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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喪鐘為誰而鳴?

      2016-03-16 19:39:17冉隆中
      文學自由談 2016年1期
      關鍵詞:海明威精品作家

      冉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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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喪鐘為誰而鳴?

      冉隆中

      這座素以陽光和春天著稱的西南邊城,2016年的新年鐘聲,注定將在寒意中響起——此時,距離那一時刻已然不到十個小時,而寒潮與霧靄裹挾著的冷雨,還在城市上空徘徊飄零。合上重新閱讀完的海明威小說《喪鐘為誰而鳴》,心緒仍沉浸在小說結尾時,主人公羅伯特身負重傷匍匐大地持槍迎敵即將赴死的最后懸念中,為他剛剛鋪展正要著色卻又戛然將止的愛情和生命畫卷而感慨唏噓,也對筆力恣意雄健情感內(nèi)熱外冷的硬漢作家海明威由衷欽佩。試想一下,小說所描繪的那場西班牙內(nèi)戰(zhàn),如今早已黯淡褪色,被歷史無情湮沒,被人們徹底遺忘;從文學角度說,其意義仿佛只是提供了一部文學經(jīng)典的背景。西班牙內(nèi)戰(zhàn)的不幸,因為戰(zhàn)地記者、美國優(yōu)秀作家海明威的見證和書寫而多了一絲幸運,它至少留下了這部文學經(jīng)典:《喪鐘為誰而鳴》。而完成這部杰作的1940年,海明威才剛過40歲。此前,他有《乞力馬扎羅的雪》等一批短篇小說經(jīng)典。更早,當《太陽照常升起》《永別了,武器》等長篇小說問世時,他還不到30歲;如果算上后來為他贏得最大文學聲譽的《老人與?!罚约霸谒?2歲吞槍自殺后陸續(xù)被整理出版的《伊甸園》等作品,海明威一生創(chuàng)作的文學作品,數(shù)量(部、篇)和字數(shù)都遠不算多,然而卻有近半數(shù)小說堪稱世界范疇的文學精品。毫無疑問,海明威當然是一個文學天才,他為“迷惘的一代”畫像,為復雜的人性造影,他是最有深度的反戰(zhàn)文學代表者,是最有力量的“失敗的英雄”的塑造者。在《老人與?!分?,桑提亞哥那句話——“一個人并不是生來要給打敗的,你盡可以把他消滅掉,可就是打不敗他”——曾經(jīng)鼓舞過多少人屢敗屢戰(zhàn),不屈不撓,因為人們從中讀出了一種“硬漢子”精神:人可以失敗,但不可以被擊??;肉身可亡,精神不死——這絕然不是阿Q似的精神勝利法。而海明威那短促簡潔異常有力的“電報式”語言,更是對現(xiàn)代小說文體的創(chuàng)造性貢獻。從內(nèi)容到形式,從思想到文風,海明威對無數(shù)作家產(chǎn)生過巨大影響。這樣一位創(chuàng)造了許多精品的經(jīng)典作家,卻從來都是單槍匹馬信馬由韁的——從美國到歐洲,到非洲,再到歐洲,直到定居古巴,最后重返美國——他無數(shù)次參戰(zhàn)、狩獵、出海,都只跟他個人選擇和價值判斷有關。他在硝煙、風浪和搏殺中貼近極致體驗,感悟善惡生死,對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人與內(nèi)心的關系,有自己最細微痛切的體察認知。他創(chuàng)造的文學經(jīng)典,可以說都是水到渠成。他的個人經(jīng)驗其實也是一種普遍經(jīng)驗:文學創(chuàng)作只是作家個人的精神勞動,其作品優(yōu)劣好壞主要跟作家的經(jīng)歷、氣質、修養(yǎng)等個性有關,而且,只接受讀者和時間的雙重檢驗。這一經(jīng)驗,也早已成為所有寫作入門者普遍接納的一個常識。

      突然便想到一個問題,如果海明威活在當下,活在我們身邊,他的創(chuàng)作又會怎樣?

