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城內(nèi)的一句頂一萬句

完美青春

1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十字路口直行的綠燈突然跳成紅燈，新手上路的武玥駕著現(xiàn)代車趕緊急剎，眼瞅著要追尾，她心都跳出嗓子眼了，還好，與前面的車只差半公分就“親密接觸”了。武玥松了口氣，嘴里一通嘟噥：“黎波啊黎波，讓你選個自動擋的車非貪便宜買個手排擋，你啥時候才能干一件讓我稱心如意的事？”趁紅燈停的間隙，武玥俯身拿起剛剛因急剎散落腳墊上的抽紙盒，一支唇彩赫然入目。這唇彩是價格不菲的DIOR品牌，鮮艷奪目的玫紅色，帶著亮晶晶的金粉，一看就是時髦女孩的心頭好，從不追趕時尚、精打細算成習(xí)慣的武玥當然不是它的主人。紅燈跳轉(zhuǎn)成綠燈，后面車狂按喇叭，武玥才回過神來，沒好氣地把頭探出窗外，沖后面的車嚷：“什么素質(zhì)！越按喇叭我起步越慢！”

半個小時后，武玥進家門，老公黎波已經(jīng)做好了晚飯，殷勤問詢：“怎么樣，咱這車你開著還順手吧？”武玥白了黎波一眼：“我算看出來了，你買這車就打算自己霸著不讓我開，明知道我跑外聯(lián)的時候需要用車，更明知我開不慣手排擋的！”黎波剛要開口，武玥死盯著黎波的眼睛：“你車里的口紅是怎么回事？”武玥故意不把口紅描述清楚，就是想聽黎波的描述，從而判定他有沒有撒謊。她沒想到黎波一開口就推了個干干凈凈：“什么口紅？你今天跑外聯(lián)該不會是你客戶拉下的吧？抽空給人家送回去，吃飯，趕緊吃飯！”再清香軟糯的長粒香米飯到了武玥嘴里也成了粗砂粒，可她也不能單憑一支飛來的口紅就把黎波興師問罪大卸八塊，于是餐桌上的飯菜就成了替罪羊，她不是嫌菜淡了就是嫌湯咸了，晚餐氣氛徹底被破壞掉，黎波放下筷子：“你能不能少說一句，我飽了?！?/p>

武玥收拾完廚房，看到黎波客廳看電視，她一屁股坐在黎波身邊，嘴里巴拉巴拉個沒完，數(shù)落現(xiàn)在的電視節(jié)目一半兒在演諜戰(zhàn)，另一半兒都被綜藝節(jié)目霸占了去，黎波點頭附和兩眼盯著屏幕。武玥接著說她朋友圈里誰誰誰的老公升職加薪八面風(fēng)光，誰誰誰剛買了新款包包、衣服春風(fēng)得意，擱平時黎波早不耐煩地起身離開了，今兒個他居然微笑恭聽。武玥越說越來勁兒，追問黎波憑他在公司質(zhì)監(jiān)部門一把手的地位，是不是可以跟供貨商搞個聯(lián)合加工廠或者直接拿點“辛苦費”，沒想到黎波居然點頭答應(yīng)了！武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向不屑于做這些小動作的他今天怎么性情大變？這時，黎波的手機響了，他毫無所動還還樂呵呵地盯著電視屏幕，武玥明白過來，一把扯過他的耳朵—里面塞著一團棉花球！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敢情她苦口婆心說了一百句，他愣是一句都沒聽！

2 長舌婦與悶嘴葫蘆

“口紅”事件雖然讓武玥的心里結(jié)了不小不大一個疙瘩，可她冷眼旁觀下來，黎波每天早出晚歸作息正常，沒有任何隱晦開支，手機也從不藏著掖著，接來電當著她的面，除了把她每天的一百句耳提面命、一千句囑咐習(xí)慣性當做耳旁風(fēng)，其他并無異常，她心中那個“疙瘩”也就漸漸自行消化掉了。

