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澤
公元前656年,左傳僖公四年,風云際會,歲在乙丑。
摧云動地的風原是起于唇邊的微息,這一年的事卻要從此前某一年臨淄齊宮的湖上說起。
應是春天或者夏天,齊桓公小白和夫人蔡姬泛舟湖上。小白有三位夫人:王姬、徐贏、蔡姬。王姬為周惠王之女,身份高貴。徐贏是徐國女子,徐國地在江蘇泗洪,贏姓,和西遷的秦人算是遠親。公元前668年,魯、宋、齊不知為何聯(lián)兵伐徐,打完這一仗,小白就娶了徐贏。蔡姬是蔡穆侯的妹妹,蔡國現(xiàn)在還被記著,主要是因為陳蔡之厄,這個國家后來差點把咱們的圣人餓死。春秋時代,蔡國的國運受制于它的地緣位置,南鄰崛起的楚國,它的國君的智慧主要用于在巨獸之間茍活,穆侯把妹妹嫁給小白,大概就是為了尋求齊國的庇護。但在那一日,毫沒來由的,蔡國就遭了滅頂之災。
都怪那一池碧水。
本來小白和蔡姬二人坐一只小船,隨波蕩漾,煞是得趣。不料忽一陣風來浪起,小船顛簸,小白虎軀一震,一把抓住了船舷。小白北人,不怕坐車、不怕騎馬,但怕水。而那蔡國是如今的河南上蔡,現(xiàn)在如何不知道,但春秋時河湖縱橫,宛若江南,所以,蔡姬是不怕水的,很可能還會游泳,這如水的調(diào)皮女子,眼見得夫君花容失色,本該趕緊抱過來溫言撫慰,卻反倒雙手把住船舷劇烈搖動,小小一只船,晃得眼看要翻——
湖上,蕩漾著女子銀子般跳蕩的笑聲。還有小白的驚叫:停、快停下!救命!救命啊——
后果很嚴重。小白上得岸來,臉色蠟黃、氣急敗壞,指著蔡姬:
滾!
這一滾就滾回了娘家。春秋時,國君鬧離婚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一般說來,被休了的女子也只好回母國。但小白這一次倒并不曾宣布離婚,只是一氣之下,把老婆攆回娘家。
蔡姬偏也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平心而論,此事實在也是小白不解風情,把夫妻間的玩笑活活鬧成了丑聞。蔡姬回到蔡國,越想心越冷,還有臉回齊國么?和那薄情負義的旱鴨子死鬼還有什么意思?不回齊國難道就在這蔡國看著人家臉色終老不成?
想來想去,這女子也不跟他哥蔡穆侯商量,徑自就把自己嫁了。
嚴格說,這時她還沒離婚呢,好在春秋也沒有婚姻法,嫁了也就嫁了。但這一嫁等于給了小白這個男性中心癌患者一記脆生生的耳光。蔡姬想必是美的,小白想必寵她,他必定被她那跳蕩生動的風情所吸引,但現(xiàn)在,這死婆娘招呼都不打一個就嫁了別人,難道我齊國的王冠是綠色的嗎?
小白生氣了。沖冠一怒為紅顏,他要出這口氣!