      如果,他要從體制中分一杯羹,以創(chuàng)作文學精品的名義拿一筆車馬費(通常叫深入生活的采風費用),那么,他得填一堆表格,標明他的身份和資質,說清他的意圖和方法,列出他的梗概和計劃,做出他的目標和預期,然后,最重要的是,他得開出一筆預算,呈報有關部門審核列支。

      接下來就是層層申報和審核,然后抵達某一級所謂專家評審會——其實通常是主管意識形態(tài)的官員主導的一個雜家會議(那里每一個席位卡后,分別坐著一名文學或影視或音美舞的所謂專家),然后很講程序地過一遍已經(jīng)篩選過的每一個項目。

      現(xiàn)在輪到介紹海明威了,那位由學者型官員充任的評審組長,會下意識地推一推滑到鼻梁的近視眼鏡,加重語氣地宣讀申報事項和理由。話音剛落,文學方面的專家代表立即應和:海明威嘛,名氣夠大,他肯出手,必定會為地方造出傳世精品,而且,開口就才十萬補貼,我看就不用議了吧——

      就是就是。眾口一詞,立即通過。

      差不多一年以后,同樣一個會議室,同樣一些專家(略有微調),同樣一個召集組長,大家又坐到一起,議題是上一次專家會議的延伸:精品項目結題評估。雜鍋菜一樣煮在一起的專家們又開始了七嘴八舌的評議,然后以掌聲通過了一個又一個項目。輪到介紹海明威,學者型官員組長依然提了提中氣,朗聲說道:“中篇小說《海與老人》,已經(jīng)發(fā)布于國刊,而且有望摘取下一屆某文學大獎,建議,追加十萬精品扶持費,以示獎勵!”

      一致掌聲,全票通過。

      面對如此魔幻場景,那個在1961年7月2日將粗管獵槍伸進口腔的海明威,會不會退出槍筒,瞪大眼睛?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他有一句名言:兩年學說話,一生學閉嘴。以他的特立獨行,當然不會對任何妨礙自由的襄贊感興趣,亦不屑于對身后的異國的這些文藝圈里的光怪陸離予以任何置評。

      但他肯定有一個疑問:文學精品會這樣產(chǎn)生嗎?

      不需要海明威那樣專業(yè)的眼光,所有參加游戲者其實都知道,確實不會。

      2015年的最后一天,我清理案頭資料和電腦文件,各種紙質的和電子的文檔,被我當垃圾拋棄,刪除——它們,正是我參加過部分評審會并且鼓掌或贊成過的各類文藝精品。

      案頭少了這些堆積,變得略略清爽;電腦刪了那些垃圾,速度稍稍提升。是自己跟體制中這些文藝精品生產(chǎn)方式說再見的時候了,我因此略微感到一絲輕松。

      我當然知道,舊年可以作別,生活卻要繼續(xù)。在現(xiàn)實主流社會里,對所謂的文學精品和文藝經(jīng)典,從倡導方式到生產(chǎn)流程,從認證過程到評價標準,依然會沿著偏離常識的強大合力和思維慣性繼續(xù)推進。君不見,各地一個個新的“精品規(guī)劃”“獎勵辦法”以及與文學發(fā)展有關的各種“五年計劃”正紛紛炮制出籠,而且,捉刀者有越來越多的外行加入,有越來越多有意無意違背常識的觀念、思路、話語、詞藻涌入文本,那些混跡其中的所謂專家,這時候大多信奉“沉默是金”,或王顧左右而言他,或收起金嗓子,甘作合唱團里只對口型的南郭先生。

      當上上下下都善于將諸如作品評獎協(xié)會換屆等游戲變成一本正經(jīng)的某種儀式時,又何必只對文藝精品的出籠過程吹毛求疵呢?盡管,那些所謂精品的規(guī)劃、申報和獎勵,確實主要跟組織者的政績和獲取者的實惠有關。

