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揚婉兮

圖◎菲亞飛呀

湯小米的微酸盛夏

文◎清揚婉兮

圖◎菲亞飛呀

一

“林、林特特，你好，我、我想拜你為師。”盡管湯小米在心里演練了許多遍，可這么簡單的一句話說出來，還是磕磕絆絆。

林特特正埋頭走路，這個男孩不怎么愛說話，大部分時候看上去都是冷峻且兇巴巴的樣子。聽到有人叫他，他不耐煩地轉(zhuǎn)過頭來，皺了皺眉，認出是同班女生湯小米。

這種女生他見多了，膚淺幼稚，八卦追星，整天湊在一起嘻嘻哈哈，就像一捧沒有思想的塑料花，今天崇拜足球隊前鋒，明天仰慕鋼琴王子。自從他在元旦會演上表演了拿手絕活皮影后，就被追捧為“皮影王子”，想起這個稱呼他就覺得好笑。

對這種女生，他一向是敬而遠之的。但望著眼前這個留著清爽短發(fā)、長著俏皮雀斑的女生，他忽然想逗逗她，說：“好?。〔贿^……”

“不過什么？你快說?！?/p>

“拜師，古人拜師要擺拜師宴的，還要經(jīng)過重重考驗才過關，你行嗎？”

湯小米倒吸一口氣。早知道林特特為人高傲，沒想到他這么難搞。但是，為了學會皮影，再難也要將他搞定。她猶疑地問：“拜師宴？你不會想要滿漢全席吧？”

林特特不動聲色地邪魅一笑：“滿漢全席就不必了，一頓西餐足矣！”

湯小米犯了難，一頓西餐，要花不少錢，她囊中羞澀??！于是她假裝很真誠地跟林特特商量：“我親手為師父做一頓拜師宴，是不是更有誠意？”

“你會做飯？”

湯小米點點頭。

“西餐？”

“絕對正宗。”湯小米信誓旦旦。林特特半信半疑地答應了。

兩天后，湯小米的拜師宴隆重登場，地點就在林特特家的廚房。林特特的父母工作都很忙，很晚才回家，他的晚餐通常是煮泡面。看著湯小米圍著圍裙在廚房里忙碌，廚房推拉門上漸漸氤氳起白色水汽，屋里充盈著食物的清香，林特特忽然有些感動。

半個小時后，大餐上桌。林特特聞到香味，扔掉手里的雜志坐到桌前，一看傻了眼，這哪兒是湯小米答應的西餐？魚香肉絲、麻婆豆腐、番茄炒蛋、青椒炒肉，不都是家常的川菜嗎？

不得不承認，湯小米的手藝還是不錯的，幾個菜看上去色香味俱全，林特特早已看得垂涎欲滴，可他還是擺出高冷的臭架子，皺皺眉說：“這是西餐？”

湯小米俏皮一笑：“是啊，這個是秘制微辣酸甜汁焗嫩豬柳，這個是麻辣黑胡椒精腌碎肉燉豆腐，這個是法式番茄配黃油蛋粒，這個嘛，叫西班牙青椒紅燴小牛眼肉片。怎么樣？師父，您嘗嘗。”

林特特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一低頭，看到面前的米飯，他計上心來，說：“這個呢？看你還能把它叫出花來?！?/p>

湯小米莞爾一笑，脫口而出：“泰式翡翠精燜水晶飯。”

一陣陣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林特特再也沒辦法抗拒美食，他深吸一口氣，解嘲道：“聽完這些精美的西餐菜名，我好像更餓了呢！”

一陣風卷殘云之后，湯小米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林特特一邊食指大動，一邊問她：“你一個女孩子，為什么想學皮影?。磕悴挥X得它過時嗎？有空看看漫畫聊聊八卦多好?！?/p>

湯小米目光一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倦怠地笑了笑：“這是秘密?！?/p>

二

拜師宴勉強通過，林特特依然很臭屁地說，想拜他為師，還要通過考驗，至于考驗是什么，他說：“等我想起來再說?！?/p>

湯小米氣得跳腳，卻無可奈何，只好給自己打氣，倔強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喊道：“讓考驗來得更猛烈些吧！”

周一放學后，林特特向湯小米提出要求，讓她陪自己去買刀。湯小米嚇了一跳：“買刀？做什么？”

