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達夫
花塢
◎郁達夫
我第一次去花塢是在松木場放馬山背后養(yǎng)病的時候。
從竹葉和雜樹中間露出來的半角屋檐被女墻一圍,顯得異常整潔、清麗。我用手指著那些散布在林間的小小的茅庵,回過頭來問車夫:“我們可以進去嗎?”車夫說:“當(dāng)然可以?!庇谑俏覀兙偷搅藟﹂T之外。
車夫使勁敲了幾下門,庵里的木魚聲停了,接著門里頭就響起一位女人的聲音,問外面是誰在敲門。車夫說明了來意,鐵門閂一響,半邊門開了,出來迎接我們的卻是一位白發(fā)盈頭、皺紋很少的老婆婆。
那位帶發(fā)修行的老比丘尼去為我們燒茶煮水的時候,我遠遠聽見了幾聲從谷底傳來的鵲噪聲。大約天時向暮,烏鵲歸巢了,谷里的靜反而因這幾聲的急噪而加深了一層。
我們靜坐著,喝完了兩壺極清、極釅的茶后該回去了。遲疑了一會兒,我拿出一張紙幣當(dāng)作茶錢,那一位老比丘尼卻笑了起來,并且慢慢地說:“先生,這是不必的,我們是清修的庵,茶水是不用錢買的?!?/p>
推讓了半天,她不得已就將這一元紙幣交給了車夫,說:“這給你做個外快罷!”
這位老比丘尼的風(fēng)度和這一次逛花塢的情趣讓我在十余年后還感到津津有味,所以,當(dāng)朋友問我“到哪里去玩”時,我就立刻提出了去花塢。
十余年后,花塢里的房屋明顯增多了,居住在花塢的人變成了狡猾的商人,庵里的尼媼和退院的老僧也不像從前那么恬淡了,建筑物和器具之類的還受到了歐洲的下劣趣味的影響。同去的幾位朋友覺得非常滿意,以為九溪十八澗、云棲沒有這樣清幽深邃,但我心里卻想起了一位素樸、天真、淡泊的女子。
(摘自《走,回民國住兩天》長江文藝出版社 圖/千圖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