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工昌
任何的限制,都是從自己的內(nèi)心開始的。
2015年7月25日,當一襲紅衣的林青霞笑容可掬地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歲月似乎格外地眷顧她,雖然年近六旬,時間只是讓她出落得更有魅力?!拔矣X得我的一生,好像是夢,我拍戲走入電影圈,成為明星,這都是我不敢做的美夢,居然變成現(xiàn)實。今天我以一個作家的身份出現(xiàn),還是覺得在夢中?!?/p>
林青霞是幸運的,不滿18歲,就拍了根據(jù)瓊瑤小說改編的《窗外》。從那時起,這個長發(fā)飄飄的女孩,就成了深埋于華人心中的女神。人們總是樂意把最美麗的遐想附加在她的身上,任何質(zhì)疑的念頭都會褻瀆女神的圣潔。但當我們真正了解她拍戲的經(jīng)歷后,會有別樣的味道。
在1972年入電影圈的7年時間,她拍了55部戲,過著日夜顛倒長期失眠的日子,加上得失心重,在巨大的壓力下,她崩潰了。1979年冬天,她離開了復(fù)雜的電影圈,到美國進修?;嘏_后,她又成了搶手的演員,這對她來說卻并不是件好事?!霸S多黑社會老大都找上了門,我實在不想接他們的戲,卻怎么推也推不掉。他們出手豪爽,而且所有條件都肯接受,如果不接的話,就等于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回想起當年黑社會在我身邊的日子,能夠全身而退,真是上天保佑!”
那個時候,她一心想離開中國臺灣這個是非圈,到香港發(fā)展。正好1984年導(dǎo)演林嶺東請她到香港拍戲,她一口答應(yīng)了。從此她就在香港待下了。就在她在藝術(shù)上漸入佳境的時候,1994年拍完《東邪西毒》,她突然徹底告別水銀燈下的生活,同港商邢李原結(jié)婚。如同青衣一甩水袖,將一地繁華簇錦丟在身后?;槎Y現(xiàn)場,邢李原執(zhí)林青霞的手,向她的父母道:“從今以后我會照顧她?!痹S多嘉賓當場落淚,人們卻只看見她淡淡地笑著。從女孩到女人,從眾星捧月到平平淡淡,她那么從容。“在影圈工作了二十多年,每天緊張,每天曝光,忙于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在人前表現(xiàn),睡覺時間很不規(guī)律,睜開眼睛便是拍戲、出席記者招待會……晨昏顛倒,永遠不知何時是盡頭;每天的生活都有人替我安排,自己完全是被動的。直到現(xiàn)在,我才可以享受平淡的生活,才發(fā)覺這樣的生活是屬于我的?!?/p>
她像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經(jīng)歷了生產(chǎn)的痛,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付出母愛。當女兒發(fā)燒時,她會整夜抱著她,為她量體溫,在她額上敷冰袋。她喜歡哄孩子們?nèi)胨?,還有特別的手法:用食指和中指順著女兒的脊椎骨,一節(jié)一節(jié)地按摩。她說:“3個女兒小的時候我都是這樣哄她們?nèi)胨??!彼€要面對丈夫留下的前妻的孩子邢嘉倩。她和老公蜜月后回香港,吃完早餐后和他吻別,結(jié)果回頭一看,6歲的邢嘉倩坐在鋼琴前,冷冷地說:“你干嗎吻他?”她知道刺激到了她。她當時真有天旋地轉(zhuǎn)之感,首次嘗到當后媽的滋味??啥嗄暌院?,在一張雜志封面上,邢嘉倩與林青霞分別穿上黑白裝,其中一張邢嘉倩睡在林青霞大腿上,兩人笑得十分燦爛。人們很難想象,這就是當初那對兒勢同水火的母女。
