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韬钍芬扇齽t淺析

習罡華，肖昭華

（1.江西科技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江西南昌，330038；2.江西省吉安縣城北中學，江西吉安，343100）

海昏侯史疑三則淺析

習罡華1，肖昭華2

（1.江西科技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江西南昌，330038；2.江西省吉安縣城北中學，江西吉安，343100）

本文對海昏侯劉賀的三個史事疑點進行了剖析：史傳?；杩谝騽①R“每乘流東望，輒憤慨而還”而得名，這種解說是不確切的，慨口實乃?？谥炚`；南朝宋劉敬叔《異苑》記載“元嘉中，豫章胡家奴開昌邑王冢，……尸骸露在巖中儼然”，有人據(jù)此認為劉賀早已暴尸荒野，這是因不了解漢朝喪葬制度而犯的錯誤認識；劉賀墓出土大量財富，根據(jù)豫章歷史上富金多銅、漢初明末曾私自鑄錢及?；韬畛鐾凌T錢石范等情況來分析，這筆財富可能產(chǎn)于豫章本土，而非域外輸入。

?；韬睿粍①R；慨口；昌邑王冢暴尸；財富來源

2015年11月4日，江西省委宣傳部和江西省文化廳、省文物局等單位召開會議，由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出面，首次正式對外公布西漢?；韬钅乖岬碾A段性考古發(fā)掘成果。這座位于鄱陽湖畔的墓葬，保存基本完好，發(fā)現(xiàn)的古代器物，數(shù)量驚人，不僅是首次發(fā)現(xiàn)的各項要素齊備的西漢列侯墓園，而且還有數(shù)以千計的竹簡和近百版木牘，對于西漢歷史研究來說，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F(xiàn)在已經(jīng)確定，墓主確為第一代?；韬顒①R。因劉賀曾經(jīng)卷入上層政治斗爭，有短暫踐帝位的經(jīng)歷，相關發(fā)現(xiàn)或可為我們考察當時歷史開啟一扇新的視窗。海昏侯封國南昌，考古收獲也有益于深化區(qū)域文化研究。①王子今：《?；韬钅拱l(fā)掘的意義》，《光明日報》，2015年12月16日第14版。

劉賀（前92—前59），漢武帝劉徹之孫。后元元年（前88），其父劉髆去世，劉賀繼承父親爵位，成為昌邑（在今山東巨野）王；元平元年（前74）七月十八日，漢昭帝去世，無嗣，在權臣霍光主持下，被迎立繼承漢朝帝位，但即位僅僅27天之后，即以“行淫亂”之罪被廢黜，賜歸故國；元康三年（前63），漢宣帝下詔，降封為?；韬?，移居豫章郡（今江西南昌市）；神爵三年（前59）去世。

由于劉賀具有漢廢帝、昌邑王和海昏侯三重顯耀身份，其短暫的33年人生中折射出諸多重大歷史問題，故而長期引起學人關注；此次?；韬钅沟陌l(fā)掘，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引發(fā)世人矚目。因著?；韬钅拱l(fā)掘的熱潮，?；韬钪芯恳喑蔀闊狳c，學院領導認為值得參與相關研究，組團集文以期能襄助地方文化盛事。筆者銜命作文，勉為其難，觸角旁伸，倉促草創(chuàng)，試就與海昏侯有關三件史事聊作管窺，以期拋磚引玉。

一、?；杩诒嬲`

劉賀降封豫章海昏侯之后，正值青壯年的他，在太史公所說的“江南卑濕”②（漢）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3268頁。之地生活了僅僅約4年便一命嗚呼，留在這塊司馬遷所言的“丈夫早夭”①（漢）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3268頁。之國的活動遺跡，經(jīng)過2000多年歷史的滌蕩，已經(jīng)所存無幾，除了他精心營造的墎墩山紫金城冥界外，據(jù)清代江西樸學大師王謨《江西考古錄》②參見（清）王謨：《江西考古錄》，習罡華點校，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所輯，大約只有昌邑城、昌邑山和慨口等地方。即便是這為數(shù)不多的幾處遺跡，學界對其具體位置和真實含義依然充滿爭議，下文僅就慨口問題稍作分析。

《水經(jīng)注》卷三十九《贛水》說：

潦水又徑海昏縣——王莽更名宜生——謂之上潦水，又謂之?；杞?，分為二水。縣東津上有亭，為濟渡之要，其水東北經(jīng)昌邑城，而東出豫章大江，謂之慨口。昔漢昌邑王之封海昏也，每乘流東望，輒憤慨而還，世因名焉。會貞按，《續(xù)漢志注》引《豫章記》曰：“昌邑城東十三里江邊，名慨口，出豫章大江之口也。昌邑王每乘流東望，輒憤慨而還，故謂之慨口。”③（北魏）酈道元：《水經(jīng)注疏》，（民國）楊守敬、熊會貞疏，殷熙仲點校，陳橋驛復校，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3252—3253頁。

《后漢書》志第二十二《郡國志四》“豫章郡·?；韬顕弊ⅲ?/p>

在昌邑城?！对フ掠洝吩唬骸俺菛|十三里，縣列江邊，名慨口，出豫章大江之口也。昌邑王每乘流東望，輒憤慨而還，故謂之慨口?！雹埽ㄋ危┓稌希骸逗鬂h書》，[唐]李賢等注，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3491—3492頁。

南宋吳曾《能改齋漫錄》卷九《地理·慨口》：

豫章大江之口，距海昏縣十三里，地名慨口。今往來者，不究其義，以?？诜Q之，如云江、海之口也。予按，《豫章記》曰：“?；韬顕诓兀ń窠úh）城東十三里?？h列江邊，名慨口，出豫章大江之口也。昌邑王每乘流東望，輒憤慨而還，故謂之慨口?！雹荩ㄋ危﹨窃骸赌芨凝S漫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270頁。

