王晴川
前情提要
李泠在登天梯的比賽中艱難戰(zhàn)勝黃杏,成功躋身八彪。而后谷星瑤化名來到游心觀看望李泠,后又陪同李泠一同前去面見龍軒公和水通玄,從二人口中得知此次玄門會武中暗藏的商道之爭。龍軒公、谷星瑤也分別教導(dǎo)李泠如何破解無極派的武功。隨后,八彪戰(zhàn)真水燃香的比試也正式開始,究竟哪四位可以成為這一屆會武的“四星”呢?
二十三 驚雷一戰(zhàn)撼商道
鄭融居然彬彬有禮地做了個“請先行”的手勢。
元鋒冷哼一聲,自木板上飛躍而起,疾向水潭近前的一處木樁踏去。猛覺身周人影一閃,鄭融也快如疾風(fēng)般掠上,幾乎是同時踏上了他身前的一處木樁。
二人都覺腳下的木樁沉穩(wěn)堅實。元鋒暗自慶幸之余,忙施展煙云變的輕功,加力急掠。
鄭融臉上笑意不減,飄然一轉(zhuǎn),反向元鋒前方的木樁踩去。他精修的鎖心步講究料敵先機,這一步強封對手的去勢,鋒芒畢露。
元鋒登時大窘,好在他丹劍派的煙云變最是身法靈動飄忽,緊急之際,干脆全力扭腰,反向搶上了鄭融那邊的一處木樁。
彩聲未落,元鋒陡覺腳下的木樁一陣搖晃,才知踩上了一處虛樁,登時身子搖擺。
虛樁看上去與實樁并無不同,只是將一根實樁鋸成兩段,上下兩段只以幾塊細細的木榫相連,人踏上后,木榫虛不受力,虛樁隨之搖晃不休。
人影疾閃,鄭融已快愈電閃般欺來。只聞砰砰聲響,二人在水面上已疾拼數(shù)招,鄭融施展的是電掣手,元鋒則以雷霆五運還擊。兩人出手都如電閃雷轟,奇快無比。潭邊的看客們只覺眼花繚亂,一時彩聲四起。
激戰(zhàn)的兩人忽地同時悶哼,元鋒勉力躍向身邊的一處木樁,喘息站定,口角流下一串血絲。
二人在水上疾拼了數(shù)招,都覺得急切間無法勝出對手,干脆便全力沖向木臺。
兩人都是輕功卓越,此時一心飛奔,不再糾纏,各自只是借力了三次,便躍到了臺前。鄭融原本搶先一步,但他運氣不佳,最后一次借力竟踩上了一處虛樁,身子疾晃,險些落水,忙狼狽萬狀地躥向木臺。
元鋒看得真切,身子猛搶,大袖疾飛,施展鐵袖功,纏向鄭融的腳踝。鄭融才攀上木臺,腳踝已被纏住,登時一個踉蹌,險些滑落臺下。
大喝聲中,元鋒已自后撲到,小天星掌力疾吐而出,此時他化掌為刀,掌上勁道洶涌,已到了鋒劍的極限。
鄭融似乎已必敗無疑,倉促間他猛然扭身,雙掌全力揮出。遠觀的無極派弟子看他身子搖擺,似倒非倒,掌勢也是雜亂無章,不由齊齊驚呼。
二人的身形瞬間交撞在一處,鄭融紛亂的掌勢竟霍然一變,變惶急為繁復(fù),由蕪雜而飄忽。先前他故作狼狽,只是誘敵之招,趁著對手全力進擊、招式過疾的一刻,猛然以最高明的亂云掌法反擊。
“好一招亂云掌法!”李泠不由暗自喝彩,他將鄭融假想成敵,此時感同身受,全身竟驚出一身冷汗。
元鋒但覺這一掌猶如亂風(fēng)繞林,山云四合,大驚之下,陡覺肋下一麻,已被鄭融勢若疾電的電掣手擊中,悶哼聲中,軟軟倒地。
李泠長長吐了口氣:“痛快,先誘敵,再亂敵,隨即全力一擊!”
“元鋒師兄,承讓了!”鄭融大袖一揮,傲然冷笑道,“其實師兄是敗給了自己。莫怪小弟做作,小弟我一直在納勢,師兄不過是落在了我的勢中!”
他每次得手,都不忘教訓(xùn)一下對手。元鋒橫臥在地,冷冰冰地怒視著他,并不言語。
鄭融不再搭理對手,大步走到銅鼎前,好整以暇地取出一炷香,點燃了,高舉過頭,朗聲道:“此香一敬天地,愿天下風(fēng)調(diào)雨順!二敬玄門,愿自在玄門根基永固!三敬場內(nèi)所有父老,愿諸位福順康寧,財源廣進!”
他的話字正腔圓,說的詞更是恰到好處,霎時場中歡聲雷動。鄭融笑吟吟地四下拱手致謝,昂然掠下木臺,踏著木樁躍回。
一旁早有監(jiān)場的玄門弟子躍上臺來,將元鋒抬了下去。因水上木樁須得留待激戰(zhàn)對手所用,這些監(jiān)場弟子都是乘著小舟來去。
第二場便是丹劍派激揚雙劍中的元揚對陣紫箓派少年天才塵清,這二人在前兩輪中都大出風(fēng)頭,實為本輪盛會中實力最為接近的對手,據(jù)說連各大賭坊開出的賠率都不相上下。
隆隆鼓聲中,兩人昂首站在木板路的盡頭,雖只相距丈余,卻是誰也不看誰,只是直視前方深潭中央的古鼎。
法鼓一停,元揚已搶先躍起,勢若沖霄大鶴,急速掠上了一處木樁。
丹劍派弟子發(fā)瘋般的嘶喊喝彩聲中,眾人吃驚地發(fā)現(xiàn)紫箓派的塵清竟未躍起,而是悠然舒展著腰腿,好似練拳前伸展四肢一般。
“他要做什么?”眾人正自疑惑,卻見塵清忽地縱身而起,以一個極漂亮的姿勢跳入水中。
潭中水花四濺,眾看客一片嘩然。連伏龍派的眾弟子也一片驚詫。魯觀塵叫道:“這小子瘋啦!”余觀吾笑道:“定是為練醉龍爪,喝多了酒!”
“不!”李泠忽地一凜,叫道,“大師兄,這真水燃香,可有入水為負的規(guī)矩么?”
寧觀一搖頭道:“這倒是沒有,真水燃香,只要搶先點燃深潭中的高香便是勝者,并未細說不準落水。只是高手過招,誰都在乎臉面,不愿濕漉漉地落入水中!”
“這就是了,塵清卻不在乎臉面,”李泠眼芒一閃,“這才是他的高明之處!”
這幾句話的工夫,塵清已劈波斬浪,疾向木臺游去。
元揚在木樁上連環(huán)飛躍,但因要辨別木樁虛實,進境反而不快,忽聽得身后響起震天價的哄笑叫嚷,忙向身后看去。
忽見水花翻涌,塵清已如一條大魚般躍起,雙掌齊發(fā),濕淋淋地抓向元揚腳踝。
元揚大吃一驚,但覺對手這一抓看似隨意,但忽拳忽指,變幻無方,忙反腿踢向他心窩。這一腳去勢如電,暗伏了四五記變式,但塵清并不接招,身子一扭,已鉆入水中。
他水性極佳,水蛇般一轉(zhuǎn),已潛到元揚身后,霍然倒躍而起,雙腿如剪刀般蹬向元揚兩肋。塵清存心捉弄元揚,故意弄得水浪飛濺,雙腿才起,大片水花已迎頭撲來。
元揚孤立樁上,避無可避,登時給潭水澆得滿頭滿身,偏偏他仍須全力留意對手詭異難測的攻擊,端地狼狽萬分。
只聞砰砰聲響,二人掌腳交接,硬拼了兩招。塵清瀟灑地打個呼哨,又翻身入水。元揚身子搖晃,險些跌落水中,忙拿樁站定。
“明白了嗎?”谷星瑤忽地傳音過來,“塵清這是無招之招,想怎樣便怎樣,這才是天才的頭腦!”
李泠緩緩點頭,暗笑道:這跳水的法子倒也不錯,不過塵清已使過一次,老子再使,未免拾人牙慧了!
片刻工夫,塵清像條魚一般左右穿梭,忽前忽后,見破綻就打,占不得便宜就鉆入水中,占盡了先機。旁觀看客們從未見過如此打法,一時哄笑四起,既驚嘆塵清的機詐百出,更笑話元揚的左支右絀。
“這怎么成!”丹劍派掌門令狐易勝再也看不下去,拍案而起,喝道,“我四象會武怎的會有塵清這等下三濫的打法?”
眾評判均是一愣。鐵乾震嘿嘿一笑:“令狐掌門,塵清的打法確是有些匪夷所思,卻還談不上下三濫吧!況且,咱們定下這真水燃香的規(guī)矩時,也未言明落水者負!”
令狐易勝憤然道:“這是無賴打法,哪里合我玄門大道?”
傅乾陽淡淡一笑:“我玄門大道便是四個字——道法自然,塵清的打法隨境而變,正合自然之道!”
“不錯,”武當(dāng)隱宗掌教畢真人也悠然笑道,“塵清心中全無規(guī)矩,無牽無掛,恰與道家虛懷若谷的大道相合?!?/p>
畢真人年高德劭,在道宗和武林中威望素著,傅乾陽更是玄門掌教,這道門顯宗隱宗的兩大掌教一唱一和,令狐易勝登時說不出話來。
那邊元揚已支撐不住,忙提氣躍向另一根木樁站定,高呼道:“乾清真人,弟子抗議,塵清的打法不合規(guī)矩!”
監(jiān)戰(zhàn)的辛乾清扭頭望了望眾評判,隨即搖頭喝道:“塵清打法合規(guī),多說無益,全心迎戰(zhàn)吧!”
元揚又驚又怒,只得硬著頭皮再戰(zhàn)。他雖知如塵清這般在水中出手大占便宜,奈何自己水性不佳,也不敢貿(mào)然入水。
二人又纏斗了數(shù)招,窘迫無比的元揚才趁著塵清氣力稍弱的時機拼力躍出。
此時他全力飛掠,毫不在乎木樁虛實,連環(huán)兩點,所幸踏上的兩根都是實樁,眼前木臺不過丈余遠近,忙再提氣躍起。
眼見他便要踏上木臺,猛聽得身后傳來“嗡”的一聲低喝。原來塵清在水中一陣疾攻后,任由他先發(fā)力奔逃,隨后運功蓄勢,陷空咒突然發(fā)出,勢道極為猛惡。
此時元揚的前腳已踏上了木臺邊緣,正是心意稍懈的一瞬,音咒如無形之箭般射來,只覺眼前一黑,登時從臺邊滑落。
元揚到底不愧激揚雙劍之名,應(yīng)變奇快,危急中十指如鉤已緊緊摳住了臺邊,身子就勢攀滾,狼狽萬分地上了木臺。
他還未及站起,便聽稀里嘩啦一串水響,塵清已自后躍上,醉龍爪展開,竟合身直撞了過來。他這路醉龍爪講究形散神凝,此時全力相搏,看似身法凌亂,實則連環(huán)三抓,勢若疾電。
元揚忙向旁拼力一滾,急切間避開了鋒芒,此時已緩過一口氣來,急提一口龍虎真氣,小天星掌法悍然施出。二人不及站起,已疾拼了數(shù)招。
只聞砰砰聲響,二人各自挨了一記重擊。兩道人影骨碌碌地向兩旁滾開,立時翻身而起,虎視眈眈地對視著。
“元揚師兄,你快輸了,”塵清冷笑,“不如就此退出,落得個干凈!”
“都是雞零狗碎的玩意,”元揚冷哼一聲,陰著臉道,“還有什么陰謀詭計,一發(fā)地施展出來吧!”
“這叫攻心為上!”塵清嘻嘻一笑,“不服就放手過來!”
二人凜然對視片刻,驀地齊聲長嘯,疾向?qū)κ謸淙ァ傻廊擞绊暱涕g已纏在一處,元揚適才屢遭對手算計,激戰(zhàn)中一直束手束腳,著實憋了口惡氣,此時緩過勁來,全力出手,駢指為劍,指尖上冒出絲絲白氣,正是本門中最凌厲的指劍功夫“天星指”。
塵清冷笑一聲,依舊是一路醉龍爪,跌宕搖曳而出。
兩人才拼了兩招,元揚只覺腰間一涼,陡見自己道袍大開,褲子松垮垮地便要墜下,虧得他手疾眼快,左手一把揪住褲子,才免得當(dāng)場出丑。
原來二人適才倒地對攻時,機靈古怪的塵清不但擊傷了他肋下,更順手扯斷了他的腰帶,此時激戰(zhàn)一起,褲子便要松落。
元揚左手扯住褲子,只以右掌出手激戰(zhàn),不由大為窘迫。場中看客們的笑聲哄然而起。因元揚曾在擂臺上羞辱過方觀清,余觀吾等口齒伶俐之輩更是大聲起哄叫鬧。
猛聽塵清一聲大喝,身子急速跌出。元揚被他連環(huán)攻勢所撼,邊戰(zhàn)邊退,已和他拉開間距。本來塵清出手難及,但他這一勢“龍戲珠”身法飄忽難測,跌倒后就勢疾滑,竟詭異絕倫地向前飛搶了丈余,雙爪齊出,同時扣住了對手雙腿的環(huán)跳穴。
元揚痛哼一聲,雙腿虛軟屈下。總算他自幼苦練,根基極穩(wěn),危急中就勢一歪,斜斜栽倒在地,免去了給對手下跪的窘相。
塵清懶洋洋地站起身來,冷冷道:“承讓了,元揚師兄,游心觀方觀清是我好友,你在臺上折辱他,小弟便原封不動地送回!你若不服,隨時可來聚仙觀尋我!”