林特特話不多說，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轉(zhuǎn)身朝旁邊的文具店走去。湯小米看看文具店門頭，狐疑道：“不是去買刀嗎？”

說話間，林特特已徑直走到文具店最里面的柜臺前，指了指柜臺里碼成一排的美工刀雕刻刀，轉(zhuǎn)頭說：“就是買刀啊！”

文具店的導購員正忙著盤點，林特特也不急，如數(shù)家珍地對一頭霧水的湯小米介紹：“這些刀根據(jù)寬窄不同，分別叫斜口刀、平刀、圓刀、三角刀、花口刀，分工也很講究，工匠需要熟練各種刀具的不同使用方法。湯小米，這些刀的名字都記住了嗎？”

“?。俊睖∶谆剡^神來，“刀的名字？為什么要記這個？”

林特特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轉(zhuǎn)頭叫導購員來，一口氣買了十幾把刀，裝在一個紙盒里讓湯小米抱著，轉(zhuǎn)身出了店門。

湯小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捧著十幾把刀，哭喪著臉：“這是什么考驗??？”

林特特放慢了腳步，轉(zhuǎn)過頭正色道：“湯小米，中國有句古話，叫磨刀不誤砍柴工。想學皮影戲，應該先了解皮影的歷史和構(gòu)造，我外公說，一個優(yōu)秀的皮影藝人，都會自己制作皮影。這些刀都是雕刻用的。今天，就是我給你的第一個考驗，我教你一套雕刻的口訣，我只說一遍，如果你記住了，再來找我上課。聽好：櫻花平刀扎，萬字平刀推，袖頭襖邊鑿刀上，花朵尖刀刻……”

說完，他一把撈過裝刀的盒子，冷冷地說了句“再見”，轉(zhuǎn)身離去，留下湯小米在風中凌亂。

第二天午休，湯小米將林特特堵在樓梯口，像背英語單詞一樣一臉認真，給他背誦雕刻口訣。聽她一字不差地背完，林特特的眼睛亮了一下，旋即不屑地說：“這比古文好背多了，沒什么了不起。”

湯小米悻悻地嘟起嘴。

林特特不忍打擊湯小米的積極性，像模像樣地給她上了一段理論課，認真地說：“皮影，各地又有不同，我學的是陜西皮影戲，小時候和外公學的。皮影本身也是一種藝術(shù)品！我已經(jīng)和后勤管禮堂鑰匙的老師說好了，周末我們?nèi)W校小禮堂，我教你做皮影，這套刀給你，你先用紙做一張，讓為師看看你有沒有天賦?！?/p>

湯小米一臉期待，諂媚地說：“師父，你太好了！”

可是還未到周末，這個美好的約定就成為泡影。

周四中午，林特特出校門覓食，遠遠看到湯小米正站在一家面館前，他正要上前叫她一起吃飯，看到一個高個子男生款款走向她，兩人交頭接耳地說著什么。

那男生林特特認識，是五班的黃文達，很會畫畫，經(jīng)常獲獎，跟林特特一樣是女生心目中的男神級人物，因為性格開朗，比林特特更受歡迎。一想到這些，林特特隱隱有些不快。

林特特看到湯小米臉上討好的表情，快要被氣炸了，這個女生到底想干嗎？她一定在說：“黃文達，你好帥哦，我想拜你為師，跟你學畫畫。”

更令林特特憤怒的是，到了周末約定的時間，湯小米竟然沒有來，甚至連一個電話也沒有。周一，林特特看到一臉疲倦的湯小米，她有了黑眼圈，坐在座位上心不在焉，并沒有主動來跟他解釋。

直到放學，湯小米才匆匆追上來，一臉愧色：“師父，對不起，我忘記周六學皮影的事了，我……”

不待她說完，林特特冷冷地打斷她：“因為你去學畫畫了吧！以后不用學皮影了?！?/p>

湯小米一愣，連連搖頭：“你在說什么呀！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有點兒事請他幫忙?！?/p>

“以后別叫我?guī)煾福∧愀静皇钦娴南雽W皮影吧？你只是想趁機接近我，不過就是個膚淺的顏控罷了！再見！”

