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杉

周國平說：日記是歲月的保險柜，日記是靈魂的密室，日記是忠實的朋友。于我，自然沒那么高深，日記就是想寫什么就寫什么。

小學(xué)二三年級時，字寫得歪歪扭扭，老師布置的暑假作業(yè)便是寫日記。我會很誠實地在筆記本的最上面寫上年月日、星期幾和天氣。我寫：今天媽媽送我去“金太陽”畫畫，老師表揚了我，媽媽樂開了花。姐姐來我家玩，爸爸買了一個大西瓜，姐姐說我是一個幸福的小孩。嗯，那時我的父母還很恩愛，每日記錄的都是一些任務(wù)式的流水賬，并沒有什么煩惱。

真正開始寫日記是小學(xué)四年級。我很喜歡新?lián)Q的班主任，她似乎也還蠻欣賞我。她最喜歡抽我回答問題，我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她竟然覺得很有道理。她還喜歡我讀課文和詩歌，經(jīng)?？洫勎遥栽谒虼蠹彝扑]寫日記時，我便虛榮地開始執(zhí)行了。我在日記里寫滿了對這位老師的贊美。直至如今，我還會每年去拜訪她。無論時間過多久，我想我都會記得她。每每翻開那時候?qū)懴碌娜沼?，稚嫩的溫情混著歲月的味道撲面而來。

十歲以后，正是放大整個世界悲哀的年紀(jì)。我開始有很多煩惱，父母的離散，朋友的易碎，無知的迷茫……于是，日記成了我唯一的傾訴對象。白天和以往并沒有什么區(qū)別，夜晚情緒就上來了，我寫著寫著就開始掉眼淚，將墨暈染。

那時爸爸開始頹廢，整日不務(wù)正業(yè)地打麻將到深夜。有一次我生日，我去麻將館想讓他給我買蛋糕，正有興致的他卻給了我一耳光。

我的友情也開始漏洞百出。兩個好朋友每日放學(xué)后都不等我就跑回家，只為了不讓我知道最新的動畫片《神兵小將》有多好看。我開始無比地思念我遠在西安的第一個朋友。

我很憤怒地寫下這些事件的全部經(jīng)過，每篇都用了無數(shù)的感嘆號，還有“為什么這樣對我”的句式。那時候我并不懂得因果相應(yīng)，所有的立場都是在別人怎么對我上，至于我是否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從未有意識。

初中時我終于離開了那個“鬼地方”，開始了少女的叛逆期。第一次翻墻，和宿舍大媽抬杠，以及三心二意的暗戀等等，通通寫在花花綠綠的日記本上。

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不敢輕易翻開初中的日記，為什么“我”要用“俄”代替，“很”要寫成“狠”，還有大頭貼又是什么鬼？描繪閨蜜時是“牛奶般純潔的”，看了一部瑪麗蘇小說還洋洋灑灑地寫了好幾頁感想，字字都是“他的愛是那么的深沉”……

明明只是覺得，哎，這個學(xué)長打籃球挺帥，或者生物老師的手又白又長好好看，那個少年好熱血，偏偏自以為是地“春心萌動”捕風(fēng)捉影便輕易地“悲傷逆流成河”了。我用快進式翻看這些日記，“動情之處”就渾身雞皮疙瘩，那些病態(tài)、完全沒有邏輯的心情物語，現(xiàn)在看不懂的我只想對當(dāng)年的自己吼一句：不好好說話會死?。?/p>

再回首，日記中的“狂風(fēng)暴雨”其實都不算什么事，所以我特別能理解小孩子只是因為一只再也沒有飛回來的鳥就傷心好幾天——在那個年紀(jì)，這真的是一件生死大事呢。我想，如果以后有一天，我不懂我的小孩，或許只要翻開陳舊的日記，便能懂得。

在我看來，高中的日記一定是最正常的。不知道別人有沒有這樣的感受，反正我是這么感受的，15歲以后智商和世界觀幾乎每一天都在飛快地進步。以前不懂的、不能理解的，也沒做什么事情，突然就比較通徹了。

我寫日記不再是單純地敘事，發(fā)泄情緒，更多的是一個發(fā)現(xiàn)自己的過程。我會思考為什么我會有這樣的行為，在一段或深或淺的關(guān)系里我會問自己對方與自己的底線，而且我開始用不太完美的辯證法看待這個世界。

我在某種程度上理解了父母，回到家鄉(xiāng)仍會跟曾經(jīng)寫下永遠不理的朋友微笑著打招呼，我開始了自己的漫漫文學(xué)路，我不再那么自卑敏感，學(xué)會了一笑而過……

日記是寫給自己看的，它不需要文學(xué)技巧，不需要特意展示自己的哪一面給別人，寫下的就是真正的自己，陰暗的小心思，委屈的不平，埋藏于內(nèi)心深處的渴望與失望……

正如有些人喜歡去超市捏方便面，有些人喜歡往河里扔石頭，寫日記也是有些人生活里平衡心情的一種方式，沒有優(yōu)劣之分。通過寫日記，我見證了自己一步步的成長，那些記錄，都是我人生的回憶錄，證明我來過這個世界。

米沃什有一首詩有這樣幾句：這世上沒有一樣?xùn)|西我想占有/我知道沒有一個人值得我羨慕/任何我遭遇的不行我都已忘記/想到故我今我同為一個人并不使我為難/在我身上沒有痛苦。

我想，寫盡一生也不過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