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國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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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都行(四章)
毛國聰
我是第一次去那個叫鬼城的豐都。
新世紀(jì)的最大寒潮,緊跟著我的步伐從北方匆匆南下。
動車穿山洞,過峽谷。不時看到雪花雨絲在緊追慢趕。
三個小時,溫暖而忐忑不安的旅途。
到了豐都,既沒有雨,更沒有雪,有的只是陽光的溫暖和朋友的熱情。
在鬼城,我沒有看到鬼,倒是我心中那個小鬼開始蠢蠢欲動。
這個長江邊上的小山城,空氣清爽得讓人忍不住多吸幾口。江水流到這里,期期艾艾的仿佛忘了要奔向大海。而迎向我的豐都人,臉上有陽光在一朵朵綻放,讓我忘了正是隆冬時節(jié)……
我想,一定是人們弄錯了。豐都怎么能是叫了上千年的鬼城?肯定是哪個鬼精靈的豐都人,向世人開了一個玩笑。用一個“鬼”字,唬住了一顆顆貪婪的心,將寧靜留在了這個世外桃源般的小城。
此刻,我真愿意寒潮來得更猛烈些,將我囚禁在豐都。讓我心安理得地當(dāng)幾天逍遙鬼。
本以為陰曹地府在深深的地底下,或者山洞里。眼前的鬼城卻高矗在山上,虎視著蕓蕓眾生。
到了半山腰,過了鬼門關(guān),我佇立在奈何橋邊。
據(jù)說,三步跨過奈何橋,來生不是當(dāng)官就能發(fā)財。除了逮過小魚小蝦,殺過雞鴨,我應(yīng)不是罪孽深重之輩。但三步跨過去,我確實做不到。路太長,跨的人太多,路面像油瀝過的狡猾。我的跨步太小,我怕在空中跌倒。
我也不想喝孟婆湯,因為我不想忘記我不想忘記的人,因為我把所有的淚都咽進(jìn)了自己的肚子里,因為我不怕眼睛渾濁,哪怕失明,因為奈何橋上沒有孟婆,也沒有孟婆湯。
無論鬼的面目如何詭異猙獰,我還是想做個才鬼、酒鬼、煙鬼、色鬼……
即使我還沒死,我也想登上望鄉(xiāng)臺,望望我所有還活著的親人,我還想看到所有死去的親人。
在黃泉路上,我不怕回頭,但走完黃泉路,我都沒有回過一次頭。
我不怕下油鍋,即使萬箭穿心,那都是死后的事情。
我不怕黑白無常,我不怕判官筆,我不怕勾魂索命的生死簿,我有N多個名字和生辰八字,我已隱姓埋名。
在鬼城,我看到的都是人。
我心中那個小鬼,也早已離我而去。也許,因為二仙樓上那盤永遠(yuǎn)也下不完的棋,讓我忘了回來。
在鬼城,我只說人話,對著天空說,對著長江說,對著風(fēng)中無數(shù)游蕩的靈魂說。我是人,我只說人話。
人們說,你是溶洞。我說,你是山之心。
億萬年來,你在隱秘的雪玉洞里慢慢地生長,為了一座山,為了一方人。
人們只聽到山的呼嘯,我卻聽到了你潺潺的心音。
人們只看到山的險峻陡峭,我卻目睹了你美妙的心臟。
鵝管、石旗、石幔,群英薈萃、天上人間、步步登高、北國風(fēng)光、瓊樓玉宇、前程似錦……
內(nèi)心豐富,才會有仁者樂山,才會有滿山的鳥獸魚蟲。
你有一顆質(zhì)純?nèi)缬竦男模艜B(yǎng)育出那么多樸實無華的豐都人。
建橋修路,為了深入山的腹地。我要用腳步,進(jìn)入你的內(nèi)心。
一百年,對你來說,連打了個盹都不夠。但對于我,已是漫長的一生。
真想,就此在洞中打坐,將時間坐化,將黑暗坐成一片白茫茫的晶瑩。像一根鐘乳,在人們遺忘的角落,悄悄地生長永恒。
多年前的那股長江水,慢慢地漲起來,漫過鬼頭、甘蔗壩,漫過上河街、北門路,漫過天下名山牌坊、后壩體育場,漫過火鍋店、菜市場,漫過家園,漫過一座喧囂繁華的城市……
最后一刻,豐都人把你讓給了水,讓給了黑暗和寂靜,讓給了永遠(yuǎn)的歷史。
因為你已葬身水底,我更想看看你曾經(jīng)的模樣。
望著在漢代墓葬群上拔地而起的新城,我更想聞聞你曾經(jīng)的味道。
浩浩湯湯的江水,掩不住愴然,吞沒不了記憶。我看到了平靜的江水下那些曾經(jīng)的悲歡離合。
我真想劈波斬浪,讓你重見天日;抽干長江水,回到曾經(jīng)的家里。
但現(xiàn)在,眼前只有茫茫江水。
我只能啟動想象的觸角,重新構(gòu)建你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重新構(gòu)筑那個只有豐都才擁有的多重世界——歷史的、現(xiàn)實的、藝術(shù)的、真實的世界。
毛國聰與豐都縣作家協(xié)會主要成員在雪玉洞前合影左起:何秀娟、楊華英、付淑蘭、李忠勇、毛國聰、李自國、孫江月、方志英、宓月、許婉霞、周淑紅、李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