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進宇

（西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重慶 北碚 400715）

論《白鯨》中的海洋象征

沈進宇

（西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重慶 北碚 400715）

《白鯨》是一部意蘊豐富的作品，但是其中的海洋意象還沒有得到充分的闡釋和研究。文章旨在對作品中的海洋意象進行多維度解讀，聯(lián)系圣經(jīng)故事和希臘神話以神話原型批評為理論依據(jù)將海洋作為象征生機、劫難和再生的基本原型來挖掘其中的深層、變形以及深化原型的象征意義。

神話；原型；“阿尼瑪”；“那喀索斯”；重生

《白鯨》這部作品在發(fā)行之初曾受到冷落，并沒有引起人們的重視。而是在70多年以后其文學(xué)價值和豐富的意蘊才開始得到挖掘。國內(nèi)外學(xué)者已經(jīng)對麥爾維爾及其作品做出了多角度的解讀，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總體來說，西方關(guān)于《白鯨》的研究分為三個階段：第一是文學(xué)性研究，即小說的人物形象、語言特色等；第二是文化研究，即從人種學(xué)、動物學(xué)、神話學(xué)和宗教等方面來研究，遠離小說文本分析，形成一種文化研究風(fēng)氣；第三是再次回到文學(xué)性上來，深入挖掘小說中的敘述視角和自然景物等。目前還沒有發(fā)現(xiàn)西方《白鯨》研究中海洋意象的具體研究。在國內(nèi)，學(xué)者們也對麥爾維爾進行了多角度闡釋。其一是藝術(shù)特色研究；其二是人物形象研究，這主要集中在亞哈和以實瑪利這兩個人物身上；其三是宗教研究；其四是對小說悲劇性結(jié)局的研究；其五是從新理論的角度進行闡釋，也就是從生態(tài)學(xué)出發(fā)，關(guān)注作品中表現(xiàn)的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模式；其六是關(guān)于海洋形象的研究。但是這些海洋形象研究也多從文化和民族性出發(fā)或者單純地把海洋作為一個與陸地對立的世界來論述，主要在于突出其社會性，并沒有深入探究海洋這一意象作為一個文學(xué)原型的象征意義。前人關(guān)于《白鯨》的原型研究也只是著眼于作品中的人物，即《白鯨》與《圣經(jīng)》的原型闡釋，包括主人公的名字寓意、涉及的《圣經(jīng)》典故、該書的結(jié)構(gòu)與《圣經(jīng)》的結(jié)構(gòu)的關(guān)聯(lián)、所涉及的追尋與復(fù)仇等母題，并沒有對作品中的海洋意象做相關(guān)的原型闡釋。“‘原型’是指由觀念和感情交織而成的一個模式，在下意識里廣泛為人們理解，但卻很難用一個抽象的詞語來表達，同時它又是那么的‘神秘’，不經(jīng)過周密的考察是完全無法分析辨明的”[1]344。弗萊認為：“一部文學(xué)作品可以劃分為各種意象組成的敘述表層結(jié)構(gòu)以及由文學(xué)原型組成的深層結(jié)構(gòu)，并且通過綜合分析表層和深層結(jié)構(gòu)，就可以發(fā)掘這部作品的真正含義?！币虼吮疚牡膬r值就在于以神話原型批評理論為依據(jù)來探析《白鯨》中的海洋意象原型，挖掘作品中海洋意象的多重象征意義。

