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霄
我十八歲時的新年愿望是攢錢買一輛汽車,可以載著好朋友開到陸地盡頭去看海,在烈日下疾馳,任暴雨沖刷,一路橫穿大大小小的城市和村鎮(zhèn),見識形形色色的人,想想就覺得激動。
那時候攢錢可真不容易,陌生而龐大的城市里,零星的稿費、做兼職寫文案、擺地攤都賺不來幾個錢,加上那時退學,也沒有文憑能找到好工作,好不容易尋摸到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領完薪水才發(fā)現(xiàn),光應付房租都夠嗆。當朋友們問我,車呢?海呢?我總是對他們說,就快夠啦。其實還差好遠。
等到二十出頭,我終于有了第一輛車。一個周末,我突發(fā)奇想開到朋友家樓下按喇叭,說我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去海邊。但朋友并沒有我想象中那么興奮,他面露難色地說,可是,我今天要加班呢。接著,我去了第二個第三個朋友家,他們不是要照顧孩子就是不能請假。
最后,我只好獨自一人上了高速,走走停停,一直到了連云港。站在一個臟兮兮的空曠港口,望著遠處的海天一色,一點都不美好,而我也終于沒忍住,在風中悲傷了一小會兒。
我想,我的愿望可能要等到六十歲才能實現(xiàn)了。那時候大家應該都退休了,有時間去玩了,緊接著我又想,沒準等到六十歲,我們有車有錢有時間,卻沒有了出發(fā)的體力和動力,甚至說不定我們當中某些人已經(jīng)掛掉了。得出這個悲哀的結(jié)論后,我不敢再想下去了,怕被這種情緒重創(chuàng)到一個人去投海。
時間一轉(zhuǎn),一年又過去了。我開車去福建鄉(xiāng)下出差,剛下高架,路過一片海。坐在副駕和后排的同事打開車窗大呼小叫,快看,大海啊。我握著方向盤瞥了一眼,那無疑是我見過最美麗的海之一,陽光正好,將海面照耀得一片金黃,一陣陣海浪擊打在不遠處的燈塔上,灑下閃光的碎末。皎潔的沙灘上,四下無人,只有幾只潔白的海鳥在閑逛。一切都仿佛在對我們說,快來,這里超級棒。
我將車停在路邊抽煙,同事們迫不及待地跳下車,向海邊跑去。我望著他們的背影,若有似無地想起曾經(jīng)那個新年愿望。
我實現(xiàn)了那個愿望嗎?似乎并沒有。二十三歲的我站在海邊心想,十八歲時的新年愿望已經(jīng)不再是我想要的了。
但我卻忽然釋懷了。因為愿望在本質(zhì)上是讓你自己明白,在那一刻,甚至那幾年里你最想擁有的東西。在這個本質(zhì)面前,你付出了什么,有著怎樣的際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這一路跌跌撞撞地走過來,盡管時常感覺被裹入一團漆黑,抬起頭卻總能發(fā)現(xiàn),有一顆微弱的星星在前方閃爍。重要的是,是你的愿望指引著你向前走,哪怕有天終于走到跟前,發(fā)現(xiàn)那不是星星,而是江邊漁民的篝火,也無所謂。不信你回過頭看,如果不是這漁火的光芒,你無法想象自己能在這漆黑麻木的森林中走這么遠。
櫻桃小丸子說, “人就是要一些買得起的東西和買不起的東西才有意思?!蹦杲奈也藕笾笥X地明白,人也要有一些能實現(xiàn)的平凡愿望和一些例如稱霸世界之類的神經(jīng)病志向才更有趣。那些遠大的志向不是為了等著你去實現(xiàn),而是你為自己人生制造的燈塔。
如果沒有目的地,這渾渾噩噩的漫長人生,真不知該怎么度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