于是,就到了乙丑年春王正月,風波大起,桓公小白率齊、魯、宋、陳、衛(wèi)、鄭、許、曹八國聯(lián)軍征伐蔡國。
這是毫無懸念的戰(zhàn)爭。《春秋經(jīng)》只用了兩個字:蔡潰——作鳥獸散。
小白畢竟是小白,總算為春秋時期的男人維持了起碼的體面,他出氣報仇沒去找蔡姬,他找蔡國。
而且很快我們就知道,他找蔡國主要也不是為了蔡姬,在怕水的、任性虛榮的、被瑣碎的欲望和憤怒所支配的小白身上,還有另一個小白,那個他夢想成為而且還真的成為了的小白,那個春秋霸主,那個為世界帶來秩序與和平的巨人。公元前656年,這個偉大的小白的目光在蔡姬和她的小白臉那兒轉了一會兒,然后,抬起眼,他看到了華夏文明的天命,看到了他的責任和榮耀。
公元前656年,真正的大事是,齊國為首的華夏諸侯聯(lián)軍在擊潰蔡國之后,繼續(xù)南進,與楚國正面對峙。
在他們的背后,在北方,華夏體系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嚴重危機。六年前,公元前662年,赤狄攻破邢國,那是位于河北邢臺的一個姬姓小國。次年,齊國接到邢國的求救,上卿管仲在桓公小白面前慷慨陳辭:
“戎狄豺狼,不可饜也。諸夏親昵,不可棄也。宴安鴆毒,不可懷也。詩云:‘豈不懷歸?畏此簡書。簡書,同惡相恤之謂也,請救邢以從簡書!”
——公元前661年,管仲斷言,此時到了“最危險的時候”,華夏這個松散的文明和政治體系必須認識到我們共同面臨的危難:戎狄已經(jīng)踏破了邢國,他們的戰(zhàn)馬不會停歇,這些貪婪的野蠻人,他們的欲望永無饜足,他們將毀滅一切,毀滅我們的衣冠、詩書、禮樂,毀滅那些使華夏成其為華夏的事物。邢國是周王的后裔,現(xiàn)在,他們的使者攥著一支木簡狂奔而來,他們來不及寫文章,來不及把告急的文書寫成一卷簡策,戎狄的馬蹄已經(jīng)騰空踏向他們的頭顱,他們急匆匆地在這支木簡上寫下求救的哀叫,看看這短短的一行字吧,寫下它的人可能已經(jīng)死了,他的嘴空洞地朝天張著,而此時此刻,沒有人聽到他的聲音!就在這臨淄城里,在每一個諸侯國的宮苑內(nèi),國君們正沉溺在淫逸和繁華之中,我們不知道,滅頂之災正在到來,今天是邢國,接著就是衛(wèi)國、鄭國、魯國、齊國!在這個世界上,文明之火是多么微弱,有多少以為永世長存的繁華轉瞬凋零,為了生存下去,華夏諸國是血肉相依的整體,為了我們的文明,為了我們共同的祖先,我們不能拋棄我們的每一個成員,必須同心相恤,必須守望相助。起來吧,站起來!宴安茍且是致命的毒酒,把這毒酒倒掉,登上戰(zhàn)車,去拯救邢國!
這篇講演是我們民族歷史上的關鍵性文獻之一。盡管十八年前齊國已經(jīng)確立了霸主地位,但直到此時,管仲才清晰有力地使齊國的霸業(yè)獲得了宏偉的歷史意義,他召喚起華夏諸國的認同感,確立起“我們”和“他們”的界限,使得沉溺在卑下欲望中的人們體認到把他們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不可相棄的超越性整體。
——多年以后,子貢問孔子:“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碑敵酰R襄公諸兒死后,齊國內(nèi)亂,小白和他哥公子糾爭奪君位,管仲本是站在公子糾這邊,公子糾被殺后,他不跟著死倒也罷了,搖身一變,還當了小白的相國,他算什么仁者?
孔子,這個最講道德的人,他的回答決斷而尖刻:“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微管仲,吾等披發(fā)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jīng)于溝瀆而莫之知也?!保ā墩撜Z·憲問》)
要不是管仲,咱們現(xiàn)在全是披發(fā)左衽的夷狄,連孔子也不會有,還談什么仁義!管仲這樣的仁者,怎么會像那些匹夫匹婦一樣,為了一點點小信,自己把自己勒死在陰溝里還覺得站上了道德高地!
