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春雷
(吉林師范大學文學院,吉林 四平 136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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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評論】
論簡愛的精神成長歷程
戴春雷
(吉林師范大學文學院,吉林 四平 136000)
《簡愛》是一部關于個人精神成長與幸福追尋的小說。簡愛的魅力在于她觸動了我們心中的夢想——追求人生幸福與人格完善。簡愛的成長與摩西出埃及記有幾分相似,但是他們最大的不同是:簡愛的幸福不是外在的某個地點或人能給予的,她的幸福是其內(nèi)在人格的成熟與完善,是靈魂對上帝位格的趨近。簡愛成功戰(zhàn)勝了自卑,實現(xiàn)了自我。
簡愛;《簡愛》;原型;《出埃及記》
《簡愛》是一部備受青年讀者群青睞的作品。打開中國知網(wǎng),每年都有大量關于這部作品的評論文章發(fā)表??偨Y(jié)一下,評論大多集中在反映論、女權(quán)論等幾方面。對簡愛的“女權(quán)意識”“反抗性”的強調(diào)突顯了簡愛性格中勇敢、剛強的一面,而往往把她性格中悲憫、仁愛、自我奉獻精神的一面遮蔽了,這顯然把豐富的簡愛簡單化了。小說的結(jié)尾,簡愛在愛與創(chuàng)造中最終實現(xiàn)了個體與世界的和諧。我們喜歡這部小說,從根本上來說是因為它是一部關于我們自身成長的小說,它觸動了我們內(nèi)心深處的原型[1],集體無意識——努力實現(xiàn)自身的成熟與完善,以自己的方式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世界。
里爾克在《秋日》中寫道:“讓枝頭最后的果實飽滿。再給兩天南方的好天氣,催它們成熟,把最后的甘甜壓進濃酒?!逼鋵?,簡愛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是為其人格自我成熟完善所做的準備——“把最后的甘甜壓進濃酒”?!逗啇邸分v述的是一個關于成長中個人與其世界關系的故事,它契合“不斷追尋”的西方文化母題,她的經(jīng)歷是每一個人都必然經(jīng)歷的“出埃及”到“迦南地”去的成長過程。從埃及到迦南地,這是人類“集體無意識”中逐有利之地而居的古老心理,進而演化為一種人類普遍的對理想、幸福與至善的尋求。正是因為這個偉大的原型深深地觸動了我們的集體無意識,才讓我們的內(nèi)心無比震撼。
筆者認為,簡愛的故事是對“出埃及記”這個原型的創(chuàng)造性摹寫。從表層結(jié)構(gòu)上看,隨著流浪地點的變化,簡愛的人生境遇漸入佳境。蓋茲海德府的寄人籬下生活相當于簡愛人生中的“埃及地”。她受到小表兄的歧視與暴虐,得到不公正的評判與懲罰,而在芬丁田莊,簡愛收獲了愛情,組建家庭,并生兒育女。芬丁田莊似乎可以被視作簡愛的“流著奶與蜜的迦南地”。但是,這樣的劃分很顯然是過于簡單化、庸俗化了,這會使小說毫無魅力可言。這里我們要問一個問題:難道簡愛一直所追求的幸福僅僅是一個吃穿不愁的“安樂窩”嗎?如果是這樣的話,簡愛真的就不只是形體上而且精神上也是“矮小不漂亮”的了。
古往今來,尋求幸福一直都是人類不變的追求。但什么才是幸福?如何抵達自身所定義的幸福?更何況,世易時移,對幸福的定義也會不斷地變化。摩西時代的幸福是上帝的挑選與恩賜。簡愛與摩西最大的不同是:她的幸福不是他人賜予的,更不可能是被某個地點、身份給予的。簡愛的最大幸福,是她人格上的成熟與完善,這使其有能力在愛中構(gòu)筑居所,并使其努力趨近上帝的位格,這是一種靈魂上的升華。在小說的開篇,簡愛的性格其實是病態(tài)的,她充滿匱乏感與自卑感,孤獨無助,歇斯底里。她一直以強硬的、憤怒的方式對抗外部世界,她與世界處在一種焦慮緊張的對抗關系中,而在小說結(jié)尾,簡愛內(nèi)心充滿寬容與悲憫,她柔和地看待這個世界,并從心底里發(fā)出愛來創(chuàng)造自己的世界。簡愛實踐了阿德勒所說的“挑戰(zhàn)自卑”、馬斯洛所主張的人生價值的“自我實現(xiàn)”。[2]我們也可以說簡愛的魅力就在于她一直在進行著精神上的自我超越,而這其實也正是我們每一個平凡人渴望的。人類正是為了不斷超越平凡的生活而在大地上漂泊流浪,并心懷重返伊甸園的渴望。