一、海洋象征生機

（一）淺層原型：生命的機會

《圣經(jīng)》故事的第一則《上帝創(chuàng)世》中，記錄了上帝在第二天將水一分為二，于是有了蒼穹，上帝稱之為“天空”，“它把水分為天空的和天空下的兩部分”。第三天上帝說“天空下的水要匯聚起來，以使陸地露出來”，于是“上帝稱匯聚之水為海洋，稱大地為陸洲”[2]3。第五天，上帝又創(chuàng)造了形形色色不同類別的水生物，讓他們在海洋中繁衍生息。這就是西方關(guān)于海洋起源的最早神話。最初海洋就是生命的起源，是孕育生命的地方，簡言之就是生的象征。榮格指出：“全世界的人對某些神話或故事都會做出相同的的反映，不是因為每個人都了解或欣賞同一個神話故事，而是因為處在我們集體無意識深處的是整個人類的共同記憶，這些記憶存在于‘原型’的模式中?！盵3]弗萊也提醒我們，可以“從文學(xué)作品中典型的或反復(fù)出現(xiàn)的意象入手，去理性地宣召原型”[4]。因此，對于原型的分析更能有助于我們理解作品的深層含義和作品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因為原型的作用就在于通過它——一種象征將一首詩和另一首詩連接起來，來幫助統(tǒng)一和整合我們的文學(xué)經(jīng)驗。在這里，我們可將《圣經(jīng)》中的海洋與《白鯨》中的海洋聯(lián)系起來研究分析?！栋做L》的作者麥爾維爾熟讀圣經(jīng)，在這部作品中也充滿了濃厚的宗教意味，其創(chuàng)造的海洋意象難免不帶有《圣經(jīng)》中海洋原型的象征意義?！栋做L》中的海洋形象一如《圣經(jīng)》中最初的海洋，是充滿生機的。在其中不僅生長著各種魚類，還有世界上最大的哺乳動物——鯨，并且此時的海洋還養(yǎng)活了許許多多出海的人。作品中的主人公常常在甲板上觀海時，感嘆海洋的廣袤宏大，也贊嘆它一派生機的氣象。這是海洋作為水的原型具有的最基本的象征意義。此外，小說的開篇就介紹到主人公以實瑪利厭倦了陸地上的生活，常常想要以死作結(jié)。而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到海上去。在陸地上，他總是“視力模糊，肺部不適”，到海上去即使是要他做一名“再普通不過的水手”他也樂意，這時的海洋給了他生的希望，也給了他生的機會?！芭崂绿枴鄙系娜w成員都是靠出海捕鯨為生，船長亞哈更是靠追擊白鯨莫比迪克的信念而堅毅地活著。所以，無論是白鯨還是亞哈、以實瑪利等人都是靠著海洋生活，海洋無疑是世間生靈生存的源泉，這就是海洋作為水的原型具有生機的象征。

（二）深層原型：“阿尼瑪”的吸引

《白鯨》中的海洋從一開始就對主人公具有某種強烈的吸引力，這種莫名的吸引力可以用“阿尼瑪”（anima）概念來解釋?！鞍⒛岈敗迸c“阿尼姆斯”（animus）是榮格提出的兩種重要原型。“阿尼瑪”是每個男人心中都有的女人形象，在遇到像自己的“阿尼瑪”的女性形象時，他會體驗到極強烈的吸引力。因為“地球上的生命起源于水，所以水經(jīng)常用來象征女性。有人說在《白鯨》中女性是缺席的，但實質(zhì)上她化作了大海”[4]1，并對主人公們帶有“阿尼瑪”般的吸引。在后來的《老人與?！分小鞍⒛岈敗毙再|(zhì)就更加明顯，作者明確地把海洋比作時而任性時而溫順的女性?！栋做L》的開篇，主人公以實瑪利就提到：“我想還不如到海上去散散心，去看看水上世界?！盵5]1這似乎還看不出海洋對他有什么強烈的吸引，最多也只是好奇罷了。但稍后他就又說到：“我認為是非得到海上去不可了。出?？偙日兆约旱哪X袋來一槍強?！盵5]1這里不難看出，“到海上去”對于以實瑪利來說已經(jīng)是一件非做不可的事了，因為出海能夠挽救他的生命，這就是海洋對他的強大吸引力所在。從文本的表層來看，主人公決定出海是因為生活所迫，是為了到海上去謀一份生計。但如果只是因為這樣一個單純的原因，主人公大可不必惆悵萬千。其實除了以實瑪利之外還有許多人同樣被海洋強烈吸引?！盀槭裁瓷硇慕训男』镒硬畈欢噙t早都會渴望出海呢？……為什么古代波斯人把大海奉若神明呢？為什么希臘人單給大海一位神，而且是朱庇特的親兄弟呢？”通過以實瑪利發(fā)出的疑問我們了解到，“身心健壯的小伙子”“古代波斯人”“希臘人”都對海洋有某種說不清的熱愛和敬畏。主人公以實瑪利時常感到憂郁，總在棺材店門口徘徊，不止一次想到死，于是他渴望“以水手的身份出海?！钡罱K，促使他出海的真正原因并沒有明確指出，而是把原因歸結(jié)到命運，他說是“上了命運之神的當(dāng)”，仿佛命運在無形中指引他一定要到海上去經(jīng)歷一番。這正是弗洛伊德所說的個體意識受壓抑或者被遺忘的無意識狀態(tài)。榮格將這種個體無意識發(fā)展為集體無意識，原型就是集體無意識的內(nèi)容。而作品中的海洋意象就帶有“阿尼瑪”原型的特質(zhì)，海洋對主人公的吸引被他認為是命運指引所為。但實質(zhì)上海洋對陸地上的人們來說其吸引力正是 “阿尼瑪”原型的表現(xiàn)。這種吸引不僅是對以實瑪利而言難以抵擋，甚至是對亞哈、魁魁格、“裴廓德號”上的所有成員都是如此。深深吸引亞哈的是白鯨莫比迪克，而白鯨正是海洋中的一份子；文明社會的先進機制、習(xí)俗和禮儀吸引著魁魁格，這次海上航行的生活正好是縮小版的文明社會圈子；“裴廓德號”上的其他成員出海捕鯨從表面上看都出于追逐利益，但實質(zhì)上他們身上卻體現(xiàn)了美利堅民族對海洋的征服精神，這種征服精神是屬于集體無意識的。