孔子的話,涉及目的與手段、過程和結果,是極為艱巨的政治哲學辯難,從亞里士多德吵到馬基雅維里再吵到漢娜阿倫特。但是,在我們這里,關于此類問題并未深入地吵過,倒是從古至今有大批孔子鄙視的匹夫匹婦在高談闊論,他們斷不肯真的把自己勒死,他們總會給自己找到一塊干燥的地方而把管仲或桓公按到水里,他們由此體會人生的意義。
桓公小白,孔子送他一個“正”字,這在中國傳統(tǒng)中是至高的褒贊。但是,小白其實通體都是人性弱點,他愛美女,愛奢靡的生活,愛聽好話,愛卑鄙小人,和小人相處,沉溺于泥濘,他感到逍遙自在。而人性的奇妙在于,在一腦子污濁之中,小白有一個根本的大明白、根本的大正,他絕對地信任管仲,信任這個曾經(jīng)的敵人,信任這個差點要他命的人,他堅信管仲將會把他帶上榮耀的頂峰。而管仲,這明智的人,他深諳人性,他從不對他的君王的私德指手畫腳,他容忍小白身邊的污泥濁水,他從不像后世的儒家或知識分子一樣期待小白成為圣王。這一對奇妙的君臣由此達成了精確完美的平衡?,F(xiàn)在,小白聽到了管仲的召喚,他躍然而起,跟著他的“仲父”投入了戰(zhàn)斗。
公元前660年冬天,赤狄攻破朝歌,對于華夏文明具有重大象征意義的商朝故都淪于夷狄之手,衛(wèi)國覆亡。
次年,桓公小白率齊、宋、曹聯(lián)軍進抵聶北,也就是山東博平,擊退赤狄。隨后,建立了更為廣泛的諸夏聯(lián)盟,在今河南滑縣的楚丘重建衛(wèi)國,將邢國遷至今山東聊城的夷依。
赤狄的攻勢被有效地遏制?,F(xiàn)在,管仲的目光轉向南方,那里是楚國,這新興的強權,處于傳統(tǒng)華夏的邊緣,它或許不是徹底的夷,但也不是完全的夏,這個桀驁不馴的國家徑自稱王,公然挑戰(zhàn)以周天子為象征的華夏秩序,不斷侵伐陳、蔡、鄭等中原諸國。
現(xiàn)在,楚成王的使者來到軍前,有一個問題楚國必須回答:
你們到底是“我們”還是“他們”?
公元前656年,這個問題的答案將決定華夏文明的前途和面貌。
楚成王的使者說:
“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是風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
“風馬牛不相及”,這句成語是此次歷史性談判最為后人所熟知的成果。它涉及風、涉及發(fā)情的牛馬、涉及風中氣息、涉及生理和地理,總而言之,它就是一個意思:我和你不熟,八竿子打不著,一毛錢關系沒有。
管仲注視著他,這位使者在談地理,談論空間的隔絕,這不僅是地理,這也是政治,這是以空間的隔絕否定文化和政治聯(lián)系。
很好,這正也是管仲要談的問題:
“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侯九伯,女實征之,以夾輔周室!賜我先君履,東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無棣?!?/p>
現(xiàn)在,咱們不談牛馬,咱們打開地圖,談談姜太公的鞋。當初,召公代表周王授予齊國始祖姜太公征伐諸侯、拱衛(wèi)周室的權力,劍及履及,可以東到大海,西到黃河,北到河北盧龍,南到湖北麻城與河南光山、新縣交界處的穆陵關——看明白了嗎?這穆陵關,不就在你楚國境內(nèi)?說什么風馬牛,你們不是從來就在我華夏范圍之內(nèi)嗎?
楚使默然。管仲所談的也不是地理,而是楚國與周王室不可否認的歷史聯(lián)系。
你的沉默就意味著你承認了齊國的征伐之權,管仲猝然提高了聲音,刀光劍影,迫人而來:
“爾貢苞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復,寡人是問!”
