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熊熊
明清瓷器中的“花捧字”,是一個很有特色的紋樣類別。它們的基本造型是:下面一朵盛開之花,捧舉著上面一個字。從花的種類來看,有蓮花、靈芝、牡丹等;從字的種類來看,有“福”、“壽”、“喜”等漢字,也有佛教梵文字、“”字。這一類紋樣稱它為“花捧字”還是比較形象的。
一、“花捧字”紋飾的起源
如果我們追溯“花捧字”的源頭,可以發(fā)現(xiàn)這種紋樣首先在瓷器上大量出現(xiàn)是在明代的前期。這時期的“花捧字”,花基本上是蓮花,字則基本是梵文文字。從這些特征我們可知,它是從使用梵文的藏傳密教中產(chǎn)生并傳播到漢地來的一種紋樣。明代前期諸帝(洪武到正德)對藏傳密教的青睞,是“花捧字”流行的主要原因。
梵文“花捧字”寓含著怎樣的意義呢?這與密教特別看重的觀想修行方法有關(guān)。在密教眾多觀想方法中,最基本的一種稱作“月輪觀”。所謂“月輪觀”,就是要求信徒在修行時,想像有一輪圓月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并且越來越大,直至充滿宇宙。因為月亮有光明、清靜、清涼等特性,而這正是修行者應(yīng)該具有的三種心境。修行者通過“觀月”,可使自己排除雜念,身心處于一種清靜的狀態(tài)。
在完成“月輪觀”之后,進一步的觀想方法是想像月輪中有一朵蓮花升起。這蓮花代表修行者內(nèi)心(自性)的清靜、光明、清涼,它的出現(xiàn)也稱作發(fā)“菩提心”。這象征“菩提心”的蓮花是什么樣子的呢?密教典籍《金剛頂經(jīng)》有偈云:“清靜如滿月,當(dāng)觀八葉蓮?!笨梢?,密教此時所觀“蓮花”為“八葉蓮”,所以這種觀法也稱作“八葉蓮花觀”。
修行者發(fā)菩提心“觀八葉蓮”之后,再進一步的修行法是觀想蓮花中升起一個梵文字。這個梵文字在現(xiàn)代密教中讀作“阿”字,所以這種觀想方法叫“阿字觀”?!鞍⒆钟^”是與“月輪觀”、“八葉蓮花觀”銜接遞進的第三種重要的觀法。
要理解“阿字觀”修法,首先要了解梵文“阿”字的意思。梵文“阿”字原本是梵文字母表中的第一個字,是一個音節(jié)。在密教理論看來,這個字意義非凡,它的發(fā)音是一切創(chuàng)世紀(jì)的原音!同時,它又是密教主尊毗盧遮那佛的種子字。因此,密教信徒最看重這個“阿”字?!鞍⒆钟^”法是這樣的:觀想、念誦這個從清凈的蓮花中升起來的“阿”字,將它幻化成毗盧遮那佛,然后自己又融入到佛的影像中,與佛成不二之體,由此達到修行的目的。
二、“蓮捧梵字”紋飾
明代早期的“花捧字”,基本樣式就是一朵盛開的蓮花,捧起一個毗盧遮那佛的梵文種子字,即“蓮捧梵字”紋。在永樂大鐘上和永、宣、成化官窯瓷器上,我們都可以看見這種圖式的經(jīng)典造型。毫無疑問,這些“蓮捧梵字”正是密教“阿字觀”修法的形象再現(xiàn),與日本傳承下來的唐代密教“阿字觀”圖樣基本一致。只是明代用的梵文是蘭札體,唐代密教和現(xiàn)代密教用的是悉壇體,文字寫法有所不同而已。
明代早期民窯瓷器上“蓮捧梵字”有很多,見圖1至圖7。蓮花以單枝為主,蓮花捧著的蘭札體“阿”字,寫法明顯有所不同。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圖6和圖7,里面的兩個“蓮捧梵字”不是毗盧遮那佛的種子字,而是阿彌陀佛的種子字。這表明明代民間密教“阿字觀”修法并不嚴(yán)謹(jǐn)。阿彌陀佛是漢地佛教凈土宗的主尊,“蓮捧梵字”出現(xiàn)阿彌陀佛的種子字,應(yīng)是密教漢化現(xiàn)象。
另一種原因可能與明代民間瓷畫工匠對“蓮捧梵字”這種紋飾的宗教意義與梵文寫法陌生有關(guān)。因為明代佛教總體而言,是顯教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密教修行方法在民間影響不大。加上當(dāng)時出版印刷技術(shù)落后,后來就是高僧大德辨認(rèn)梵文字也難免要出差錯。因而不同的工匠在上百年間畫梵文,難免以訛傳訛,出現(xiàn)多個版本。
明朝到嘉靖皇帝的時候,崇佛風(fēng)氣驟變。從皇帝到社會大眾,拋棄佛教轉(zhuǎn)而信奉道教,密教在這個時期遭到了沉重打擊。瓷器上的“蓮捧梵字”圖案,嘉靖時一度淡出人們的視野。但明萬歷到清代中期,隨著佛教的復(fù)興,“花捧梵字”仍然在瓷器紋樣中常見,只是寫法上更加五花八門而已,見圖8至圖14。
三、“花捧字”的演變
“花捧字”這種藝術(shù)形式,從明中期開始演化,形成更受民眾喜聞樂見的新穎裝飾紋樣。這種創(chuàng)新最初運用于花捧八寶或雜寶,并一直延用到清中期,見圖15至圖24。嘉靖之后到清代中期,瓷器工匠對“花捧字”紋樣的改造應(yīng)用更加大膽。具體方法:一是將上面的梵文字改為漢字“壽”、“福”、“喜”、“”、“吉”等,體現(xiàn)漢族文化看重的美好寓意,見圖25至圖35;二是將下面捧托之花,在蓮花之外又增添靈芝、牡丹等植物。靈芝寓長壽,牡丹寓富貴,從而使“花捧字”的寓意更加吉祥;三是將“花捧字”形式演變成花繞字,見圖36、圖37,并進一步將繞字的花卉變?yōu)轵穑M化出“四蝠捧壽”、“五蝠捧壽”等圖案,見圖38、圖39。
晚明到清中期瓷器紋樣中各種各樣“花捧字”的大量涌現(xiàn),形成了一個“花捧字”百花齊放的高潮。這些紋樣之所以吃香,顯然是因為它們迎合了漢族民間對瓷器紋飾體現(xiàn)喜慶吉祥的要求。這種變化與早期“蓮捧梵字”的原意已經(jīng)相去甚遠,但紋樣藝術(shù)就是在這樣的變革中延續(xù)生命的。(責(zé)編:辛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