      那些被組織者圈定看好的所謂文學精品,往往還未下筆,就有好事接踵而至:列入計劃前置扶持,完成指標特別是獲獎后錦上添花予以重賞,然后是媒體跟蹤報道,組織出面進行高規(guī)格宣傳研討,作家成了明星,作品卻大多成了貢品——在一片叫好聲中,最后束之高閣,很快被湮沒遺忘。

      當下以獲得某些獎項為標志的所謂精品,多數(shù)都走過這樣的流程。而在寫作者中,能夠忝列其中的卻終是少數(shù)。這就難免讓人起疑、議論。所以,每到某些獎項公布季,四起噓聲往往蓋過了叫好聲。

      我熟悉的一位作家朋友,一輩子辛苦為文,在文壇也算廣結善緣,作品人品都有口碑,而且,體制中有他一席之地,江湖上也有他上好傳聞。緊寫慢寫,從未停歇。卻是到頭了,既未摘取任何大獎,也無作品冊封所謂精品。到他出版最后一部長篇小說《青瓦》并決絕地宣布對“純文學”封筆時,他與我有過一次文學對話——而話題說的卻多是更早之前,他出版的一部長篇小說《壁虎村》。

      他叫李霽宇,曾經(jīng)長期擔任某地方刊物主編,作協(xié)主席。與之對應的是,他著述頗豐,業(yè)績不俗。他說,《壁虎村》的意義,要等五十年才能夠被人所識。

      我當即打趣他,誰說要等五十年呢?那些盜版書商,不是已經(jīng)很識貨了嗎?當《壁虎村》剛剛從百花文藝出版社出廠上架,就有了這本書的盜版——書名改為《村畫》(直接模仿了當時很走紅的另一部小說《國畫》),作者署名改為陳忠實——可見,盜版商還是很有文化的,他至少懂得如何嫁接暢銷元素。

      他,包括我,都無法去求證《壁虎村》五十年后是否會運交華蓋。唯一可信的是,他為這部長篇小說處女作費盡了心血(我至今記得那是一部完全依靠想象完成的充滿象征意義的吊詭之作),無人喝彩時,他把它看成當之無愧的當代文學精品,自信而無奈。

      大約兩年前吧,李霽宇為落葉歸根,舉家遷蜀。臨走時,他留了一把鑰匙給我,讓我在他的舊物里留些念想。我去那個曾經(jīng)熟悉的屋子,看到的當然是各種與書相關的痕跡:釘在墻上摩天接地的書架書柜,靠墻而立的書桌書臺。我知道,他已經(jīng)用貨柜發(fā)走了數(shù)箱圖書,又讓某大學圖書館用貨車拉走了數(shù)以千冊計的書籍,此時,桌上、柜上、地上,依然是狼藉的書冊——但凡人生以讀書寫書為業(yè)者,這就是最后的存照吧?正感概時,有同去者翻開了臥室并排而放的兩張大床,然后發(fā)出了驚呼——我過去一看,空心床下,居然是打包齊整的若干新書——其中,就有被李霽宇視為經(jīng)典的《壁虎村》。不知什么原因,這些書就這樣被遺忘于床板之下。