說罷,他再不看在地上滿面激憤的對手,轉(zhuǎn)身大咧咧地走到古鼎前,取出一炷香點燃了。
早有監(jiān)戰(zhàn)的中年道士駕舟趕來,將元揚攙到舟上,送回岸邊。
塵清敬香時絕無鄭融那么多廢話,只是默然向天三敬,便轉(zhuǎn)身而去。走到岸邊,看也不看,直挺挺地一頭躍入水中,悠然游回岸邊。本來他此輪大勝,按理可以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踏著木樁躍回,不料他仍是入水游走,落得個水里來水里去,善始善終。
眾人均覺這位紫箓派的天才少年行事出人意表,一時叫好與哄笑之聲四起。
塵清毫不在意,濕淋淋地爬上岸來,大搖大擺地回歸本派。
“明白了嗎,不看門派出身,只看自家天分!”谷星瑤的傳音清冷堅定,“小滑頭,看你的了!”
李泠沉著地點頭,心下暗道:已經(jīng)打到了這里,老子還怕什么!
周觀極這時擠了過來,道:“小師弟,我已看出木樁虛實的規(guī)律了!”李泠一喜,忙道:“有何規(guī)律?”周觀極咧嘴道:“那規(guī)律便是,沒有規(guī)律!”李泠一愣,也只得干笑道:“很好,七師兄這指點……也很及時。”
走出隊列時,眾師兄照舊輕拍他的肩頭,在眾人殷殷的目光中,李泠大踏步地走到了深潭前。
他的對手明宸幾乎在同一刻站到了丈余外的木道前,他已經(jīng)二十四歲,是本屆會武年紀最大的弟子,面上神情肅穆,一派老成持重之色。
鼓聲隆隆而起,起伏的潭水已漸漸平靜。
李泠挺立在木道盡頭,若有所思。前方木臺上的古鼎此刻清晰無比地映入眼內(nèi),上面已經(jīng)被插了兩炷香,裊裊青煙悠悠騰起。第三炷香,是否由自己點燃?
跟他并肩而立的明宸側(cè)頭看了看他,眼神有些疑惑,隨即扭過頭,目光緊緊鎖住深潭中央的古鼎。
鼓聲一停,兩人同時躍起,各自撲向身前的木樁。
潭面上的木樁成圈排布,但遠近并不一致,看上去散亂稀松。李泠第一跳落下時,踩住的是一塊搖晃的虛樁。
李泠已在岸邊默查了許久,早看出這根木樁一直在輕輕搖晃,此時左足虛點,右足發(fā)力踢出。這一腳勁力十足,虛樁下方的木榫立折,前端的浮木登時跳起。
大片水花翻騰而起,半段木樁箭一般向明宸射去。明宸大吃一驚,忙凌空一腿踢出,木樁高飛而起,遠遠落入水中。但他受此一擾,只得向斜后方落下,倉促間踩住一根實樁。
便在此時,人影一晃,李泠竟已借機搶占了明宸前方的一塊實樁。明宸見李泠已搶在了前方,又急又怒,暴喝一聲,疾向李泠撲去,電掣手一招七勢,當(dāng)頭罩下。
李泠冷冷盯著對手,眼見他即將撲到,才驟然向前飛躍,躍出時腳下一頓,勁力透入,實樁的木榫立時盡斷。明宸一腳踏上,陡覺腳下虛軟,險些跌落入水。如此一來,他自后急追,登時大為吃力。
頃刻間,李泠一馬當(dāng)先,距著木臺已不足兩丈,前方只剩一根木樁,依照常理正該疾躍而上,但他卻猛然轉(zhuǎn)身,目光凜凜地逼視著明宸。
明宸正氣勢洶洶地飛撲過來,忽見李泠停步不躍,倒是吃了一驚:這小子當(dāng)躍不躍,當(dāng)進不進,處處古怪非常!忙雙掌蓄力,“星月無輝”劈面揮下。
這是摘星手的絕學(xué)之一,李泠曾見清嵐施展過一次,那時還被他大璇璣術(shù)借力發(fā)出,但此時明宸施來,雙掌舒卷奔騰,大有橫掃天河、遮星掩月之勢,且掌力忽吞忽吐,虛實難辨。
李泠也大喝一聲,逆龍掌法脫手而出,他這時出手只是求快,只聞砰砰勁響,竟然將這招“星月無輝”盡數(shù)接下。
旁觀的余觀吾、寧觀一等游心觀弟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見李泠這幾招掌法夭矯如龍、氣勢奔放,不禁齊聲喝彩,心中都是又喜又疑:小師弟這是怎么了,這掌法使得這般妙,就如苦修了多年一般!
李泠此時卻是有苦說不出,二人手掌瞬間交接了十余次,他體內(nèi)罡氣運轉(zhuǎn)融合的時日到底太短,只覺臂膀、手掌處處生疼,危急間當(dāng)機立斷,雙掌倏翻,已分別搭向了明宸的雙腕,跟著雙足疾頓,勁力到處,木樁榫子全斷。
撲通聲響,水花四濺,二人齊齊落水。
眾人齊聲發(fā)喊,有喝彩,有驚呼,更有打氣吶喊之聲,更有許多狂押大注的搏命賭徒此時在拼了命地嘶吼宣泄。
水花翻涌,瞬間將無盡的喧囂都阻在了水面上。兩人齊向水下沉去,四掌卻沖波激浪,疾拼不休。
李泠隨即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個大錯,在水下激戰(zhàn),自己并不會占太多便宜。雖然自己水性較好,但明宸顯然水性也不差,而且他功力更深,閉氣時間更久。
李泠拼了三招,便覺再難撐下去,忙向身側(cè)的一只木樁踹去。水面下的木樁都是實樁,借著樁上反彈之力,李泠借勢飛退,向身后的木臺游去。明宸也不愿在水中苦斗,見李泠不來糾纏,忙也奮力游向木臺。
二人幾乎同時躥上了木臺。明宸只覺滿身濕衣給清風(fēng)一吹,遍體生涼,卻不敢有絲毫疏忽,目不轉(zhuǎn)睛地緊盯著李泠。這時他已隱約猜透了李泠的戰(zhàn)法,先踩踏木樁誘敵,再與自己水中決戰(zhàn),見不能戰(zhàn)勝自己后,立時重回岸上,想不到這李泠年紀不大,居然心機如此之深,步步算計精當(dāng)。
“明宸師兄,何必如此心急。”李泠倒呵呵一笑,“咱們便是比試,也該舒舒服服地動手!”自顧自地擦臉掏耳,擰擠身上的潭水。明宸見他如此,倒不好意思進擊,也擰衣擠水,忙做一團。
李泠將全身上下收拾利落,連麻鞋中的水都倒得干凈了,才笑道:“好了,咱們可以動手了吧?”
“可以了,”明宸向他笑了笑,“李泠師弟,你的武功和機謀,很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年齡較長,言語卻頗為誠懇認真。
李泠見他是個厚道人,忙也叉手道:“多謝夸贊,憑師兄這句話,小弟定要再接再厲,更出師兄意料才是!”
明宸呵呵一笑:“不錯,到了此時,愚兄會全力出手,這也是我對你最大的敬意!”說著,斜斜跨上一步,斂氣凝神,雙掌暗自蓄力。
李泠則揚起了頭,風(fēng)迎面吹來,打在濕漉漉的頭臉上,浸出森森的寒意。最難熬的一段已經(jīng)撐了過來,回看來時路,本以為的千辛萬苦也并非最初想象的那樣艱難。或許人生也是如此吧,只要你能撐下來,用一顆不屈的心。
明宸見他目光悠遠地昂首沉思,不由有些奇怪,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有些看不透對面這個沉冷的少年。
“明宸師兄,請吧!”李泠向他笑了笑,目光卻變得剛烈凜然。
明宸給那目光刺得心底一寒,忙沉聲低嘯,疾向李泠沖去,雙手忽劈忽抓,一路摘星手已勢若疾風(fēng)過江般地攻了過來。
李泠已化掌為爪,渾沌七抓連綿使出。適才他和明宸在水面上苦斗,以逆龍掌法等術(shù)還能勉強應(yīng)付,此時臺上激戰(zhàn),明宸身法如電,來去飄忽,逼得他不得不施展出這路絕學(xué)。
這渾沌七抓實為玄門中罕見的閉手拳法,出手便以掩、化、封、纏等手法攔門閉戶。李泠謹記龍軒公的心授技法,才一出手,便以意為先,以神帶形,周流出一派渾沌氣勢,端的滴水不漏。
旁觀群豪看他二人一個攻勢如疾風(fēng)驟雨,一個守得似磐石截江,不由彩聲四起。
高臺上的各大評判也是看得入神,雷賢、畢真人等外人不由頻頻頷首,儀元道長等四大掌門卻又喜又疑。
令狐易勝沉吟道:“逸龍道兄,你這叫李泠的小徒,當(dāng)真只學(xué)了幾個月的功夫?”逸龍子淡淡道:“怎的了?”令狐易勝道:“他年紀幼小,掌法施展出來,竟有如此氣韻,端的有些……妖氣!”
“是有些妖!”儀元道長也笑了笑,嘮嘮叨叨地道,“我記得,幾月之前,這李泠似乎還不會武功,跟著個畫匠滿山地描補壁畫,老道我還留意了一下,這孩子在畫道上倒是頗有些天分……”
武遨聞言,更是臉色驟變,沉聲道:“竟有這等事?一個才學(xué)了幾月武功的少年,卻有如此功底,當(dāng)真是……讓人浮想聯(lián)翩!”他本待直言呵斥,但念及自己終究是玄門之外的貴賓,便用了“浮想聯(lián)翩”這一含糊詞語。
實則乾坤堂主昨日才得報,有數(shù)十個來歷不明的賭客,在最大的偏門李泠身上瘋狂下注,賭資竟達百萬貫之巨。當(dāng)時他心內(nèi)最大的疑惑,便是商道對手已買通了明宸,要故意輸拳。為此他還以會武評判的身份找到傅乾陽,特意叫來明宸,旁敲側(cè)擊了多時,覺出明宸全無異狀,才又溫言鼓勵了一番。但此時擂臺激戰(zhàn),這公認的最大弱門李泠竟然表現(xiàn)如此神異,委實讓他心內(nèi)震驚。
聽了眾人的議論,逸龍子老臉一沉,其實此時他心內(nèi)的疑惑遠較其他諸人為甚。他對李泠的懷疑早已有之,昨晚更不惜跟蹤了李泠的行蹤,當(dāng)時便對這小弟子“空打”練法震驚不已。但此時連被乾坤堂主和令狐易勝等人追問,逸龍子的姜桂之性登時發(fā)作,冷著臉道:“是啊,你們家的弟子出類拔萃便是根骨超人,我家的弟子勝了兩場便是有些妖氣!擂臺上的事都清清楚楚,李泠的哪一招哪一式不是我玄門所傳,你們不妨說個清楚!”
他不咸不淡的一句話登時將眾人都問住了,此時木臺上的激戰(zhàn)都在眾目睽睽之下,李泠所使的逆龍掌法、大璇璣術(shù)、渾沌七抓都是十成十的伏龍派武功,任誰也說不出話來。
“李泠,確是與眾不同!”
緩緩開口的竟是傅乾陽,他拈髯點頭,道:“不過卻不是妖,而是奇,這孩子是個奇才!”
鐵乾震等人都有些驚奇,數(shù)年來極少見掌教真人如此評價一個少年弟子。聽傅乾陽如此說,儀元道長忙笑道:“正是正是,如此奇才,實為我玄門之幸!”
令狐易勝看他見風(fēng)轉(zhuǎn)舵,不由重重哼了一聲。武遨則因事關(guān)巨資賭局,不免臉色發(fā)白,心驚肉跳,但此時除了靜觀戰(zhàn)局之外,也別無他法。
逸龍子見傅乾陽居然罕見地為自己撐腰,不由心氣大順,更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緊盯木臺,只盼李泠能再出奇跡。
木臺之上,明宸以電掣手法疾攻了數(shù)招都是無功而返,當(dāng)下急吞了口氣,掌法倏變,雙掌一先一后地翻轉(zhuǎn)攻出,掌到中途,兩掌已搖轉(zhuǎn)翻騰了數(shù)次。這一掌看似凌亂紛繁,但臂揚氣沉,已有云橫秦嶺、氣籠大江之勢。
“亂云掌法!”
念頭才閃,李泠已覺一股大力當(dāng)面撞來,不由向后疾退了兩步,忙提氣收腹,消解來力。
這路亂云掌法是無極派的高深功法,講究空中求道、神氣合一,因其已近虛無境界,故其拳意隨修為者的氣質(zhì)而變。同是這套亂云掌法,白馬鄭融施展開來便有風(fēng)疾云亂、飄忽繁復(fù)之勢,而明宸使來則少了些靈動,卻多了幾分黑云壓頂?shù)某翜喼蟆?/p>
此時明宸一招“青云出岫”搶得先機,精神一振,妙招源源而出,每出一掌,都有似變非變、隨機而化的意境。
李泠知道這木臺狹小,難以游走避敵,猛地雄心突起,竟直攖其鋒,疾拍一掌“出水騰云”,掌勢如箭,后發(fā)先至,直取對手心窩。此時他全身神意升騰,掌法曲中求直,真有龍繞深潭、擇機待起之氣。
明宸冷笑一聲,腳踏奇門步法,斜跨兩步,已將李泠的逆龍掌勢化于無形,跟著一招“非花非霧”悠然而出,掌意滾滾罩來。
李泠雖多有奇遇,但比起明宸十余年的勤修苦練,到底相差甚遠。饒是他將大璇璣術(shù)與逆龍掌法、渾沌七抓交互為用,仍阻不住對手如云似霧般的連綿掌勢。
激戰(zhàn)中明宸忽地向后一退,右掌撐圓走弧,化去李泠的掌上來勢,左掌貼著右掌恍惚蕩出。雙掌一攻一守,一虛一實,去勢卻全都變幻不定。李泠給他虛畫的右掌引得步法一亂,跟著砰然一聲,左肩已被對手左掌擊中,悶哼聲中,踉蹌退開。
明宸擊中對手,見李泠只踉蹌了兩步,不由暗自一驚。
他生性謹慎,為了備戰(zhàn)李泠,前日曾特意細問了元恭,對李泠抗打耐戰(zhàn)的體質(zhì)略知一二,此時仍是吃驚不?。哼@一掌若是擊在我肩頭,只怕我早已半身無力,他年紀輕輕,竟然苦撐不倒!