已經(jīng)自如享受為人之母帶來的家庭溫馨的林青霞,以常人的身份瞄向社會時,忽然發(fā)覺自己太計較,總以為別人應(yīng)該理所當然地對自己好,而經(jīng)常令自己很不開心,也影響別人的情緒。于是她決定去修行?!拔蚁胍幸活w包容心,也想讓自己肚子能撐船。三天很快就過去了,這三天的課程讓我一生受用不盡,我對父母、先生、女兒、朋友,甚至整個世界感恩。對該懺悔的事,想辦法補償。減少了自我感。少了計較,多了回饋。人也快樂起來。我覺得這三天里,學(xué)到的比三年甚至十年還要多,最難得的是我找到了內(nèi)心最深層的寧靜?!?/p>
行文至此我們難免疑惑,一個年輕時為了名利躁動不安,甚至不惜扭曲自己的青春與人格的女子,為什么到了這時能拋卻娛樂圈的名利場,主動尋求內(nèi)心最深層的寧靜,并且還真的做到了呢?簡單地說就是,年輕時需用加法。人在年輕的時候要努力闖蕩,不要害怕失去,不要害怕一無所有,因為這個年紀本來就是留給你撞得頭破血流的。林青霞也是如此,拼命工作,以超乎常態(tài)的接戲,恐怕不僅僅是生存壓力,實際上是以自己柔軟的身軀,在雷區(qū)叢生的娛樂圈,蹚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所以她接觸了太多的人,經(jīng)歷了太多的事,也掙了太多的名利,也許其中的任何一項都足夠讓她迷失。但與眾不同的是,她在闖的時候難能可貴地保持了內(nèi)心的清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為什么而做,哪些可以失去,哪些要堅持。在與黑社會斗法的日子里,她始終保持清醒的頭腦,以實際行動成功擺脫其干擾,實現(xiàn)了事業(yè)和人格的獨立,更成就了其強大的內(nèi)心。
人生豐滿后,林青霞又開始做減法,剪裁掉靈魂樹干上欲望的分叉。息影結(jié)婚相夫教女,她那樣坦然,對平凡生活如此專注。也許只有經(jīng)歷青年時代劇烈的顛簸才有了中年時的專注,只有專注才會踏實,雙腳站立在堅實可靠的地方,靈魂才安寧。也正因?qū)W?,?nèi)心才徹底回歸純粹。“在香港一個診所里等候應(yīng)診,斜對面坐著兩位上了年紀的闊太,她們聊天的聲音很大,突然聽到了我的名字。我站起來畢恭畢敬地上前自我介紹,兩位太太停了幾秒鐘,手指著我說:‘你就是林青霞?然后兩人捂著嘴拍打著對方笑了起來。在臺北的一個早晨,太陽暖暖的,我推父親到國父紀念館去散心。在湖邊的樹蔭下,有一群老兵和鄰居老先生在閑聊,聽不見他們說些什么,只是很清楚地聽到林青霞三個字。我知道這是一個讓父親和那些老人家開心的機會。于是我推著父親上前:‘你們好!我是林青霞!靜默了好一陣,有一個操著臺灣話的老先生問:‘你就是她本人???”
每個人都會有那么一次,望著所愛的或者陌生的人那么無助,也不知道該給予他們些什么,或者我們能給予的往往不是他們真正需要的。所以我們很少對所憐惜的人施以援助之手。以向善之心度前念,以為善之心造后念。心系一元,不著其相。這是林青霞做的。孟子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學(xué)者杜維明把它解釋為:“值得喜愛的叫‘善,自己確實具有‘善就叫‘信(真),‘善充實在身上就叫‘美,”林青霞身上凝聚了人類善與真的童心,這是她美的源泉。
宮崎駿說,成長是一筆交易,我們都是用樸素的童真與未經(jīng)人事的潔白交換長大的勇氣。也許多年以后,林青霞這個名字作為偶像的驚艷、熒屏的沖擊以及那些散著淡淡茶香的文字,都會隨時間沉淀下去,但另一個林青霞卻悄然站起,并一直站立下去。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