      2015年10月之末,我來到天津。我為一個文學批評獎而來,卻全然無視那些名氣和實績遠在我之上的同道——因為,我此行的心思全部用在了剛滿三歲的兒子身上。接受領導頒獎,然后合影,然后發(fā)言——這些莊重而榮幸的場面我統(tǒng)統(tǒng)缺席了。就連與聲震寰中那些批評名家或鋒銳新秀平素交流的機會,我也主動放棄了。我和我的幼子年齡相加已經(jīng)六十過一,而他卻僅僅三歲——上帝安排給我與他相處的時間并不十分寬裕,我得且行且珍惜。這也是我不遠萬里獨自扛著他赴會的原因。見到我無心無力與任何人搭訕,這些面對文本一向刻薄的批評家通常以一句簡短的招呼或揶揄,給了我足夠的面子。天南地北,來去匆匆,我知道各人都有自己的不易。我每天要無數(shù)次穿行在天津迎賓館那巨大的園林間,為一場會議,一頓餐食,或者一次候車。在別人看來,那是多么詩意的閑庭信步,紅了山楂,香了月桂。在我,感到的卻是皇家園林般的深深恐怖——我得背著行囊,抱著稚子,緊趕慢趕才不至于拖別人后腿。有一天,我正狼狽時,一雙大手突然從我身上接過孩子。

      是陳世旭。他咧嘴一笑,一口白牙:“怎么,不相信我抱得了你的小子?我的兒子,以及孫子,差不多都是我?guī)Т蟮哪??!?/p>

      兒子在他身上,果然服服帖帖。

      短暫一路,盡是他的噓寒問暖,除了他與人相處一以貫之的心懷善意,還讓我想起他曾是一省文聯(lián)兼作協(xié)雙主席的官身。話題很快轉到李霽宇——數(shù)年前我曾在《文學自由談》發(fā)表過關于李霽宇的長文,此后與外地文人相見,他們總會向我打聽——于是,我將床板下那堆書的故事告訴了陳世旭。

      就見陳的劍眉有些凝重。

      稍許停頓,他說,我們這一代人,哪里有什么經(jīng)典可言?或許有人具備那樣的天分,時代卻沒有給這一代人機會。

      他又說,到點讓位退休后,他沒有絲毫猶豫,就潛入廣州,買菜燒飯,伺候兒孫,還真沒為自己寫過的那些書犯愁呢。不是經(jīng)典,自然沒去想它們該停放于哪個顯赫的經(jīng)典位置。

      這位早年以《小鎮(zhèn)上的將軍》在文壇揚名立萬的陳世旭,頭天一起參觀飲冰室書齋和曹禺故居,當別人為典雅的太師椅和精致的麻將桌發(fā)出驚呼時,我注意到,他卻在那些線裝書精裝書跟前,流連駐足,端詳良久。此刻,說到文學經(jīng)典,說到自己愛過一輩子的寫作,卻是那樣淡然,超然。他將話題更多留給了廣州,說那里人海茫茫,誰也不必知道誰,辦一件事卻遠比熟人社會方便快捷——前提是只要你合規(guī)合轍。這就是局部接軌的國際范兒。

      轉眼就走到我們該分手的地點。他將孩子還給我,鉆進接他的汽車。他提前離會,要順道南昌,去處理他最后留置的空房。我想,這很可能真是沒有經(jīng)典,沒有故居的一代文人作家。這樣的時代,也就不可能奢望創(chuàng)造并為后人留下諸如天津五大道那樣的遺存。后人將無處憑吊。后人還需要憑吊嗎?

      陳世旭說這一代作家沒有經(jīng)典,卻不妨礙這一個時代為制造經(jīng)典的永無停歇的忙活。沒有經(jīng)典的時代自然很難說什么繁盛,但也不耽誤人們?yōu)榱酥圃旆睒s的盛世景象而聲張造勢。突然又想起,就在即將跨入新年門檻的數(shù)天前,就在某高原城市,曾經(jīng)召開過一場與文藝有關的規(guī)格頗高人數(shù)頗眾耗資頗多的繁榮文藝研討會。會議本身的一派繁榮自不待言:主賓、嘉賓、來賓,都符合高大上的標準——有電視鏡頭必須聚焦的重要官員,有在媒體早已混了個臉熟的各種名人,有在業(yè)界名頭很大且習慣于飛行集會的話語權威,有大大小小林林總總各類文藝主席……總之,能請得到的、能上臺面的、拿得出手的與文藝相關或無關的各路顯要悉數(shù)出席,為一個地方文藝繁榮而鼓呼、背書或站臺,場面熱烈讓人感動——至少,讓我這棲居鄉(xiāng)下久違那種大場面卻對文學還有一絲牽掛的落寞文人有些感動。

      且得聽聽都有些什么高見。其詞殷殷——傳統(tǒng)那樣深厚,文脈那樣悠久,不能只見高原不見高峰!其言切切——如今已占天時地利人和,特別是領導重視,繁榮么,那不是——或許指日可待?