“好厲害,”明宸沉聲道,“李泠師弟,愚兄又低估了你。小心了,下次只怕師兄我要下狠手!”
“師兄不必留手!”李泠咬牙一笑,只覺肩頭奇痛入骨,好在一道丹力鼓蕩升騰,悄然地將陣痛消解。他目光凜凜逼視著對手,“我也不會對你留手!”
不大的木臺上,二人凜然對峙著。李泠橫在了古鼎前,明宸無法上前取香,而李泠自然也不敢稍微轉(zhuǎn)身。
“好,我倒要看看師弟你還能撐多久,得罪!”明宸冷哼聲中,掌勢倏變,輕飄飄遞出。這一掌氣勢流動,如暗潮激涌,剛?cè)嵯酀漠愑谙惹皝y云掌法的亂中逞奇、以柔化勁。
李泠出掌一抵,但覺手掌似是陷入一個起伏流轉(zhuǎn)的水流中,他一凜之際,明宸掌力已沉實無比地擠壓了過來,一股暗勁批亢搗虛,直鉆入他腋下。他疾退了兩步,竟撞到了身后的銅鼎上,只覺肺腑劇震,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這是……天河暗勁?”李泠臉色蒼白,眼現(xiàn)驚駭之色。
“好見識!”明宸陰著臉道,“李師弟的見聞當(dāng)真廣博。”眼見李泠口角掛血,卻依然挺立不倒,心下更是驚奇。
李泠心內(nèi)一沉。實則他對天河暗勁全無了解,只是那晚龍軒公說及星云河山各功法時曾傳給了他一些影像,由此隱約覺出與明宸的手法相近。萬料不到,被龍軒公斷言不會修習(xí)此術(shù)的明宸居然練通了這門奇功。
看來老子要挺不過去了!李泠大口喘息著,一顆心漸漸沉下,谷姐姐、君先生、龍先生,當(dāng)真對不住了……
他昂起頭,在明宸的背后,是陰郁的天空,莽莽蒼蒼的云腳低垂下來,似乎要下雨了。一瞬間,龍軒公的聲音從心底響起:“剩下的事,便要靠你的悟性了……玄門的武功從何而來,星、云、河、山這幾大奇功又脫胎自何處?”
很奇怪的,當(dāng)時他以為龍軒公如此一問是在故弄玄虛,幾乎想破口大罵,但此時性命相搏,就在他要一敗涂地的時候,卻陡然想起了這個玄玄怪怪的問題。
這小子又要搞什么玄虛?明宸看他神色古怪,心內(nèi)也泛起些疑惑。他對天河暗勁只算粗通,每次運功之后,須得調(diào)息幾下,這倒也給了李泠片刻的喘息之功。
二人的停頓其實也僅是數(shù)息工夫,明宸將真氣調(diào)勻,立時再度出手。他決定不顧一切地速戰(zhàn)速決,低喝聲中,已將這門天河暗勁融入亂云掌法內(nèi),掌上氣勁連綿,頗有激昂沖蕩之氣。
眼見對手掌上勁風(fēng)獵獵,李泠自知難敵,猛地探身向前,雙掌如電般探出,忽掌忽指,瞬間疾拍了七掌。
“摘星手的電掣之法!你怎的……”明宸見他掌勢如電,正是本門不傳之秘的電掣手,且招法神韻十足,心下驚駭莫名,最可怕的是李泠這次出手純是不管不顧地以攻對攻。明宸此時勝券在握,不愿跟對方來個兩敗俱傷,忙錯步退開。
“你怎的會我無極派的功夫?”明宸驚疑不定地望著他。
李泠呵呵冷笑著:“剛從師兄你那學(xué)的,獻丑獻丑!”他適才窮途末路,忽然想到當(dāng)日龍軒公心傳武功時,也曾傳給自己這路摘星手的形象,便冒險一試。這路摘星手他其實全然不明其要,只是打得身形酷似,果然讓對手心中驚詫,攻勢頓止。
“李師弟當(dāng)真是一代奇才!”明宸苦笑了一聲,震驚之余,更多了幾分懊惱:我管他用什么武功,只管全力打垮他便是!忙凝神調(diào)息。
又是難得的一刻喘息之功。
神在形外!李泠默念龍軒公所說的竅訣,心內(nèi)的空曠虛無之意滾滾而出。猛一仰頭,只見遠處天際的云層深處竟躍出道道電芒。一瞬間,那個奇怪的問題又射入心底。
這次明宸調(diào)息的時間更短,略略一頓,便又勢不可擋地撲上,掌力如激浪擊岸般拍至。
李泠不敢怠慢,忙一招化龍勢當(dāng)頭撲出。這仍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只聞砰砰兩聲,李泠一掌拍中了明宸的左肩,但明宸的右掌卻端端正正地擊在了他的前胸。
李泠慘哼聲中,再次重重撞在了銅鼎上,口中鮮血汩汩而出。
“李泠,快認輸吧!”谷星瑤的傳音有些焦急,“你實在不是他的對手!”
潭邊的寧觀一等幾個師兄也紛紛叫道:“小師弟,快退吧!不必打了!”
好在適才李泠那一掌同時擊中了對手,讓明宸的掌力不得盡發(fā),而李泠體內(nèi)也有一股沉厚的氣息涌入胸口,接下了大部分掌力。那正是鎮(zhèn)源真人的罡氣。饒是如此,李泠也覺得胸骨欲碎,五臟六腑痛楚難言。
“伏龍派的小子,挺住啦!”
不知是哪個看客高喊了一聲,隨即呼聲四起:“李泠,老子看好你!”“李泠,打垮那小子……”
亂糟糟的呼喊聲漸漸匯合成一個聲音:“李泠!李泠!李泠……”
無盡的呼喝聲中,李泠奮力挺直了腰板。
風(fēng)帶著雨氣撲在濕衣上,涼意更濃,他的臉上卻泛起一層不甘的笑意,眼中的光芒越來越盛。
明宸臉色陰沉地瞪著他。對面這個少年明明已經(jīng)搖搖欲墜,似乎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但他的眼睛里、骨子里卻有一種不屈之氣。甚至,跟李泠灼灼逼人的目光對視,明宸竟隱隱地生出一絲懼意:到底要怎樣,才能擊倒這少年?
明宸長吸了口氣,肩下的痛楚漸去,聚起十成真氣,便待出手。
猛聽得隆隆異響,一串沉悶的雷聲從云端傳來。突發(fā)的雷霆震得李泠一個激靈,心內(nèi)倏地一亮,元明心鏡竟自然運轉(zhuǎn)開來。
“天象!”
李泠盯著那朵閃電閃耀的濃云,元明心鏡觀照下的頭腦竟異常靈光:玄門的高深武功,大部分應(yīng)是脫自天象。無極派的摘星手、亂云掌法、天河暗勁,都是出自天象!甚至,丹劍派的小天星掌法、雷霆五運,伏龍派的渾沌七抓、大璇璣術(shù),隱隱然都與天象相關(guān)!
“明宸師兄,”李泠忽地笑了,“你知道天象么?”
“你又要搞什么玄虛!”明宸覺得這個對手古怪得有些可怕。他知道這時候只需三兩下便能打倒對手,懶得再用天河暗勁,雙掌疾吐間,道道勁氣奔騰而出,正是亂云掌法中的那招“云起潮生”。
低沉弘大的雷聲還在云層中咆哮,驟雨將來,黑云壓城,天象正在展現(xiàn)它的恢弘、剛勁、包羅萬象和瞬息萬變。
人法地,地法天,亂云掌法的一切紛繁招式原來都從模擬天象中變化萬千的云象而來,這也是道家“象天法地”的一種法則。
李泠心有所悟,一掌推出,正是逆龍掌法中的那招“扶搖直上”。天地間本沒有龍,逆龍掌法模擬的應(yīng)是閃電,閃電夭矯激變之勢,才是逆龍的原形。他心神恍惚,這一掌使來,隱然與天象相應(yīng),掌勢雄勇奔放,如驚雷閃電。
兩人四掌交接,李泠的逆龍掌竟真如穿云破霧的疾電,鉆入明宸厚重如云的掌勢中,只聞啪啪兩響,二人各自退開兩步。李泠的左臂被明宸掃中,但他的利掌卻再次拍中了明宸左肩的傷處。
明宸踉蹌退開,連中兩記重手的左肩痛楚難當(dāng)。他不可置信地盯著李泠,顫聲道:“你……這是什么武功?”
沉渾的雷聲還在滾滾低嘯,幾大滴雨點舒緩地砸在了李泠的臉上,那種冰冷的感覺瞬息滲入心底,讓他心內(nèi)一片清涼。
“你聽到雷聲了么?”李泠呵呵地笑起來,默運元明心鏡,心鏡廣大無邊地舒張開來,耀出璀璨光彩,心底的奇光與遠天的濃云疾電交融一處,再向明宸罩了下去。
用你的神意籠住對方——直到此時,李泠才明白龍軒公這句話的深意。
“你廢什么話,還是趁早認輸吧!”明宸厲聲怒嘯著。
不知怎的,明宸只覺一股古怪的氣息從天而降,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被裹在了一個無形的殼子里。他不敢怠慢,再次提起天河暗勁,掌力洶涌而出。
“這不是廢話,可惜你不懂!”
李泠輕笑聲中,雙掌連綿,渾沌七抓的封纏勁法悠然吐出。這一勢出手氣勢滾滾,如濃夜低垂,黑云繞日,已將明宸鋒芒畢露的一掌封住。
明宸一凜之際,李泠已合身撲上,一掌七勢電般射來,正是那招渾沌七抓中的“日鑿七竅”。這路渾沌七抓純?yōu)橐允貫橹鞯难谑止Ψ?,只這一招猛攻招法,取以攻為守、攻敵必救之意,一招七勢,雄奇剛烈,盡改他先前的回收內(nèi)斂。明宸大吃一驚,忙也運掌迎上。
兩道人影交疊一處。明宸只覺李泠激射的掌勢如同黑夜將盡時噴薄的日芒,一道道的日光穿云射出,將沉厚的夜幕鑿開,一道兩道三道……明宸全然被這磅礴剛勁的一招震懾,但他此時也無法退卻,只是硬著頭皮沖上,揮掌死撐。
場中看客見他二人貼身肉搏,全看得眼花繚亂,一時只是鼓勁頓足、拍掌、嘶叫、吶喊,滿場如沸。便連高臺上的各大評判、玄門前輩都覺目不暇接、心緊神急。
猛聽二人齊聲悶哼,一起滾倒在地。
滿場喧囂鼓噪的吶喊聲頓時止住了,所有的人都瞠目結(jié)舌地盯著木臺,一時只聞壓抑的雷聲在頭頂沉沉回蕩著。
過不多久,木臺上,一道瘦削的人影終于慢慢地站起身來。
“李泠,小師弟!”
余觀吾尖銳的叫聲響徹全場?!靶煹埽⌒煹?!”伏龍派的眾弟子齊聲歡呼。跟著彩聲雷動,眾看客發(fā)出山呼海嘯般的喝彩鼓勁聲。
眾人都覺自八彪之戰(zhàn)以來,唯有這一戰(zhàn)最是精彩紛呈,其戰(zhàn)局反轉(zhuǎn)數(shù)次,跌宕起伏,讓人緊得透不過氣來。這時眾人一起鼓噪狂嘯,也將心底的緊張盡數(shù)發(fā)泄出來。
李泠費力地彎下腰,將地上的明宸拉得坐起身來,喘息道:“對不住,明宸師兄,小弟……已沒有氣力……給你解穴了……”
適才二人貼身肉搏,李泠連挨了兩三記重手,但他“日鑿七竅”則至少打中了明宸前胸的三處要穴。
明宸嘴邊已溢出了血絲,卻苦笑道:“李泠師弟……愚兄……心服口服!”
李泠向他深深凝望一眼,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吃力地走到銅鼎前,點燃了香,仰頭望天,沉聲道:“此香……敬給天下所有不屈之人!”
這時風(fēng)陡然大了起來,道袍中灌滿了風(fēng),讓李泠的身形顯得有些龐大。他再也提不起一絲勁力,軟軟坐倒在地。監(jiān)戰(zhàn)的弟子已駕舟趕來,將二人一起攙到舟上。
小舟飄飄搖搖地劃向岸邊,李泠忍不住抬頭向高臺上的武遨望去,卻見乾坤堂主也正側(cè)頭盯著自己,目光中滿是疑惑,更有一股掩不住的怨毒憤恨之色。他暗自苦笑:抱歉了,讓你老人家一下子輸了三百五十萬貫……不過你武家實在不是什么好東西!
一回到岸上,伏龍派眾師兄弟都趕來將李泠圍起,寧觀一更是忙著給他診脈推拿。
回到眾師兄弟的身邊,李泠只覺渾身似要散架一般,但見到四周熱騰騰的笑臉,才覺一股難言的驕傲和暢快。
“大師兄,我……我贏了!”他望著寧觀一,淚水幾乎便要涌出。
寧觀一也歡喜得語無倫次:“是,小師弟贏了,咱們伏龍派贏了,這個……很奇怪,你、你的傷?”