苞茅,是祭祀時不可缺少的物品,古時的酒未經(jīng)過濾和蒸餾,是混濁的,祭祀時,須將一種生有毛刺的菁茅包為一束,立于神前,酒自上澆下,漸漸被茅草濾去渣滓,流下清澈的酒液如清潔的精神,神靈就在這靜穆的時刻默然降臨。
這菁茅是荊楚特產(chǎn),一直由楚國進貢。現(xiàn)在,楚國長時間中斷供應,酒是渾的,神不來了,今人眼里,這是雞毛蒜皮,但在春秋,國之大政,在祀與戎,這不是小事是政治,這表明,楚國拒絕加入由祭祀所體現(xiàn)的周禮秩序。
至于昭王南征不復,說來話就比較長,此事距本次談判三百二十一年,相當于在2016年重審順治年間的懸案。公元前977年,那時的周王朝正當壯年,周昭王精力充沛,耀武揚威,率大軍兩次南征荊楚,為了開疆拓土,也為了控制湖北大冶的銅礦資源。第一次大勝,第二次在漢江之上全軍覆沒。據(jù)說當?shù)匦U夷提供的船竟是用膠粘起來的,可憐的天子上了船,然后眼睜睜看著這紙糊的泰坦尼克號在滔滔大水中化掉。又有一說,可能是大軍經(jīng)過漢江時浮橋垮塌。漢之廣矣,不可泳思,古時漢水深闊,昭王和小白一樣不會游泳,會游也游不到岸邊,估計最后連尸首都沒找到。
在極要面子的周朝,這是極沒面子的事,他們處理這個問題的辦法,就是拒不告喪,不發(fā)新聞,不宣布老王死了,沒頭沒腦地宣布新王登基,你若悄悄問一句老王去哪兒了?全朝廷的人都會看傻瓜一樣看你一眼,然后一臉的白云千載空悠悠。——新王便是周穆王,也是個在家里待不住的,知道了南方水深不好玩,掉頭向西,不搶銅了去尋和田羊脂玉,據(jù)說這一路直玩到天山,與西王母相聚甚歡。
總之,周朝的史冊上,只記著昭王去了南方然后再沒有回來,現(xiàn)在,管仲隔著三百年翻出舊案,盯住了楚國使者:昭王去哪兒了?把人交出來!
楚使的回答字斟句酌,堪稱外交史上的經(jīng)典:
“貢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給?”菁茅的事,我們錯了,這就去割草裝車,從此保證供給。
“昭王之不復,君其問諸水濱!”
前一句是軟話,后一句是硬話:昭王的事你問不著我!當年的荊楚不等于現(xiàn)在的楚國,荊楚一帶,反抗周王的蠻夷部落五彩繽紛一大片,楚國的老祖宗肯定也在其中,但未必像后世所想的那樣是挑頭的那個。況且,昭王怎么死的,你們自己都說不清,倒來問我,您最好把隊伍拉到漢江邊兒,自己打聽去!
兩千多年前的這次對話,被史官鄭重記下,為后世的中國人所傳誦。文字在時間中漂移,據(jù)以解釋的上下文漸漸隱去,人們普遍把管仲的質(zhì)問看做小題大做,無理取鬧,似乎是攜霸主強權在欺負楚國,為戰(zhàn)爭尋找借口。
但回到公元前656年,縱觀天下大勢,你就知道,管仲的質(zhì)問并非無聊,而楚國的使者恰恰給出了他想要的回答。此時,華夏世界正在承受北方戎狄的巨大壓力,很難想象管仲會在南方輕率發(fā)動勝負未卜的大戰(zhàn)。他的戰(zhàn)略是清晰的,向北,只有戰(zhàn)爭,沒有談判,向南,爭取與楚人達成妥協(xié)。他的問罪之辭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的考量,昭王之事,楚人不認,正中下懷,他怕的倒是人家一拍胸脯:對,就是老子干的,怎么地吧?!比起昭王那陳年舊案,其實眼前就擺著一樁大逆不道的重罪:楚人僭越稱王,與周天子分庭抗禮。但管仲不提,管仲把這事忘了,這事只要提起你就必須摘掉僭主的王冠,你就把楚人逼到了墻角,就沒有談判,只剩下戰(zhàn)爭,所以,管仲先生目送飛鴻,手搖羽扇,一口價喊到虛無縹緲的三百年前,就等著對方拿菁茅來換。