簡愛性格的蛻變是該小說的一個關鍵所在。簡愛并不是完美的,這不僅指她的外形相貌,更是指她的性格及心理。失去父母、寄人籬下的生活造成簡愛在性格上的缺陷:自卑、敏感、暴躁、孤僻。這對一個人來說往往預示著一個悲慘的人生。生活在蓋茲海德府,簡愛在物質(zhì)上相對是富裕的,但在精神方面,她遭遇了冷漠,寄人籬下的壓抑感與自卑感不斷增長,“還得聽保姆白茜的責罵,弄得心里很不痛快,而且自己覺得體質(zhì)不如伊莉莎、約翰和喬奇安娜,又感到低人一等”[3]。約翰對她的打罵侮辱、里德舅媽對她關禁閉的責罰,都在不斷地把她拋向自卑封閉、孤獨無助的危險境地。這樣簡愛就根本沒辦法融入社會集體生活、培養(yǎng)與他人合作的能力。阿德勒研究發(fā)現(xiàn),“有許多缺乏合作能力的兒童,在以后的生活中總是缺乏創(chuàng)造力”[4]。簡愛的境遇使她極有可能滑向不幸的悲劇命運——自卑、陰暗、孤獨,所幸簡愛的性格是倔強堅強的,她一直在不停地尋求出路。藥劑師勞埃德先生成為導引簡愛走出她精神“埃及地”的人。
勞渥德寄宿學校的物質(zhì)環(huán)境惡劣,死亡的陰影威脅著每個孩子,而且布洛赫斯特是一個暴君式的人物,這給孩子們帶來精神上的壓抑,但在這里畢竟讓簡愛看到了精神上的希望。簡愛接觸到了更多的人,尤其是她有了知心的朋友海倫彭斯,這讓她獲得心靈釋放的空間。簡愛在精神上有了親人與安慰,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她的壓抑感與緊張感?!拔镆灶惥?,人以群分”,簡愛與海倫彭斯成為摯友,在一定程度上預示簡愛性格中的另一個向度——寬容、溫和、善良。海倫彭斯成功地引導、釋放了簡愛這方面的內(nèi)在性格,這一點往往被研究者忽視了,而只強調(diào)她反抗性的單一向度。此外,更為重要的是,簡愛在寄宿學校里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楷?!T波小姐。對于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來說,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海倫彭斯與譚波小姐這些正向的因素對簡愛的人格發(fā)展起到了重要的引導作用。在蓋茲海德府,她沒有知心朋友,也沒有讓她模仿的理想人格形象。在令她厭惡的環(huán)境中,她變得越來越乖戾。在勞渥德寄宿學校,簡愛畢竟可以有所選擇,她憑借堅毅頑強的性格,面對生活中的黑暗,努力朝向海倫彭斯與譚波小姐所代表的陽光一面。正是這種選擇,使簡愛的人格心理沒有朝變態(tài)、畸形的方向發(fā)展。簡愛在這里學會了自食其力,這是她走向獨立生活的第一步。
桑菲爾德莊園的情節(jié)表現(xiàn)的是簡愛由寄居到獨立生存、精神世界逐漸走向成熟的過程。在簡愛的交往世界里出現(xiàn)了一位讓她敬佩的異性——羅切斯特,這讓她感受到與高尚的靈魂交流的快樂。在與另一顆靈魂發(fā)生共鳴的精神愉悅中,簡愛實現(xiàn)了精神上的自我強健以及對自己平凡生活的超越。在新的生活環(huán)境中,簡愛提高自身的洞察力。在面對英格拉姆的盛氣凌人、傲慢無禮時,簡愛表現(xiàn)得不卑不亢,并深刻地洞悉了英格拉姆小姐的靈魂,她不無悲憫地說:“英格拉姆小姐不是一個值得嫉妒的對象,她不配使人產(chǎn)生那種感覺……她很喜歡賣弄,可是她沒有真才實學她長得挺美,也有很多出色的技藝,但她的見解淺薄,她的心靈天生貧瘠……她并不善良,也沒有獨特的見解……”[5]簡愛雖然在物質(zhì)上并不富裕,但她一直有意識地在精神上尋求超越。她愛羅切斯特并不是因為他的地位和財富,而是因為他們有相近的靈魂,可以進行高尚的精神交流。伯莎的出現(xiàn),令簡愛的精神在痛苦中新生,雖然與羅切斯特在心靈上是契合的,但她絕不能接受作為情婦的尷尬身份。她的幸福不是委曲求全地迎合遷就,她要找到屬于自己的完整的精神世界。簡愛毅然離開桑菲爾德莊園,放棄了近在咫尺的“幸福”,痛苦之火冶煉了簡愛的勇氣、韌性與智慧,使她變得更加勇敢堅強。