李泠的心一沉,道:“我的傷很重么?”寧觀一連連搖頭,道:“不,不是!我看你挨了好幾下重擊,覺得你必是受了重傷,但這時候看你脈相,卻沒什么大礙。怪了,怪了,莫非我歡喜得過了頭,四師弟,你過來診診……”
方觀清忙上前給李泠診脈,搭上他脈門片刻,便點頭:“確是沒有大礙,臟腑都無損傷……古怪,真是怪事一樁?!?/p>
李泠忙笑道:“看來千靈萬靈,不如師父的板子靈,我瞧各位最好平時多挨師父的板子,鍛煉筋骨,刀槍不入啊……”一句笑話,將眾人的疑惑轉(zhuǎn)開。
忽聽得耳邊傳來幽幽的一聲嘆息,跟著谷星瑤的傳音也幽幽地飄來:“小滑頭……如你所說,你會高飛,你做到了!”雖只短短數(shù)字,但他聽在耳內(nèi),卻覺勝似萬語千言。
四下里都堆滿了歡笑祝賀的笑臉,他難以找到谷星瑤的倩影。他只是揚起頭,長長吐出了一口氣,這一戰(zhàn)之后,天下已多了一場驚世駭俗的商道賭局,而左右這場賭局之人,竟是自己。
天際厚重陰沉的云彩映入眼內(nèi),竟顯得如此瑰麗恢弘、氣象萬千。他忽又想到那日黃昏和黎瑛站在大青河畔的情形,那時大青河上夕光如血,千百盞河燈順流遠去,讓他生出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玄虛感,不知為何,這時看到那濃厚得看不到底的陰云,竟也讓他心底閃過一念:“這世上,當(dāng)真有天意么?”
直到隆隆的法鼓聲再次響起,李泠才回過神來:明機要登場啦!
雷聲依舊隱隱起伏,但雨點卻是不大,只是稀稀疏疏的一陣子,正應(yīng)了俗語中常說的“干打雷”天氣。
時已近午,眾看客的興致都被適才這場驚心動魄的激戰(zhàn)提了起來,最后一戰(zhàn)又是人望最高的玄門仙才明機出場,眾人哪管下雨不下雨,只顧全力鼓噪?yún)群啊?/p>
激昂的法鼓聲中,丹劍派俗家弟子韋軒凜然挺立在木道盡頭,一身白袍在風(fēng)中颯颯飄舞。他已是八彪中碩果僅存的丹劍派弟子,誰也沒有想到,風(fēng)光無限的丹劍派在八彪中搶占了三強,但三戰(zhàn)之后,竟僅余一名弟子,而他還要面對明機。看來丹劍派,竟是要全軍覆沒了。
明機背著手站在木道前,照舊滿臉稀松平常之色?!绊f師兄,”他嘻嘻一笑,“你我這最后一戰(zhàn),最好莫要趕上大雨啊!”
韋軒顯然沒興致跟他聊天,冷著臉沒有答話。這一戰(zhàn)不但關(guān)系到丹劍派的榮辱,更干系韋家舞袖館的聲威,韋二公子不得不百倍當(dāng)心。
明機討了個沒趣,卻不以為然,遠眺著潭中的木臺,自言自語:“所謂上善若水,此時你我腳下是水,頭頂也是水,這一戰(zhàn)大有興味!”
這句話頗有玄機,一直沉思不語的韋軒登時雙眸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竟向明機點頭一笑。
法鼓聲終于停歇,韋軒出乎意料地沒有縱身飛騰,而是向明機淡淡一笑:“明機師弟,上善若水,經(jīng)得師弟這一點撥,我甚至覺得眼前的水紋都大有玄機!”
明機本來待挺身躍起,聞言雙眸一亮,收住步子道:“玄機何在?”
韋軒正色道:“我道家最為推崇的便是水,老君有水‘幾于道的說法。每次臨風(fēng)憑水,都會讓我細思老君的教誨——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這‘無以易之四字,實則包涵極深湛的武學(xué)至理,賢弟可知道是什么嗎?”
明機霎時陷入沉思,喃喃道:“道兄此言大有道理,《老子》河上公本,對此句曾有妙注——圓中則圓,方中則方,壅之則止,決之則行……夫攻堅強者,無以易于水。不過韋師兄,你重在‘無以易之這四字上,倒是見古人之所未見!明機愿聞其詳。”
這位玄門第一天才顯然忘記了來此比武的初衷,叉手望著韋軒,滿臉癡氣。
韋軒目射奇光,朗聲道:“堅強處下,柔弱處上……柔弱勝剛強。天下萬物,從無有可改變水性之物。這就是‘無以易之的淺顯道理,至于如何應(yīng)用于武學(xué),愚兄已苦思良久,今日忽有所悟……”
他二人一問一答,竟在水邊論起道來。而韋軒說話時故意真氣貫注,滿場看客盡皆聽聞。
眾看客們多是門外漢,可不管什么“上善若水”或是武學(xué)至理,見他們滔滔不絕,既不飛躍深潭,更不動手比武,不由轟然起哄。
近處的玄門弟子也不免議論紛紛。郭觀定笑道:“明機雖是一代仙才,卻是個十足的厚道人,這下定要被韋軒算計了?!?/p>
李泠忽然想到谷星瑤的話:“你若能激起他的好奇心,或許能有勝機!”不由暗自苦笑,韋軒心機詭詐,想必正好利用了這一點,看來好奇心或許會害慘了明機。
“天才和傻瓜,只有一線之隔。”余觀吾哈哈笑道,“不過我倒要看看,韋軒到底會耍什么花活,難道他單憑這三寸之舌就把明機給說得口吐白沫?”
監(jiān)戰(zhàn)的辛乾清見他二人越談越是投機,不由大是不耐,喝道:“明機,你們勿要贅言,快快專心比武?!?/p>
高臺上的傅乾陽掌教卻淡然一笑:“乾清師弟,比武其實是小道,臨水而論玄機,觀瀾而悟至理,才是大道。你怎可舍本逐末,便讓他們繼續(xù)論道吧!”他聲音輕柔,便似對坐閑談一般,但場內(nèi)萬千看客,全聽得清清楚楚。
辛乾清苦笑一聲,作聲不得,連丹劍派的掌門令狐易勝都哭笑不得。水邊的兩人得了掌教鼓勵,愈發(fā)興致盎然。
明機搖頭晃腦地道:“師兄高見,小弟近日一直在苦思水勢與武學(xué)相關(guān)之道,我以為,最緊要的是這句話——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
韋軒板起臉來,冷冷喝道:“此言差矣,你說的只是最初的道理,愚兄以為,水勢至理是這四個字——包容萬物。今日比武之名喚作‘真水燃香,實則大有深意,可惜前面的各位師兄弟只知一味苦斗,可糟蹋了我玄門前輩的一片苦心!”
“包容萬物?”明機又驚又喜,連連道,“有道理,有道理!”
韋軒呵呵一笑:“行重于言,愚兄現(xiàn)下就給你演示一番,你看好了……”忽然凌空躍起,兩個起落,已立在了一根木樁上。
水面上的木樁大多已被李泠踩壞,韋軒輕功卓絕,立足處的那根實樁還算結(jié)實,他身子微微搖晃,扭過頭來,對明機喝道:“師弟請看,包容萬物這四字,才是真水燃香的真義!”
眾看客見他一句話的工夫,已躍過了兩處木樁,不由齊聲哄笑。有人嘲笑韋軒的詭計多端,更多的人則是大笑明機的癡氣。
韋軒仍舊一臉正色,對岸邊的明機叫道:“師弟,‘無以易之這四字的深意,我再給你操演一番,看好了……”身形斜飛,又再躍起。
場下哄笑四起,眾人都已看透了韋軒的機心,一些急性子的看客更是大聲叫罵起來。
韋軒卻毫不理會,躍過了兩處木樁,距離木臺已是不足兩丈。他心頭狂喜,仍是滿面肅然,拼力壓抑喜色,轉(zhuǎn)過頭對岸邊的明機喝道:“師弟……”
他洋洋自得地才一轉(zhuǎn)身,忽覺人影一晃,發(fā)覺明機竟呆愣愣地站在一根木樁上,距自己不足兩尺。
韋軒大吃一驚:“你怎的跟來了?”
明機搔搔頭,道:“我想師兄說得對,行重于言,小弟也要在水上體悟一番!”
韋軒忙道:“先別急著體悟,你先看明白我的演示。無以易之,說的乃是變換之道,你看好了,我到木臺上給你演示!”凌空飛躍,勢若疾電般掠上了木臺。
哪知才踏上木臺,便覺人影倏晃,明機也如影隨形地跟他并肩躍上木臺。
臺下已響起稀稀疏疏的幾道笑聲,不少人都以為明機是以彼之道還治其身,故意裝傻充愣地將計就計。
韋軒心下大疑:早聽說這家伙有些癡氣,但不知他此時是真癡還是假癡!見對手這快若鬼魅般的身手,更多了幾分畏懼。
明機的臉上仍是一派糊涂天真之色,沉吟道:“讓師兄見笑了,小弟近日苦練天河暗勁,對水勢至理最是癡迷,沒想到丹劍派也有師兄這等癡人,不知丹劍派也有化自水勢的武功么?”
韋軒眼芒一寒,微笑道:“自然有,水化為氣,上天為云,云中之水,便是雷霆了!”話音未落,雙掌已激射而來,以指為劍,快若疾電,正是“雷霆指劍”的功夫。
二人相距極近,韋軒談笑之際驟然出手,已如同偷襲。旁觀眾人齊齊驚呼起來,但見明機高瘦的身形似乎微微一晃,這勢在必中的數(shù)掌居然盡數(shù)走空。
韋軒驚怒交集:這賊小子,果然是跟本少爺裝瘋賣傻!厲嘯聲中,萬千掌影如潮暴漲,疾向明機身上卷來。他是丹劍派的俗家弟子,自幼曾苦習(xí)過本門舞袖館的奇功,出手中帶著幾分天然的陰狠之氣。同是一路雷霆指劍,他施展出來,雖不及元激圓融精妙,但陰狠果決,卻猶有過之。
明機雙掌連撐了數(shù)個圓弧,如云起蒼嵐、霧鎖秋江,一道道的掌圈登時將韋軒的指劍盡數(shù)圈住。
“好厲害的亂云掌法!”李泠雙眸一縮,想不到亂云掌法居然也能用來防御,且被明機使得沉穩(wěn)如山,真如銅墻鐵壁一般。
韋軒已撕破了臉皮地放手疾攻。明機的臉上仍和先前一樣,一派認認真真的癡色,但他掌上卻毫不松懈,忽而亂云掌法,忽而摘星手,掌勢變幻無方,雖是以守為主,但偶爾幾勢進擊,便會逼得韋軒手忙腳亂。
伏龍派眾弟子卻都有些疑惑,余觀吾笑道:“怪啦怪啦,這明機到底是真癡還是裝傻,連本仙才都揣摩不透啦!”
郭觀定道:“我瞧他定是在捉弄韋軒!”
“只怕未必,”寧觀一沉吟道,“明機不是諧趣滑稽之輩,我猜他一開始倒是真為韋軒的高論吸引。但天才,只是認真些罷了,他終究不是傻子,哪能看不透韋軒的古怪。”
木臺上的明機信手揮灑,已將韋軒的攻勢化去,淡然道:“韋師兄,你這雷霆指劍也沒什么稀奇,跟你適才的高論全不相關(guān)!”
韋軒獰笑道:“好,那你便看看真正的水勢武功——鏡花水月!”喝聲才落,猛然身形變幻,腳下奇詭無倫地向旁轉(zhuǎn)去。隨著這一勢猛轉(zhuǎn),木臺上人影恍惚,仿佛生出了兩道人影,似乎有兩個韋軒飄搖閃爍。
“白日見鬼啦!”余觀吾叫道,“怎的多了個人,丹劍派怎的還有這等邪門武功?”
“這不是丹劍派的武功,”郭觀定沉聲道,“鏡花水月,乃是舞袖館的獨門絕學(xué)?!?/p>
方觀清嚷嚷道:“任你身法再快,怎能變出兩個身形來,這豈不是妖術(shù)了?”
寧觀一道:“傳聞舞袖館的開山之人在發(fā)家之前,曾是個百戲雜耍藝人,將其謀生妙道融入了武學(xué)之中,創(chuàng)出了這門奇功。這門身法不全是武功,他那身外袍是特制的,其中頗有玄機,說起來似是一門出自百戲雜耍的輕功……”
眾人議論之際,木臺上人影飄忽,兩個韋軒忽隱忽現(xiàn),真假難辨,圍著明機游走不定。
“好功法!”明機又驚又喜,身形展開,隨著韋軒起落進退,凝神細瞧對手身法之際,口中仍在論道不休,“韋師兄,你這門身法果然與‘水勢變易之道相關(guān),不過雖然飄忽多變,但終究是著了形跡,氣勢上未免落于下乘了……”
韋軒猛地怒喝一聲,他狂攻多時,仍是不占絲毫上風(fēng),想到這一輪比武自己費盡了心機,登時惱羞成怒,狂嘯聲中,兩道身影一左一右疾向明機夾擊過去。
忽聽得明機一聲低笑,欺身直入,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韋軒的怒嘯陡然化為慘呼,身子凌空跌出,重重摔倒在地,那道幻身隨之消失。
“怎么回事?”余觀吾大叫道,“本仙才適才打了個哈欠,沒看清楚!”
“是天河暗勁,還有九天云路身法!”李泠雙眸一寒,沉聲道,“明機先用九天云路身法晃開了韋軒的全力一擊,再將天河暗勁融入摘星手中……”
余觀吾瞪著眼問:“你怎知是天河暗勁?那不過是一門勁法,不著痕跡,你居然能看得出來?”
“從韋軒跌飛的身形上看出來的!”李泠苦笑一聲,“小弟在這門勁法上跌過許多個跟頭,這明機出手,瞧來比明宸更高明了數(shù)倍?!?/p>
韋軒在地上一滾,欲待站起,但雙腿忽地一軟,重又栽倒在地,驚叫道:“明機,你……你對我做了什么手腳?”
明機有些傻氣地笑起來:“師兄莫慌,不過是咱玄門通傳的截脈法,我封了你腿上的兩處經(jīng)脈。你這人不大老實,小弟有點放心不下?!?/p>
近處的玄門弟子聽得明機的話,不由哄然大笑。
余觀吾哈哈大笑:“韋軒自以為聰明一世,哪知明機這老實人耍起聰明來,更加要命!”
