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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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了,“不列顛尼亞”》①賞析
■宋雯
《別了,“不列顛尼亞”》是第八屆中國新聞獎獲獎作品,是新華社報道1997年香港回歸的一篇特寫。
香港回歸距今已經(jīng)近20年,報道香港回歸是中國媒體第一次進行的具有國際意義的大型新聞活動,當時中國媒體對香港回歸的報道絕大部分都是著眼于中國方面的信息,雖然中國重量級的媒體都參與報道了香港回歸的重頭戲香港會展中心的主權(quán)交接儀式,雖然其中也涉及到了英國一方,但是整體上都是以中方為報道的立足點的。從新聞報道講究平衡的角度看,在香港回歸中國這個國際關(guān)注的大事件中,英國作為其中當事的一方在媒體報道中被有意無意地弱化或者忽視很明顯是不對的。從新聞價值的角度來說,香港回歸中國,我國人民的興奮,我們的揚眉吐氣固然是有新聞價值,但是更多的人可能更想知道英國人“失去”香港會是什么感覺,會怎么想、怎么做?雖然報道政權(quán)交接儀式的現(xiàn)場也出現(xiàn)了英國人,但是那種情況是外交場合,都是大面上的東西,其新聞價值也更多的是在交接儀式本身的象征意義上。
當然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中國大部分媒體這樣做又都是可以理解的。在關(guān)于香港的歷史敘事里,英國是被作為侵略中國、強迫我們簽署不平等條約,帶給中國百年屈辱的老牌帝國主義國家進行描述的,而且其在香港回歸的過程中也是故意設(shè)置重重障礙,所以香港回歸中國、實現(xiàn)主權(quán)交接,某種意義上英國方面是被作為“敵方”看待的。按照當時的固有認識模式報道英國人撤離香港就應(yīng)該顯示其狼狽、灰溜溜的模樣,但是如果真這樣報道,是會有一定的外交風險的。香港回歸是國際社會關(guān)注的大事,新華社也是有外國客戶的,這樣報道會在國際上給中國帶來惡劣的影響。所以,報道英國人撤離香港是一個難度很大的事,對于作者來說實際上就是要把握政治的和外交的兩方面的尺度,既不能挑戰(zhàn)當時國人與我國政治宣傳的情感和底線,也不能在國際上引起對中國的反感。
也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 《別了, “不列顛尼亞”》,沒有采取一般的消息形式,而是采取了消息大類里的特寫這種體裁。特寫一般是運用描寫的手法報道一個特定場合中的新聞人物和新聞事件是一種特別講究形象性,并以局部強調(diào)為鮮明特色的新聞體裁。
《別了,“不列顛尼亞”》正是利用特寫的寫作注重描寫和形象的特點,通過對新聞現(xiàn)場場景、過程、人物行為的精細描述,將讀者帶入現(xiàn)場,再通過氣氛烘托、拉伸時空距離等方式營造出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特定感覺。
作品選取了英國查爾斯王子和末任港督彭定康將要乘坐不列顛尼亞號離開香港前的多個告別活動為切入點,以時間為線索,用環(huán)境描寫、意境建構(gòu),把英國方面離開香港時的真實情況表現(xiàn)得準確、恰當,這其中讀者可以通過作者選取的場景和人物描寫感受到英國方面離開香港時的傷感情緒,但是卻絲毫不會感到作者是在替“敵方”說話。
例如文中下面這些描述:
“在蒙蒙細雨中,末任港督告別曾居住過25任港督的庭院?!?/p>
“面色凝重的彭定康注視著港督旗幟在‘日落余音’的號角聲中降下旗桿,根據(jù)傳統(tǒng),每一位港督離任時,都舉行降旗儀式。但這一次不同:永遠都不會有另一面港督旗幟從這里升起?!?/p>
“此時,雨越下越大,查爾斯王子在雨中宣讀英國女王贈言……”
“7點45分,廣場上燈光漸暗……”
“零點40分……‘不列顛尼亞’號很快消失在南海的夜幕中”
……
在上面不多的描述中,英國方面在一百多年殖民統(tǒng)治結(jié)束,不得不離開香港時的真實情感通過“蒙蒙細雨”的天氣、 “面色凝重”的末代港督、 “日落余音的號角聲”、 “在大雨中宣讀女王贈言的查爾斯王子” “燈光漸暗的廣場”、 “深夜里消失在南海夜幕中的不列顛尼亞”這些作者刻意選取并濃墨重彩描寫的場景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出來。所有的描述都是客觀的,看不出作者有什么傾向性,但是讀者通過這些文字,會不由自主地被一種傷感、壓抑的情緒感染,不知不覺地被帶進現(xiàn)場,不會多想此時的“敵我”之界,就是單純的感受,感受那一刻事實的純粹,自然作者也逃脫了對“政治正確性”的冒犯。
但是如果這篇特寫僅止于此,那它的境界也僅止于一種一般事實的傳遞,作者值得稱道的也不過是一點不漏痕跡的煽情小技巧而已。
《別了,“不列顛尼亞”》能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在海量的有關(guān)香港回歸的新聞中脫穎而出,獲得第八屆中國新聞獎消息類一等獎,只有上面的這點小亮點是遠遠不夠的。
除了上面對英國人撤離香港的情景進行真實的表現(xiàn)之外,《別了,“不列顛尼亞”》另一個亮點是它對歷史厚重感的營造和傳達,如果說上面對英國方面離港的描寫只是避免了當時歷史條件下可能產(chǎn)生的消極后果,那么這種歷史厚重感的描寫所表現(xiàn)的是作為中國人在面對英國人離開香港時沒有被拔高、沒有被過分渲染的真實的認知與感覺。這種歷史的厚重感,不是通過簡單的感覺描述,也沒有虛幻的環(huán)境渲染,這種歷史厚重感是通過對時間長度和時間點的刻意強調(diào)、對比進行凸顯,同時用“旗”做標志把百年歷史的變遷形象地展示出來。例如作品里的這些句子:
“在香港飄揚了150多年的英國米字旗最后一次在這里降落……”
“英國國旗就要降下,中國國旗將飄揚于香港上空。150多年的英國管治即將告終?!?/p>
“156年前,是一個叫愛德華·貝爾徹的英國艦長帶領(lǐng)士兵占領(lǐng)了港島,在這里升起英國國旗;今天,另一名英國海軍士兵在“威爾士親王”軍營旁的這個地方降下了米字旗?!?/p>
“從1841年1月26日英國遠征軍第一次將米字旗插上港島,至1997年7月1日五星紅旗在香港升起,一共過去了156年5個月零4天。大英帝國從海上來,又從海上去?!?/p>
在上面的文字里“英國殖民統(tǒng)治馬上就要結(jié)束,中國政府即將收回香港主權(quán)”這個帶有強烈情感和宣示意味的事實,不是通過直白的敘述、忘乎所以的吶喊傳達出來的,是以“升旗、降旗”這個意象,用具體的時間長度把百年歷史的厚,此刻當下的重不動聲色地展示在讀者面前。通過這種時間距離的描寫不但產(chǎn)生了能攪動人歷史感、滄桑感的心理影響力,還強有力地爆發(fā)百年屈辱終于結(jié)束、香港終于回歸母親懷抱的歷史震撼力。這種歷史的震撼力,不是一種淺薄的忘乎所以,而是被不斷提醒的一個多世紀的時間分量支撐著,無法輕視、不能忘卻。
(作者系西北政法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
注釋:
①顏雄主編:《百年新聞經(jīng)典》,湖南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一版,67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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