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道明：化繁為簡的品質(zhì)人生

陳道明出生于天津一個中醫(yī)世家，他的父親用《道德經(jīng)》的名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為他取了名字。巧合的是，陳道明本人也總給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有人覺得他一本正經(jīng)、嚴(yán)肅刻板、清高傲氣，也有人覺得他低調(diào)淡泊、認(rèn)真隨和、謙謙君子。

只是，在旁人看來是難以捉摸，在陳道明本人眼里，每一步卻都有跡可循。他說：“我是一個嚴(yán)格按照自己邏輯生活的人?！?/p>

當(dāng)演員從來不是理想

當(dāng)演員，也許從來就不是陳道明的理想。“不得已報考了天津人藝話劇團(tuán)。進(jìn)劇團(tuán)后也沒有一鳴驚人，多數(shù)時間都在舞臺上跑龍?zhí)祝慌芫褪橇吣?。那時候演藝界都是吃大鍋飯，主角和配角的收入相差不大，加上自我感覺‘入錯了行’，對出人頭地沒有什么奢望。人生起步階段沒有經(jīng)歷什么急功近利的熏陶，很自然地便學(xué)會了將很多東西看淡。”今年60整的陳道明如此自述道，“那個年代的父母看不起這個職業(yè)?，F(xiàn)在倒好，父母都把孩子往里頭塞，因為它變成了一條走向名利場的捷徑?！?/p>

從大鍋飯時代走來的陳道明，不善于爭搶，也不著急功成名就，因為在當(dāng)年，無論演主角還是龍?zhí)祝玫囊瓜a(bǔ)助都是2毛5，吃不飽，也餓不著。

直到改革開放的經(jīng)濟(jì)大浪襲來，陳道明依然處在半紅不紫的狀態(tài)：演過幾部影視劇，也當(dāng)過主角，但生活似乎依然照著它本來的節(jié)奏，不急也不徐。

真正讓他嘗到成名滋味的，一定是《圍城》。這部改編自錢鍾書同名小說，由黃蜀芹導(dǎo)演，陳道明、葛優(yōu)、英達(dá)等主演的電視劇，在當(dāng)年可謂街知巷聞，迄今仍是中國電視劇史上的一座高峰。

火了之后，怎么會沒有飄飄然？現(xiàn)在也許很難想象，出了名難采訪的陳道明，當(dāng)年也曾對記者十分熱情，對媒體采訪來者不拒。更難想象，90年代時，陳道明還會親自去聊天室會粉絲，和粉絲聊天。

不過，他很快就對此厭倦?！皼]過兩三年我就明白了，我不可以這樣，如果你是精神上的暴發(fā)戶，你的生活質(zhì)量會很差，所以我很快就調(diào)整過來了?！?/p>

“我就覺得以前我的生活狀態(tài)有時候近乎可笑，也比較可憐，搖頭晃腦地，覺得自己是回事兒，莫名其妙地。有時候我們拎不清個性和狂妄。現(xiàn)在有很多人把狂妄當(dāng)個性用。我走過那個年代，這個職業(yè)容易讓人們這樣，有時候不是本性想這樣。偉大人物是捧出來的?！?/p>

化繁為簡的生活哲學(xué)

反省之后，陳道明的全部生活哲學(xué)，幾乎可以概括為四個字：化繁為簡。

有人說，他把入世當(dāng)作出世的方法。其實不用說得這么玄，他只是把演員當(dāng)作他曾經(jīng)向往的醫(yī)生、律師、外交官不外乎都是一份工作。

當(dāng)年拍《圍城》，精工細(xì)作，10集電視劇拍了足足100天，如今看來可謂奢侈。但這種“奢侈”在陳道明身上屢屢上演30集《末代皇帝》他拍了4年；《康熙王朝》沒有他戲份的時候也在現(xiàn)場；拍《楚漢傳奇》的6個月，一直把劉邦的戲服穿身上，穿回家；在片場從來不帶工作椅，成天站著保持入戲的亢奮狀態(tài)……

拜這種敬業(yè)認(rèn)真所賜，陳道明開始了他“演什么像什么”的演藝生涯。難的不是演皇帝像皇帝，演知識分子像知識分子，而在于，演康熙和演秦始皇不同，演方鴻漸和演陸焉識不同。同類角色之間微妙的差異，才是見演員功力之處。

除了演戲，陳道明仿佛與整個文藝界都若即若離。有時候朋友找他幫忙客串，盛情難卻他也會接下，比如《無間道3：終極無間》，但還是會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以后這種片子別找我，因為我就是一塊狗皮膏藥。”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陳道明不喜歡應(yīng)飯局。在演藝圈，一個熟人帶著兩個陌生人來，一頓飯吃下來就都成了熟人。但陳道明偏偏對此很反感。“只要有陌生人在的場合，他就以聽為主，基本不說話。跟熟人吃飯他就完全是另一種樣子，什么都聊，但有一點：他不說段子，不開低級玩笑。要是有人說起什么帶點色彩的段子，他就會和氣地來一句：咱說點別的成嗎？整個做派，都很像那種老派的文人，矜持，低調(diào)?！?/p>