陣陣哄笑聲中,明機已燃起了香,神色肅穆地向天三敬,穩(wěn)穩(wěn)插入鼎內(nèi)。他燃香、插香時極為恭謹認真,說來四輪激戰(zhàn)中得勝者的敬香,倒是這位玄門仙才的態(tài)度最為恭敬。
四場異彩紛呈的八彪之戰(zhàn)至此作罷,雷聲漸隱,雨水卻嘩嘩垂落,高臺上的貴賓和評判已陸續(xù)退席。眾看客兀自意猶未盡,許多人都在賭坊押了寶,此時擁在場內(nèi)或笑或罵,百態(tài)齊出。
李泠再次望向高臺上的武遨,卻見這位乾坤堂主正與丹劍派掌門令狐易勝談笑風(fēng)生,不由心底暗自生奇:這家伙城府好深,剛輸了數(shù)百萬貫,居然毫不在意,便如小爺我剛?cè)恿艘浑p破草鞋!
陸續(xù)散去的各路玄門弟子中,最為歡喜的則是伏龍派眾徒了。眾人絲毫不顧漸大的雨水,擁著李泠,縱聲歡呼笑鬧。
“小師弟,我這次卜卦,算你大勝,果真就勝了!”
“是啊,七師兄在你身上已算準了兩卦,他以前從沒有連著算準兩卦的時候,從此‘一卦靈改名‘兩卦靈!”
“小師弟,最要緊的是,咱伏龍派的香火錢來年可要大增了!”
“小滑頭,你很好,回去好好休息。晚上我還在龍王廟等你!”谷星瑤輕柔的傳音在陣陣歡天喜地的笑聲中再次傳來,“師尊讓我告訴你,你這一戰(zhàn),納敵手入己勢,已突入納勢境了……恭喜,老天已將你的命運交還給你啦……”
原來龍先生都在看著我呢!李泠又驚又喜,不由仰起了頭,在心底放聲高呼,老子已經(jīng)是納勢境啦!
漫天的雨珠自由自在地跳躍下來,砸在臉上,清涼而又暢快。
二十四 夜闖慧劍廬
午后,逸龍子又命郭觀定將李泠喚進了自己的方丈室。
李泠望見逸龍子幽深的目光,一顆心不免七上八下,見二師兄郭觀定在旁向自己微笑,才心緒稍定,左右張望,不知怎的,大師兄寧觀一卻不在屋內(nèi)。
“李泠,今日你打得很好!”逸龍子輕嘆一聲,“你的身手不但讓我驚嘆,連傅乾陽、武堂主等幾大評判也頗為贊許,呵呵,我伏龍派蟄伏多年,不想今日終于有了個一飛沖天的奇才……”
他慢悠悠地說著,忽然探手在李泠肩頭一按。
一股巨力猛然壓來。李泠本就惴惴不安,這時更是心驚膽戰(zhàn):糟了,老子被龍軒公傳功的事,只怕被老瘦猴察覺了!驚駭之下,全力運勁掙脫,體內(nèi)的罡氣瞬間騰起,與逸龍子的掌力交撞一處。
逸龍子與他體內(nèi)罡氣一交,掌力即收,心內(nèi)驚奇不定:好沉厚的勁力,不過,倒是我玄門正宗真氣……猛地站起身來,板著臉喝道:“李泠,這些日子,你到底有何奇遇,一字不差地老實說與我聽?!?/p>
嚇?biāo)览献恿?,原來老瘦猴什么都不知道!李泠聽他這樣一說,心下大安,忙嘆了口氣:“師尊算無遺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既然如此,弟子也不隱瞞了……”
逸龍子見他滿面誠懇之色,心底也略為舒緩,緩緩坐下。
只聽李泠嘆道:“此事說來話長,咱們長話短說……弟子自得知要參加四象會武之后,日日勤學(xué)苦練,可總也不見長進。有一日在山頂苦練到了黃昏,忽然遇到了一個白胡子老公公……他說,他是七曜天峰的山神爺爺,見弟子可憐,要親傳給弟子本門神功……他傳功時恍恍惚惚的,弟子便如做夢一般。但自那以后,便換了個人似的,真的武功大進……”
逸龍子聽得那“山神爺爺”四字時已是臉色鐵青,聽他絮絮叨叨說完,早已按捺不住,厲聲道:“孽障,為師跟你正經(jīng)說話,你竟敢在這胡說八道!”
“三清四御在上,弟子說的都是實情,”李泠滿臉委屈,“這些話只對您一人說過,大師兄二師兄四師兄九師兄他們都沒告訴。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道德天尊、昊天金闕至尊玉皇大帝……”
嘮嘮叨叨的一句胡扯還沒說完,怒不可遏的逸龍子已揮起板子,啪啪地砸在了他的肩上。李泠的肩頭火辣辣生疼,卻昂頭倔強地怒視著他,咬著牙一聲不吭。
郭觀定見勢不妙,忙好言相勸。
被少年執(zhí)拗的眼神盯住,逸龍子不由嘆了口氣,揮手拋了香板,道:“只怕你不知如何機緣巧合,竟練開了靈脈。我也想不到這靈脈練開后,會有這等奇效,不過聽說靈脈修法素來是武學(xué)修煉中的一道險途,效驗雖快,卻會有極大的反噬,你要留意了……”竟不再責(zé)罰李泠,只黯然揮了揮手。
老子拼死拼活,一路過關(guān)斬將,還不是為了你伏龍派臉上風(fēng)光,這老瘦猴居然對老子毫不感激!李泠的心底大是憤憤不平。
他忽然想到,自己在會武上連番拼殺,身為伏龍派掌門的逸龍子居然對自己極少指點,別說與龍軒公遠遠不如,就是與寧觀一、郭觀定等幾個熱心師兄也無法相較:是了,老瘦猴定是覺得老子的武功非他親傳,便是奪了會武魁元,也與他毫不相干。非但如此,他嫉賢妒能,還要百般阻擾老子得勝,為此更不惜編排這些假話嚇唬老子!一念及此,心底憤懣難言,昂起頭再不搭理師父。
郭觀定忙道:“師父,小師弟雖然武功突增得有些古怪,可到底是為我伏龍派顯威揚名的好事,為何師尊還要如此憂愁?”
“這次會武不同以往,變數(shù)之多,便連我也瞠目結(jié)舌!”逸龍子又在屋內(nèi)緩緩踱起了步,“先是掌教真人獨持異議,要將會武移師至山腳下的靈云觀內(nèi),以會武廣開財路。為此,丹劍派的大胡子跟掌教真人大吵了一架。私下里風(fēng)傳,給掌教真人獻出這生財妙計之人竟是奇商水通玄!”
“一水通善水通玄?”郭觀定奇道,“此人善名遠播,只是行跡莫測。但咱玄門入不敷出已久,他這廣進財源的妙計倒也不錯啊……對了,小師弟成了四星之一,咱伏龍派倒可分一個大頭!”
逸龍子顯然沒將伏龍派的分成放在心內(nèi),苦笑一聲:“大胡子跟掌教真人大鬧一場,還只是第一變!其后奇峰突起,武遨竟聯(lián)絡(luò)了諸多賭坊,來玄門腳下設(shè)下驚天賭局。而乾坤堂主的死對頭水通玄竟也順?biāo)浦?,來此與武遨大斗商道賭局。咱這玄門會武,已化成了強剛商脈和圓柔商脈的商道之爭……”
李泠在一旁不由越聽越驚:老瘦猴師父很厲害啊,他看似不聞不問,卻將這些事都打聽得一清二楚!
郭觀定呵呵苦笑:“師尊想必不知,便連咱玄門的許多少年道士,也常有人跑到山下的各賭局小號中去買注押寶。自然了,咱伏龍派弟子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
逸龍子冷哼一聲:“這也不算什么,最古怪的是第三變,聽說那魔宗的大魔頭龍軒公竟也重回了七曜天峰……”
李泠的心更是咯噔一跳:龍先生來到玄門,本是極隱秘之事,怎的老瘦猴師父竟也知道了?
果聽郭觀定問道:“這可怪了,這老魔頭前些日子忽在天機林出沒,還打傷了本門鐵護法,此后便息蹤隱跡了許久。傳聞這大魔頭目空天下,怎的還對咱這會武高看一眼?”
“這老魔頭是應(yīng)約而來!”逸龍子嘆息一聲,“前日里,東極紫苑收到一張涂了蜂蠟的精致書帖,上書‘凌風(fēng)子真人親啟的字樣。這書帖正是龍軒公親筆所書,說他要親赴本門踐約,與風(fēng)長老決戰(zhàn)東極紫苑……”
郭觀定吃了一驚,隨即冷笑道:“風(fēng)長老可是本門最早踏入御道境的高人,龍軒公這老魔頭竟敢挑戰(zhàn)他?不過,聽說風(fēng)長老一直在后山閉關(guān)苦修啊……”
逸龍子嘆道:“風(fēng)長老閉關(guān)已久,前一日才剛剛出關(guān),這書帖不早不晚地便送到了。相傳修至御道境的高人,相互間會互有感應(yīng),看來果然如此?!?/p>
郭觀定驚疑不定,道:“這老魔竟也修到了御道境?他為何要在此時決戰(zhàn)風(fēng)長老?”
逸龍子道:“二人這約戰(zhàn),其實是一年前便定下的,風(fēng)長老此次閉這長關(guān),也與此次約戰(zhàn)有關(guān)。龍軒公這次書帖,其實不過是應(yīng)了那一年前的約戰(zhàn)罷了?!?/p>
李泠越聽越驚,暗道:怪不得龍老曾和君先生說,他在玄門還有一樁大事要辦,原來……他是要決戰(zhàn)風(fēng)長老?他既要苦心經(jīng)營對抗武家的商道賭局,又得迎戰(zhàn)玄門第一人的風(fēng)長老,這可當(dāng)真是險上加險、難上加難了。
忍不住咳嗽一聲,隨口道:“師父,聽說風(fēng)長老武功通玄,那龍軒公再厲害,遇上風(fēng)長老,也是自討苦吃吧?”
“二人都是天下頂尖的御道境高手,到底是誰自討苦吃,還很難說!”逸龍子搖頭苦笑幾聲,又道,“風(fēng)長老心境高遠,本不愿占這地主之利,但龍軒公偏要親至東極紫苑赴約。這一來,正給了傅掌教清剿這老魔頭的大好良機,四象會武正是掌教真人布下的局……”
郭觀定悚然道:“怪不得了,聽說四星之戰(zhàn)要移師至東極紫苑之內(nèi)了……”
“不錯,下輪的四星決戰(zhàn)分為三關(guān),都要在東極紫苑內(nèi)對決,看來掌教真人要收網(wǎng)了……”逸龍子的老眼幽幽地閃著光,忽見李泠小臉發(fā)白,神色驚慌,忙道,“李泠,你怎么了?”
李泠正替龍軒公擔(dān)憂,聽師父一喝,臉色更僵,忙干笑一聲,道:“弟子聽得四星之戰(zhàn)竟轉(zhuǎn)到了東極紫苑里面,心里有點發(fā)虛……”
逸龍子神色稍緩,道:“你年紀最幼,能晉身四星已是奇跡了,東極紫苑內(nèi)的比斗,你便當(dāng)長長見識罷了,輸贏不必放在心上!”
李泠如釋重負地笑了笑,又道:“師尊,弟子總覺得,那龍軒公大老遠地趕來赴約,掌教真人竟要順勢布下埋伏剿殺人家,雖說正邪不兩立,但我瞧咱玄門……還是有些不大仗義!”
逸龍子冷哼道:“魔宗與咱玄門十余年前曾有過一場惡斗,雙方互有死傷,十幾條人命的血賬,自不能與尋常決戰(zhàn)相提并論……不過話說回來,伏擊龍軒公,只是傅掌教的盤算,風(fēng)長老何等清高,未必會答允!”
李泠心下稍安,賠笑道:“想不到咱玄門內(nèi)外竟有這多麻煩,怪不得您老著急上火呢?!币娨蔟堊拥睦涎蹆?nèi)銳芒閃爍,忙岔開話題,道,“只是尋常人進不得東極紫苑,如此一來,看客寥寥,咱玄門的香火錢可要大減啦!”
逸龍子冷笑道:“這香火錢的事你倒是多慮了。傅掌教早派人趕制了一批桃木劍,持劍者自可進入東極紫苑觀戰(zhàn)。這桃木劍被東極紫苑開壇祭煉,有驅(qū)邪避禍、聚福生財之效,共制了一百零八柄!單請這一柄驅(qū)邪木劍,須得大錢一萬零八十文?!?/p>
李泠吐了下舌頭,道:“一把木劍,就要十貫錢??!那一百零八柄,就是千貫巨錢。掌教真人,當(dāng)真厲害!”
逸龍子道:“不是厲害,而是開通,傅掌教眼界開闊,知道以商道自佑,終究比令狐、儀元那些抱殘守缺之輩勝強許多了?!?/p>
李泠嗯了一聲,心下卻想:單一個四星比武,轉(zhuǎn)眼間便收入千貫,實是尋常難得一見的巨資了,但與山下動輒數(shù)十萬貫的賭資相較,終是小巫見大巫了。
逸龍子又道:“香火錢這些雜事,你最好莫要操心了。眼下四象會武最為緊要,你的事我既往不咎,先全力比武吧!”他說出“既往不咎”四字時,語氣格外凝重。
李泠的心更是一沉:這老瘦猴,莫非覺出了什么?忙躬身道:“師尊放心,李泠決計力拼到底!”
逸龍子點點頭,凝望窗外陰郁的日色,緩緩道:“此次四象會武玄機重重,除了引得魔尊龍軒公現(xiàn)身,武當(dāng)隱宗、乾坤堂、秋雨軒都派首要人物趕來坐鎮(zhèn),聽說連大云宗、獨橫槊樓也派了大人物前來,只是深居簡出,并未與我玄門聯(lián)絡(luò),還有羅織門,也在蠢蠢欲動……”
郭觀定長吸了一口寒氣:“羅織門、大云宗,這些妖魔鬼怪可都來了,怪不得師尊如此憂心!”