雍正版《江西通志》卷四十一《古跡》說：

（南康府）昌邑城，《豫章記》：“漢廢昌邑王賀為?；韬睿蛧?，仍曰昌邑城。東十三里江邊名慨口，昌邑王每乘流東望，輒憤慨而還，故名。《明一統(tǒng)志》：“今建昌縣北六十里昌邑鄉(xiāng)是也?！雹蓿ㄇ澹┲x旻等修，陶成等纂：《江西通志》，臺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影印清雍正十年刊本，1989年，第817頁。

搜檢四庫全書，共有10條“慨口”文獻，其中3條慨、口字義割裂，而與?；韬钣嘘P的有代表性的是上引四段文字?！端?jīng)注》是古代中國地理名著，共四十卷，北魏晚期酈道元所撰。酈道元（約公元469—527），字善長，范陽涿州（今河北涿州）人?！逗鬂h書》注釋由唐代章懷太子李賢統(tǒng)領一批學者而為。李賢（655－684），字明允，唐高宗李治第六子，武則天第二子，系高宗時期所立的第三位太子，后遭廢殺。由上文考述可知，從北魏經(jīng)唐宋至清代的1000多年里，各書關于?；杩诘妹f，皆直接或間接來源于雷次宗的《豫章記》。這種說法沿用至今，有人強為之解：“晉大興二年（318），這里發(fā)生大地震，鄱陽湖底此時發(fā)生劇烈的地質(zhì)運動，鄱陽湖與長江分離，只留下湖口入江，地理變化太大，漸漸人們就不知道‘慨口’在什么地方了?！纤螘r人們不知道這個地名的來由，以至于錯把‘慨口’諧音誤讀為‘海口’了，所以吳曾按《豫章記》予以糾正?！雹啧U遠航：《南朝宋雷次宗<豫章記>考論》，《東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4期，第117頁。

雷次宗（386—448），南朝劉宋時期方志家、教育家、佛學家?！端螘肪砭攀峨[逸·雷次宗傳》說：

雷次宗，字仲倫，豫章南昌人也。少入廬山，事沙門釋慧遠，篤志好學，尤明《三禮》、《毛詩》，隱退不交世務。本州辟從事，員外散騎侍郎征，并不就……元嘉十五年（438），征次宗至京師，開館于雞籠山，聚徒教授，置生百余人。會稽朱膺之、潁川庾蔚之并以儒學，監(jiān)總諸生。時國子學未立，上留心藝術，使丹陽尹何尚之立玄學，太子率更令何承天立史學，司徒參軍謝元立文學，凡四學并建。車駕數(shù)幸次宗學館，資給甚厚。又除給事中，不就。久之，還廬山，公卿以下，并設祖道。二十五年（448），詔曰：“前新除給事中雷次宗，篤尚希古，經(jīng)行明修，自絕招命，守志隱約。宜加升引，以旌退素。可散騎侍郎?！焙笥终髟劸┮?，為筑室于鐘山西巖下，謂之招隱館，使為皇太子諸王講《喪服》經(jīng)。次宗不入公門，乃使自華林東門入延賢堂就業(yè)。……子肅之，頗傳其業(yè)，官至豫章郡丞。①（梁）沈約：《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292—2294頁。

據(jù)《宋書》本傳可知，雷次宗是南昌人，乃南朝時期碩學鴻儒，名重于世，深為政府禮遇。雷次宗在元嘉六年(429)撰《豫章記》，是較早記錄南昌歷史地理的古代地記作品。在諸多豫章舊志中，雷次宗《豫章記》佚文最多，記述最廣，體例最備，影響最大，留存了許多關于古代南昌地區(qū)的寶貴資料。②鮑遠航：《南朝宋雷次宗<豫章記>考論》，《東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4期，第117頁。該書在南宋時期即已亡佚，故后人不得見其全貌。雷次宗為南朝時期儒學宗師，基于儒家的正統(tǒng)歷史觀和政治觀，他對劉賀難有好印象是可想而知的。因此，雷次宗對“慨口”的說辭，是基于歷史的實錄，抑或緣于音韻的誤會，甚或出于興趣的臆造，個中堂奧值得探究。

《漢書》卷六十三《武五子傳·昌邑哀王劉髆傳》記載：“故王年二十六七，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銳卑，少須眉，身體長大，疾痿，行步不便?！雹郏h）班固：《漢書》，（唐）顏師古注，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2767頁。由此可知，劉賀在昌邑時身體就不好。?；韬钅拱l(fā)掘，“東寢西堂”內(nèi)各發(fā)現(xiàn)一個比較長的床榻，?；韬钅箤＜医M組長信立祥推斷，或許海昏侯生前身體并不好④陳艷偉、吳秀娟：《“東寢西堂”均發(fā)現(xiàn)2米多長床榻?；韬钌眢w或不好》，《江南都市報》，；出土近萬枚竹簡和百余枚木牘，書寫著極其規(guī)范的隸書文字，是簡牘史上的又一次重大發(fā)現(xiàn)，包含多種古代文獻，包括醫(yī)書⑤海昏侯墓1號墓主棺今日提取開始吊裝工作。由此可見，劉賀降封?；韬螅眢w狀況可能更加惡化了。在這種狀況下，劉賀能否“每乘流”，實在是個值得懷疑的問題。

《漢書》卷六十三《武五子傳·昌邑哀王劉髆傳》還記載：

宣帝即位，心內(nèi)忌賀，元康二年（前64）遣使者賜山陽太守張敞璽書曰：“制詔山陽太守：其謹備盜賊，察往來過客。毋下所賜書！”敞于是條奏賀居處，著其廢亡之效，曰：“臣敞地節(jié)三年五月視事，故昌邑王居故宮，奴婢在中者百八十三人，閉大門，開小門，廉吏一人為領錢物市買，朝內(nèi)食物，它不得出入。督盜一人別主徼循，察往來者。以王家錢取卒，迾宮清中備盜賊。臣敞數(shù)遣丞吏行察。四年九月中，臣敞入視居處狀……上由此知賀不足忌。⑥⑦⑧⑨（漢）班固：《漢書》，（唐）顏師古注，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2767-2768、2769-2770、277、2946頁。