周日，黎波出差未歸，武玥在家補回籠覺。門鈴響，黎波的同事蘇新芳登門，公司周一開例會要用到黎波電腦里的兩份報表，黎波出差趕不回來，她來是拷貝文件的。蘇新芳在黎波手下做事多年，比武玥年長幾歲，為人熱情、話多，這點跟武玥很像，所以倆個女人算是投緣。蘇新芳進門就夸武玥把家打理得整潔溫馨，她特別喜歡武玥新買的窗簾花色，武玥也對蘇新芳背的一款包包看對了眼。等蘇新芳忙完正事，武玥已經(jīng)煮好咖啡擺上點心，兩個女人邊吃邊聊地恣意打發(fā)這個午后。女人之間的話題永遠層出不窮，聊衣服、聊減肥、聊老公、聊八卦，等到夕陽西下，蘇新芳起身告辭后，武玥長舒一口氣，只覺得心情燦爛通體舒暢，好久沒這么暢快淋漓地聊一回天了，如果黎波能像蘇姐這樣，多陪她聊聊天說說話，那該有多好！

兩周后的一天，武玥下班進家門，黑著一張臉的黎波并不言語，上來就翻找武玥的手機，武玥疊聲問他要干嘛。黎波拿到手機快速刪除電話薄里的幾個電話。武玥出手搶奪手機：“你抽什么瘋？憑什么動我的手機？”黎波抬胳膊抵擋武玥的搶奪，快速翻找手機微信里的好友名單，一一刪除：“你在家天天嘮叨還嫌不夠，還跟我們公司的頭號長舌婦沒完沒了話嘮起來，你知道么？現(xiàn)在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咱家那點事了！你讓我的臉往哪兒擱！”武玥并不覺得理虧：“你但凡愿意經(jīng)常陪我聊聊天寬寬心，我至于跟外人說這些有的沒的么？要說有錯，也是你錯在先！”黎波聲音提高八度：“惡人先告狀，蠻不講理！我跟你這沒什么可說的！”武玥連抓帶撓：“我真后悔嫁了你這個悶嘴葫蘆！要離趁早！”倆人唇槍舌劍都覺得自己個兒委屈，寸步不讓。

你爭我奪之間，“吧嗒”一聲，手機摔地上，碎屏了。

3 戀愛里的蜜糖成了婚姻里的芒刺

黎波失手摔了手機，武玥沒容他多解釋一個字，抬腿回了娘家，黎波登門賠禮兩次，都被武玥冷鼻子冷臉打發(fā)掉。武玥父母都知道女兒的倔脾氣，拿她沒辦法，只能明面兒上隔岸觀火，背地里寬慰女婿：武玥打小被慣壞了，讓她回家來住一陣也好，一來父母也著實想女兒了，二來趁機晾晾她的臭脾氣。結(jié)婚五年的小兩口從以前半真半假的打嘴仗升級到如今兩軍對峙的真冷戰(zhàn)。

周末下午，武玥下班早，約了女友去購物散心。兩個女人在商廈里一層層逛東買西，鬼使神差的，武玥的兩條腿帶著她來到DIOR專柜，一雙眼睛幫她挑出了柜臺里躺著的一支鮮艷玫紅色、帶著亮晶晶金粉的唇彩來。女友掃了一眼她手中的唇彩：“玥，你最近換口味了？改走奢華路線了？”武玥剛要道出口紅的來歷，身旁一對年輕情侶的激烈爭執(zhí)引發(fā)了眾人的圍觀。原來，這對情侶中的女孩在男朋友家里發(fā)現(xiàn)了一條陌生的女式手鏈，女孩百般質(zhì)問男朋友，可他怎么也解釋不清這手鏈從何而來。女孩氣盛，拉著男朋友來手鏈柜臺查詢買家記錄，銷售員拒絕提供顧客信息，女孩大鬧手鏈柜臺，保安都勸阻不了。正鬧得不可開交時，男孩的堂弟趕來，解釋說，手鏈是他昨天帶著女朋友去堂哥家玩不小心遺落的。剛才還河?xùn)|獅吼的女孩變成了啞巴，而一直面紅耳赤的男朋友憤怒地沖出人群……