逸龍子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李泠,道:“眼下你已闖入了四星,這些邪魔外道盤踞玄門,咱們可得小心在意了?!庇窒蚬^定道,“立即給李泠騰出個新丹房,讓他全力歇息備戰(zhàn)。丹房外更要派個人手保護,以防給那些邪魔可乘之機!”郭觀定連連應(yīng)承。
李泠忙也躬身致謝,心下卻想:老瘦猴師父又在耍什么花招,說是派人保護我,可如此一來,倒跟監(jiān)視差不多,老子便想跟妖女姐姐見個面,也是千難萬難了!心中惴惴,卻不敢多言。逸龍子揮了揮手,命他先行退下。
望著李泠的背影,逸龍子才低嘆一聲:“派兩個人日夜盯住他,這一二日,且看何人與他接近?!?/p>
郭觀定點頭應(yīng)承,心內(nèi)卻想:小師弟還是個孩子,會弄什么玄虛,師尊只怕多慮了。
逸龍子哼了一聲,忽又想起一事:“安排人手監(jiān)視李泠的事,還是你獨自來辦。寧觀一對李泠太好了,又是個實在人,此事不必讓他知曉,只說是我的安排!”
郭觀定心內(nèi)猶豫:此事瞞著大師兄,事后讓他得知,終是不妥!但見師尊臉色陰沉,也不敢說什么,忙領(lǐng)命而去。
當(dāng)日晚間,李泠便搬進了清幽潔凈的新丹房內(nèi)。
一同趕來的,還有那胖師兄魯觀塵。他倚坐在榻前,跟李泠沒話找話,一會打聽李泠那闊綽義姐何時再來看他,一時又問他回探義姐時,何家都給他做了什么好菜。
李泠想到和谷星瑤所定的約會,心下暗自焦急,只盼著將他誆走,便將隨水通玄同赴金泉會時所見的各色佳肴都搬了出來,他口才甚佳,一番添油加醋,說得魯觀塵狂咽口水。
聽得李泠說,老何家在飯前竟端上一盤盤香噴噴的精細豆屑,卻只用來洗手,魯觀塵更是羨慕得著惱,叫道:“真是有錢人,這么多豆子,竟只用來洗手?”
李泠道:“是啊,小弟我哪里知道,竟將一盆豆屑就著熱水喝啦。他姥爺?shù)?,味道?dāng)真不錯。便是這好東西,義姐家竟日日用來洗面洗手?!焙龅匾慌哪X袋,叫道,“對了師兄,上次義姐說,她家過幾日便會從洛陽請來一位大廚,讓我過去享享口福。今晚也沒什么事,不如咱們一起下山去嘗嘗鮮?”
魯觀塵聽得雙眼放光,隨即卻嘆了口氣:“這兩晚不行啊,師尊吩咐了,四星之戰(zhàn)后日開打,玄門上下都不太平,命我們看護好你?!?/p>
李泠暗自苦笑:你老兄眼下的身手,遇上麻煩,沒幾下便趴下了,又怎能看護我?只得在榻上跟魯觀塵東拉西扯。所幸過不多時,便聽魯觀塵鼾聲漸起。
李泠大喜,卻不敢起身,只待他睡得沉些,再起身偷跑,但不知為何,過了片刻,竟覺眼皮發(fā)沉,漸漸地竟酣然入睡。
模模糊糊地,忽覺有人抓弄自己的身子,跟著身子被人提起,他想睜眼細瞧,但頭腦昏沉,渾身發(fā)軟,鼻端更有一抹奇怪的甜香繚繞著。
一時飄飄忽忽地如在云端,也不知過了多久,猛覺陣陣冷風(fēng)拍在臉上,李泠一個激靈,才醒了過來,卻覺腿臂發(fā)麻,竟已被人綁得結(jié)結(jié)實實。眼前一燈如豆,所處之地極是陰暗逼仄,倒像是一間牢房。
他緩緩顧盼,房內(nèi)陰沉沉的沒有一個人影,心內(nèi)生寒:他姥爺?shù)?,這是什么地方,可別真讓老瘦猴師父說中了,小爺竟給什么邪魔外道劫走了?
想到邪魔二字,更是一驚,不對,龍先生便是魔宗的大頭子,小爺不怕邪魔,最怕的是乾坤堂那幫家伙!
忽聽得門外響起一聲低笑:“是武鶴峰師兄吧,請了,那小子還沒醒么?”
這聲音極是耳熟,輕佻中帶著幾分傲慢,李泠心中一動:是元恭?怪了,難道出手將我劫到這里的,竟是丹劍派的人?
只聽那武鶴峰道:“不錯,這小子睡得跟死豬一般,便不用那迷魂香,我照舊手到擒來。說來這小子剛搬入新房,那地方陰山背后,僻靜雅致,我們辦事也就順當(dāng)許多?!?/p>
元恭沉吟道:“這小子好歹也是玄門四星之一,你家堂主忽然命你們將他擒到這里,到底有些麻煩,我?guī)熥鹑糁懒?,只怕又會大發(fā)脾氣!”
武鶴峰嘿嘿一笑:“元恭師兄莫慌,我家堂主此時正跟令狐掌門商議此事呢!”
元恭點頭道:“如此甚好,此地是本派違反門規(guī)的弟子幽閉之所,牢靠得緊,鑰匙在此,師兄收好了?!?/p>
武鶴峰大咧咧道:“放心吧,我便在此守候,稍時堂主自有安排!”
李泠又驚又怒:他姥爺?shù)?,竟然是乾坤堂的狗賊用迷香下的手,他們卻將老子一路抓到了丹劍派的老巢,這里定是慧劍廬了!原來令狐易勝那大胡子,竟跟武遨這廝暗中攪到一處!
外面靴聲攘攘,那武鶴峰顯是閑極無聊,在門外轉(zhuǎn)悠,不時探頭向屋內(nèi)張望。李泠不敢弄出聲響,手腳力掙繩索,但此時迷香之力仍在,手臂勁氣不足,便只得側(cè)過身來,一邊輕蹭繩索,一邊苦思對策。
過了許久,忽聽得門外傳來一聲嬌呼:“是鶴峰師兄么?”聲音略微沙啞,卻帶著一股濃濃的媚意。
跟著便聽武鶴峰笑嘻嘻道:“哎喲,這不是香云小妹么,怎不去伺候堂主,倒閑心來看望好哥哥啦?”
那香云呸了一聲:“誰來看你了,聽說你們剛自伏龍派劫來個一個少年,堂主命我過來看看。最好趁著他還沒醒來,你便將他背過去,堂主自有安排!”
“空歡喜了一場!”武鶴峰轉(zhuǎn)身開門,將鑰匙抖得嘩啦啦亂響,一邊油腔滑調(diào)地笑道,“每次看到小妹,好哥哥的魂都飛了一半,瞧這手抖的……哎喲!”
這聲驚呼隨即化為兩道悶哼,跟著沉厚的大門被人一把拉開,一道熟悉的嬌喚傳來:“小滑頭,你還好嗎?”
李泠又驚又喜,急忙仰頭,果見谷星瑤那熟悉的倩影飄然閃入,跟著砰砰兩聲,要穴受制的武鶴峰和香云也被她丟入了屋內(nèi)。
李泠喜道:“谷姐姐,你當(dāng)真是神機妙算,竟知道小弟此時有難??!”
谷星瑤舉著香云手中的紗燈,細看李泠,低聲道:“晚間沒有等到你,正急著呢,師尊御下的金花賭坊伙計趕來給我報了信,說是聽得兩個萬金賭坊的親信,在議論什么‘堂主要動手劫那小子了。我在這七曜天峰上搜尋許久,才知武遨竟落腳在慧劍廬,再打探一番,才抓到武遨的這貼身侍婢香云……”
李泠聽她竟在玄門內(nèi)四處查找自己,更膽大包天地在丹劍派的老巢內(nèi)四處闖蕩,不由又是感激,又為她擔(dān)憂后怕,忙道:“谷姐姐,累你受苦啦,都怪小弟無能……不,都怪老瘦猴師父無能,偏在這當(dāng)口讓我和魯觀塵那笨蛋在一處!”想到自己若還與大師兄住在一處,憑著大師兄的功力和謹慎,多半會安然無恙,不由大是惱恨。
“少廢話了!”谷星瑤一把揪起他來,順手扯斷了他手腳上的繩索,道,“沒受傷吧,還能走么?”
李泠舒展筋骨,笑道:“就是睡了一大覺,養(yǎng)得氣力挺足?!?/p>
谷星瑤指著地上的武鶴峰道:“換上他這身打扮,呆會悄悄溜出慧劍廬去!”
李泠笑道:“不錯,這樣免得麻煩!”
武鶴峰和香云適才全沒看清谷星瑤的身影,便被擊中了昏穴,此時盡都閉目昏睡。
李泠老實不客氣地脫下武鶴峰那身黃燦燦的外袍,套在了身上,忽見谷星瑤竟將那侍婢香云的裳裙脫下,不由驚道:“妖女姐姐,你要做什么?”
谷星瑤笑道:“來一次慧劍廬不容易,總得四處轉(zhuǎn)轉(zhuǎn),武遨和令狐易勝那廝在密議什么,也得趕去聽聽!”
她身子窈窕,所穿的素白衣裙也還窄緊,香云跟她身形仿佛,那身淡粉色裳裙倒正好套上。跟著俯身面對香云,在自己臉上一通搗鼓,過了片刻才緩緩抬起頭。
李泠登時大吃一驚,這妖女姐先前臉上戴著千易術(shù)的假面,只是一張尋常面孔,此時那張臉已變得和香云八分相似,忍不住贊道:“太妙了,說變就變,這千易術(shù)何時傳給小弟啊?”
谷星瑤道:“這算什么,只是身上藏了幾張質(zhì)地異常的假面,可隨時依人換面罷了!”拔下香云頭上玉釵,插在了發(fā)髻上,起身抖抖衣袖,儼然便是又一個香云。
“妖女姐姐,”李泠卻沉吟道,“你當(dāng)真要去?那武堂主和令狐大胡子可都不是好惹的!”
谷星瑤淡淡道:“不必跟他們見面,只在左近偷聽一下,那也沒有什么?!?/p>
李泠咬咬牙,道:“好吧,你定要去闖個痛快,那咱們一起去。”
谷星瑤道:“你在玄門可是大名鼎鼎,到得人多之處,立時便會被人認出來?!?/p>
李泠忽地靈機一動,指著地上的武鶴峰道:“那就煩勞姐姐,照這副尊容給我改上一改!”
谷星瑤拗不過他,只得取出一張假面給他套上,又照著武鶴峰的模樣,略做了修整。她手法嫻熟精巧,雖然時候緊迫,卻也造得六七分相似。
李泠俯下身來,與閉目昏睡的武鶴峰面面相對,低笑道:“好哥哥,你瞧像不像,可惜你這滿嘴尖細的娘娘腔,小弟卻學(xué)不來。”
谷星瑤冷笑道:“你知道就好,稍時出去,你要少說少動,只在燈影暗的地方貓著!”
李泠聽她的聲音已由嬌嫩清潤化為略帶沙啞,且尾韻帶著媚意,端的十足的香云話音,不由嘖嘖道:“真厲害,便是睜著眼聽你說話,也是真假難辨!”
“這二位還得多睡一會!”谷星瑤玉掌輕揮,給地上二人的昏穴補了兩指,這才帶著李泠翩然出屋。
慧劍廬甚是宏大,此時夜深人靜,道觀中頗為冷寂。谷星瑤挑著紗燈,傲然而行,絲毫不見膽怯慌亂。她先前跟蹤香云而來,此時原路逆行而回,倒是輕車熟路。
深夜悄寂,遙遙地只碰見兩三個道士,見二人都是乾坤堂弟子的裝束,便也不加過問。兩人一路太平無事地行到一處幽深寧謐的偏院前。院落內(nèi)里還燃著燈火,當(dāng)中一間閣樓內(nèi)明燈閃爍。谷星瑤瞥了李泠一眼,傳音道:“你便在樓外守候,我進去聽聽便出來?!?/p>
閣樓前還有兩名丹劍派弟子按劍而立,谷星瑤回身向李泠丟了個眼色,疾步向樓內(nèi)行去。李泠在她身后揮手笑道:“香云姐慢行啊,小弟就在門外等你?!?/p>
谷星瑤向他點頭一笑,隨即翩然閃入了樓內(nèi)。
李泠向那兩個丹劍派弟子笑了一笑。那兩個丹劍派少年也皮笑肉不笑地點了點頭,并不搭話。李泠樂得清閑,便抱著手靠窗站了,豎起耳朵凝神靜聽。
忽聽得閣樓內(nèi)響起一聲女子的輕笑:“香云,你這小浪蹄子死哪里去了,怎么臉色這般難看?”
李泠心下一動:這武堂主排場好大,看來侍婢不止香云一人??!側(cè)頭向樓內(nèi)的座廳張望。
廳內(nèi)顯是一明一暗的格局,外面的明廳內(nèi)立著三個艷裝侍女,除了谷星瑤所扮的香云,余下二女一穿綠衣,一穿紅裳。那紅裳女子一臉刻薄,先前正是她發(fā)言譏諷。那綠衣女接過話來,冷笑道:“她還能干什么,定是出去偷男人去啦。”
谷星瑤卻不以為意,打個哈欠,懶懶笑道:“這幾日實在累得緊了,他們還沒聊完么?小妹先打個盹兒?!彼龑ち藗€昏暗之地,就勢倚坐,再不理那二女的冷嘲熱諷,裝作打盹,凝神細聽暗廳內(nèi)的聲息。
暗廳內(nèi)燈火搖曳,武遨和令狐易勝的聲音不時傳來。
卻聽令狐易勝沉沉一嘆:“……武堂主,你擅自將李泠劫到此間,實在是惹來一大麻煩!”
