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曄
(安徽大學,安徽 合肥 230000)
政權(quán)的更替與纏足的流行:歷代纏足延續(xù)緣由考析
祖曄
(安徽大學,安徽 合肥 230000)
纏足習俗起源于北宋,沒落于民國。不同的歷史發(fā)展階段,對纏足習俗產(chǎn)生影響的主要因素也大不相同。宋代時以小腳為美的審美觀念,驅(qū)使纏足從理想走向?qū)嵺`;元代是少數(shù)民族建立的政權(quán),漢人的民族認同感和自豪感是纏足習俗發(fā)展的最重要動力;明代時纏足習俗才真正與倫理道德聯(lián)系起來;清代統(tǒng)治者屢禁纏足而不止,不僅有漢人的抵抗和纏足習俗早已深入人心等觀念上的原因,還有禁令不徹底,措施不合理等制度上的原因。近代西方文明的傳入,社會的大變革,終結(jié)了中國纏足的時代。
纏足;審美;民族認同;倫理道德
纏足是漢民族獨有的,極為復雜的一種風俗。其復雜性不僅僅表現(xiàn)在纏足方法的繁瑣上,還體現(xiàn)在纏足現(xiàn)象起源與發(fā)展過程的錯綜復雜上。如今,不論從政治史、民俗史、文化史,還是從美學、心理學,甚至醫(yī)學等各個領(lǐng)域?qū)p足進行研究,都能給我們帶來新的問題和收獲。纏足習俗早已被我們丟棄在一個世紀前,但對纏足文化的研究卻從來沒停止過。
對于纏足原因,學界給予了一定的關(guān)注,但大都將纏足原因籠統(tǒng)地歸結(jié)為封建禮教對女性的束縛。我們覺得纏足習俗的發(fā)展歷程從宋朝開始算起,歷經(jīng)了宋、元、明、清至民國五個不同的朝代。其中元代與清代還是在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統(tǒng)治之下,社會背景極為復雜。在這種情況下,纏足之風愈演愈烈直至最后盛極而衰,其原因一定是不斷變化的。
古今中外關(guān)于纏足習俗起源的論斷總是莫衷一是,至今沒有定論。但若將纏足作為一種社會現(xiàn)象來研究,它的起源應(yīng)為宋代。張邦基《墨莊漫錄》提到:“婦人纏足,始于近世,前世書傳,皆無所出?!盵1]據(jù)考證,張邦基是兩宋之交人,其書成于南宋紹興十八年(1148年)以后,因此,“近世”最有可能指北宋時期。
此外,一批宋代文人也以精妙的語句證明了纏足習俗始于宋代。北宋蘇東坡詞:“偷立宮樣穩(wěn),并立雙趺難;纖妙說應(yīng)難,須從掌上看”,秦少游詞:“腳上鞋兒四寸羅”等。南宋車若水在《腳氣集》中發(fā)問:“婦女纏足,不知起于何時?小兒四五歲,無罪無辜,而使之受無限之苦,纏得小來不知何用?”如此發(fā)問,恰恰證明纏足習俗在南宋時已經(jīng)比較流行了。由此,纏足習俗宋代起源說的觀點是有跡可循,更為可信的。
纏足習俗選擇在宋代誕生與發(fā)展,無疑是因為宋代時期有合適的土壤來孕育它。傳統(tǒng)印象中的宋朝,新儒學大放異彩,二程、朱熹等儒學大家開始強化先秦思想中的陰陽學說,倡導男尊女卑,將傳統(tǒng)禮教作為束縛女性天性的武器。女性社會地位從此開始走下坡路,境遇逐漸惡化。但是不能忽視,女性處境變壞的前提是她們的社會地位曾經(jīng)達到一個峰值,影響了男權(quán)社會的秩序,才致使儒學家們?nèi)绱司o張地弱化女性權(quán)利。女性地位的巔峰,就是唐代至北宋時期。唐代是佛教完全融入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時期,眾生平等,“消除男女界限”等思想深入人心,深刻影響著唐宋時期的女性地位。因此宋朝這片孕育纏足習俗的沃土,實在是無關(guān)乎禮教,只關(guān)乎時尚。
