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北野武
『暴君』菊次郎
◎ [日]北野武
一大早,老爸菊次郎穿著寒酸破舊的衣服離開家,把油漆罐固定在腳踏車的置物架上。他總是給人努力工作的印象,但那只是假象,他最愛的消遣還是喝酒玩樂。他玩得很兇,沒辦法改善家境。他把他微薄的收入全輸在了柏青哥——賭博機上。
老爸是個內(nèi)向的男人,非常悶,冷漠到近乎粗暴的地步。在家里,不只我們怕他,我母親更是怕他。我們一天到晚聽到他們的吵架聲,很害怕。
那時候,家里養(yǎng)了一只叫“小小”的小狗。當(dāng)它在夜里很晚的時候吠叫,就表示父親回來了,我們會馬上跑到房間里躲起來,然后,聽見母親對他說:“孩子們都睡了?!?/p>
通常這時候,他剛在柏青哥玩了好幾個小時——白天賺到的微薄工資當(dāng)然都輸?shù)袅恕獎傄换氐郊揖烷_始喝酒,然后家里的狀況會立刻變糟。他變得非常粗暴,毆打我母親,對她施以老拳。
父親的健康狀況也不太好。他酒喝得太多,從來不照顧我們,也不照顧他自己,所以后來病得頗嚴重。他中了風(fēng),大腦缺氧,住進醫(yī)院,在病床上躺了八年。
那是非常難熬的八年,母親和哥哥、姐姐會輪流去看他,幾乎每天都去。有時候,我們在醫(yī)院里打地鋪,因為必須幫他張羅三餐。不過有時候,如果換我母親病倒,或是其中一個哥哥感冒著了涼,我就必須變得能干堅強,盡可能擔(dān)起責(zé)任,守在父親床頭協(xié)助他,因為他幾乎無法動彈。這不是很容易的事,畢竟那時候我自己也有很多事要忙。
我從來沒對父親說過話,他也幾乎沒對我說過什么。我記得自己只跟他一起玩過一次,就在他帶我去看海的江之島海灘上。那是我跟他在一起僅有的真正共享快樂的記憶。也許正是這個原因,我一直保留著對大海的印象,而且經(jīng)常呈現(xiàn)在我的電影里……童年時期,父親真正跟我說話的次數(shù)沒有超過三次……但最驚人的一次是他臨終前在病床上告訴我:他很后悔自己沒跟我說過幾次話。不覺得這有點太遲了嗎?1979年的某一天,電話響起,我父親在醫(yī)院過世了。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理解我錯過了什么。
(摘自《北野武自述》上海人民出版社圖/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