《漢書》卷六十三《武五子傳·昌邑哀王劉髆傳》還記載：

賀就國豫章。數(shù)年，揚州刺史柯奏賀與故太守卒史孫萬世交通，萬世問賀：“前見廢時，何不堅守毋出宮，斬大將軍，而聽人奪璽綬乎？”賀曰：“然。失之?！比f世又以賀且王豫章，不久為列侯。賀曰：且然，非所宜言?！庇兴景蛤?，請逮捕。制曰：“削戶三千?！?/p>

豫章太守廖奏言：“舜封象于有鼻，死不為置后，以為暴亂之人不宜為太祖。?；韬钯R死，上當為后者子充國；充國死，復上弟奉親；奉親復死，是天絕之也。陛下圣仁，于賀甚厚，雖舜于象無以加也。宜以禮絕賀，以奉天意。愿下有司議?！弊h皆以為不宜為立嗣，國除。⑦

由《漢書》記載可知，劉賀在昌邑王位上即已受到嚴格監(jiān)查，基本上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降封海昏侯國之后，依然受到嚴密監(jiān)視，他也知道自己處境險惡，動輒得咎，故而謹言慎行。《漢書》卷九《元帝紀》記有漢宣帝的名言：“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nèi)蔚陆?，用周政乎！”⑧地?jié)二年（前68），霍光病重逝世；地節(jié)四年（前66），霍家謀反案發(fā)生，滿門抄斬，長安城里數(shù)千戶人家遭牽連族滅。扶植宣帝承大統(tǒng)的位高權重、根深葉茂的霍氏家族遭遇尚且如此，身在囚籠中的劉賀更是不在言下。在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狀況下，劉賀“每乘流東望，輒憤慨而還”，這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眾所周知，劉賀是作為“廢放之人，屏于遠方”，⑨海昏在長安的東南方、昌邑的南方，如果劉賀真要發(fā)泄內(nèi)心的不滿，他應該是“西北望憤慨而還”或“北望憤慨而還”，而不是“東望憤慨而還”。這或許雷次宗故意留下的一個破綻，意在提示人們，所謂“每乘流東望，輒憤慨而還，故名”，不過是一個雅謔而已。

豫章大儒吳儕老師曾著宏文《亡諸考》，以秦漢之際環(huán)廬山—彭蠡澤地區(qū)為時空中心，以“番君”吳芮軍事集團百越部族武裝向心、離心復式運動為歷史背景，以“匡俗”、“匡廬”、“明珠”傳說又“明都澤”、“明組邑”、“豫章?！惫咆簽楹诵恼n題，窮其源委，校其異同，勾深探賾，證偽覆疑，幷綴成十章，聊以博聞，期共江右神話、史話派“強為之解”、“詰鞫為病”的偽學術傳統(tǒng)相頡頏，匡俗正謬，返樸歸真，重構環(huán)廬山—彭蠡澤地區(qū)自然地理、物種地理、人文地理、生態(tài)地理學復合形態(tài)的歷史空間模式。①吳儕：《亡諸考》，《江西科技師范學院學報》2 0 1 0年第2期，第1 7頁，第1 2頁。其于海昏、慨口地名，亦有發(fā)覆，可謂暴翻漆桶，底定真相。茲摘錄其文如下：

北宋之世，西漢“海昏”故地，江右民間猶存“?？凇迸f名。古音海（曉紐之部）、慨（曉紐物部）兩字曉母雙聲，之物通轉(zhuǎn)；土音混同。兩宋文人墨客耳食筆歧，已添造衍生“憤慨而還故謂之概口”史話附會于昌邑王劉賀之身，反誣守古未化者“不究其義”，實咄咄怪事?！鳚h“?；琛笨h名，“昏”為“閽”字省假，其義與兩宋民間“?？凇迸f傳相類?！昂ｉ挕?、“?？凇被ノ膶εe，“?！睘槠Z素，而分由同義語素“閽”、“口”構成正語素，詞近義同，為一組有機構成的人文地理親緣地名。經(jīng)三國兩晉六朝地方文人好事者諧音雅化為“慨口”，依附演義為西漢廢帝?；韬顒①R佚事。殊不知“慨口”不辭，兩漢人必不作如是生造語。②吳儕：《亡諸考》，《江西科技師范學院學報》2010年第2期，第17頁，第12頁。

《史記》卷一百一十四《東越列傳》：“閩越王無諸及越東海王搖者，其先皆越王句踐之后也，姓騶氏。秦已并天下，皆廢為君長，以其地為閩中郡。及諸侯畔秦，無諸、搖率越歸鄱陽令吳芮，所謂鄱君者也，從諸侯滅秦。當是之時，項籍主命，弗王，以故不附楚。漢擊項籍，無諸、搖率越人佐漢。漢五年，復立無諸為閩越王，王閩中故地，都東冶。孝惠三年，舉高帝時越功，曰閩君搖功多，其民便附，乃立搖為東海王，世俗號為東甌王。后數(shù)世，至孝景三年，吳王濞反，欲從閩越，閩越未肯行，獨東甌從吳。及吳破，東甌受漢購，殺吳王丹徒，以故皆得不誅，歸國。……東甌請舉國徙中國，乃悉舉眾來，處江淮之間?！谑翘熳釉粬|越狹多阻，閩越悍，數(shù)反復，詔軍吏皆將其民徙處江淮間?！鼻啬h初的閩越王亡諸和東海王搖，曾在鄱陽湖地區(qū)活動，留下大量歷史遺跡。?；?、慨口地名之來源，當以吳儕老師之解說為是。

二、昌邑王冢暴尸

《孟子》卷五《滕文公上》說：“上世嘗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于壑。他日過之，狐貍食之，蠅蚋姑嘬之。其顙有泚，睨而不視。夫泚也，非為人泚，中心達于面目，蓋歸反蘽梩而掩之。”③楊伯峻譯注：《孟子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第135頁。從孟子的記載來看，早期人類并不掩埋親人的尸體，而是棄之于荒野。所以，喪葬是人類社會發(fā)展到一定階段后的文明舉措，我國到周代已經(jīng)形成繁瑣的喪葬制度，春秋戰(zhàn)國時期諸子百家中儒家尤其注重喪葬禮儀。