二、海洋象征劫難

（一）原始原型：“利維坦”與洪水的懲罰

《圣經(jīng)》中的海洋不僅是孕育生命的地方，它同時也是橫亙于陸地與福地之間的巨大鴻溝，里面生長著名為利維坦的巨獸。《約伯記》（第41章）中提到：“利維坦是一頭巨大的生物。它暢游大海之時，波濤亦為之逆流。它口中噴著火焰，鼻子冒出煙霧，擁有銳利的牙齒，身體好像包裹著鎧甲般堅固。性格冷酷無情，暴戾好殺，它在海洋之中尋找獵物，令四周生物聞之色變?！标P(guān)于它的原型，有人說是魚龍類、蛇頸龍類、滄龍類等巨大海生爬行動物，另有說法是鯨魚。在《白鯨》中作者就沿用了這一海怪的原型，他創(chuàng)造白鯨在某些方面把它和我們得以將其稱作“原型”的古老神話聯(lián)系起來。于是，麥爾維爾特意賦予這條大鯨神秘的色彩，使主人公們的海上生活和“利維坦”似的白鯨糾纏在一起。關(guān)于白鯨的解讀已經(jīng)有很多，但在這里我只是把它當(dāng)作海洋的一部分來看待。白鯨的存在，可以說是作者為主人公們的海洋之行設(shè)置的障礙。白鯨是海洋的代言人，也是主人公們追逐的具體對象，更是主人公們海上航行的劫難。船長亞哈因為被白鯨莫比迪克咬斷了一條腿而變得瘋狂，他寧愿帶著傷痛漂泊在海上，以一種癲狂的精神去征服對方。表面上看，他征服的對象就是白鯨莫比迪克，但實質(zhì)上白鯨背后是更廣闊的海洋，那才是他潛意識中真正想要征服的對象。亞哈的狂傲與固執(zhí)最終導(dǎo)致了自身和他人的毀滅，白鯨就是海洋帶給他的“利維坦”式的懲罰。