女性對“美”的敏感是一種生理反應(yīng)。一切被認為“美”的東西,總是被極快地傳播、效仿,這就是時尚的產(chǎn)生。古人對小腳的崇尚,由來已久。白居易著名的《上陽白發(fā)人》有“小頭鞵履窄衣裳,青黛點眉細細長。外人不見見應(yīng)笑,天寶末年時世妝”這樣的詩句,杜牧《詠襪》也有詩句“鈿尺裁量減四分,纖纖玉筍裹輕云”。從這些贊美小腳的詩句中,不難看出古人的審美傾向。而女性對文人用詩文表達的贊美很是認同,并感到驕傲。
此外,對美好姻緣的向往也強化了女性對自身美的追求?;橐鍪桥痈淖兩矸荩瑢崿F(xiàn)自身價值的重要途徑。被許多無形的條條框框限制在家庭中的女性,通過好的婚姻結(jié)合,經(jīng)歷由女兒向妻子、母親等不同身份的轉(zhuǎn)變,可以逐步取得更多權(quán)利和權(quán)力,能與丈夫舉案齊眉或者生下優(yōu)秀孝順的兒女是她們對婚姻的美好向往,甚至有的女性在丈夫去世后成為一家之主。唐宋時期科舉制度的成熟打破了門閥大族在統(tǒng)治階層的壟斷,寒門出身的精英文人們可以通過努力入朝為官。這種變化對婚姻選擇的影響也非常大,家世不再是選擇婚姻的唯一標準。男性通過科舉走向仕途的做法激勵著女性通過自身努力嫁給更好的人家,她們的努力方向無疑就是讓自己變得更美。而宋代婢女、妾和妓女市場需求的擴大,也給了更多女性一些危機感。這種對美好姻緣的向往和對婚姻的守護是她們追求美的最大動力。宋朝對女性美的理解,是纖弱、嬌小。我們?nèi)缃駸o法判定這樣不同于唐代的審美傾向到底來自于男性還是女性,但它確實得到了雙方的認同。而纏足正是一個讓女性看起來更加柔弱的好方式。
然而,不是所有古代女性都有追求美的精力和財力,較高的社會地位是必要條件,纏足也是在宋代的上流社會誕生并流行的。北宋詩人蘇軾在《菩薩蠻·詠足》中說道“涂香莫惜連承步,長愁羅襪凌波去;只見舞回風,都無行處蹤,偷穿宮樣穩(wěn),并立雙趺困;纖妙說應(yīng)難,需從掌上看”。曹元寵在其詞中則稱小腳為“官樣兒”。這些顯然能證明纏足始自官僚貴族階層。在上流社會得到認同后,纏足迅速被仿效。南宋后期,妓女作為與上流社會關(guān)系密切的一個群體,也效法良家女子纏足。但普通百姓,特別是下層勞動婦女出于家庭經(jīng)濟的考慮,并沒有進行纏足。北宋徐積《詠蔡家婦》云“但知勒四支,不知裹兩足”[2]正是力證。這樣就使纏足同其他貴族女子繁瑣的裝束一樣,逐步成了社會上層女性的專利,成為高貴身份的象征。
“元代纏足之風甚盛,元曲中多有戲詠之者。如貫云石《陽春曲·金蓮》,仇州判《陽春曲·和酸齋金蓮》,張可久《水仙子·湖上即事》,徐再思《水仙子·佳人釘履》,呂止庵《夜行船·詠金蓮套》,無名氏 《端正好·相憶套》,《貨郎兒·靜悄悄幽庭小院套》,《集賢賓·憶佳人套》,《宋元戲文輯佚》所收張浩駐馬聽佚曲,不具錄。又《荊釵記》戲文卷上丑白:‘下香階顯弓鞋金蓮窄窄,這雙小腳卻剛剛?cè)缛?。”[3]這一段探討元曲中戲詠纏足的文字,可以看出在元代纏足習俗得到了進一步的發(fā)展。文人是一個時代審美的展現(xiàn)者和風向標,此時文人筆下描寫的“一步一金蓮,一笑一春風”正是最典型的美態(tài),可見以小腳為美的審美觀念已經(jīng)得到廣泛的認同。
而纏足通過兩宋的發(fā)展,已經(jīng)成為漢人,特別是中原貴族普遍認同的優(yōu)秀習俗,因此在少數(shù)民族統(tǒng)治下,漢人帶著抵抗、自信、甚至炫耀的心態(tài)將纏足習俗堅持下來并發(fā)揚光大。另一方面,元代統(tǒng)治者也沒有意識到統(tǒng)一文化風俗對政權(quán)穩(wěn)定的意義,所以纏足之風毫無阻力的盛行、蔓延,到元朝末年甚至出現(xiàn)了“近年則人相效,以不為者為恥也”[4]的現(xiàn)象。這是纏足習俗第一次與榮辱觀念的結(jié)合,代表著在民族沖突下,纏足真正變成了對漢族女子身體與心靈的雙重束縛。
