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苓一生事業(yè)在教育，他先后創(chuàng)辦了南開中學、南開大學、南開女中、南開小學和重慶南開中學等學校。南開者，難開也。要辦一所學校有多難？單是辦學經(jīng)費，就難倒英雄漢。張伯苓并非豪家，不過出身秀才家庭，家產(chǎn)不豐。1892年，張伯苓入天津北洋水師學堂學習，也曾在北洋水師艦隊實習。北洋水師在甲午海戰(zhàn)里全軍覆沒，張伯苓投筆從戎，當上了海軍，沒想到一腔熱血付東流。他理想一轉，以教育報國：“要在現(xiàn)代世界中求生存，必須有強健的國民。欲培養(yǎng)健全的國民，必須創(chuàng)辦新式學校，造就一代新人，我乃決定獻身于教育救國事業(yè)。”

辦學艱難，張伯苓解難法子，便是走武訓路子，今日乞東家，明日丐西家，以自家面子來換銀子。面子籮筐大，銀子袋子小。我們試一試去向人討錢，會是什么感覺？不用太多給你難堪，單投來一雙白眼，就讓你寧死不再想開口。討來的錢，是為學校，不是放自己袋里，哪個愿以自家尊嚴來兌錢？張伯苓卻愿意，他是當時著名的“化緣和尚”。

張伯苓化緣數(shù)百萬，皆用到教育上了。員工工資一漲再漲，最高月工資升至300元，張伯苓呢？他原地踏步走，工資一直在100元。其時南開算民辦大學，他一個“老板”收入比“打工仔”低，而且低那么多。

張伯苓當了好幾所學校校長，每所學校都要費心操勞，即使在每所學校都領工資福利，也說得過去。張伯苓不是這樣的。他操心幾所學校，卻只在一所學校領福利待遇，多勞不多占。

張伯苓校長到處跑，得有一臺工作車吧？有回，張校長進一個豪華會局，寶馬香車聚一場，情形極像是名車展銷會，型男們大腹便便，都有美女或帥男給拉車門，款款然施施然，從豪車里走出，顧盼自雄。張伯苓，這位新聞報道排名在市長前面的大學校長呢？粗布陋裳，甩腳甩手，篤篤悠悠走過來，門衛(wèi)攔?。耗闶裁慈?？校長？“啪”，立正：張校長好！您的車呢？您的車號是多少？張伯苓笑了笑：“11號?！?/p>

“教書不能發(fā)財，辦教育不能發(fā)財”，辦教育本是苦差事，辦成苦差事，這就對了，教育若都辦成了一種享受，那這個世界就太瘋狂了。教育者不一定要清貧，但一定要清高。清貧不一定是教育者的體驗，清高一定是教育者的體面。碌碌之士，營營之徒，想發(fā)大財?shù)模梢杂泻芏嗦纷涌勺?，就是從事教育這路子不能走。

張伯苓辦教育，自己是非常體面的，卻沒有從中消受一番。他每次出差，都是坐最低檔車，什么一等座，什么頭等艙，什么軟臥席，他都不知這些玩意是一只袋鼠還是一條麻袋。每次出差外地，他都帶著一盒臭蟲藥走，他吃的是“便民飯店”，住的是“朝暉旅社”，他睡的是“濕夢席子”，與臭蟲為伍，與跳蚤酣眠。張學良曾慕名到天津來找張校長，先是在別墅區(qū)轉悠，后在豪華小區(qū)尋覓，數(shù)盡千廈皆不是，斜暉脈脈臭水溝悠悠，才在曬滿了羊皮、散發(fā)著惡臭的陋巷之一間平房里，找到這位名聞遐邇的張校長。如此寒士，張伯苓或與校長身份不搭界，卻入教育家人格的最高境界。

教育講言教身教。教師要言教，尤要身教，以身教為要。據(jù)說有回張伯苓給學生上修身課，見到一位學生牙齒焦黃，手指熏得墨黑，張伯苓忍不住相教：“你看，把手指熏得那么黑。吸煙對青年人身體有害，你應該戒掉它?！睆埐呓讨I學生不吸煙，他自己也是吸煙?。W生便當場頂嘴：“您不是也吸煙嗎？怎么說我呢？”張校長瞬間很是難堪，但他跟學生打了一個賭：“我保證不再抽，你也不抽，行不？”張伯苓從此把煙給戒了。

不抽煙可道，而更可道的，還是要回到張伯苓清高上來。張伯苓退休后，僅有的一份工資也沒了，晚年完全靠三個兒子贍養(yǎng)。他去世時房無一間，地無一畝，亦無存款，口袋中僅有6元7角錢。

【劉誠龍，自由撰稿人】

責任編輯/劉 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