林特特沒有再給她說話的機會，決然轉(zhuǎn)身走掉。

湯小米站在原地，陣陣委屈涌上心頭：“你哪里帥了？自戀狂！”她深吸一口氣，朝醫(yī)院走去。

三

上周五的半夜，湯小米的奶奶又一次心臟病突發(fā)。以前她曾經(jīng)手足無措，但次數(shù)多了，就變得淡定了許多，她先進行了急救；然后背著奶奶，在深夜的路邊打車，辦理住院手續(xù)后，又趕回家做好飯，再趕車送到醫(yī)院。那兩天又著急又擔心，以至于忘記了跟林特特的約定……

出現(xiàn)在病房前，湯小米已換上了輕松的笑顏。她提著飯盒站在奶奶病床前，柔聲細語：“奶奶，開飯啦！”

奶奶睜開眼睛，掙扎著起身，心疼地拉過湯小米的手：“我這病身子拖累你了。”

湯小米比同齡人承受了更多生活的艱辛，父母早年離異，媽媽遠嫁異國杳無音信，爸爸去了廣州打工，已經(jīng)兩年沒回家了。奶奶患有心臟病，整天和藥瓶為伴，她和奶奶是當下典型的空巢老人和留守少女。

祖孫倆相依為命，生活中所有的難題，都是湯小米獨自面對。那些被委屈碾壓的夜里，她也曾默默流淚。她何嘗不想過那種沒心沒肺、無憂無慮的生活？可是她不能，她深知對她來說，生活就是考場，要面對一道道難題，要很努力很小心，才能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

湯小米解嘲地笑笑，哄小孩一般說：“只剩我們倆相依為命了，您要乖乖地吃飯吃藥，把身體養(yǎng)好，好讓我依靠?。　?/p>

她的安慰并沒有起太大作用，奶奶依然愁眉不展。她拿著一張從前的全家福：“以前，每次吃完晚飯，你爺爺都會在院子里給我們唱皮影戲，大家都可愛聽了?！睖I水順著奶奶的臉頰流了下來。

湯小米見過很多次那張全家福，上面是年輕時的爺爺奶奶，中間那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就是湯小米的爸爸。湯小米知道，奶奶想念自己的兒子，想念爺爺了。

湯小米從來沒見過爺爺。她對爺爺?shù)乃杏∠?，都是在奶奶點點滴滴的回憶中拼湊起來的。在奶奶口中，爺爺年輕時是一個劍眉星目的英俊男子，他子承父業(yè)，是劇團里的皮影戲藝人，奶奶愛看皮影，很快成為他的粉絲。兩個年輕人漸生情愫，女方的父親嫌棄對方清貧極力反對，兩人經(jīng)歷了許多波折，最終排除萬難走到了一起。

可是幸福的日子太短暫，年輕的夫妻只度過了幾年的甜蜜時光，爺爺就身患急癥離開人世。從此，懷念成為奶奶生活的主題。寡居的她獨自養(yǎng)大兒子，撐起一個家，越年邁，對亡夫的懷念越甚。湯小米每每看到奶奶一臉哀傷和悵惘的樣子，心里就泛起酸酸的痛。她不知道如何能慰藉奶奶的追懷之苦，直到她升入初中，認識了會皮影的林特特，她才想到，如果自己為奶奶表演皮影，也許能寬慰她的心。

可是，努力了那么久，不但沒有學到真功夫，林特特還用一句“膚淺的顏控”抹殺了她所有的真心。

湯小米去洗手間為奶奶倒便盆，回來的時候，竟然在樓梯口遇到了林特特。他獨自坐在椅子上，臉色很差，看上去有些落寞。難道他生病了？可是，一想到自己手提便盆的樣子，再想到他的言而無信，湯小米不想與他多說，轉(zhuǎn)頭準備走掉。

林特特也看到了她，他的目光掃過那個便盆，猶豫了一下，問：“湯小米，你怎么在這里？誰生病了？”

她沒好氣地撇嘴說：“關你什么事？不分青紅皂白的自戀狂！”說完轉(zhuǎn)身拐入病房。

奶奶病情穩(wěn)定后，湯小米便回到學校上學，卻發(fā)現(xiàn)林特特的座位是空的。她望著那個空蕩蕩的座位，心里涌起一種莫名的情緒，像一團濕濕的棉花堵在胸口一般難受。