纏足習俗的發(fā)展,使“金蓮”等詞有了新的含義?!兜郎叫侣劇分谐霈F(xiàn)的“后主作金蓮,高六尺”的記述,其中“金蓮”指的是李后主特筑的一個舞臺,而元代的“金蓮”則指女性的小腳,與后代的“三寸金蓮”意義相同。但元代的“金蓮”與明清時期“三寸金蓮”的形態(tài)還是有很大差別。此時的纏足仍延續(xù)了宋代的方式,僅將前掌和腳趾的寬度縮小,而不對腳的長度作要求。這一特點在元墓、元代窖藏中可得到明證。河北隆化鴿子洞窖藏發(fā)現(xiàn)中有兩雙精美的女鞋,形狀皆窄而長,一雙白綾繡花尖翹頭女鞋,長21cm,最寬處4.7cm,另一雙茶綠絹繡花尖翹頭女鞋,長21.5cm,最寬處5.5cm。其他元墓,如山東鄒縣李裕庵墓女鞋,底長20cm,蘇州張士誠母曹氏墓女鞋,底長25cm等[5]。這都是元曲中提到的“金蓮”。元代女鞋的另一個稱謂為 “弓鞋”,“風淅淅,雨霏霏,露濕了弓鞋底?!保ǘ湃式堋都t賓·七夕》)。弓鞋的特點在于“弓”上,但這種鞋尖上翹的女鞋樣式遠不足以證明元代纏足女子的小腳是弓的。元代婦女纏足的人群范圍較宋代也有所擴大,不僅僅限于貴族階層,只要是富貴人家,大都纏足。至于蒙古婦女,由于元政府并沒有采取任何漢化措施,因此她們所受影響非常小,幾乎沒有纏足的。
明朝時期,纏足已成為社會普遍認同的習俗,甚至作為一種社會規(guī)范而存在。此時審美觀念所起的作用已經(jīng)微乎其微了,政治、倫理道德等因素則越來越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婦女雖然是纏足習俗的承受者,但男性和屬于男性的政治因素在纏足習俗發(fā)展的中后期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明代統(tǒng)治者就將纏足上升到政治層面。據(jù)明代沈德符《萬歷野獲編》記載,“明時浙東丐戶,男不許讀書,女不許纏足,子項配偶,不與良民通婚姻”[6]。浙東丐戶原為張士誠的舊部,后因張士誠兵敗被殺,他的舊部皆被編為丐戶。通過這段記載,可以看出在明代,政府以政令的形式確定了纏足為區(qū)分社會等級的標志。這自然更加促進整個社會對纏足狂熱的推崇。
古代禮教對于女性從來都是不公平的。有關(guān)婦女禮制的規(guī)定從周代的《禮記》就有記載了?!抖Y記》要求婦女完全順從、遵守婦德和保持貞節(jié),這構(gòu)成了后來婦女道德規(guī)范的基本框架。漢代董仲舒提出的“三綱五?!睂D女應(yīng)該遵守的道德規(guī)范正式納入國家倫理體系。宋代理學的興起,使婦女思想和行為受到更大的禁錮。到了明代,理學進一步發(fā)展,對于女性的禮教要求也達到了近乎扭曲的程度。靜處深閨、足不出戶被認為是女子賢良淑德的具體表現(xiàn),女子好動則被認為不守規(guī)矩,不好管束,甚至與女性貞節(jié)聯(lián)系起來。這樣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恰好能夠與纏足完美地結(jié)合起來。經(jīng)過纏足,女子行動不便,只能靜守深閨,這樣也更加容易管束,使中國古代片面的貞節(jié)觀念得以更好地實現(xiàn)。
政治和倫理道德推動婦女纏足在明代走向極盛,而纏足的形式也在這一時期完善和固定下來。纏足在宋元兩代是女子高貴優(yōu)雅的象征,而到了明代則真正變成了絕大部分女性必須經(jīng)歷的苦難。這樣說不僅是因為纏足與禮教結(jié)合起來而使更多女性非自愿的纏裹雙足,更是由于使足部“弓彎”的改造手術(shù)給女性造成的巨大痛苦。隨著人們對“纖小”纏足的要求越來越高,纏裹方法不斷改變,最后成功探索出造就“三寸金蓮”的方式,就是將腳背中央隆起成為弓形,縮小腳跟到腳尖的距離,除此之外還要將四趾向內(nèi)彎折,使之壓迫在腳底。我們將“弓足”的產(chǎn)生時間限定于16世紀之后的晚明時期,是因為直到那時,形容纏足“弓彎纖小”[7]的詞句才真正出現(xiàn)。在此之前出現(xiàn)的“弓”字大都形容鞋尖上翹的女鞋樣式,并非人體足部。另外,考古發(fā)現(xiàn)也能證明在明初,新式的纏足方式并未被發(fā)明出來,例如在江蘇境內(nèi)的一座明初永樂年間(1403—1424)的女墓中出土了一雙精美的象牙色女鞋、兩雙襪子和一副裹腳布,墓主人的腳顯然是經(jīng)過傳統(tǒng)方式纏裹的,鞋身很窄,但鞋長達21.75cm。而明朝萬歷皇帝孝靖皇后(1565—1611)的墓室中,陪葬有一雙淺紅色花鍛制成的高跟女鞋,長僅12cm;另有四雙12.9cm長的平底“鳳頭鞋”和兩雙僅10.5cm長的“云頭鞋”。這些都是16世紀新型纏裹方法產(chǎn)生的重要物證。此后的三個多世紀中,使四趾內(nèi)折,腳背弓曲的女性腳部整形手術(shù)成為纏足的最主要方式,女性小腳的微型化程度達到了頂峰。
