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惠嬌
外婆總是一個人倚在窗邊,看屋檐下的燕子飛走了又飛回來。外婆得了病,她什么都不記得了。
母親把外婆接來一起住,搬家的時候,外婆沖進(jìn)垃圾堆里翻出一盞煤油燈。這燈已極破舊,玻璃燈罩已缺了一角,但這盞燈,我認(rèn)得。
小時候,在外婆家長大。我怕黑,又害怕打雷,一到雷雨天,天打雷的時候,我都會害怕得躲進(jìn)被子里。外婆說,不怕,點了燈就不怕了。于是,外婆點亮了煤油燈,在每一個打雷的夜晚,照亮我的心房。這件事我仍記著,只是,外婆,她可還記得?
我和外婆經(jīng)常在飯后一起散步,我扶著她,告訴她曾經(jīng)的故事。風(fēng)暖暖地吹著,夕陽把我倆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外婆轉(zhuǎn)過身,用迷茫的眼睛望著我。她拉起我的手,問:“你是誰呀?”我一怔,努力地擠出微笑,努力地掩飾心中的失落:“外婆,我是小惠??!”外婆笑了,拉著我的手繼續(xù)往前走。
“惠啊?”
“哎!”
“惠?。 ?/p>
“哎!”
外婆一遍遍地喚我,生怕下一秒會把我忘記,我一遍遍地答應(yīng)著,潤濕了眼睛。
我常給外婆梳頭,用一把檀木梳。她站在陽光下,陽光照在她的銀發(fā)上,刺痛我的眼、我的心。外婆看著我,仍然是那種迷茫的眼神,她努力地在想著什么,許久,終于叫出我的名字:“惠!”我開心地應(yīng)著。外婆伸出手想摸我的頭,但她已經(jīng)夠不到了。我蹲了下來,讓外婆的手能摸到我的頭?!斑€沒見過幾面你就已經(jīng)長大了?!敝钡浆F(xiàn)在,我仍然不明白外婆這句話的意思。
外婆仍是什么都不記得,但她每天都會一遍遍地用手帕擦拭那盞煤油燈。又是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我在半夜被驚醒了。我看向窗外,天空被雷電照亮。我慌忙打開燈。突然,傳來一陣急切的敲門聲。我打開門,原來是外婆。她托著那盞破舊的煤油燈,煤油燈發(fā)出昏黃的光,在明亮的電燈下顯得若隱若現(xiàn)?!昂⒆?,點了燈就不怕了。”外婆對我說。我感到滾燙的淚水在往外涌——外婆什么都不記得了,可她卻還記得在打雷的夜晚點亮煤油燈,我就不害怕了。外婆啊外婆,謝謝您!
如今,外婆仍然喜歡站在窗邊,看杏花落了再開,開了再落,她的眼睛總是濕漉漉的,單純得像個孩子。
點評:
細(xì)節(jié)是否豐滿常常能決定一篇文章的好壞,作者在此點上就做得非常好。作者以“煤油燈”為媒介,通過描繪外婆一遍遍地喚“我”的名字生怕忘記,外婆說“還沒見過幾面你就已經(jīng)長大了”,外婆站在窗邊的單純眼神等生動細(xì)節(jié),充分描摹出日漸失憶的外婆對“我”的沉甸甸的愛。細(xì)節(jié)飽滿豐盈,再加上外婆在雷雨夜在有明燈的情況下點亮煤油燈的動人情節(jié),雖出人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文章表達(dá)出的情感也就自然而然地讓人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