此外，《圣經(jīng)》故事中還記錄到：“隨著人類的繁衍，世風(fēng)日益敗壞，人們以行邪為樂，上帝看到罪孽深重的人們痛心疾首，后悔造人。于是降下洪水以滅世人。”[3]9在《白鯨》中，海洋替代了洪水的意象，起到“以滅世人”的作用?！芭崂绿枴鄙系某蓡T包括不同類型的人，有黑人（達格），有白人，有印第安人（塔希蒂格），還有食人生番（魁魁格）。他們中間有基督教徒，有異教徒，還有祆教徒（費達拉），這樣不同種族、不同文化的人聚集在一起似乎是全人類的代表。除敘述者以實瑪利以外，他們最終的結(jié)局都是葬身大海。而在《圣經(jīng)》故事中，上帝發(fā)動洪水滅世時僅有諾亞一家人躲過劫難，因為他為人正直、聽從上帝的話、花費時間造了方舟，所以在災(zāi)難中幸免于難。以實瑪利作為“裴廓德號”上的唯一幸存者，他同樣具備善良、正直、友愛他人的特點，于是最終他憑借魁魁格的“棺材救生圈”逃出漩渦得以生還。所以說，作品中的海洋以及海洋中的白鯨是延續(xù)了“洪水滅世”和海怪“利維坦”的原始原型，具有懲罰和劫難的象征意味。

（二）變形原型：“那喀索斯”的鏡面反思

“那喀索斯”是希臘神話中的美少年，他愛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于是抑郁憔悴最終投水自溺。在前面已經(jīng)論述過，作品中的海洋對于主人公有一種“阿尼瑪”式的吸引，海洋有如主人公內(nèi)心的女性形象，于是他們才會對海洋熱切渴望。“阿尼瑪”原型還肯定主人公對他者的迷戀，而“那喀索斯”原型則上升為一種自戀的傾向。自戀型人格是典型的、憂郁的，以實瑪利出海前就明顯帶有這樣的特征。他在陸地上惶惶度日，感覺不到生活的意義，對外物也漠不關(guān)心，沒有明確的生活目標(biāo)，他也罹患了“那喀索斯”式的憂郁，感受到“美少年那喀索斯因為抓不到自己映在清泉中的影子的苦惱”[5]2，另外一個典型是亞哈，他為了追捕莫比迪克，變得偏執(zhí)和瘋狂，他不顧一切的復(fù)仇心情正如“那喀索斯”拒絕一切追求者而只愛水中自己的倒影一樣。周永明在其《原型論》一文中說“原型具有巨大的心理能量，具有先驗的規(guī)范作用，是決定人們一切活動的最根本因素”。以實瑪利出海的動力來源于海洋對他的吸引，他說：“我們自己在江河湖海中也看到了同樣的影子。那是無從把握的幽靈般的生命的影子，這就是對一切的答案?！比绾卫斫庵魅斯f的“幽靈般的生命的影子”？以實瑪利和亞哈等人出海是否就是為了抓住自己在“水中的影子”？以實瑪利在陸地上已經(jīng)失去了自我，找不到人生方向，他要尋找的“影子”就是自我的存在感。羅洛·梅說“人存在的方式有三種，即存在于周圍世界中，存在于人際世界中，存在于自我世界中”[6]15。以實瑪利在海上的生活使他的存在方式得以完整，海洋是其存在的周圍世界，“裴廓德號”是一個縮小的社會環(huán)境，為他提供了人際世界，在海上航行使他有了充足的時間和空間進行自我的思索，于是也有了自我世界。再看亞哈，他被莫比迪克咬斷了一條腿，變成了一個殘疾人，失去了昔日的風(fēng)光和威嚴，他要尋找的“影子”就是白鯨，他之所以執(zhí)著于追殺莫比迪克就是為了找回自我的成就感。亞哈的結(jié)局印證了“那喀索斯”的命運，即因為過于迷戀和偏執(zhí)而溺水身亡，他以為自己抓住了水中的影子但其實自己已經(jīng)落入深淵。而對于以實瑪利來說，海洋帶給他的不僅是吸引也有自我的反思。在海上，日落、黃昏、波濤、海鳥以及白鯨莫比迪克都引發(fā)了主人公的思考，他自己也說“沉思和水總是結(jié)合在一起的”[5]2。此時的海洋就像是一面鏡子，“無論是誰往水面上看他都會首先看到自己的臉。無論是誰親自去看，他都會有與自己對峙的危險。鏡子不會阿諛奉承，它會忠實地顯現(xiàn)映照其中的一切”[7]19。也就是生命真實的樣子。亞哈為了復(fù)仇在海上暴露出自己殘暴、固執(zhí)、以自我為中心的一面，“裴廓德號”上的其他成員因為利益的驅(qū)使也變得兇殘和不顧一切?？襁@個食人生番卻始終保持著文明人所沒有的善良真誠。傳說中兇猛的海獸卻顯現(xiàn)出圣潔和崇高，但是這些生命在海洋中一不小心就變成了幽靈。海洋中這些“幽靈般的影子”就為主人公提供了一種鏡面式的反思。榮格曾指出：“某些具體的意象本身就代表一種原型，它以象征和隱喻的方式反映出集體無意識?！彼?，麥爾維爾借以實瑪利的口講出 “那喀索斯”的故事是有象征和隱喻意義的。作者筆下的海洋就是以“那喀索斯”神話為原型帶給我們啟示：所有的迷戀和偏執(zhí)都可能變成一場劫難，只有正確認識自己的“影子”才能逃出生天。