隔幾日期末考試，林特特來學校了。兩人的考場座位離得很遠，遠遠地，目光相遇，兩人心里都憋著一口氣，誰也不理睬誰。

七月盛夏，又迎來一個漫長炎熱的暑假，打工和照顧奶奶是湯小米暑假的主題。每天結(jié)束打工后，她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用林特特給她的那些刀具自學制作皮影，希望有一天自己做出一套精致的皮影，給奶奶表演。

夜深了，她還在房間忙碌，奶奶端著一碗糖水走進來，拉過湯小米被刀柄硌得通紅的手，心疼地說：“小米，休息吧！”

湯小米輕松地笑著：“我一定會做出皮影，給您表演?！?/p>

奶奶望著湯小米瘦削的臉龐，欣慰地說：“好孩子，奶奶知道你的用心就好了。對了，今天社區(qū)來了一名義工，他給我表演皮影了，真是精彩?。∷€送了我一套親手做的皮影留作紀念。他說，現(xiàn)在的皮影戲加入了新的元素，比以前更好看，不要老留戀過去。奶奶已經(jīng)到了人生的暮年，應該放下過去的悲傷，享受現(xiàn)在的快樂，尤其是珍惜和我的小米在一起的日子。”

湯小米感動于奶奶的一番感慨和轉(zhuǎn)變，更疑惑那個表演皮影的義工是誰。林特特的影子，在她的心頭一閃而過。

四

盛夏過去，秋天到來的時候，湯小米已經(jīng)升入初二，再見到林特特，兩人的眼中都沒有了怨懟，彼此對視一眼，相視而笑。

午餐時間，兩人不約而同地來到校門口的奶茶店，心照不宣地在同一張桌前坐下。

林特特先開口：“對不起，我已經(jīng)知道了，是我誤會你了。你不是拜黃文達為師，只是托他在醫(yī)院做護士長的媽媽對你奶奶多加照顧?，F(xiàn)在我收回成命，畢竟本派不能沒有大師姐?！?/p>

看著他一臉嚴肅的表情，湯小米“撲哧”笑了，正色道：“并不是，那時候我奶奶還沒住院呢?！笨粗痔靥氐纱罅穗p眼一副要吃人的樣子，湯小米趕緊補充：“你不是讓我用紙做皮影嗎？我畫畫不好，想讓他幫我打個底稿?！?/p>

暑假的某天，湯小米曾在圖書館偶遇同班同學肖敏，閑聊中得知，在湯小米在醫(yī)院照顧奶奶的那幾天里，林特特也沒來上學，因為他不知用刀刻什么東西劃傷了手。

湯小米在醫(yī)院遇到林特特時，沒有注意到他包扎過的手，還對他態(tài)度惡劣，可她不知，林特特尾隨她到病房門口，聽到了她和奶奶的對話，才知道她學皮影的真正目的。林特特十分愧疚，又放不下架子向湯小米道歉，就這么一直僵持著。傷好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湯小米家，報名做了社區(qū)義工，為湯小米的奶奶表演了一場精彩的皮影戲。

得知真相，湯小米一直想找個機會感謝他。她端起奶茶，動作夸張地舉過頭頂，說：“師父，請滿飲這杯拜師茶，收我為徒吧！教我做皮影吧！教我演皮影吧！我一定認真學?！?/p>

林特特臭跩的毛病又犯了，冷冷說道：“學這個干什么？你也想劃傷手嗎？”

湯小米一驚，這人也太善變了吧？就在她一臉茫然的時候，林特特啞然失笑：“不收你做徒弟，我們難道不可以做朋友？”

就像一千朵煙花在心頭“嘭嘭”地綻開，湯小米喜出望外，有些結(jié)巴：“可以，當然可以?。　?/p>

“而且，你奶奶想看皮影戲，由我這個‘皮影王子’親自表演不是更好？”林特特笑著說。

湯小米點點頭：“說得也對?！?/p>

眼見林特特端起自己的奶茶起身離開，湯小米恍然大悟般追了上去，一邊追一邊叫：“師父，別走！朋友歸朋友，可你還是要傳藝給我?。∷自捳f技多不壓身，多學門技術(shù)總是有用的！”

小編圈重點

每個人的生活不盡相同，有的人生來無憂無慮，有的人自小經(jīng)歷坎坷。生活就像考場，我們也許會遇到難題，但何嘗不是機遇？保持一顆樂觀積極的心，以及幫助他人的善意，生活會對我們溫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