看罷這場鬧劇，武玥感概：“其實那個女孩并非不值得同情，她是緊張男朋友和這段感情才會意氣用事的，她男朋友真是笨，一張口就詞窮，連自己女朋友都哄不住，我看他倆長久不了！”女友嬉笑：“我看這男的挺像你家黎波的，你當初不就是說看上他嘴笨、人老實，說這樣的男人踏實靠得住！”武玥一怔，可不，當年的黎波，可不就是這個永遠搞不定她喜怒哀樂的大笨牛嘛！當初，她覺得這些是他的優(yōu)點，可如今，卻成了她口中的抱怨，料想，當年黎波口中贊嘆不已的她的優(yōu)點—熱情、愛說愛笑、直脾氣，是不是也變成了婚姻里的芒刺？

此一時彼一時。那些戀愛里的蜜糖，經(jīng)過時間的發(fā)酵，經(jīng)過歲月的腌制，或許早已變成了婚姻里的鹽粒子，他們都沒錯，只是忘記了收藏當初的美好，在婚姻里輕裝上路，調(diào)整自己的步伐去適應(yīng)對方。

黎波來電，他住院了。握著手機的武玥大腦一片空白。

4 婚姻的本質(zhì)

武玥趕到醫(yī)院住院部時，穿著病號服的黎波左手高舉著吊瓶，右手扶著墻，艱難地一寸寸往衛(wèi)生間挪動。武玥眼圈紅了，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到底忍住，上前接過吊瓶，攙扶著黎波邁進衛(wèi)生間。

從衛(wèi)生間出來，武玥服侍黎波躺回床上，她趕去護士站看了手術(shù)報告咨詢了護理事項，折回來洗水果、打水、收拾雜物。忙完拉了張椅子，坐在病床旁邊，吞咽下一百句擔(dān)心，一百句指責(zé)，一百句嘮叨，只是問：“想吃點什么？”黎波的眼睛里不無驚訝：“別怪我手術(shù)前沒告訴你，你暈針暈血，看見穿白大褂的就心悸，不過是個切除闌尾的小手術(shù)，沒事，我挺得住?！蔽浍h的眼淚下來了，她想問問黎波刀口還很疼么，她想知道黎波一個人是怎么來的醫(yī)院，她想告訴他自己早就不生他的氣了，她想保證自己以后會慢慢改掉愛嘮叨愛八卦的毛病，她想說她從沒后悔愛上他嫁給他，她只是還沒忘記戀愛時的轟轟烈烈，還沒適應(yīng)婚姻里的平平淡淡。

黎波倒是打開了話匣子，他一五一十告訴武玥“口紅”事件的始末，他哥們把車借走帶著女朋友回娘家，口紅是哥們女朋友遺落在車上的。武玥發(fā)現(xiàn)后追問他，他當時是真不知道口紅的來歷，第二天從哥們口中得知原由本想告訴她，卻擔(dān)心她根本不信，會變本加厲刨根問底，他為圖耳根子清凈，干脆死不認賬。蘇新芳把從武玥那兒聽來的他們家的家長里短在公司里八卦傳播，他愛面子非常反感，氣頭上說了一些過火的話，可他的確不是故意摔了手機?，F(xiàn)在的武玥在他眼里是不再像從前那樣天真爛漫，八卦、嘮叨，在菜場跟小販為了兩毛菜錢討價還價，對他的每件事都愛刨根問底，可這不是她的錯，這就是婚姻的本質(zhì)，煙火而市俗，把精靈美好卻經(jīng)不起任何風(fēng)吹雨打的她，磨礪成結(jié)實柔韌、能與他并肩撐起這個家的強悍拍檔，她沒問他要豪宅要鉆戒，只是要幾句推心置腹的言語溝通和理解，而他卻嫌麻煩嫌無聊嫌俗氣，他真是該打該罰！

“我錯了！”

“是我不好！”

武玥和黎波同時脫口而出，倆人相視一笑，緊緊擁抱在一起。一萬句的聲討指責(zé)，一萬句的抱怨委屈，一萬句的解釋糾錯，都化解在這一句的深情厚意里。他們都從對方心里聽到了一句戀愛時曾經(jīng)每天說上十遍百遍、至今卻再也說不出口的一句話：“我愛你！”“我也愛你！”

這一句頂一萬句，但凡能從口中、眼里、心底還能說出這句話的夫妻，都有重修舊好的底氣，有并肩向前的能力，從容相伴，平淡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