清朝又是一個少數(shù)民族建立的政權(quán)。雖然滿族在明朝末年受到了一些漢文化的影響,但是其民族風俗仍然與漢族大不相同。馮爾康先生在《清代社會史概論》中曾提出:“清朝是少數(shù)民族統(tǒng)治的社會,不同民族生活習俗的沖突是在這種特定條件下發(fā)生的,它比漢人統(tǒng)治的朝代中所起的作用要大?!盵8]這種沖突最直觀的表現(xiàn)就是清代統(tǒng)治者打壓甚至妄圖毀滅漢族習俗,而漢族人民則進行了無畏抗爭。
在清朝統(tǒng)治者采取的統(tǒng)一文化習俗的措施中,廢止纏足這條禁令并沒有產(chǎn)生預(yù)期的效果。這的確是漢族人民積極抵抗的成果,但還有其他導致失敗的原因,需要我們從這條禁令的內(nèi)容、實施方式等方面來尋找。
首先,清朝統(tǒng)治者認識到文化習俗對一個朝代存亡、發(fā)展的重要性,這是元亡的教訓。漢人對漢文化的信仰和堅守,他們見證過,也十分了解其中的巨大力量。為了鞏固自身的統(tǒng)治,清朝統(tǒng)治者采取強制推行本民族文化習俗,廢除漢族習俗的一系列措施。纏足作為漢民族特有的習俗,自然也遭到了廢止。順治二年(1645),即清軍入關(guān)的第二年,多爾袞下令“剃發(fā)易服”,其規(guī)定中包括禁止?jié)h人纏足。到康熙三年(1664)重申禁令,規(guī)定康熙元年以后所生女子禁止纏足,如有違反,其家長將受到杖責、流徙等刑罰處置。禁令固然嚴厲,但無法與“留頭不留發(fā)”的殘酷規(guī)定相提并論。且統(tǒng)治階層很快發(fā)現(xiàn),纏足禁令非常難以執(zhí)行。漢族女性深受儒家倫理道德觀念的禁錮,視裸露足部為一種侮辱,纏足禁令只能靠互相檢舉揭發(fā)來實施。這給了不少有仇隙的奸詐之徒報復他人的機會,一時間架誣成風,社會各種不安定因素凸顯出來。纏足禁令的頒布,無疑是為了統(tǒng)一文化習俗,鞏固政權(quán)、維持秩序,但其實施效果卻與統(tǒng)治者本意背道而馳。終于在康熙六年(1667),統(tǒng)治者松弛這項禁令[9]。皇帝的妥協(xié)給了漢人莫大的安慰和信心,甚至將女子繼續(xù)纏足視為不向清朝屈服的象征,出現(xiàn)了“男降女不降”的說法。纏足之風繼續(xù)盛行,達到了狂熱程度。
纏足難禁的另外一個原因是民情使然。漢人纏足經(jīng)歷了宋、元、明的發(fā)展,可謂歷史悠久,根深蒂固;而滿洲人在接觸了中原文化后,也出現(xiàn)了大批接納、贊賞纏足的人。太宗皇太極崇德三年(1638)諭旨“有效他國衣冠、束發(fā)裹足者,治重罪”[10]?!八麌奔粗该鞒梢娫谇遘娚形慈腙P(guān)之時,就有滿洲婦女纏足了。入關(guān)后,統(tǒng)治者雖屢屢發(fā)布禁令,但滿族女子纏足的現(xiàn)象卻從未絕跡,甚至她們對這條禁令產(chǎn)生了不滿情緒?!巴ǔK袝r代和種族的婦女都會為追求時髦而樂于承受這些痛苦。1664年,當滿族婦女被禁止仿效漢族婦女纏足時,她們竟憤憤不平?!盵11]
清朝的纏足禁令到最后也沒有被執(zhí)行。統(tǒng)治者漸漸意識到漢族女子纏足對自身統(tǒng)治無害,反而更有利于社會的穩(wěn)定,也就沒有采取更嚴厲的措施,反而聽之任之。廢止纏足的任務(wù)推延到清末民初時期。