武遨笑道:“我細細問過了元恭和明宸,這李泠數(shù)次被痛擊,身上卻有一股沉厚勁力迸出,原來他賴以制勝的竟是一門古怪罡氣。他小小年紀,竟能煉出玄門罡氣,委實是天大怪事。而道兄你精修的斷虹指專破諸般內(nèi)家真氣……”
令狐易勝呵呵一笑:“你是說,趁這小子睡得昏頭昏腦,讓我給他一指?”
“道兄高見,先飲了這杯!”武遨哈哈大笑“,只需給他三成勁道,亂了他的罡氣循環(huán),再將他連夜送回,神鬼不知,便是傅乾陽老頭子,也怪不到你丹劍派頭上來。這小子明日醒來,也全然不曉,只有全力激戰(zhàn)時,才會覺得有力難出,那時卻已晚了……”
谷星瑤聽得此言,嬌軀登時一緊。
閣樓外的李泠也正運力傾聽,他離得雖遠,但身具罡氣,耳根聰敏,這些話也聽到了十之七八,不由心底生寒:這老小子的計策好毒,若不是谷姐姐連夜趕來,我可就糊里糊涂地一輸?shù)降桌?。令狐易勝這家伙,一臉大胡子正氣凜然,不想?yún)s跟武遨勾勾搭搭!
令狐易勝卻沉吟道:“武堂主,你當(dāng)真以為,這小子竟能勝過白馬鄭融?照我看,他最多也只有鄭融的四五成功力而已,那日勝得明宸,純是明宸自亂陣腳罷了。”
武遨道:“我全力籌劃的商道賭局,全因此子異峰突起而格局大窘。這小子背后,正是我的死對頭水通玄,他苦勝明宸那一戰(zhàn),更讓我萬金賭坊損失慘重,形勢如此,不得不防啊……還有一兩日時光,若不出我所料,水通玄仍會在這小子身上狂押重金,嘿嘿,道兄這奇技一展,不但鄭融可穩(wěn)穩(wěn)晉身雙玄,那商道賭局也會扭轉(zhuǎn)乾坤……”
令狐易勝嘿嘿冷笑:“如此一來,你商道賭局便會賺了大錢,你的女婿也能身入東極天院精修,可老道我呢?”
李泠聽到這里,心內(nèi)大奇:“原來白馬鄭融竟是武遨的女婿,怪不得他自始至終要力保鄭融……”
卻聽武遨嘆道:“令狐掌門,山人我遠來玄門,傅掌教的金面尚在其次,大半還是看著道兄你的舊交情,你多年雄心不酬,我如何不知?”
令狐易勝被他這話勾動了心思,狂飲了兩杯酒,才苦笑道:“人人都叫我令狐大胡子,呵呵,叫了這多年,我許多胡子早已花白,卻還只是個丹劍派掌門……”
李泠的心“咚”的一跳:“大胡子,丹劍派掌門你都瞧不上,你這不是雄心,而是野心!”
只聽武遨起身殷勤勸酒,又道:“小弟這‘算定乾坤的雅號總不能白叫,此次商道賭局便是個千載難逢之機,據(jù)說那水通玄的背后乃是魔宗,到時只需誣陷傅乾陽拉攏魔宗,正邪不分,必讓他氣焰大減,那時候我再從中略施巧計,自可令其讓出玄門掌教之位?!?/p>
令狐易勝冷哼道:“單單一個全無實證的‘拉攏魔宗罪名,又怎能掀倒玄門掌教?”
武遨道:“但憑你令狐道兄一人,自是難以與其抗衡……”
令狐易勝道:“再加上你乾坤堂,也未必能掀起多大風(fēng)浪吧?”
武遨笑吟吟道:“若是……再加上羅織門呢?”
令狐易勝一凜,道:“你還聯(lián)絡(luò)了顧虛手?”
武遨嘿嘿冷笑:“顧門主久已看不慣傅乾陽,除了玄門,顧虛手還意在魔尊龍軒公。聽說此次四象會武中,龍軒公便要對決風(fēng)長老,這對顧虛手實是個難得一遇的良機。”
令狐易勝恍然道:“不錯,風(fēng)長老正是傅乾陽背后最大的撐腰人,他若一去,這玄門可真就要變天啦!”
“豈止于此!”武遨呵了口長氣,森然一笑,“除了顧虛手,小弟身后,還有一位奇人,會在緊要之時援手。有此人在,小弟萬事無憂!”
樓外的李泠、廳里的谷星瑤都已聽得心底發(fā)冷,龍軒公決戰(zhàn)風(fēng)長老,這已是近年天下罕見的大決戰(zhàn),但顧虛手竟要趁機出手,漁翁得利,一場玄門會武攪出了一場天大的商道賭局不說,其后更有意想不到的天大陣仗。
武遨已是逸興橫飛,揚聲喝道:“來人,快快上酒!”
廳內(nèi)的紅裳女子當(dāng)先站起,見谷星瑤兀自閉目瞌睡,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一扯她的秀發(fā),叫道:“小浪蹄子,懶得要死,跟我過去上酒!”
谷星瑤秀眉微蹙,只得起身隨她進屋。原來這黃金武家的規(guī)矩極大,堂主出行,身邊都有侍婢隨行,便連每次上酒,也須兩人同去。
進得內(nèi)廳,谷星瑤盡力低眉順眼,卻見武遨和令狐易勝挨肩并坐,數(shù)尺長的案頭上只寥寥數(shù)道菜,美酒卻已盡了數(shù)壺,二人顯是談興正濃。
谷星瑤怕給武遨看出端倪,故意閃到令狐易勝身邊給他斟酒。令狐易勝身為玄門高道,對武遨的侍婢果然正眼也不瞧一下。
武遨也沒留意這位尋常侍婢,又向令狐易勝低笑道:“這江湖大局,也該變天啦。顧門主要這江湖變天,而本堂主則是翻云覆雨之人!”
“武堂主要如何翻云覆雨?”令狐易勝眼芒一閃,忽道,“是了,龍軒公這便要苦戰(zhàn)風(fēng)長老,武兄莫非是要乘亂擒龍,也給龍軒公下了戰(zhàn)書?”
武遨搖了搖頭,道:“此時再下戰(zhàn)書約戰(zhàn),江湖中人難免會笑我趁人之危。武某下的不是戰(zhàn)書,而是請柬,約逍遙魔尊面談商道!”
屋內(nèi)的谷星瑤和屋外的李泠,聽到這里均是心神一震。令狐易勝頗為不解,道:“跟這魔尊談什么商道?”
武遨冷哼道:“我已探明消息,這次水通玄大張旗鼓地截擊我這商道賭局,背后之人便是龍軒公。他們是圓柔商脈之首,逍遙魔尊的手中更握有銳金宗和青木宗兩道亦武亦商的勢力,此番他們突施偷襲,在這商道賭局中占得上風(fēng),一舉卷走我乾坤堂五百萬貫的巨資,讓我乾坤堂損失慘重……”
“五百萬貫?”令狐易勝也不禁驚呼出聲。
李泠也覺心中一動:聽谷姐姐說,這次奇襲萬金賭局,最多賺到三百多萬貫,為何武遨偏說五百萬貫……是了,姓武的這是在跟同伙哭窮,免得大胡子找他分贓。
果聽武遨黯然一嘆:“不錯,只此一陣,龍軒公和水通玄便卷走了萬金賭坊的辛苦血汗錢,更讓我乾坤堂血本無歸?!?
令狐易勝冷哼道:“既是魔宗妖人使詐,你命屬下的賭坊不兌給他們現(xiàn)錢,也就是了?!?/p>
“只怕不成!”武遨搖頭道,“商道終究與江湖不同,那些賭客們手持我各處賭坊的兌票和飛錢書帖,他們臉上可沒刻著‘魔宗妖人的字樣,賭坊若不給他們兌換現(xiàn)錢,立時便會聲譽狼藉,傳揚出去,不消數(shù)月便得關(guān)門大吉?!?/p>
令狐易勝恍然道:“是了,你以商討商道為名,堂而皇之地約來龍軒公,江湖中人聞知,誰也說不出什么。但席間話不投機,你二人自會拳腳相見……”
李泠聽得心頭驟緊。
武遨呵呵一笑:“此事說來容易,但當(dāng)真決戰(zhàn)逍遙魔尊,又談何容易,好在武某另有奇招……”說到這里,他忽地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谷星瑤,冷冷道,“香云,過來給我滿酒!”
谷星瑤應(yīng)了一聲,低著頭裊裊向他行去。
陡然間紅影疾閃,谷星瑤已扣住那紅裳女脖頸,將她倒提而起,反手向武遨揮去。原來她聽得武遨說到緊要關(guān)頭,心神發(fā)緊,身上氣機開張,登時被武遨感知。但廳內(nèi)燈焰昏沉,武遨雖覺得古怪,一時也難辨真假,便只得以“滿酒”為名,將她叫到身邊。
谷星瑤冰雪聰明,也立知其意,當(dāng)下?lián)屜瘸鍪郑テ鹉茄兰庾炖募t裳女便向他拋去,口中喝道:“讓你只寵這浪蹄子!”
這一喝至關(guān)緊要,令狐易勝本待出手,但聽得喝聲反而一愣:“原來是他家侍婢間的爭風(fēng)吃醋!”他自重身份,側(cè)身退到一旁。武遨聽得這一喊也覺頗為耳熟,眼見紅裳侍婢凌空撞來,忙揮手接住。
趁著這兩大宗師難得的一頓,谷星瑤已翩然掠出暗廳,一個起落,出了閣樓。
李泠聽得內(nèi)廳杯碎案倒、男女嘶喝之聲驟起,不由心驚肉跳,剛想進屋探看虛實,便見谷星瑤如一道驚虹般躍到了院中,一道傳音已同時射入耳內(nèi):“小滑頭,我引開他們,你悄悄溜走!”
武遨當(dāng)先覺出不妙,叱喝聲中,閃入院內(nèi),五指疾探,凌空抓向谷星瑤的背脊。二人相距尚有丈余,但武遨掌上勁氣起伏,逼得她不得不回身相救。
一道紅芒陡然閃出,谷星瑤已金刀出鞘,瞬間連劈三刀,這三下刀意如潮,氣韻各自不同,登時逼得武遨身形一滯。
這時機稍縱即逝,谷星瑤正待借勢再次騰起,忽覺人影一閃,令狐易勝竟后發(fā)先至,穩(wěn)穩(wěn)攔在了自己身前。
“好刀法!”令狐易勝眸中透著一縷殺機,揚眉按劍,冷笑道,“小丫頭,你若不站住,我保你身首異處!”
谷星瑤料知急切間決計難以突破丹劍派掌門的攔阻,索性微微一笑:“大胡子,你最好莫要多管閑事!”不待令狐易勝答話,又揚聲高喝道,“武遨,你給我滾出來吧,圣尊弟子谷星瑤,領(lǐng)教高招!”冷喝聲中,她已將身上的粉色裙裳扯碎,現(xiàn)出原來那襲月白色衫裙。
令狐易勝眉頭微蹙,但聽她如此直言搦戰(zhàn)武遨,倒也不便再行出手。
李泠也頗覺疑惑:妖女姐行跡泄露,為何偏要大張旗鼓地挑戰(zhàn)乾坤堂主?忽見人影閃爍,十余名丹劍派弟子和乾坤堂弟子四下里趕來,登時明白了她的苦心。是了,大胡子劍法犀利,谷姐姐急切間難以脫身。好在她這一挑戰(zhàn)先發(fā)制人,一句話間便讓丹劍派掌門只能作壁上觀了!
他知道谷星瑤此舉用心良苦,她獨力挑戰(zhàn)武遨,不但會將玄門攪亂,更可讓自己趁亂溜走。他嘆了口氣,暗道:妖女姐,小弟我便是丟下自己的性命,也不會丟下你逃走!趁著眾人的心神都被谷星瑤牢牢牽住,忙悄然退到了幽暗之處,苦思相助谷星瑤之策。
“你就是谷星瑤?”武遨這時已恢復(fù)鎮(zhèn)定,手拈長髯,淡淡笑道,“這三刀隨手而出,已分具天地人三才之妙,果然深得圣尊刀法三昧。但你年紀輕輕,卻想與本堂主抗手,未免癡心妄想了!”
谷星瑤冷笑道:“你那翻云覆雨之策,便是趕在風(fēng)長老之后挑戰(zhàn)我?guī)熥鸢??撿人便宜,渾水摸魚,算什么本事!既然如此,那就先過我這一關(guān)!”她白衣飄飄,月下看來,宛如天女臨風(fēng),說的話卻是豪氣十足。
武遨給她一語點破,心神大震:這小丫頭聰穎超人,又聽到了這許多緊要言語,實在留她不得。
李泠卻又驚又怒:“龍先生和風(fēng)長老決戰(zhàn)之后,必然元氣大耗,武遨再趁機出手,實在是陰險無恥?!?/p>
二人這一鬧,果然慧劍廬內(nèi)一陣大亂,許多丹劍派弟子和武遨的隨從親信都紛紛趕來,十幾盞燈籠照得大半個院子亮堂堂的。
眾乾坤堂弟子聽得谷星瑤譏笑武遨,立時紛紛發(fā)言喝罵。
武遨眼見閑人越聚越多,殺機立動,森然笑道:“小丫頭,你私闖丹劍派祖庭,實是犯了不赦之罪。但你既是沖著本堂主而來,那我也只得代勞出手了!”
李泠見他雙手輕分,指尖閃出淡淡青光,心下大急,忽地靈機一動,鼓氣傳音,大叫道:“小丫頭,我家堂主身為六大世家宗主,身份何等高貴,豈能與你平白過招?你偏要不知天高地厚,那便以十招為限,若撐下來十招,便算你勝了!”