      當然也有各種大處方:要耐得住寂寞堅守啊,要多少年磨一劍啊,要深入啊扎根啊……

      耳熟的話容易讓人走神,甚至入夢。

      我突然又想起,就在三年前,就在同樣一個地方,也曾經(jīng)召開過一場規(guī)格頗高人數(shù)頗眾耗資頗多的事關繁榮的研討會——稍微不同的是,話題集中于文學——因為當時延請的都是全國文學大腕兒。而大腕兒們的殷殷之情切切之意,言猶在耳。歷史總是以驚人的喜劇方式在重演?至于三年以來,這里的文學是否真的因此而稍稍繁榮,或者哪一部作品、哪一位作家可以算在跟繁榮研討有半毛錢關系的賬上,不重要了。因為,最可能算賬的兩位——比如那位在繁榮會上宣讀高頭講章的重要高官,后來因為落馬而斷崖式處理了;而那位主持會議的意識形態(tài)高官,至今還在高墻鐵窗中面壁思過呢。當然,即便不是如此,文學或文藝的帳也是不能這樣算的。要指望一次兩次高大上的會議就能解決文學或文藝繁榮與否的問題,還要那些板凳一坐十年冷的作家藝術家干什么?更何況,繁榮本是一個充滿彈性張力的虛詞,要對它較真,還輪不到俺呢。

      在開會就是工作、工作就要開會的國度,對于作家而言,多開幾次關乎文學的高大上會議,真不是什么壞事。一個小作者,突然就見到來自京城的名刊大主編;一個普通作協(xié)會員,突然就見到了活生生的主席副主席——即便不能進一步謀取耳提面命或捷足先登的福利,那份鼓舞和鞭策,或許也能夠化作一段時間勤奮寫作的動力吧?更何況,那開會的地點,居然正是張羅會議的某城市文聯(lián)在三十多年前的誕生地。走馬燈一樣頻繁換將的文聯(lián)新官員當然不知道這樣的歷史,我卻清楚地記得,三十多年前走訪這個最終成為我人生職業(yè)歸屬之地的文聯(lián)的那些情形——當時我一腳踏進大門,真是心都醉了!一個文聯(lián),居然坐落在城市地標的國賓館里!再沿著進門就立即分道的一條小徑走進文聯(lián),卻是心都碎了!原來,文聯(lián)只是蜷縮在半地下室里的一個工棚式建筑,其進深狹窄,被纖維板隔斷為一節(jié)節(jié)火車廂式的辦公房間,頭頂卻是階梯型的斜面——那上面,正是這座城市“文革”時期的建筑遺產(chǎn)——檢閱臺?;翌^土臉的文人進進出出,絕少抬頭望一眼那一箭之遙的有些晃眼睛的琉璃瓦。因為他們實在是忙碌而充實,每個人都覺得在做與這座城市文化繁榮相關的大事:一首詩,一篇小說,或者,一期刊物。有多少讀者、會員、文學愛好者,在引頸盼望從這里傳遞出去的每一個文學信息啊!那個時代,誰也不會想起,有關文學的事情,需要到對門那樣高大上的國賓館里去開會,去發(fā)出繁榮宣言。那時的文學是否繁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文學真有讀者,真有市場,真有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號召力。而今,卻空留下國賓館會場里一塊低調而奢華的天鵝絨背景板,一行跟文學繁榮有關的主題詞。

