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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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里畫外,情傷一片
◎清若
圖/幽竹沐草
戀筆紀
她本無心入畫入世,可命運偏偏讓她與他相遇。彼時,她為畫中仙,他是畫外人。他癡情呼喚百日,她終被感動從畫中走出,與他在寂靜塵世里長情相守。誰知人世渾濁,而今她依然是畫中仙,他還是畫外人,卻早已不是舊時模樣。畫里畫外,她癡守的那片情最終在時光里被辜負,只留下一片心傷。而她也終究不知,寂寂長夜里,他悔還是不悔?
她叫真真,本是南岳地仙,日間攜仙朋道友談笑風生,夜來聽風林呼嘯泉水叮咚,活得倒也瀟灑恣意。
她本無心入凡塵,可世事難料,無意間她成了畫工筆下的素材,一軸畫卷幾尺畫紙,將她的神韻畫得惟妙惟肖。不自知中,她已成為畫中仙。畫里的她膚白勝雪,衣袂飄飄,可謂是世間少有的美人。后來這畫被畫工攜帶入世,被一個名叫趙顏的凡塵俗子瞧上了。只緣感念他的一眼回顧,她便入了塵沾了情,從此一切都背離了既定的命運軌道。
趙顏是唐朝進士,家境殷實,喜愛書畫,常流連于書畫店。那日他從一堆畫作中略過,驚鴻一瞥間便被畫中的她驚艷了。彼時,她無知無覺,無喜無悲,無情無愛,不過是個畫中人罷了??伤纳钋槟抗饽z著在她身上,緊緊拉住畫工不放,問道:“如此傾國傾城的美人,怎樣才能讓她活過來?若她得以生還,我必娶她為妻,不離不棄?!?/p>
他再三詢問,那畫工被他的誠心打動,將畫中佳人生還之法告知了他。其實方法很簡單,但最考驗人心。需對著畫像晝夜不歇地連呼百日,百日后若得畫中人呼應,便將百家彩灰酒喂她喝下,她必生還。
那時,趙顏的眼里心底都是她,所以迫不及待地按照畫工所教之法對著畫像遙遙呼喚,也不管是否有效,她又是否能聽到,只希望百日之后她能回應一句,哪怕一個字也好。
真真躲在畫里,聽著自己的名字被他一遍遍深情呼喚著,看著他夢里呢喃呼喊自己名字的情景,一連百日,晝夜不歇。她的名字隨著他的呼喊飄蕩到空氣里、泥土中、樹林間、山河縫隙……飄蕩在世間的每一個地方。
隨著日期臨近,真真發(fā)現(xiàn)他已入了她心,侵了她魂。她惶恐又欣喜,惶恐自己身為仙子無法與他長久圓滿,卻又欣喜自己對他存了真情真意,再不是不通人間真情的無情之人。她日日處于矛盾和掙扎中。
百日期限已到,聽著他的深情呼喚,她再也忍不住對人間煙火情緣的向往,終于下定決心踏入萬丈紅塵,與他一起歷經(jīng)這場來之不易的情緣。
那日,她如他所期待的那般,笑意盈盈地從畫中走出,款款向他走去時他卻慌了,怕她的到來只是一場幻覺,再三確認后慌忙找出百家彩灰酒喂她喝下。她該是歡喜與甘愿的,所以當他遞來酒杯時,她不曾想過其他,在他的灼灼目光中一飲而盡。
此后,她寧愿放棄仙界的無憂無慮,生在凡塵,有知有覺,有情有愛,有喜有悲,與他共歷一段情緣。
那段時光中,他們親密相守,過著神仙眷侶般的生活。很快愛情之花結了果,他們的兒子來到了世上,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幸福滿得快要溢出來。
倏忽間,幾載光陰匆匆而過。可他們之間的濃情蜜意卻在時光研磨中漸漸消退。趙顏對她再沒了往日相呼的深情,以至于后來竟猜忌于她??伤€傻傻地深信著他愛自己的心依然如故,從未想過所有的一切早已不是舊時模樣。
而此心此情,風知月知他知,唯她不知。其實,她不知亦是一種幸福,至少她還可以自欺欺人,為自己留一份念想??墒蔷瓦B這卑微如塵的一份念想,趙顏都沒能成全她。
一日,趙顏隨友人外出談到了真真,而她與趙顏之間的過往終被友人得知。朋友聽罷這段駭人的傳奇后便苦口婆心地勸趙顏,說她是妖非人,早晚會害他命喪黃泉。末了,那朋友拿出一把劍,說是能斬妖除魔,勸趙炎早做謀算,鏟除禍害。而趙顏聽罷,心中對真真的猜忌也在不知不覺中加重。最后,他帶著那把劍回來了,全然不顧多年夫妻情意,也忘卻了他多年前百般求娶她時的深情,竟要置她于死地。
看著趙顏手里的劍,真真終于體會到了人心易變的痛苦,她徹底絕望了。真真忽然十分想念身為仙子時不知人間情滋味的悠然歲月,也許是該回去了,她連一絲退路也沒給自己留下,轉身便要入畫。
離去之前,她對他道明了自己的身世來歷,也最后一次對他哭訴,擲地有聲道:“妾,南岳地仙也。無何為人畫妾之形,君又呼妾名,既不奪君愿。君今疑妾,妾不可住?!?/p>
最后的最后,絕望的她吐出了曾為他飲下的百家彩灰酒,然后決絕地走了,帶著她在人世所生的孩子又回到畫中,成了單薄的畫中人。只是這一次,畫中人除了她還有一個孩子。她與那孩子去了哪里?沒人知道。
可笑的是,她走后趙顏竟又開始日日呼喚她,用和先前一般深情的語調(diào)。然而,任憑他晝夜不息地呼喊百日千日,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他再也見不到曾經(jīng)被他稱為天人、又被他斥為禍害的女子了,他終究失去了那個溫柔歲月里為他紅袖添香的仙女愛妻。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她還會不會為他動心,會不會脫下曼妙仙紗換上凡人衣裳留在他身邊做他的妻?往后的煌煌歲月里,她會不會接受他的悔恨,與之重歸于好?
沒有答案,因為人生無法重來。情到濃時情轉薄,而今真?zhèn)€悔多情,又到斷腸回首處,淚偷零?;厥走^往,她悔還是不悔?她沒說,也沒人知道,但她終究在這短短的人世光陰里被辜負了。
從此,趙顏唯有守著那幅早已失去生命的畫像日日呼喚,夜夜悔恨,守著山間那輪清冷的明月聊度余生。這一場結局,天知地知他知,而她依然不知。風拍窗欞,月出南山,流瀉的光華悄悄映照著畫卷中的她。他與她,畫里畫外終究成傷。
可是,有誰知寂寂長夜里,午夜夢回時,想起過往種種,他悔還是不悔?不知道,一切也早已與她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