南朝宋劉敬叔《異苑》：“元嘉中，豫章胡家奴開昌邑王冢，青州人開齊襄公冢，并得金鉤，而尸骸露在巖中儼然。茲亦未必有憑而然也,京房尸至義熙中猶完具。僵尸人肉堪為藥,軍士分割之。”④（南朝宋）劉敬叔：《異苑》，四庫全書版。劉敬叔，彭城人，生年不詳，約卒于宋明帝泰始中。著有《異苑》十卷?！懂愒贰饭灿?82條，基本上都是各種奇聞異事，諸如山川靈異，古今名人、動植物、器物的神奇變化、吉兇征兆，民間祭祀祇、鬼神故事、冢墓靈異和夢兆、妖精變化、死而復生等等。其詞旨簡澹，無小說家猥瑣之習，斷非六朝以后所能作，故唐人多所引用。

王謨在《江西考古錄》卷八《故事·豫章四姓》說：“《南昌耆舊記》曰：‘胡氏、羅氏、鄧氏、熊氏，號豫章四姓。’……則豫章四姓，其來久矣。今考胡氏，自吳車騎將軍胡勃，九真都尉胡休，下有晉治書侍御史胡仲任，尚書胡少廣，宋太子左衛(wèi)率胡蕃（《宋書》有傳），西陽太守胡隆世、齊郡太守胡景世俱蕃子，秦州刺史胡崇之，齊侍中胡諧之（《齊書》有傳）……并奕葉衣冠，有名史冊。”①（清）王謨：《江西考古錄》，習罡華點校，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35頁。王謨乃清代江西樸學之翹楚，持論極為嚴謹。胡姓在六朝時為豫章四大姓之一，所謂累世簪纓，有家奴胡作非為也不是沒有可能，由此亦可側(cè)證《異苑》所載當確有其事。

考古專家依據(jù)出土文物，已經(jīng)確定海昏侯墓主為第一代?；韬顒①R。但在?；韬钅箘偘l(fā)掘時，有報社記者給筆者打電話說，根據(jù)劉敬叔《異苑》的記載，劉賀早就暴尸荒野，墓中主人應該不是他。

對于?；韬顒①R墓，清代所修江西省志多有記載?？滴酢督魍ㄖ尽肪淼诙摹肚鹉埂氛f：“（南康府）漢昌邑王墓，在建昌縣西北六十里，昭帝封賀為昌邑王，卒葬于此?！雹冢ㄇ澹┯邶埑傻刃?，杜果等纂：《康熙江西通志》，鳳凰出版社·上海書店·巴蜀書社影印版，第668頁?？滴酢段鹘尽肪淼谝话偈肚衲埂氛f：“（南康府）漢?；韬顒①R墓，在建昌縣西北六十里昌邑城，內(nèi)有大墳一所，小墳二百許，舊稱百姥冢?！雹郏ㄇ澹┌卒甑刃?，查慎行等纂：《西江志》，臺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影印清康熙五十九年版，1989年，第1901頁。并說明是根據(jù)《南昌耆舊記》錄。雍正《江西通志》卷第一百十《邱墓》④（清）謝旻等修，陶成等纂：《江西通志》，臺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影印清雍正十年刊本，1989年，第2065頁。、光緒《江西通志》卷一百十九《冢墓》⑤（清）劉坤一等修，劉鐸、趙之謙等纂：《光緒江西通志》，鳳凰出版社·上海書店·巴蜀書社影印版，第四冊第155頁。沿用了雍正《江西通志》的說法。《大清一統(tǒng)志》卷二百三十八《南昌府·陵墓》為說小異，只是將“建昌縣西北六十里昌邑城”改成“新建縣北昌邑城中”?；韬顒①R墓有“大墳一所，小墳二百許”，這大墳應該就是劉賀墓，而小墳二百許可能是一千多年里累積起來的。

文獻記載的這種古代墓葬制度，得到考古發(fā)掘的印證。據(jù)報道，?；韬钅宫F(xiàn)位于江西南昌新建區(qū)大塘坪鄉(xiāng)觀西村東南的墎墩山，距離老裘村民小組1千米左右。據(jù)報道，2011年3月23日，當?shù)厝罕姲l(fā)現(xiàn)盜墓者對?；韬钅故┬斜I掘。得到報告之后，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專業(yè)人員迅即趕到現(xiàn)場，由長約1.2米、寬約0.6米、深13.5米左右的盜洞進入棺槨被局部破壞的位置，判定了墓葬形制。⑥王子今：《?；韬钅拱l(fā)掘的意義》，《光明日報》2015年12月16日第14版。從2011年4月15日至2015年10月31日，歷時近5年時間，在這片鄱陽湖畔的土地上，考古人員進行了系統(tǒng)的考古勘探、發(fā)掘，共勘探面積約100萬平方米，發(fā)掘面積約1萬平方米；在面積達4萬余平方米的墓園中，發(fā)現(xiàn)園內(nèi)錯落有致地分布著大小8座墓葬和1座車馬坑。南昌西漢海昏侯墓所揭示的以西漢海昏侯和侯夫人墓為中心的祠堂、寢、便殿、廂房和墓園墻以及道路和排水系統(tǒng)等各類地面建筑基址，構成了我國迄今發(fā)現(xiàn)保存最好、布局最完整、擁有最完備祭祀體系的西漢列侯墓園。在對南昌西漢?；韬钅惯M行科學考古發(fā)掘的同時，考古人員還對其周邊地區(qū)進行了實地考古調(diào)查，調(diào)查面積超過5平方公里，發(fā)現(xiàn)以紫金城城址、歷代南昌西漢?；韬钅箞@、貴族和平民墓地等為核心的?；韬顕幌盗兄匾z存，并證實面積達3.6平方公里的紫金城址即為漢代?；韬疃汲?。⑦胡曉軍：《掀起西漢列侯的面紗》，《光明日報》2015年12月16日第06版。