      面對“有病”的現(xiàn)實,作為時代社會產(chǎn)物的文學,難免有個頭痛腦熱,不足為怪。當檢討起文學病象時,據(jù)說許多人異口同聲,直指一個詞:浮躁?;蛟S真是切中肯綮。你看看,多少真經(jīng),原本無比正確,卻被歪嘴和尚念著念著走了樣。深入生活變?yōu)樯钊胨叩纳睿嗣駝t將作家排除于人民之外。多年呼喚的主體性建設,只需要對一個觀念進行過度詮釋,就可以毀于一旦。意識形態(tài)里多年積淀的寧左勿右就是正確的慣性,成為某些人非常自覺的選擇。層層簡化、左化之后,深入變?yōu)椴娠L,采風變?yōu)椴讹L,花拳繡腿走馬觀花的形式主義轟轟烈烈熱熱鬧鬧,主題先行浮皮潦草的應景之作登堂入室理直氣壯。怎一個“浮躁”了得!但哪里又停得下繼續(xù)推高浮躁的腳步?

      面對文學界俯拾即是的謬誤,有人歸結為是外行領導內(nèi)行的結果。說現(xiàn)在一些地方,特別是具體領導作家藝術家的單位,外行官員之多,說外行話辦外行事而且理直氣壯的場面情形之多,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極限。或許是病因之一吧。但是我卻認為這并不打緊。在官員萬能的時代,哪個行業(yè)又沒有外行領導內(nèi)行的情況呢?再說,如果假以時日,外行變內(nèi)行,也不是沒有可能,尤其是文學這個行當,完全可能無師自通,可以依憑生活積淀和悟性后來居上,而不必以學歷專業(yè)門檻唬人。學醫(yī)的魯迅,卻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沒有疑問的頭把交椅,莎士比亞靠拉幕布而窺探了戲劇訣竅,終成無人能及的世界戲劇大師。再者說,喜歡自我作踐的文人,有時候還真需要外行來領導他們。西部某地,就曾經(jīng)讓一個純粹的行政官員出任作協(xié)主席十年,十年里,這位主席守住底線,就是堅決不變內(nèi)行,自己不寫,也不就任何具體作家作品論事,這樣就回避了許多矛盾,也不給他人評價其文學水準高低的機會。讓一個徹底的外行領導作家達十年之久,其實并不是外行主席的主動選擇,而是這里文人特別喜歡窩里斗,堅持不改文人相輕秉性的最終結果。每當換屆日程臨近,覬覦上位的一些文人,躍躍欲試者有之,摩拳擦掌者有之,也有人暗訪密報,呈遞爆料,見面時把酒言歡,桌子下施展拳腳,陰功十分了得。更有元老級大佬,年高德劭,換屆本來于己八竿子打不著,卻不顧安危,憤然發(fā)聲,只為阻擊險些成為定局的某個名單。刀光劍影,險象環(huán)生,在文壇搞出若干類似國產(chǎn)電視諜戰(zhàn)劇狗血劇情的諸多文壇現(xiàn)實版本。另有好事者,則向夠級別無瓜葛的新任行政官員當面陳情,極力勸進,理由是,唯此,方可勉力維持來之不易的當?shù)匚膲暮椭C大局。或許,剪不斷理還亂的某地文壇,真的唯有此路,方可完成比選省長還困難的作協(xié)主席換屆?

      真正的文學大省強省,基本不出此下策。如果某地一個作協(xié)換屆真是這樣無言的結局,或者只能證明一點,這里離那文學大省強省,距離可能還不是一點點。當然,即便如此,卻有什么打緊?

