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威 / 文

吉春鳴/圖

麋鹿· 王子· 玻璃人

二威 / 文

吉春鳴/圖

一年一度的狩獵日又開始了，王子瞄準了一只狡猾的麋鹿。

事實上，過去的5年，他一直在和這只麋鹿做斗爭。

麋鹿是叢林之王，它很喜歡這個總是氣呼呼的小王子，在他剛出生時，它還為他送上了最真摯的祝福。

但隨著王子長大，他因自己高貴的出身迷失了方向，變得越來越趾高氣揚。他不僅要管人類的事，還想統(tǒng)治麋鹿的世界，這實在惹惱了它。

5年來，它都在戲耍王子，無數(shù)次故意踏入圈套，待王子興高采烈地來收獲獵物時，它當著他的面撒開蹄子逃走，留下獨自傻眼的王子。

今年，王子的個頭兒長了不少，還添了很多肌肉，騎在馬上威風凜凜的，很有老國王的風范。他的戰(zhàn)斗力和敏捷度也提升了許多，作為對手，要比以往更難纏。他追趕著麋鹿，將它一步步逼向陷阱。

麋鹿感到精疲力竭，稍一松懈就有可能墮入王子設下的天羅地網(wǎng)。它轉(zhuǎn)過身，看見王子跳下白馬，胸有成竹地拉開滿弓朝它射出一支鋒利的箭。

如果是一般動物，這會兒肯定會皮開肉綻，至少也會擦破皮，流點兒血?？慎缏故巧掷锏耐?，有著非同一般的神秘魔力。只見它輕輕搖擺頭上如樹冠般挺拔的角，帶起一陣風。

奇跡出現(xiàn)了。箭竟然改變方向，直直地向王子飛去，并瞄準了他的心臟。

瞬間，王子目瞪口呆，僵在原地一動不動。他下意識地閉上雙眼，感覺死亡的氣息在漸漸靠近自己。

危急關頭，一個人影從王子眼前閃過，毅然用身體護住了他，就像一張堅固的盾牌將無情的箭擋在他身外。

緊跟著，那人發(fā)出一聲慘叫，幾點細碎的亮光從他胸口迸發(fā)出來，閃動著紛飛在叢林的迷霧中。

那是一個纖瘦的男孩，身材高挑，四肢修長，有著一張害羞的臉。箭尖深埋進他的胸膛，他昏死在王子懷中。

王子摸摸他的臉，摸到他微弱的似有似無的呼吸，一種奇怪的感覺環(huán)繞在王子周身。

王子的心隱隱作痛。那種痛讓他好奇，他想知道那種痛的真實名稱。于是，王子抱起男孩放到白馬上，帶著他回到了王宮。

因是王子的救命恩人，御醫(yī)們自然不敢怠慢，他們聚集在一起為男孩進行最專業(yè)的救治?？墒且唤忾_他的衣服，御醫(yī)們傻眼了，在他被箭頭刺穿的胸膛中，竟然沒有血和肉，只有一顆破碎的玻璃心。它既像寶石一樣光彩奪目，又像玻璃一樣清澈透明。可惜，上面有曲折的裂痕，心的形狀也不完整。這樣的病癥讓御醫(yī)們無從下手，因為他們從來沒有見過，更沒有聽說過。他們對男孩的傷無能為力，紛紛跪倒在王子面前請求寬恕。

看著奄奄一息的男孩，王子心急如焚?！澳銈冞@些無能之人，我要罰你們?nèi)谴u！”他怒火中燒地說，那只準備發(fā)號施令的手卻被另一只手攥住了。

那是男孩的手，他虛弱地坐起來，為可憐的御醫(yī)們求情。

“別怪他們，我的心臟天生脆弱，人們都叫我玻璃人，因為我有一顆玻璃心……”

玻璃人還說，他來自北方一個寒冷的小村莊。他向往自由，喜歡追逐一切會飛翔的動物。他追蹤一只黑孔雀來到這里，在叢林里撞見了處于危難中的王子。保護人是他的本能，他奮不顧身地用自己的身體擋下了箭，他的心也因此四分五裂，消失在了森林里。

“我的心一共有四部分：喜悅、憤怒、哀傷、健康?，F(xiàn)在我丟失了我的喜悅、憤怒和健康，只剩下無窮無盡的哀傷。從此，我只能悲傷痛苦地度過余生了?！辈Ａ藝@了口氣，晶瑩的眼淚從他的眼角滑落。他的眼淚就像有感染力似的，王子的心也激起一陣波瀾。