三、海洋象征再生

（一）最初原型：用清水洗清罪孽

在基督教中有一種原罪說，即人生來有罪。所以，即使是上帝之子耶穌降生之后也需要接受洗禮。《圣經(jīng)》故事中記錄有耶穌受到約翰施洗的故事。約翰向世人宣講悔改的洗禮，并在約旦河為眾人施洗，他說：“我用水為你們施洗，以使罪得以赦免?！盵2]204所以，水的意象最初還具有洗清罪孽的象征意義。《白鯨》的第八章，作者安排梅普爾神甫為出海人講道，雖然他并沒有為眾人施洗，但是他也像約翰一樣勸眾人悔改。梅普爾神甫講授的是約拿在魚腹懺悔并最終獲得上帝赦免的故事，他勸誡眾人道：“首先是不要犯罪，但萬一犯了罪，記住，要像約拿那樣懺悔?！盵5]45這一章的安排對于整個故事都具有一定的預(yù)言性質(zhì)。出海捕鯨的人，他們除了與生俱來的原罪之外還犯了殺戮之罪，梅普爾神甫的講道是對他們的第一次精神洗禮，而海洋將會帶給他們又一次洗禮。一方面，大海寓意自然，出海是擺脫塵世苦難、厭世感、憂郁癥的一劑良藥，也是為一切羅曼蒂克、憂郁癥和心不在焉的年輕人而設(shè)的天然避難所，人們受到海洋的洗禮，洗去的是沮喪、悲觀、灰暗和殘暴的負面情緒。另一方面在這里，大海如果不是上帝，那一定是人與上帝展開對話的理想場所，莫比迪克不是上帝的化身，也是上帝充滿警示與啟迪的神跡。海洋中的波濤、風(fēng)雨、大鯨等事物都是上帝派來為他們進行洗禮的使者，出海的人在經(jīng)歷海洋的洗禮之后將會有本質(zhì)的變化，以實瑪利就是典型例子。在經(jīng)歷海上航行之前，以實瑪利是憂郁的、脆弱的、敏感的、自閉的，海上的生活使他逐漸打開封閉的自我，學(xué)會了觀察、思考、感受和接受一切新鮮的事物，經(jīng)歷海上暴風(fēng)驟雨和“海獸”的洗禮之后，他的體格更加健壯，忍受挫折的耐力更強，并且懷著一種全新的生活態(tài)度重返陸地社會。當(dāng)然，也有不知悔改者，典型代表如亞哈。梅普爾神甫講道時就勸誡人們，如果犯了罪“要像約拿那樣懺悔”才能獲得上帝的解救。亞哈是一部反面教材，他企圖征服白鯨，征服海洋，既不懺悔也不接受“洗禮”，在追捕白鯨的過程中他們先后遇見“處女號”“玫瑰蓓蕾號”“單身漢號”“拉結(jié)號”和“喜悅號”等捕鯨船。這些捕鯨船上的人都紛紛勸誡亞哈不要再追捕白鯨，并以各種帶有隱喻性質(zhì)的行為、語言來點醒他?！跋矏偺枴币驗樽凡栋做L一天之內(nèi)就喪失了四名身強力壯的水手，它的船長對亞哈說：“你是在他們的墳?zāi)股闲写！薄澳銈兌氵^了我們悲傷的葬禮……卻讓我們看到了你們船尾欄桿上的棺材！”[5]10但是亞哈從來也不聽勸告，并且對自己的船員威逼利誘，拿出金幣作為獎賞來激發(fā)他們的熱情和趨利之心。海洋本是洗清罪孽讓人獲得新生的象征，對于不同的人給予他們不同的新生，于是懺悔的人得救，執(zhí)迷的人消亡。不過，“海洋中的死亡又是生的起點，是新生的起點”[8]。這也就驗證了用水洗清罪孽給人重生的神話原型。