現(xiàn)代人墳、墓連稱，其實這兩個字的本意是有區(qū)別的。《禮記·檀弓上》說：“古也墓而不墳。”鄭玄注釋說：“墓為兆域，今之封塋也……土之高者曰墳?！睂嵤┩猎?，要把死者安放在棺木中，然后把棺木埋入土穴，埋棺之處叫做墓，也叫做塋，墓地范圍以內(nèi)叫兆域。在墓地埋棺之處地面上堆土成丘，叫做墳，也叫做冢。也就是說，墓指平處，墳為高處。西周春秋時期，與實行嚴密的宗法制度的社會形態(tài)相適應，死者按宗法關系，在由國家政權指定的公共墓地中同族而葬，典籍中稱之為族墳墓，分為公墓和邦墓兩類?！吨芏Y》說冢人：“掌公墓之地，辨其兆域而為之圖，先王之葬居中，以昭穆為左右。凡諸侯居左右以前，卿大夫、士居后，各以其族?！倍勾蠓騽t“掌凡邦墓之地域為之圖，令國民族葬而掌其禁令，正其位，掌其度數(shù)?！币簿褪钦f，公墓是國君和王室貴族及其子孫的墓地，規(guī)劃嚴整，早就畫成圖樣，按照宗法關系區(qū)分尊卑次序，排定墓地，中間是歷代國君的墓，以最早葬入的先王為準，把以下各代的國君依一昭一穆、左昭右穆的次序輪流排列，依次葬入。在國君墓位的左右，則是其他大小貴族的墓位，身份高的居前，身份低的居后。邦墓是“凡邦中之墓地，萬民所葬地”，普通平民葬入其中，也由專門官員掌管，劃分地域，分族同葬，葬次也昭穆有序，而且依生前的地位而規(guī)格不同。①參見網(wǎng)文《中國古代喪葬制度的發(fā)展》，豆丁網(wǎng)，2012年3月6日。

漢代的喪葬制度，冢、墓有別。據(jù)?；韬钅箍脊蓬I隊表示，棺槨外層覆蓋了多層木頭保護，這個深近14.8米的盜洞已深至第4層木頭，再深入1至2層就將觸及主棺。楊軍表示，盜墓賊挖了14.8米的盜洞并成功找到了主槨室卻沒能進入其中，是他們沒有預料到墓室早年已經(jīng)坍塌，也沒有考慮到“主人”提前做好了防盜措施。②《?；韬钅篂楹文鼙Ｗo完好？》，《南昌日報》2 0 1 5年1 1月2 2日第0 0 4版?？脊湃藛T發(fā)現(xiàn)除了2011年盜墓者對西漢?；韬钅箤嵤┮粋€大的盜洞之外，該墓的西北角有一個五代時期留下的盜洞，從現(xiàn)在這個方位發(fā)現(xiàn)的裝衣服的漆箱、寫有“昌邑九年”字樣的漆器等文物來看，盜墓者未能成功實施盜墓。③《?；韬钅篂楹文鼙Ｗo完好？》，《南昌日報》2015年11月22日第004版。盜挖海昏侯墓實非易事。

國家文物局派出的南昌西漢海昏侯墓考古發(fā)掘?qū)＜医M組長、著名秦漢考古學家信立祥說：“我們一致認為，它是我國迄今發(fā)現(xiàn)的保存最好、結構最完整、功能布局最清晰、擁有最完備祭祀體系的西漢列侯墓園。它屬于重大發(fā)現(xiàn)，具有獨一無二的價值?！雹芎鷷攒姡骸断破鹞鳚h列侯的面紗》，《光明日報》2015年12月16日第06版。結合新聞報道和江西方志對海昏侯墓的記載來看，?；韬钅共皇且蛔铝⒌膲災?，而是一片墳墓群：就數(shù)量而言，它擁有200多座；就面積而言，它達到三四平方公里；就主墓深度而言，其盜洞14.8米尚未及棺槨。在早期，它可能是一座公墓，后來逐漸發(fā)展為邦墓，故數(shù)量眾多。

《異苑》所說“豫章胡家奴開昌邑王?！?，它應該只是?；韬钅谷褐幸蛔恢匾男∧梗┞兜氖〔皇呛；韬顒①R的尸骨。人們之所以會形成“劉賀早已暴尸荒野”的錯誤觀點，是因為不了解漢代喪葬制度而造成的。

三、巨額財富來源

《江西日報》2015年11月13日報道：“在西漢?；韬钅贡被乩鹊腻X庫出土了10余噸五銖錢，約有200萬枚，按漢制換算相當于現(xiàn)在的約50公斤黃金?！雹萦赧矽i：《?；韬钅?0噸五銖錢由皇帝賻贈等于現(xiàn)在50公斤黃金》，《江西日報》2015年11月13日。據(jù)新華社報道，2015年12月24日，在南昌西漢海昏侯墓主棺清理現(xiàn)場，考古人員在主棺內(nèi)外棺之間新提取了96枚金餅和若干枚馬蹄金、麟趾金，截至目前，金餅總數(shù)已達285枚?？脊艑＜冶硎荆舜伟l(fā)現(xiàn)的金餅數(shù)量為漢墓考古中最多，再次體現(xiàn)墓主身份的尊貴。⑥新華社：《?；韬钪鞴自偾宄鼋痫灐罚毒┤A時報》2015年12月25日第019版。而據(jù)網(wǎng)傳，到南昌漢代?；韬钅箍脊懦晒?016年3月2日在首都博物館展出時，?；韬钅挂呀?jīng)出土金餅285枚、馬蹄金48枚和麟趾金25枚，另外棺槨里還發(fā)現(xiàn)了20塊金板。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長白云翔表示，這是迄今我國漢墓考古發(fā)現(xiàn)金器數(shù)量最多、種類最全的一次。除了實打?qū)嵉慕鹌?，展廳里很多文物都有金。比如一件當盧上都描了金，還有一些青銅器上，隱約也可以看到黃金紋飾。經(jīng)測量，展覽的麟趾金重量在76.12克到83.36克，馬蹄金重量則基本在237.66克到246.29克。專家說，雖然跟墓葬里出土的五銖錢展柜緊鄰，不過這些金子并非貨幣。馬蹄金和麟趾金擺放在棺槨附近，象征著天馬、瑞獸帶領墓主人升天。就算是出土的金餅和金板，也不是錢，而是酎金。此次出土的金餅上，考古工作者找到“?；韬畛假R……酎黃金”的墨書，顯示這批金餅與當時西漢的酎金制度有關。⑦劉冕：《?；韬钅钩鐾两鹌骷兌冗_99%》，《北京日報》2016年3月4日第005版。