是的,管仲所要的就是那一束茅草。公元前656年,茅草不是茅草,茅草是對華夏文化的認同。當楚人同意提供茅草時,雙方都明白,憑著這一束草,楚人承認,他們是華夏世界的一部分,曖昧的身份至此大白,楚人屬于“我們”,從此我們也是楚人。
這是一次偉大的、塵埃落定的妥協(xié),那一刻,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是龍鳳呈祥,是山河永固。
公元前656年的這次談判具有決定性意義。它在根本上確立了“中國”的性質(zhì),在今后漫長的歷史中,中國都將是一個文化帝國,一個以文化認同為紐帶的強韌的共同體。華夏世界也就此形成了它的基本姿態(tài):向著北方,筑起“長城”,向著南方,盡情展開。
這一年夏天,楚成王的代表屈完在召陵——如今的河南郾城——與華夏八國莊嚴盟誓,這是楚國第一次參與華夏盟會,“門外的野蠻人”登堂入室,從此成為局內(nèi)人,成為游戲的大玩家。
十一年后,公元前645年,管仲去世。臨去之時,他想起公元前685年那個炎熱的夏天,風勁馬蹄輕,他縱馬奔馳在魯國通往莒國的大道上,襄公死、齊國亂,流亡魯國的公子糾在魯莊公支持下和流亡莒國的公子小白展開了一場定成敗、決生死的長跑比賽,就看誰先到臨淄,搶下王冠。這不是什么君子之爭公平競賽,這里無規(guī)則可言,他的摯友鮑叔牙正追隨小白狂奔于由莒縣到臨淄的路上,他的馬必須更快,他在追趕他的命,而他是多么年輕、多么強健,他的眼如鷹俯視大地,他看見了小白,他的箭上弦,這一箭射去,便是安天下、定乾坤。
垂危的管仲浮出一絲苦笑。這一生最大的錯,便是這一箭。它竟射中了小白的帶鉤,而小白啊小白,他這一生只做對了兩件事,一件是后來用了管仲,一件是,當管仲的箭射中帶鉤時當場裝死。他竟騙過了我,而騙我的人竟又如此信我!
也許冥冥中自有天意,也許那枚白玉的帶鉤便是上帝的安排。
管仲死了。留下了小白。小白幾乎立刻變成了本來的小白,一個糊涂昏庸的蠢貨。他忘記了管仲臨終的忠告,僅僅兩年,就把管仲留下的秩序井然的齊國搞得天昏地暗。公元前643年,小白死了,他身邊的小人和他的兒子們正像野獸一樣互相撕咬,這些人曾經(jīng)無限地熱愛他,現(xiàn)在,他們把這垂危的李爾王關在寢室中,用磚石封死門窗,只有一個粗蠢的婦人還記得她的君王,鉆過陰溝,來到快要活活餓死的老人床邊。
“嗟乎!圣人之言長乎哉!死者無知則已,若有知,吾何面目以見仲父于地下!”
小白,用一方素帕裹住自己的臉,死去。
六十七天后,野獸們分出了勝負,宮門打開,小白的尸身爬滿蛆蟲。
然后,哈姆萊特來到了墓地,他站在遍地骷髏間沉吟:
“比方說吧,亞歷山大死了;亞歷山大埋葬了;亞歷山大化為塵土;人們把塵土做成爛泥;那么為什么亞歷山大所變成的爛泥,不會被人家拿來塞在啤酒桶的口上呢?
愷撒死了,你尊嚴的尸體
也許變成了泥把破墻填砌;
啊!他從前是何等的英雄,
現(xiàn)在只好替人遮風擋雨!”
2016年4月2日中午改定
責任編輯 徐子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