      真正可怕的是一些文學內(nèi)行,特別是一些掌握了文學話語權的內(nèi)行,他們在公開場合,說話辦事,有一種急于“向外轉”的趨勢,故意特別堅定地說一些場面上的大詞,做一些自己內(nèi)心并不認同的“大事”。他們以這樣的姿態(tài),表達其與時俱進。他們是特別善于此一時彼一時,特別能看懂行情,特別會春江水暖鴨先知的一群人,所以,他們也是文人中比較不容易失敗的一些人。但是你如果翻一翻他們五年前、十年前,或者更早一些時間,寫過的文章、說過的話,你會發(fā)現(xiàn),在他們上升的通道上,在行情不同的另一個時期,他們剛好站在現(xiàn)在的觀點或行事風格反面。你能由此判斷,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呢?其實一個文人,有兩個抑或三個四個側影,都可能屬于真實。他們正好形象地詮釋了《小說面面觀》作者福斯特那個文學圓形人物理論。

      更聰明的文學官員當然可以不這樣。即便有時候需要敷衍,他們也可以將敷衍演變?yōu)槟撤N藝術。就在寫作本文時,我從微信中看到李敬澤“新年第一篇”的一段文字。他說,某次,他在倉促之間,走上北師大寫作講壇,“一個莊重的場面,都有點莊嚴了。我忽然意識到,不能空著手上去,手里應該莊重地拿著稿子。趕忙翻包,幸好摸出一張對折的紙。我走上講臺,打開它,看到這張紙上寫著幾串數(shù)字,是前一天談論單位預算時隨手記下的,這讓我多少有點走神。為了穩(wěn)住,毫無必要地開口就說:今天這個場合很莊重,所以,寫了個稿子——女士們,先生們,早上好!現(xiàn)在看,這是一篇中規(guī)中矩的致辭,說的都是該說的話和說了等于沒說的話。”(見李敬澤《精致的肺》,載《十月》2016.1)抄這個段子,讓我在沉悶的行文時感到了一點輕松的快意,文學官員中有李敬澤者,我沒來由地頗感欣慰。

      在由作家“上升”為文學官員的道路上,從來都是熙熙攘攘。在一個具體的地方,作家如果有做文官的凌云之志,最現(xiàn)成的位置,就是入主當?shù)刈鲄f(xié)。數(shù)年前吧,有人改寫魯迅詩句:忍看朋輩皆主席——描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寫而優(yōu),則主席,這是大家都比較能接受的一條路徑。一個作家,如果有服眾的作品,且有人望,也就是實至名歸吧,當上一地作協(xié)主席,那是很說得出口拿得出手的事情。盡管沒有實權,也少物質層面的資源,卻清高,雅樂,而且,在現(xiàn)實生活中,它還可能具備級別那樣的實惠——君不見,很多省市區(qū),作協(xié)可是體制中廳局一級的單位呢。也有的作協(xié)“小”為處級,某地一作協(xié),為求升格為廳級,發(fā)出過多次呼吁,動用過多種資源,卻是無功而返。后來又退而求其次,正廳不行,改求副廳,線路圖畫了,框架搭了,人選也物色了,甚至也上到某級最關鍵的會議了,終于,還是止步于某道政策紅線。然而政策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有多地,多例,作協(xié)升不了格,作協(xié)主席卻可能升,路徑是,先作協(xié)主席,再文聯(lián)專職副主席——那不就堂而皇之地步入廳局高官之列了么。

      正是有這樣的路徑和先例,作協(xié)主席的競爭和遴選,就變得空前復雜激烈起來。突然就沒了清高,沒了雅趣——先前的有,或許原本就是假象吧?文人間,一場不見硝煙的戰(zhàn)爭,兵不血刃的格斗,由此開局。