由上述報道可知，?；韬钅钩鐾亮舜罅垮X幣和黃金等文物，這筆巨大的財富是怎么來的。上文說它與漢代的酎金制度有關。酎金是漢代諸侯于宗廟祭祀時隨同酎酒所獻的黃金。酎是一種自一月至八月分三次追加原料，反復釀成的優(yōu)質(zhì)酒。漢文帝時規(guī)定，每年八月在首都長安祭高祖廟獻酎飲酎時，諸侯王和列侯都要按封國人口數(shù)獻黃金助祭，每千口俸金四兩，余數(shù)超過五百口的也是四兩，由少府驗收。漢武帝劉徹即曾藉檢查獻酎金不足為名，削弱和打擊諸侯王及列侯勢力。因此，從漢武帝時期開始，王侯一級的高等級貴族都會儲備大量黃金。由此可知，若說?；韬钅沟狞S金是酎金，那只是它的用途，而非來源。

有專家表示，?；韬畹呢敻皇瞧湫值芑蛘哂H戚朋友贈送的。2015年11月12日，南昌西漢?；韬钅箍脊虐l(fā)掘?qū)＜医M組長、國內(nèi)知名秦漢考古專家信立祥表示，是當時的皇帝“賻贈”的，意思是贈送財物以助治喪。信立祥告訴記者，漢代有一項制度叫“賻贈”和“賻赗”，指皇帝對去世后的高級大臣、重臣給予治喪幫助，其中前者“賻贈”，主要是皇帝贈送錢幣和隨葬品，后者“賻赗”，主要是車馬和隨葬品，而送錢幣的規(guī)格顯然要高于送車馬?？脊疟砻?，海昏侯墓里發(fā)現(xiàn)的錢幣，當時就非常整齊地堆放在一起，這些錢幣未在市場上流通過。專家分析道，如果墓主人是第一代?；韬顒①R，曾經(jīng)做過皇帝的他，是當時在位漢宣帝劉詢的叔叔，從禮制、人情等各方面考慮，劉詢從皇家內(nèi)庫撥出一筆金額不菲的喪葬費給過世的叔叔，合情合理。皇帝贈送的錢，而且是送給死人的，在世的人一般不敢使用，只有悉數(shù)隨葬。①郁鑫鵬：《?；韬钅?0噸五銖錢由皇帝賻贈等于現(xiàn)在50公斤黃金》，《江西日報》2015年11月13日。古代喪葬禮極為隆重，耗財力很多，屆時死者的上司及親戚朋友，常拿財物助喪家辦理喪事，這一習俗，稱之為賻贈。

還有一種觀點認為，如今海昏侯墓中陪葬的那么多財寶，當是漢武帝封昌邑王劉髆時，因李夫人之故所賜特別豐厚，劉賀繼承了這些財寶。由于這是漢武帝所賜，故霍光在廢劉賀時，仍讓他保留了這批財寶，劉賀改為海昏侯后，他又帶到了豫章，最終帶到墓中。②朱永嘉：《從?；韬羁礉h朝接班人問題》，《文化縱橫》，2016年第1期，第114頁?！稘h書》卷九十七上《外戚·孝武李夫人傳》說：

平陽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乃召見之，實妙麗善舞。由是得幸，生一男，是為昌邑哀王。李夫人少而蚤卒，上憐閔焉，圖畫其形于甘泉宮……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齊人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張燈燭，設帷帳，陳酒肉，而令上居他帳，遙望見好女如李夫人之貌，還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視，上愈益相思悲感，為作詩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令樂府諸音家弦歌之。上又自為作賦，以傷悼夫人，其辭曰：

美連娟以修嫮兮，命樔絕而不長，飾新宮以延貯兮，泯不歸乎故鄉(xiāng)。慘郁郁其蕪穢兮，隱處幽而懷傷，釋輿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陽。秋氣潛以凄淚兮，桂枝落而銷亡，神煢煢以遙思兮，精浮游而出畺。托沈陰以壙久兮，惜蕃華之未央，念窮極之不還兮，惟幼眇之相羊。函菱荴以俟風兮，芳雜襲以彌章，的容與以猗靡兮，縹飄姚虖愈莊。燕淫衍而撫楹兮，連流視而娥揚，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紅顏而弗明。歡接狎以離別兮，宵寤夢之芒芒，忽遷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飛揚。何靈魂之紛紛兮，哀裴回以躊躇，勢路日以遠兮，遂荒忽而辭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見。浸淫敞恍，寂兮無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亂曰：佳俠函光，隕朱榮兮，嫉妒闟茸，將安程兮！方時隆盛，年夭傷兮，弟子增欷，洿沬悵兮。悲愁于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虛應，亦云已兮，嫶妍太息，嘆稚子兮，懰慄不言，倚所恃兮。仁者不誓，豈約親兮？既往不來，申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下新宮，不復故庭兮。嗚呼哀哉，想魂靈兮?、郏h）班固：《漢書》，（唐）顏師古注，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951-3955頁。

漢武帝對李夫人情真意切，在她死后依然哀思不止，纏綿悱惻，雖越2000余年，至今讀來依然感人肺腑。所謂英雄美人，于此方為天造地設，至此方為天衣無縫。漢武帝寵愛劉賀的祖母，對劉賀家庭多所賞賜，這也是有可能的。

漢代實行郡、國并行制度。如果一個縣的某一塊地方一旦賜給某一位侯作為封地，那么，這個縣就成為侯國。侯不影響封地的行政管理，只從封地得到收入。江西漢代隸屬豫章郡的有?；韬顕桶财胶顕?，隸屬長沙國的有安成侯國?！短藉居钣洝肪硪话偈弧督衔鞯馈つ峡弟姟氛f：