這是王子從未有過的感覺，就像他的心也在箭射過來的瞬間四分五裂了一般。真是太奇怪了，這位高傲的王子居然由衷地生出了憐憫之心。

“就在我的國家多住些日子吧，我會幫你找到心的碎片并修復的。畢竟，你的心是因為我才破碎丟失的?！蓖踝忧妇蔚卣f。

第二天，全國所有的公告牌上都貼出了尋物啟事。王子承諾，只要有人帶著玻璃人的心臟碎片前來，就可以獲得一袋金幣。

一時間，大街小巷，叢林小河，全都擠滿了尋找玻璃心碎片的人。他們彎著腰，瞇著眼，不放過任何類似玻璃的東西。

最先發(fā)現(xiàn)碎片的是個5歲的小男孩。他熱愛自然，常常收養(yǎng)一些無家可歸的小動物。而他心愛的百靈鳥喜歡銜些閃亮奪目的東西帶回窩里做裝飾，那塊碎片就是被它陰差陽錯地銜回來的。

這塊心臟碎片很快被送回到玻璃人身邊。他捧在手心吻了又吻，趕緊放進胸中。金色的光芒從他的心窩閃爍而出，化作無數(shù)暖流奔向身體各處。那是力量的源泉，健康的象征，他蒼白的臉迅速恢復紅潤，連憂愁都有了好看的顏色。王子和玻璃人都為之振奮，翹首等待著下一塊碎片的光臨。

第二塊碎片沉睡在湖底，被一條貪吃的小魚吞進了肚里，它還沒來得及咂咂嘴，就昏頭昏腦地撞進了漁網(wǎng)。

捉到它的是一位善良的老漁民，他把小魚拿在手里，愛惜地摸摸它的腦袋：“可憐的小家伙，才這么大點兒，下次可要注意些，別再撞到我的網(wǎng)里來了！”說著，他把小魚放回水中。小魚感激地看了老漁民一眼，噗一下把玻璃碎片吐在了船艙里，隨后搖頭擺尾地游走了。

這一塊是玻璃人最期盼的喜悅部分。他把碎片放回胸膛，代表熱情的紅色流淌到他的四肢、軀干以及頭顱。他張開雙臂像自由自在飛翔的小鳥，感受喜悅包圍他的身體。找回心臟的他是多么快樂！笑容溢出他的嘴角，一開始是淺笑，后來是開懷大笑。他兩頰浮現(xiàn)出動人的酒窩，誰看到他的笑都會被感染。王子看著他，冰冷的心也隨之溫暖起來。在此之前，他除了憤怒沒有別的表情，既不會笑也不會哭。玻璃人的笑讓他的心開始發(fā)癢，癢癢的感覺浮現(xiàn)在臉上，就是明媚如驕陽的笑容。

遺失的心臟碎片只剩一塊了。為了盡快找到這最后的一塊心臟碎片，王子決定將懸賞提高為兩袋金幣。

告示一貼出，尋寶活動變得更加熱烈。所有人都忙得熱火朝天，只有住在告示牌對面的史蒂芬不慌不忙。

他早就找到了最后一塊碎片，把它藏進了保險柜。

一兩袋金幣滿足不了他的大胃口，那可是一顆心的碎片啊，怎么也值10袋金幣！史蒂芬在心里呵呵笑，一邊盤算金幣的用途一邊打開保險柜拿出碎片。

那是一塊散發(fā)著黑色幽光的美麗寶石，在月光的映襯下，深邃的魅力讓人挪不開眼睛。史蒂芬摸著碎片笑啊笑，突然他笑不出來了。

那塊東西讓他從骨子里生出一股怒火，想大喊大叫，想砸東西，想找人打一架。這是為什么呢？史蒂芬摸摸胸口，期望撫平這股怒氣，可一看到寶石，他又忍不住想發(fā)火。他焦躁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抓起屋里的所有東西往地上扔。天亮時，史蒂芬看著一地玻璃碴兒終于清醒過來，后悔得一屁股坐到地上。10袋金幣沒有了，他的美夢也破滅了。

在王宮等待最后一塊心臟碎片的玻璃人忽然捂緊胸口摔倒在地。他能感覺到自己永遠失去了那塊心臟碎片，再也無法成為一個完整的人。憂傷再次回到他的臉上，眼淚大顆大顆地墜落，他的心在疼。

王子連忙幫他按住胸口，那些碎片被按住時還好，只要一松手便會碎裂開來，并且失去寶石的光澤，變得黯淡，逐漸化為幾塊黑石頭。

王子摟著玻璃人，哀傷的情緒同樣糾纏著他。他的心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疼痛，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摧毀殆盡。