      西部某地,那個十年沒有換屆的作協(xié),從第五年后,每年一屆的理事會,“選主席”成為每會必議的重大主題。面對面的舉手,背靠背的測評,所有花樣玩過,主席卻始終“難產(chǎn)”,而且久拖不決,風波叢生,成為一省文人心頭的“懸念”。直到2015年年關將至,得到授意的作協(xié)再次召開理事會,主席臺背景板已經(jīng)不好意思去扯“第十一屆”的紅布標了,會議好像要快刀斬亂麻,直奔主題:選主席!先是“思想動員”,再是宣布紀律,然后票選,再每人向組織表達內(nèi)心想法和口頭意見……領導到場,監(jiān)督到位,計票監(jiān)票,唱票統(tǒng)計,程序的公平正義無可挑剔,游戲的嚴肅認真讓人跟著也一本正經(jīng)起來。平素基本缺席作協(xié)會議的人悉數(shù)到場了,而且主動將坐席位置靠前了,以往見面喜歡插科打諢的作家,那一天也變得正顏厲色,莊重得有些滑稽。就有人暗自捉摸,他們之中,或許就會誕生新科主席或副主席吧?無關輕重的更多人覺得,懸在頭上那另一只鞋,或者將在新年鐘聲敲響之前,塵埃落定了吧?

      再然后,卻是,又沒了——然后。

      一根粘筋帶肉的瘦骨頭,引來多少躍躍欲試的文學——名家!

      后面的故事,多少有點喜劇了,不說也罷。

      讀到一篇暴粗口的文章:《日他媽的文學!》。標題據(jù)說是路遙的臨終遺言。那時他四十多歲,因寫作《人生》和《平凡的世界》已經(jīng)獲過全國中篇小說獎、茅盾文學獎,并成為當時連續(xù)近十年未換屆的陜西新科作協(xié)主席唯一候選人。這個19歲就因為造反而當過縣革委副主任、早年就有過極強的出人頭地欲望的路遙,在政治官場無路可走時,將全部的狠勁用在了文學上。他蜷縮窯洞,啃著干饃,忍著病痛,夜以繼日地寫《平凡的世界》,他確實是拿生命去下最后的賭注——這樣,就可以理解他為什么寧死不治,也要封殺病入膏肓的消息。他不想讓任何對手以此為理由來擊敗他,來阻塞他抵達文學高官的通道。但他最終卻敗給了看得見的病,以及看不見的命,他只能一聲悲鳴:日他媽的文學!

      如路遙一樣,從動機不純開始弄文學的,其實正是作家中的主體。路遙的可貴之處在于,至少他在弄文學的過程中,忘記了那些卑微的動機,那些攀爬的欲望,而完全沉浸在自己所創(chuàng)造的文學世界中??匆豢此獙懴碌奈膶W自傳《早晨從中午開始》,就知道在寫作過程中,他是多么忘我,多么投入,多么拼命,多么純粹!他和現(xiàn)實生活中那些用力不狠,收成不大,卻雜念太多的作家們相比,顯然不在一個層面。

      狄更斯在《雙城記》開頭說:“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智慧的時代,這是愚蠢的時代;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懷疑的時期;這是光明的季節(jié),這是黑暗的季節(jié);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人們面前有著各樣事物,人們面前一無所有;人們正在直登天堂,人們正在直下地獄?!睍r代如何,不好妄評??匆豢椿煦绲奈膶W界,卻知狄更斯此言不虛。

      此時,意念中的新年鐘聲轟然敲響,多年前的一曲《祈禱》也隨之響起:讓我們敲希望的鐘啊,多少祈禱在心中。

      時間不知不覺跨入了2016新年門檻。某地作協(xié)主席難產(chǎn)的“懸念”,就這樣帶進了新的一年。它將成為當?shù)囟嗌僮骷覠o眠中等候落下的另一只靴子?

      眼前飄來一張白紙,哦,選票。

      耳畔傳來一個聲音,你,選誰?

      我選——海明威。

      兩位負責記錄的人事官員,顯然不知道海明威是誰。但是他們知道,本省一個姓海的女詩人,好像很有名氣。于是怯怯地問,你,是海詩人家什么親戚吧?

      哦,是吧?

      這時我瞥見案幾上,冷茶之旁,靜靜躺著一本書:《喪鐘為誰而鳴》。

      2016年元日凌晨,于昆明呈貢烏龍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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