他把和人應(yīng)酬的精力全都放到了演戲上。誰都知道陳道明非常挑戲：“我上戲的原則是這樣的：制片人來跟我談上戲，我首先看你劇本怎么樣，如果劇本不錯，我再和制片人見面談合作，問他戲的成本是多少。如果說是一般的戲，成本又不高，你給我多少錢我也不上。為什么呢？你給我這么高的價碼，其他演員你請什么人呢？阿貓阿狗嗎？你靠著我耍大刀去？所以我不會上的?！?/p>

“我不認(rèn)為我最好，我也不認(rèn)為我最貴，我永遠(yuǎn)是看片論酬，你給我再多的錢我不上就是不上。”陳道明說?，F(xiàn)在，他拍戲之前會讓女兒幫忙參謀劇本，“如果她說不愛看，那80后觀眾就夠嗆了?！?/p>

不拍戲的時候，他會找固定的牌友打麻將。不是賭癮大，而是一天戲拍下來，滿腦子都是角色臺詞，需要放松一下。有時他也會選擇彈鋼琴來進(jìn)行調(diào)整。

不敷衍不應(yīng)酬也不爭辯

認(rèn)真的人，總是容易顯得較真。因為他對自己的要求高，對別人自然也低不了。

最近，關(guān)于陳道明的新聞里，有一條傳遍了朋友圈，那就是“坐地為記者改稿”。其實，審稿改稿對陳道明而言并非第一次。十多年前，北京娛樂信報記者采訪完陳道明后也遇到過“審稿”的待遇：“陳道明讓我在發(fā)稿前，把成稿給他先‘預(yù)覽’，他是一個對文字要求很嚴(yán)格的人?！鄙踔猎诓稍L前還有“約法三章”：“不喜歡概念性的采訪。不能像審問。采訪時要保持一定的距離。”

做了陳道明二十多年經(jīng)紀(jì)人的王京花說：“這么多年，陳道明從來沒有為自己要求過一個字的宣傳?！标惖烂鞯呐笥岩舱J(rèn)為他對待采訪非常謹(jǐn)慎：“怕得罪人，也怕別人誤解他的意思，寫出來的并非自己本意。他覺得表述不準(zhǔn)確對大家都是傷害，說到底是知識分子的孤傲，自己認(rèn)同自己就夠了，不需要別人吹捧?！憋@然，對個人名譽(yù)，他看得比名利更重。

而陳道明本人也曾說：“采訪，就像扎針抽血，你找準(zhǔn)了我的脈，就能抽出血來；找不準(zhǔn)脈，你扎得我渾身窟窿，也什么都得不到?！比绻l(fā)現(xiàn)來訪者沒有做足功課，他會直接批評，根本不在乎維持表面上虛偽的和氣。而一旦被問及個人隱私，比如家庭、物質(zhì)生活、住什么樣的房子，他更會立即開啟自我保護(hù)模式，打斷、搶白，甚或直接走人，也不是沒有發(fā)生過。

即使對待圈中權(quán)貴，陳道明仍是如此。如此直來直去的個性，說到底終歸還是得罪人。但在陳道明，這也許不是什么“眾人皆醉我獨醒”，而是不想再裝睡。

和熟悉的朋友一起吃飯時，他會流露出對于一些年輕演員的不滿：明明臺詞都沒記住，在現(xiàn)場卻還找各種借口，什么改詞啦，這里不該這么說啦……做演員就該管好你自己的事。有些演員，晚上都不知道跑哪兒去，臺詞都背不好，還特別裝。但他的厚道在于，從不點名批評其他人，即使是對著最熟悉的朋友。

而對于自己面臨的各種非議，他卻自稱“向來是有心理準(zhǔn)備的”，“就像天冷了，就加件衣服，而天熱了，再脫件一樣”。

玩兒也玩得很認(rèn)真

如此油鹽不進(jìn)，難免給人刻板、難相處的印象。但在他的朋友們眼中，陳道明卻是一個幽默善良，很懂得生活情趣的人。

“不開心的時候我會彈鋼琴去?！逼鋵嵅粌H是鋼琴彈得好，琴棋書畫，陳道明都會一點，水準(zhǔn)還不低。對待閑情，他也和演戲一樣認(rèn)真，打高爾夫打到了業(yè)余組全國冠軍。

而直到他寫下那篇60自述前，很多人都不知道，陳道明不僅會琴棋書畫高爾夫這些看起來高大上的東西，還在自己家弄了“一個很大的房間，專門用來放置糖人、面人，木工、裁縫所用的工具，這幾項手工活我都還算拿手”。女兒格格13歲就只身赴英國留學(xué)，思女心切的時候，陳道明會自己給女兒縫衣服。

外人也許很少看到陳道明也會開玩笑，但在他的朋友看來，他私底下卻一直是個很放松的人，愛開玩笑，時不時來點冷幽默。

也許，這正是陳道明被他的經(jīng)紀(jì)人稱為“無法模仿”的原因。在全世界都忙著成功的時候，他無為而治。當(dāng)人人都不服老，明星紛紛打滿玻尿酸重出江湖的時候，他早就懷抱著沉穩(wěn)的心態(tài)，“消極被動”，逆時代而行。當(dāng)整個演藝圈都在崇尚高情商，忙著“自黑”的時候，他連“自白”都不怎么情愿。他的段位賦予了他今時今日如此“任性”的資本，換作其他人去學(xué)，必死無疑。他很可能是唯一一個，自己不把自己當(dāng)明星，但觀眾仍然視他為明星的演員。

（摘自《新民周刊》2015 年第31期 闕政/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