（二）深化原型：“被遺棄者”的自我救贖

基督教的洗禮儀式象征著用水洗去原罪使人獲得重生，《白鯨》中的主人公選擇到海上漂泊更是帶有自我救贖的意味。他聲稱“我身上這種與水的天然聯(lián)系，每每在我走投無路、愁腸百結(jié)時都會解救我，引我到海上去”[5]2。正是這種返璞歸真的天然愿望，以及海洋對其“阿尼瑪”式的吸引，促使他帶著惆悵離去?！按蠛Ｗ鳛樘颖芎桶参康恼f法是有淵源的”[1]347，以實瑪利要逃避陸地上的社會生活，其實也是在逃避自身的缺陷，而在海上的生活使他有了許多沉思的時間?！妒ソ?jīng)》中記載，“以實瑪利”意為“被遺棄的人”，所以他總是稱自己為孤兒。在出海之前“他極其的孤獨，唯一可以感受到的情感就是彌漫的憂郁，以及遺漏了生活歡樂的沮喪感，他從不停下來思考他還沒有獲得的美好的事情”[6]106。他眼中的世界也是一片孤立和令人不安的。當(dāng)以實瑪利來到“裴廓德號”應(yīng)征水手時，法勒船長要求他去看看海然后說感受，這時以實瑪利眼中的海洋是遼闊的、一望無際的，但也是單調(diào)可怕的。這個初次印象對于一個沒有海上生活經(jīng)驗的人來說并不是美好的。所以對以實瑪利來說超越經(jīng)驗的冥想就成了彌補海上單調(diào)生活的良藥，與狂風(fēng)巨浪、鯊魚巨鯨的搏斗使他漸漸感受到了生命的意義。以實瑪利帶著對生命的最后期盼來到海洋上求救贖，作品中的海洋形象代表療救和真理。

有人說《白鯨》中的海洋就是“海洋牧場”，因為這里有豐富的魚類和眾多的鯨，但從另一面來看海洋又何嘗不是一片“海洋墓場”，無數(shù)出海的人都葬身其中。在“大海的深處，陰影世界的黑暗之中”[7]244，有無數(shù)亡魂幽靈，正是這些惶亂不安的幽靈弄得海上波濤洶涌不息。當(dāng)以實瑪利一個人站在桅桿上守望時他會想到：“在這里，罪犯變成了種種鳥禽和魚類，似乎都注定要永生永世在這里游來游去，根本就沒有避難所，得永遠在這險惡的空際鼓翼，望不到一片陸地?！睋?jù)悉，19世紀水手中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死在海上的人都是來海上贖罪的，他們的靈魂會變成禽鳥以及魚類，在這片不著邊際、遠離人類的世界里輪回、贖罪?！叭碎g的罪犯在監(jiān)牢里贖罪，來到海上，罪犯都不用筑什么牢房，海洋就是他們永生永世的牢房。”[11]18所以海洋成了罪人們贖罪的地方，而以實瑪利作為這個故事中的幸存者他似乎是完成了對自己的救贖而獲得了新生。他像約拿一樣，獲得了上帝的寬恕，在作品的最后也引用了《約伯記》中的一句話：“唯有我一人逃脫，來報信給你?！盵5]4另有一種說法“以實瑪利”的含義是“上帝在傾聽”。在故事的最后，以實瑪利作為“裴廓德號”所有成員遇難的目擊者，借助魁魁格那口棺材的浮力在海上漂浮了一天一夜之后遇到了“拉結(jié)號”的救援。作者并沒有說明，劫后逃生的以實瑪利是否像魚腹中的約拿一樣做了深切的懺悔，而是透過以實瑪利的眼光對海洋進行了描寫：“我將近整整一天一夜漂浮在柔和的、挽歌似的大海上。那些鯊魚也不傷人……兇猛的海鷹也像嘴套起了似的從我頭上飛過?！盵5]543以實瑪利是一個被遺棄的人，但是上帝始終在傾聽其聲音。如果不是得到了上帝的庇護，鯊魚和海鳥也不會對他如此友善。原本“拉結(jié)號”是折回來搜索失蹤的孩子，但是卻找到了“另一個孤兒”。劫后重生的以實瑪利再次回到陸地，因為有了這一場生死的經(jīng)歷，于是他又有了生活的勇氣，自身人格也得到了放大和提升?！胞湢柧S爾讓海上歸來的以實瑪利獲得了哲人的智慧和詩人的才氣?！盵10]