建昌縣，南二百里。舊十六鄉(xiāng)，今二十鄉(xiāng)，舊海昏縣也，漢髙祖六年置。前漢《地理志》云：“髙帝六年，豫章郡置十八縣，艾、?；鑼傺??！卑呵飼r舊名，《左傳》：“吳公子慶忌出居于艾。”又按雷次宗《豫章記》云：“后漢永和中，分海昏，立建昌縣，以其戶口昌盛，因以為名。又中分海昏、建昌縣，為新吳、永修二縣。建安中，又分立西安縣。晉太康元年，改西安為豫寧縣。宋永嘉二年，廢?；?，移建昌居焉。”顧野王《輿地志》云：“陳武割建昌、豫寧、永修、艾四縣，為豫寧郡?！雹伲ㄋ危肥罚骸短藉居钣洝罚跷某赛c校，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2264頁。

由此可知，?；韬顕笾掳ń裎鋵?、奉新、靖安、安義、永修和新建一帶，版圖比較遼闊。而且，2007年底，在南昌市青云譜地區(qū)接連發(fā)掘出數(shù)座古墓，墓中的木簡、墓磚上連續(xù)出現(xiàn)“?；琛倍?。②黎傳緒：《解說?；鑷?，《中學歷史教學》，2008年第7期，第50頁。青云譜在南昌城的南邊，距離現(xiàn)紫金山約160華里。若這些古墓為劉賀時代所遺留下來，那就說明?；韬畹幕顒臃秶鼮閷拸V。

《史記》卷一二九《貨殖列傳》說：“楚越之地，地廣人稀，飯稻羹魚，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賈而足，地埶饒食，無饑饉之患?！薄稌x書》卷二十六《食貨志》：“江西良田，曠廢未久，火耕水耨，為功差易。宜簡流人，興復農(nóng)官，功勞報賞，皆如魏氏故事。一年中與百姓，二年分稅，三年計賦稅以使之，公私兼濟，則倉盈庾億，可計日而待也?！崩状巫凇对フ掠洝氛f：“嘉蔬精稻，擅味于八方；金鐵篠簜，資給于四境。沃野墾辟，家給人足，蓄藏無闕。故穰歲則供商旅之求，饑年不告臧孫之糴?！雹郏ㄋ危肥罚骸短藉居钣洝罚跷某赛c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31-132頁。海昏侯劉賀生活的時代，豫章郡屬于初開發(fā)地區(qū)，雖然環(huán)境艱苦，但只要勤勞苦干，財富還是易得。

比較《漢書》卷二八《地理志》提供的漢平帝元始二年和《續(xù)漢書·郡國志》提供的漢順帝永和五年兩次戶口統(tǒng)計數(shù)字，138年之間，豫章郡戶數(shù)增長了502.56%，口數(shù)增長了374.17%。兩漢之際，公元2年至公元140年之間，全國戶口數(shù)字則呈負增長的趨勢。當時，位于今湖南的零陵郡和位于今江西的豫章郡位于中原向江南大規(guī)模移民通道的要沖，都接納了大量的南遷人口。正是由于自兩漢之際開始的由中原往江南的移民熱潮，江南地區(qū)逐漸成為全國經(jīng)濟的重心。④王子今：《?；韬钅拱l(fā)掘的意義》，《光明日報》2015年12月16日第14版。

在漢初，豫章不唯是初開發(fā)地區(qū)，經(jīng)濟發(fā)展迅速，還是“物華天寶”之地，礦產(chǎn)資源非常豐富?！督骺脊配洝肪砥摺段锂a(chǎn)·金》載：

《史記·貨殖傳》、《漢書·地理志》皆云：“豫章出黃金，菫菫物之所有，取之不足以更費?！庇帧稘h書·地理志》曰：“鄱陽有黃金采，師古曰：‘采者，謂采取金之處?！薄稌x書·地道記》曰：“鄱陽樂安出黃金，鑿土十余丈，披沙之中，所得者大如豆，小如米粟。”《唐書·地理志》曰：“鄱陽郡土貢麩金?！笔莿t《禹貢》揚州“貢金”，特在豫章，而豫章出金又在鄱陽也。然《唐書·地理志》又云：“信州上饒有金，……撫州臨川有金，……虔州雩都有金，天祐元年置瑞金監(jiān)?！泵鞑恢褂谯蛾栆印Ｔ倏纪蹑凇栋渤捎洝吩疲骸翱や窘?，發(fā)源會于落亭，上有芝草，下有紫磨金?！薄稜栄拧贰包S金美者謂之镠”，郭注“镠即紫磨金”，是吉安亦有金也。劉義慶《幽明錄》曰：“巴邱縣自金岡以上十里，名黃金潭，莫測其深；上有瀨，亦名黃金瀨。古有釣于此潭，獲二金鎖，引之，遂滿一船。有金牛出，身奔狀，釣人被駭。牛因奮勇，躍而還潭，鎖乃將盡，釣人以刀斫得數(shù)尺。潭、瀨因此取名?！苯駦{江縣屬古巴邱，是臨江亦有金也?！妒酚浾x》引《括地志》曰：“江州尋陽縣有黃金山，山出金。”今屬都昌縣，是南康亦有金也?！对贰な池浿尽吩唬骸爱a(chǎn)金之所，……江浙省曰饒、徽、池、信，江西省曰龍興、撫州?！彼紊橹轂槁∨d府，元改龍興，是南昌亦有金也。在漢時皆屬豫章，故總言豫章出黃金矣。⑤（清）王謨：《江西考古錄》，習罡華點校，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03-104頁。