“告訴我，我該怎么幫助你？把我的心給你行嗎？”王子說。

“傻王子，那樣你會死……”玻璃人有氣無力地說，“更何況，你的心并不適合我，因為你是鐵石心腸……”

王子愣住了！

老國王曾經(jīng)告訴他：要想成為國王，就得有一副鐵石心腸，懦夫是當不了國王的。

當時王子不懂父王的話，他只是照做。他忘記笑，忘記哭，忘記一切情緒，生活中只剩高高在上，臉上也永遠只有憤怒的表情。慢慢地，他的心里只有冰，只有鐵……

自從認識了玻璃人，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到他的身上。他學會了笑，懂得了期盼，也為玻璃人的難過而傷感。

王子垂下憂傷的眼簾，一滴淚從他眼中落下，滴在玻璃人破碎的石頭心上。

眼淚就像有生命一樣，瞬間點亮了玻璃人的心。刺眼的光芒劃破黑暗，貫通血脈，引領他的心火熱地跳動起來。

王子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玻璃人卻不以為意。他伸了個懶腰坐起來，笑著拍拍王子的肩膀，說：“你會哭了？這說明你拋棄了鐵石心腸，成了一個普通人。不過不用傷心，你依然會成為國王。誰說做國王就一定得無情？有感情有仁慈的心才會真正受到子民的愛戴?！?/p>

王子疑惑不解地看著玻璃人，玻璃人卻笑嘻嘻的。

忽然，玻璃人四肢匍匐在地，晃了晃腦袋，變成了一只麋鹿。它有著矯健的身姿和如樹冠般茂盛的角，正是之前總跟王子過不去的那只麋鹿。

“別生我的氣，王子，要知道你差點兒要了我的命。這一切都是對你的小懲戒，讓你明白感情的重要性。別總是居高臨下對人發(fā)火瞪眼睛，那樣并不會顯出你的威嚴，只會讓人懼怕你?！彼帕说藕筇?，一躍而起，向叢林的方向跑去。

“等等！”王子大聲呼喚那個走遠的身影，“留下做我的朋友吧，我會成為一個好國王的！”

麋鹿搖了搖頭，用帶笑的聲音說：“再見了，高貴的王子，我只屬于森林，不屬于你。而你屬于你的子民?，F(xiàn)在我要回我該去的地方了！”說著，它跳進深幽的灌木叢，最后回頭看一眼王子，“想我的時候可以來看我，只是別再帶弓箭和獵槍?！?/p>

望著麋鹿?jié)u漸消失的背影，王子又開始淚眼婆娑……

這不是一條路，這是一座博物館，一座愛收藏腳印的博物館。

它收藏了許多形形色色的腳印——麻雀的輕盈的腳印，鹿的優(yōu)雅的腳印，松鼠的靈動的腳印，野豬的莽撞的腳印……

這不是一條熱鬧的路，它掩映在樹影之下，草叢之中，狹長而清幽。

它是多么不起眼啊，客人總也不多。所以，它特別珍惜每一對經(jīng)過的腳印。不管是輕盈的，還是莽撞的。

這一天，來了難得的客人。一個爸爸，牽著一個男孩，慢慢地，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來了。

路感到舒適而愜意。他們的腳步不輕不重，不疾不徐。

路聽見爸爸對男孩說：“你喜歡這里嗎？我真喜歡。這么安靜，是散步的好地方。下一次，爸爸再帶你來?！?/p>

男孩仰起臉問：“下一次是什么時候？爸爸，你什么時候再回來呢？”

爸爸愣了愣，苦笑著摸摸男孩的頭：“很快的，爸爸很快就會回來，爸爸還會帶你去坐大輪船……”

男孩點點頭，笑了。

他們繼續(xù)散步。他們離開之后，路小心而寶貝地將這些珍貴的腳印收藏起來。

春去秋來，時間流逝著。樹影從茂密變得稀疏，又變得茂密。草色從亮綠變得枯黃，又重新亮綠。路時而泥濘，時而干裂，時而有淘氣的草籽跑到它身上，得意揚揚地長高。

路依然喜歡收藏腳印——野雞的輕盈的腳印，貓的優(yōu)雅的腳印，兔子的靈動的腳印，而摩托的莽撞的腳印——那道車轍，是路有史以來收藏過的最奇特的“腳印”了。

當然還有人的。老一些的，年輕一些的，一前一后，一左一右……

路有時會想起那對父子。路在遺憾：怎么再也沒見過他們呢？說好要再來散步的爸爸和兒子，再也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