近代反纏足呼聲是由男性發(fā)起的。隨著中國大門被迫打開,天朝的優(yōu)越感在近代武器的打擊下首先崩塌了,而西方文明的傳入和中國改革的不斷失敗使國族主義者對傳統(tǒng)文化產(chǎn)生了懷疑。纏足作為長期被國際目光譏笑并負載濃厚傳統(tǒng)的習俗,成為改革者們抨擊的對象。
梁啟超在《論女學》中表示,國家積弱的根源是:“女子二萬萬,全屬分利,而無一生利者。”[12]梁將女性比作社會寄生蟲的論斷得到當時大部分男性的認可。在否定女性的社會價值后,改革者對女性的生存狀態(tài)表達了極度不滿,他們認為正是纏足束縛女性勞動力,使女性變得無知且無力。這樣,纏足被迅速上升到攸關(guān)國族生死的高度,廢止纏足成為國家自強與平等的必要條件。
一幅題為《女子自強》的年畫,以最直觀的形態(tài)將纏足使女子弱,女子使國族弱的觀念傳散到家戶中。這幅年畫中,丈夫坐在在方桌一側(cè),一位纖弱的妻子和一雙兒女在另一側(cè)向他招手。旁白寫道:“中國有家眷的男子,大半受累的多,諸位知道這毛病在哪里嗎?并不是男子不能賺錢,一男子養(yǎng)著好幾口,女子裹了兩只小腳,諸事不能用力,坐吃坐穿皆靠男子,男子怎會不受累呢?”畫上另有題字總結(jié):“中國不強,大病在此?!彪m然此種看法頗為狹隘,但它卻直接地表現(xiàn)了大眾對纏足的厭惡。
而且,在與西方國家的不斷交往中,中國人對西方平等觀念的傳播可謂大旱云霓。既然人生而平等,自然就要接受男女平等。20世紀初成立的一些天足會也經(jīng)常從男女平等的角度去詮釋和批判纏足。天足會成員雷秉儀提出破除壓迫婦女之風,實現(xiàn)男女平等的舉措是:“一定要女性與男性盡平等的義務(wù);能夠盡平等義務(wù),就要求女性一定要身體強鍵,精神充足;而要身體強健,精神充足,一定不可纏足!”[13]
此外,不分等級貴賤的思想更使纏足沒有存在的意義。近代思想家宋恕在勸導女性不纏足時,為了呼吁纏足無關(guān)于貴賤,拿滿清皇太后、皇后、皇妃、公主及八旗人家的貴婦作例子,認為前者都是大清第一等高貴人家,她們都不纏足,難道種田、做買賣人家纏足的姑娘反而更高貴嗎[14]?但在后期反纏足的主張和運動中,娼妓是被排除在外的,甚至一些反纏足組織不準娼妓等“身家不良”者參加[15]。從此處可以看出,受中國傳統(tǒng)思想影響極深的近代人還并沒有從一種等級秩序局限中走出來。
反纏足運動還有改善國際形象的考慮。康有為在呈光緒帝的《請禁婦女纏足折》中認為纏足貽笑國際,是一種野蠻風俗,并預(yù)言禁止纏足之后,“外人野蠻之譏,可以銷釋”[16]。改變民族形象,提高國際地位的愿望,促使他主張禁止纏足。而正是康有為的奏折,使政府進入了支持禁止纏足的隊伍之中。不論是晚清政權(quán)、北洋政府,還是后來的民國政府,都下達廢止纏足的禁令,甚至采取強制措施。
在反纏足過程中,話語權(quán)主要集中在男性精英群體中,女性幾乎處于一種“失語”狀態(tài)[17]。但纏足的主體畢竟是女性,因此保存下來的女性言論雖少,但都是彌足珍貴的。在反纏足運動開展的過程中,女性的配合程度并不高。除少數(shù)接受近代教育的女性,大部分傳統(tǒng)女性對廢止纏足的活動表示出的是不解與抗拒。首先是由于“不纏足就不能嫁人”的舊觀念深入人心[18],其次因為放足的痛苦。已經(jīng)纏足的婦女再放足不僅要忍受生理上的痛苦,還有當時各種思潮的不同目光,以及腳恢復不了原來樣貌仍舊遭受的嘲笑,還有對放足后裝扮的疑慮,因為一開始根本沒有與大腳相配的服飾[19]??傊瑥U止纏足對男性來說是一項先進運動,而對女性來說則是一場身體和心理的雙重斗爭。不過在天足已成時代潮流的時候,女性還是完成了這場反纏足革命。
美國學者高彥頤曾說:“當纏足不再被賦予文化上的尊榮與體面,它其實就已經(jīng)死亡了”[20]。反纏足運動是一場先進文明與落后習俗間的斗爭,其中的參與者不僅包括中國改革者,還有大量外國人特別是傳教士的積極活動。雖然過程艱辛,但在新時代下,纏足最終成為過去式。