他曾向谷星瑤學(xué)過這傳音之術(shù),此時略做調(diào)整,聲音送出之后,又立時散去籠音之氣,霎時滿院中人盡數(shù)聽得真真切切,卻又尋不到發(fā)音之人。
武遨登時一愣,暗道:我乾坤堂弟子,怎的還有如此蠢材,這豈不是幫著外人說話么?但他素來最重臉面,此時形勢紛亂,也無暇細查,只得捻髯冷笑:“不錯,念你年輕識淺,便以十招為限,你若撐不下來,休怪武某掌下無情!”
谷星瑤大喜,冷冷道:“好啊,別說十招,二十招姑奶奶也接了?!焙鱿蛄詈讋僖恍Γ傲詈崎T,我?guī)熥鸪Uf,七曜天峰上武功入得他眼的,除了風(fēng)云二老,便是傅乾陽和你了?!?/p>
令狐易勝霎時心頭一喜:久聞龍軒公眼內(nèi)無余子,不料倒還看得起我大胡子。臉上卻盡力按捺喜色,淡淡道:“呵呵,能得龍先生一贊,可大是不易?!?/p>
谷星瑤道:“那便有勞令狐先生了,旁人我可信不過,便請令狐掌門給做個評判,算算我能撐下來幾十招!”
“幾十招?只怕你四五招也接不下來!”令狐易勝哼了一聲,“也罷,那便讓你輸?shù)眯姆诜?。開始吧!”
李泠暗自喝彩:妖女姐果然厲害,這兩句話連捧帶拘,將令狐易勝的面子拘住,讓他只做評判,不能出手相助。妙極妙極!
“出手吧!”武遨面色陰冷地暴喝一聲。
谷星瑤將短刀一豎,冷冷道:“武堂主,刀劍無眼,小心了!”這句話仍是暗含譏諷。月輝燈芒下,谷星瑤白衣飄飄,橫刀而立,真氣灌注之下,單刀上紅芒閃爍,一股氣勢悄然蕩出。
她這太乙三才刀法講究天地人三才相合,此時她人與氣合、氣與刀合,再與天地之氣相合,轉(zhuǎn)眼間氣勢已變得蓬勃宏大,竟壓得滿院亂糟糟的嘈雜聲為之一斂。
李泠也暗自吃驚:怪不得妖女姐敢獨自挑戰(zhàn)乾坤堂主,原來她的武功修為這般高了!
武遨目光一寒,冷笑聲中,長長的左袖不住抖動,猶如袖內(nèi)藏了一條蓄勢待發(fā)的怪龍,右掌則探出袖口,屈指成爪,穩(wěn)穩(wěn)橫在腰際。當(dāng)日他三弟武勝曾施出四靈掌法,氣勢奪人,而此時武遨左袖如青龍,右掌如雀爪,只這簡簡單單的一勢,便已囊括了四靈掌法中的青龍、朱雀二相。
谷星瑤登時一凜,只覺自己刀上氣勢雖盛,但武遨的掌間便似一個無底洞,任是自己與天地之氣相合,竟也被他這無底洞盡數(shù)吸納。
驀聽得谷星瑤一聲嬌喝,凄紅刀光瞬間爆出。片刻前谷星瑤在武遨的數(shù)丈開外,隨著這一喝,已躍到武遨頭頂,刀借人勢,數(shù)道金芒如金龍盤旋,纏向武遨的脖頸。
令狐易勝大喝一聲:“第一招!”
武遨冷哼聲中,飄然閃開,左袖疾抖,卷向銷魂刀。凄艷的紅芒立時被沉渾的袖影吞噬,那長袖真氣灌注,竟不畏刀氣,似一條怒龍般順著刀身纏繞過來。一招之間,乾坤堂主已由守轉(zhuǎn)攻。
谷星瑤凌空疾翻,短刀不收反進,順勢扎向武遨的咽喉,一點紅芒,迅疾如電。李泠看得神采飛揚,在心底高聲喝彩。
武遨眼芒一燦,倉促間身子疾轉(zhuǎn),長袖倏地縮回,右掌蓄勁已久的雀抓已凌空發(fā)出。
“第二招!”令狐易勝高喝聲中,武遨已掌勢激變,雀抓去勢詭異,瞬間連襲谷星瑤眉心至胸前的五處要害。李泠在旁觀望,只覺眼花繚亂,心驚肉跳。
只聞錚錚三聲勁響,銷魂刀畫出一道彎弧,連環(huán)五抓被銷魂刀擋住了前三勢,谷星瑤電般退開,讓開了綿綿不絕的后兩抓。直到此時,她那翩若驚鴻的一躍,才剛剛落地。這兩招之間,二人互有攻守,竟是個旗鼓相當(dāng)之勢。
“果然有些伎倆,”武遨緩緩踏上一步,森然冷笑,“可你撐不過五招去!”雙掌間氣勢大勝,左袖鼓蕩翻騰,袖口處卻五指屈如虎爪,與夭矯難測的長袖相配,吞吐難定。
旁觀的丹劍派弟子也還罷了,十余個乾坤堂弟子卻還是首次看見師尊施展這門絕學(xué),見他一只手已兼具青龍白虎二相,不由齊聲喝彩。
忽聽得有人放聲大哭:“師尊啊,大事不好了,香云姐說,你若再去糾纏她,她就死給你看!”
四下里起落不絕的彩聲中,這道哭聲極是突兀。眾人先是一愣,幾個乾坤堂弟子已紛紛叱喝:“是誰在胡言亂語?”
“娘的,擾亂師尊心神,不想活了嗎?”
這怪聲哭叫自然還是李泠所發(fā),他眼見武遨氣勢大盛,索性故技重施。而他故意混在丹劍派弟子這邊,身邊的人不會留意他的相貌,兼之發(fā)音之道別有一功,一時誰也察覺不到。
谷星瑤秀眸一亮,已趁著武遨氣勢一滯之際出刀,刀勢如潮,幻出四五個暗紅色的刀圈,疾向武遨的脖頸斬來。
武遨見她一出手,便直指喉頸要害,三分狠辣七分挑釁,心底狂怒,左袖以青龍白虎兩象迎上,爪袖交纏,剛?cè)峒鎮(zhèn)?,右手忽而曲如雀爪,忽而翻如蛇頭。
這門四靈掌法乃是乾坤堂一絕,常須四人同使,可連接成一門四靈陣法。但武遨潛修這門奇功多年,竟能以一人之力,獨撐成四靈奇陣。
此時他雙掌齊施間已是四象盡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首尾相接,登時將谷星瑤吞沒陣中。
“第三招、第四招……”令狐易勝連連低喝聲中,武遨臉色陰冷,四靈掌法展開,四象環(huán)環(huán)相扣,仗著年長功深,以強大氣勁當(dāng)頭壓下,只求速戰(zhàn)速決。乾坤堂眾弟子見師尊氣勢大勝,又紛紛喝彩:“師尊,好一招‘龍盤虎踞!”
李泠眼見不妙,忙跟著大叫:“師尊,好一招‘一石雙鳥啊,便跟你開設(shè)賭局一般,將這七曜天峰變作大賭場,損了玄門的威風(fēng),漲了咱家的腰包!”
眾人盡皆大驚,武遨更是又驚又怒,心神微慌之際,驀聽得谷星瑤一聲清嘯,刀光盤旋間一抹碧色流光溢彩,如春風(fēng)突發(fā),綠意盎然,如潮刀勢竟已破開重圍,犀利無比地連砍武遨的上中下三盤。
她這金刀本來刀芒凄紅,但運使她的獨門真氣后便能激發(fā)寶刀中的碧火,這碧火一出,太乙三才刀法便又增了十分威力。武遨心意一慌,登時被她逼得手忙腳亂。
令狐易勝已連連喝道:“第六招、第七招……”
武遨疾退兩步,驀地大喝道:“凡我乾坤堂弟子,速速回屋,不得留在院內(nèi)?!?/p>
乾坤堂弟子先是一愣,隨即明了:既然急切間找不到那內(nèi)奸,不如盡數(shù)回屋,那內(nèi)奸無法混在人群內(nèi),便極好辨認。十余個弟子轟然四散,向兩旁的屋舍奔入。
李泠混在人叢中慢悠悠奔出,口中繼續(xù)大叫道:“師尊啊,弟子明白了,你戲耍令狐掌門,也是一石雙鳥。你說,那令狐大胡子素來跟傅乾陽不睦,最好利用!此人好大喜功,看似機靈,實則最貪小便宜,三言兩語,便可被支得團團轉(zhuǎn)……”
武遨驚怒交集,忍不住怒喝道:“胡說八道,我何曾說過這樣的話,令狐兄莫聽此人胡言亂語,這必是魔宗的妖人來此挑唆!”
令狐易勝忙喝道:“武兄,全心比武,第九招了!”
武遨心神一分之際,谷星瑤的碧色刀芒已如電閃爍,一道細小刀圈盤旋而出,只聽錚的一響,碧芒竟襲破武遨掌袖間的真氣,將他左袖劃出一道小口。
武遨驀地憤聲怒嘯,厲若鬼哭,雙掌撐出一道詭異的圓弧,猛向谷星瑤罩來。這一出手正是四靈掌法中最難練成的龜蛇勁法。相傳四靈中的玄武為龜蛇相合的靈物,這四靈掌法中最高妙的龜蛇二勁又素有“靈龜易得,蟠蛇難佳”之說,便是說靈龜勁尚可練成,那蟠蛇勁則極難練到上乘境地。當(dāng)日曾激戰(zhàn)水通玄的的武勝便因強練蟠蛇勁,而傷了肺經(jīng)。
此時武遨以十成掌勁揮出的圓弧剛?cè)嵯酀?,七分圓柔中又透著三分直勁,沉渾的掌風(fēng)鼓蕩之下,激得谷星瑤的秀發(fā)四散飛揚。
谷星瑤秀眸一燦,揮刀迎上,銷魂刀螺旋而出,那抹璀璨的綠色如碧花綻放,這朵碧花還在不停地飛旋。若說武遨的詭異勁法是一道圓轉(zhuǎn)的彎弧,谷星瑤的銷魂刀則是尖細的旋錐,二者的旋轉(zhuǎn)一大一小,勁力各有妙處,碧花已瞬間沒入黑色的圓弧內(nèi)。
武遨的怪嘯犀利悠長,眾人心旌搖曳間,忽聽得一道冷笑響起:“這小子在這里!”
一道人影斜刺里閃出,單掌疾探,抓向人叢中的李泠。原來李泠見谷星瑤勢危,心中發(fā)緊,步履遲疑,登時為那人感知。
李泠見勢不妙,轉(zhuǎn)身便逃,但那人身法飄忽,如影隨形般欺了過來,掌勢舒張,當(dāng)頭罩下。李泠見對手這一抓氣勢宏大,竟遠勝自己在會武擂臺上的幾名對手,心中震驚:乾坤堂怎的還有這樣的弟子,看他身手,竟不在妖女姐之下!急忙翻掌反格,雙掌相交,登覺內(nèi)力劇震。
那人一招既出,后手綿綿不絕,連環(huán)三抓,接踵而至。他出手決不似明宸、元恭那樣快似星飛電掣,但看似舒緩隨意的掌勢偏偏給人一種疾風(fēng)驟雨般的勁急之感。李泠百忙中倒還記得萬不可泄露自己的伏龍派身份,不敢出手抵擋,忙疾步后退,危急間竟運上了自己苦練多日的“逍遙游”身法,身子起伏錯落,向后飛退。
說來也怪,這三招化鵬勢、探海勢和乘云勢施出,忽高忽低,卻正好將那人連綿不絕的精妙抓法避開。兩個人便如同門間演習(xí)套路,一個攻得疾,一個退得巧,進退之間竟配合得絲絲入扣。
那人咦了一聲,喝道:“臭小子,你是誰,怎的會這逍遙游身法?”
李泠勉力避開他的奪命三抓,腮邊被他指風(fēng)刺得生疼,卻揚臉笑道:“我是你老子的爺爺,爺爺?shù)睦献?!?/p>
“狗賊!”那人眸射寒芒,雙掌齊發(fā),如二龍出云,疾向李泠胸腹間拍來。這一勢全力出手,掌間氣勢更如密云將雨,雷電將發(fā),李泠竟生出后退無路的惶恐之感,只得硬著頭皮揮掌迎上。
危急之際,一道碧色光華斜斜斬至,正好封住那人鼓蕩的掌勢。正是谷星瑤飛步趕來相助。這一刀如春泉出山,暢快而至,連環(huán)疾閃,登時將那人逼退兩步。
“妖女,哪里走!”武遨怒吼如雷,已凌空躍向谷星瑤。
谷星瑤短刀一橫,喝道:“武遨,十招已過!”
武遨臉色鐵青,只得硬生生墜住身形,轉(zhuǎn)頭望向令狐易勝。
令狐易勝陰沉沉地點了點頭,道:“不錯?!?/p>
“原來是你!”谷星瑤卻再不看武遨,星眸如電,直直怒視著追擊李泠的那人。飄搖的燈芒下,只見這人面色白潤如玉,雙眉飛揚,鳳目秀美,說不出的俊逸瀟灑。
李泠也不禁微微一呆:跟他對了數(shù)招,卻沒看清這廝竟生得這般模樣,他若換上女裝,只怕比許多美女都要標(biāo)致幾分。又見谷星瑤和這青年對望的神色,心內(nèi)更是一震,怪了,看來妖女姐跟這娘娘腔竟似相識???
“師妹,”俊美青年苦笑一聲,“是我!”
“南溟,你這逆賊!”谷星瑤秀眸微濕,憤然嬌喝聲中,揮刀劈出。這一刀勁風(fēng)獵獵,竟似要將那青年劈成數(shù)段。
下期預(yù)告:
谷星瑤成功接下武遨約定的十招,雖有尹凌風(fēng)和傅乾陽擔(dān)保,但是武遨、令狐易勝又豈會善罷甘休,李、谷二人歸來的路上會遇到怎樣的危機?南溟的出現(xiàn),又會引出怎樣的往事恩怨?四星已定,雙玄待出,真水燃香后又會出現(xiàn)怎樣的新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