四、結(jié)語

《白鯨》是一部象征性的書，作為一部百科全書式的巨著，它為讀者提供了從表層故事到深層話語的多維解讀，其中的隱喻、象征、神話都帶有多義性。海洋意象作為作品中眾多意象之一，不僅僅是故事發(fā)生的背景環(huán)境。作品將大海作為出生—再生的原型象征來描寫，將本來是陸地對立面和延伸物的海洋描繪成能夠探究人生意義，能夠與上帝交流，進行激烈聯(lián)想的神秘場所。“出?！辈粌H代表揚棄過程，更代表著人們離開家庭、社會、現(xiàn)世，去海上尋找精神家園。奧·沃倫說：“一個意象可以轉(zhuǎn)換成一個隱喻，如果它作為呈現(xiàn)與再現(xiàn)不斷重復(fù)，那就變成了一個象征，甚至是一個象征（或者神話）系統(tǒng)的一部分?！备トR指出“原型聚集成彼此聯(lián)系的族群，它們復(fù)雜多變”[11]。榮格也說：“原型也具有多義性?！睆闹魅斯詫崿斃龊Ｇ?、在海上時、從海上歸來不同階段對海洋的認識和感受以及海洋對他產(chǎn)生的影響來說，海洋具有不同的象征意義。所以，在《白鯨》中的海洋象征著生機，既有生命起源的原型也帶有“阿尼瑪”原型的特性。它象征著劫難，既有“利維坦”、洪水原型的懲罰劫難，也有“那喀索斯”憂郁、“自戀”式的劫難。它象征再生，既有洗滌罪孽的原型也有自我救贖的原型。總之，麥爾維爾在《白鯨》中塑造的海洋

意象，具有濃厚的象征色彩。原型被深含在文學(xué)作品中，作品既體現(xiàn)它又像是在掩蓋它的真正含義，只有當(dāng)原型被尋獲，作品的整個奧秘才會昭然若揭。本文對其海洋意象原型的探析并不是期望把它類型化，而是希望通過神話原型解讀進一步闡發(fā)其豐富性，以便挖掘其深層內(nèi)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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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羅清戀

The Symbol of Ocean in the“M oby Dick”

SHEN Jinyu
(School of Literature,Southwest University,BeibeiChongqing 400715,China)

“Moby Dick”is a rich connotation of works,but the sea image in the work has not been fully explained and researched.The purpose of this paper is to interpret the sea image in multidimensional perspectives,and with the Bible stories and Greek mythologies on the basis of the sea on the theory ofmyth and archetypal criticism,the sea as a symbol of life,disaster and regeneration was used to study the deepening,deformation and the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prototype.

myth;prototype;Anima;Narcissus;regener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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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3-8004（2016）03-0038-06

2015-02-25

沈進宇（1992— ），女，四川自貢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比較文學(xué)與世界文學(xu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