纏足習俗從其產(chǎn)生開始就不是孤立存在的,在它不斷發(fā)展直到衰亡的過程中,受到了各個朝代各種因素的影響。朝代的更迭,社會的風起云涌,甚至在華夏大地上發(fā)生的每一絲變化,都是造就纏足盛世,造成纏足終結(jié)的推手。而纏足也從來不僅僅是一種簡單的習俗,它包含著中國古代女性的愿望和辛酸淚水,更見證了中國近千年的滄桑歷史。其中的豐富內(nèi)容,值得我們進一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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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EPLACEMENT OF REGIME AND THE POPULARITY OF FOOT-BINDING:AN ANALYSIS OF THE REASONS OF THE FOOT-BINDING LASTING THROUGH DYNASTIES
ZU Ye
(Anhui University,Hefei Anhui 230000)
The custom of foot-binding was originated in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and disappeared in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At different stages of development,the main factors that have an impact on the custom of foot binding were also different.In the Song Dynasty,small feet was considered as one of the aesthetic concepts,which drove the ideal to the practice; During the Yuan Dynasty,established by minority people,the Han Chinese's ethnic identity and pride were the most important driving forces for the development of the custom of foot-binding;In the Ming Dynasty,foot-binding and ethics were truly connected;Qing rulers repeatedly banned foot-binding but it didn't work,not only because the resistance of Han Chinese and the custom was deep to people's heart,but also because there was no complete ban,with measures unreasonable.Due to the incoming of modern western civilization and the big social change,the era of Chinese foot-binding was ended.
Foot-binding;aesthetic;national identity;ethics
K207
A
1672-2868(2016)05-0094-05
2016-07-15
祖曄(1993-),女,安徽巢湖人。安徽大學歷史系,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史。
責任編輯:李 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