古代豫章不但多金，還富銅?！妒酚洝肪硪话倭秴峭蹂袀鳌罚骸皶⒒?、高后時，天下初定，郡國諸侯各務自拊循其民。吳有豫章郡銅山，【集解】：韋昭曰：‘今故鄣?！舅麟[】：案：鄣郡後改曰故鄣?；蚍Q‘豫章’為衍字也。【正義】：《括地志》云：‘秦兼天下，以為鄣郡，今湖州長城縣西南八十里故章城是也。’銅山，今宣州及潤州句容縣有，并屬章也。濞則招致天下亡命者盜鑄錢，煮海水為鹽，以故無賦，國用富饒。【集解】：如淳曰：‘鑄錢煮鹽，收其利以足國用，故無賦於民。’【正義】：按：既盜鑄錢，何以收其利足國之用？吳國之民又何得無賦？如說非也。言吳國山既出銅，民多盜鑄錢，及煮海水為鹽，以山海之利不賦之，故言無賦也。其民無賦，國用乃富饒也。”①（漢）司馬遷：《史記》，（宋）裴骃集解，（唐）司馬貞索隱，（唐）張守節(jié)正義，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2822頁。諸家解說以為太史公誤寫，此言產(chǎn)銅之地非豫章郡。王謨辯駁說：“注家皆以豫為衍字，云是秦鄣郡，漢丹陽也。按：《漢書·地理志》‘丹陽郡有銅官’，又云‘吳有海鹽章山之銅’，則注說近是。然考《史記·吳王本傳》下言有‘詔削吳會稽郡、豫章郡’，則豫字非衍文也?！对フ掠洝芬嘣疲骸魃街苻捜倮?，此山時有夜光，遠望如火氣’，《輿地志》曰‘此銅之精光也’。余靖《西山行程記》曰：‘渡江北行有山，即吳王濞鑄錢之所。’吳既得有豫章郡，豫章郡又實有銅山，則《史記》本無疑義，是皆說史者之過也?！短茣さ乩碇尽芬嘣?，豫章鄱陽有銅坑，彭澤、樂平、上饒有銅，又有饒州永平監(jiān)錢官，信州玉山監(jiān)錢官。《文獻通考》云：‘宋時天下鑄銅錢凡有四監(jiān)：饒州曰永平監(jiān)，……江州曰廣寧監(jiān)。’蓋自唐宋以后，鼓鑄之利，猶莫盛于江西，益知《史記》所云‘豫章銅山’為有征矣?！雹冢ㄇ澹┩踔儯骸督骺脊配洝?，習罡華點校，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05頁。據(jù)王謨考證可知，吳王劉濞在現(xiàn)南昌西山盜銅鑄錢當為實事，其地正為海昏國直轄區(qū)或毗連區(qū)。

據(jù)報道，“考古人員在海昏侯墓主槨室的一個漆笥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鑄造五銖錢的石范，這是否意味著?；韬钏阶澡T錢？……私鑄五銖錢在當時是死罪，?；韬钅沟闹魅藶槭裁催€敢做石范？江西省考古研究所所長徐長青初步認為，漢武帝在公元前118年開始鑄造五銖錢，不排除當時諸侯、王公們有私鑄的行為或想法，而這個石范可能是?；韬钅怪鲝淖嫦饶抢锏脕淼模缓蟀选@個不可告人的秘密’隨葬掩埋。在之前出土的文物中，考古人員還在泥土中發(fā)現(xiàn)了不少玉石碎料。雖然看似玉石碎料，但不少碎料上刻有文字和圖案。其中，最引人關注的莫過于刻有五銖錢的圖案。對此，有專家提出，如果墓主為第一代?；韬顒①R，那么可以側(cè)面印證當年劉賀曾私自鑄錢?！雹蹚埩ξ?、徐蕾：《出土石范?；韬钏阶澡T錢？》，《南昌日報》，2015年11月25日第006版。

豫章郡不但礦產(chǎn)豐富，而且在上古時期范鑄業(yè)就非常發(fā)達，新干大洋洲商墓和瑞昌商周銅礦遺址所出土青銅器的精湛藝術令世人震撼。南昌地區(qū)不僅在漢初有吳王劉濞私自鑄錢，直到明末天啟年間還有這種行為。據(jù)《箋臆》記載：“天啟通寶大錢，每文銅重一兩，折銀子一分，小民交易稱便。湯平子先生守南昌開鑄者?！雹埽ㄇ澹┲鞕瑁骸督桥f事》卷12《湯平子鑄天啟大錢》，道光二十五年（1845）版。由此推論，?；韬顒①R私自鑄錢的可能性很大，則其巨額財富可能產(chǎn)于豫章本土，而非源自外界輸入。這種推論是否可靠，?；韬钅怪薪f枚竹簡和木牘或許將以佐證。

（責任編輯：吳啟琳）

An Analysis of Three Questions about the Haihun Marquis

XiGanghua1，Xiao Zhaohua2

（1.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Jiangxi Science&Technology Normal University,Nanchang Jiang, 330038；2.Jiangxi North County in Ji'an County,Ji'an Jiangxi,343100）

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history of the three historical events of Haihun Hou of Liu He: Kaikou is due to Liu He.Is the Kaikou of Haikou'smistakes;Southern Song Liu Jing tert“Different Court”records“Yuan Jiazhong,Yu Zhang Hu Jiachang Kai ChangyiWangmound,......dead body exposed in the rock as if”,some people think that Liu has long been dead wilderness,This is because they do not understand the Han Dynasty funeral system and made the wrong understanding;Liu He tomb unearthed a lot ofwealth,according to Yuzhang history rich gold and more copper,the beginning of the Ming Dynasty secretly castmoney and the sea was unearthed fortune stone Situation to analyze, thiswealthmay be produced in Yuzhang local,rather than outside the input.

Haihun Hou;Liu He;Kaikou（慨口）;ChangyiWang's zombie;Wealth source

K878.8

A

1008-7354（2016）06-0001-10

1.習罡華（1975-），男，江西吉安人，江西科技師范大學副教授，主要研究江西古代史；2.肖昭華（1975-），男，江西吉安人，江西省吉安縣城北中學教師。

本文是江西科技師范大學2013年度青年拔尖人才人文社科項目“青原行思公案考釋”（項目編號300098010406）、江西科技師范大學第二批科研創(chuàng)新團隊人文社科項目“江西地方宗教研究創(chuàng)新團隊”（項目編號300098010206）、國家社科基金2013年度青年項目“禪宗七祖青原行思和青原禪風研究”（項目編號13CZS068）和江西省高校人文重點研究基地江西科技師范大學數(shù)字化社會與地方文化發(fā)展研究中心（批準文號贛教社政字[2014]10號）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