流浪沼屋的情節(jié)表現(xiàn)了簡愛在承受了巨大精神打擊之后,堅忍不拔重獲新生的能力。在這里,簡愛深切體會到愛的世界給予她的力量。在與黛安娜和瑪麗的相處中,她的性情變得柔和、寬容而富有韌性。簡愛最讓人驚訝的變化是,她寬容了里德舅媽,答應回去看她。當初離開蓋茲海德府時,簡愛曾經(jīng)發(fā)誓:“我永遠都不會來了,永遠都不會叫你舅媽,你是個壞女人?!倍?,她在成長中不斷地追尋并校正自己,她超越了狹隘的自我,變得寬容富有愛心。面對當年歧視她的表姐、表妹空虛的生活境遇,簡愛更多的是同情與憐憫,而不是惡意報復或嘲諷。此外,均分財產(chǎn)體現(xiàn)了簡愛的善良人格。從匱乏到饋贈,這是一個了不起的飛躍。分享是簡愛精神富足的表現(xiàn),因為只有一個內(nèi)在豐富、充盈、強大的靈魂,才會不斷地發(fā)出愛,就像上帝一樣。正像弗洛姆說的:“愛是一種能力”,“愛主要是給予而不是接受。給予比接受更快樂,并不是因為它是一種被剝奪,而是因為在給予的行為中表示了我生命的存在。正是在給予的行為中,我體驗到我的力量、我的財富、我的能力?!盵6]在芬丁田莊,簡愛以自己的愛與奉獻創(chuàng)造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全新世界。她的愛讓殘廢的羅切斯特得以重生,重新燃起對世界與生命的希望。簡愛以成熟的人格重建了她與世界的和諧關系。簡愛就在她自己的靈魂深處,歷盡磨難抵達了迦南地。
薩特說:“存在先于本質(zhì)?!焙啇墼诓粩嗟剡x擇中走向自我的成熟完善。她的人生經(jīng)歷了由貧困、自卑到自我實現(xiàn)、精神富有的巨大飛躍。她性格中的緊張感與對立感被一種柔和堅韌的力量感所取代,憑借自信與勇敢,她以愛的力量創(chuàng)造了屬于自己的世界。簡愛的一生是自我塑造、自我完善的過程,是一次偉大的靈魂上的出埃及記。
[1]榮格.心理學與文學[M].馮川,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7.79.
[2]馬斯洛.馬斯洛人本主義哲學[M].成明,編譯.北京:九州出版社,2003.277.
[3][5]夏洛蒂勃朗特.簡愛[M].祝慶英,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1.171.171.
[4]阿德勒.挑戰(zhàn)自卑[M].李心明,譯.北京:華齡出版社,1996.30.
[6]弗洛姆.愛的藝術(shù)[M].李健鳴,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36.
【責任編輯:王 崇】
2016-09-10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項目編號:15YJC752011)的研究成果。
戴春雷(1979-),男,吉林雙遼人,講師,主要從事歐美文學、文藝學研究。
I561.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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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6)11-005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