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是窈窕多情的楚女,卻遠嫁他鄉(xiāng)作了秦君的媵妾;她曾是落難到燕國的質(zhì)子之母,卻在五年之后被恭迎回秦宮垂簾聽政;她是個一身柔情更兼傲骨的女子,也是史書上權傾天下的太后—羋八子。
羋是楚國的國姓,八子是她初入宮闈時的封號,并不顯赫的出身讓她在秦宮里略顯卑微。本該是寂寞深宮等白頭的命運,可上天偏偏給了她傾城的美貌和過人的聰慧,讓她如一株深谷幽蘭般在深深宮闈里脫穎而出。
秦王是愛她的,不能給她宮中高位,便給了她羨煞旁人的恩寵。經(jīng)年后想起,那應是她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時光,不需要處心積慮步步為營,沒有前朝的波詭云譎,亦沒有各國之間的風云莫測。她只是羋八子,迎接她的王戎裝凱旋,為她的君歌舞歡笑,將所有的柔情傾心相付,況且他們還有三個可愛的孩子,這就夠了。
彼時天真如她,并不知曉這是恩寵也是劫難。
秦惠文王駕崩之時喪鐘齊鳴,猛然將她從這深宮的夢中驚醒。那時她還年輕,容顏依舊美好,身姿依舊裊裊,可那個寵她憐她愛她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尚在悲痛之中,另一噩耗傳來。新國君的生母是身處正宮之位的惠文后,她一直暗暗嫉恨著出身平凡卻得盡君王寵愛的羋八子,嫉妒讓她做出了一個惡毒的決定:將羋八子和她的長子嬴稷送往燕國為人質(zhì)。
一朝寵妃竟淪為一國人質(zhì),原來沒有了丈夫依靠的她是這樣不堪一擊,命運猶如螻蟻任人擺布。她怨過恨過,卻從不認命。母子二人相依為命,飽受欺凌,她看著年幼的孩子,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能倒下。困獸一般的她能做的只有隱忍和堅強,不能遂了王后的心意自此一蹶不振。她明里周旋于燕國的前朝后宮,溫順而隱忍,暗中卻和秦國親信往來,為母子二人的將來拉攏人心、暗暗造勢。初入宮闈時的那點天真被苦難磨平,她早已不是羋八子了。五年囚牢一般的日子沒有擊垮她,反而讓她的內(nèi)心更為強大,她深知權勢的力量,亦等待著東山再起的時機,等待終有一日讓她將這些苦楚和不幸盡數(shù)歸還。
秦武王四年,秦武王竟荒唐得因舉鼎而死,死后未留下子嗣。先王諸子爭奪王位,惠文后擁護公子壯,一切算得恰到好處。卻未料到羋八子同母異父的弟弟魏冉在朝中執(zhí)掌實權,并在暗中迎質(zhì)子嬴稷回國。
兩年后,公子壯、惠文后和先王諸子都被魏冉斬草除根。她終得一雪前恥,扶持自己的孩子君臨天下。她有了一個更廣為人知的封號,秦宣太后。史載“太后”稱謂自她而始,她亦對得起這個稱謂。假以時日,她腳下的土地將迎來一個屬于大秦的時代。
大局初定后,國家卻內(nèi)憂外患。她先是讓兒女與楚國聯(lián)姻,與各國通好,而后一邊擴大領土、分封外戚,一邊選賢舉能、任用良臣,一時間天下良才盡入秦國。
與此同時,境外還有一個棘手的敵人—戎狄義渠國。當初秦惠文王在世時義渠歸附于秦國,但幼子繼位后必有人不服。前來朝賀的義渠王性情桀驁,對新國君的輕蔑之情溢于言表。她擁有秦國至高無上的地位,也擁有讓很多女人羨慕的美貌。當她決意犧牲自己安撫義渠王時,便已放下了屬于自己的一切。她是秦國太后,注定了她今后的一生都是為了大秦,為了她的兒子坐穩(wěn)江山。
那時她用自己的尊貴之身為大秦換來了幾十年的安穩(wěn),使秦國可以一心東向,再無后顧之憂。甚至有后人感慨,只此一件,她的功勞便不遜于張儀、司馬錯攻取巴蜀。
可是還不夠,她要為大秦的未來打算得更徹底一些。那日她將義渠王引到甘泉宮,深深為她所著迷的義渠王沒有看到四周暗藏的弓箭手,她一聲令下,箭矢鋪天蓋地而來,一招暗殺義渠王,干脆決絕,而后趁機出兵,讓大軍一舉滅了義渠王。
大秦的心頭之患在她的溫柔鄉(xiāng)里化為泡影。如今她的傲骨仍在,柔情卻都給了那個秦宮里輕喚她小字的人。
她一心為了自己的兒子,為了這個在她手上日益繁榮的大秦,蹉跎盡一個女人的柔情。寒來暑往,春去秋來,她已垂簾聽政36年,歲月蒼老了她的年華。曾引以為傲的容貌不再,玲瓏的心思不再,卻仍耳聰目明,聽得出朝中漸漸有了不滿之聲。
終于,在她的兒子長身玉立,又一次長揖在面前請她讓權時,她笑了。她總是將他當作那個在燕國之時相依為命的孩子,那五年的日子太苦了,她永遠擋在他身前守護他,似乎已成了習慣。如今他已足夠堅毅,成了可獨當一面的國君,不會再有人敢欺凌他,他亦不再需要自己的庇護。那笑容是欣慰的,卻也是苦澀的。
她曾是權傾天下的太后,秦國百姓稱贊她的懷柔和鐵腕,將她奉若神明,可她明白,往后會有更多不明真相的人站出來指責她荒唐、淫亂、專權……他們從一個女人的角度來看她,可她的經(jīng)歷和承擔早已讓她不只是一個后宮女子。她是一個想守護兒子的母親,是一個想要國家強大的領袖。
秦昭王四十二年十月,秦宣太后薨,下葬在芷陽驪山。
一身柔情傲骨,一生沉浮起落,一個傳奇終是長眠于此,自此塵埃落定。數(shù)十年后,那個她一直期待著的天下統(tǒng)一、海晏河清的時代便會來臨,在她的玄孫手中,大秦終將走上鼎盛。
芷山的風還在秦國的故土長響,仿佛在訴說一個不老的傳奇。有人說那是一個柔情傲骨的美人,有人說那是一位名動四方的太后,卻從未有人說過那是一個寂寞而又無奈的女子。
傾國傾城的她,權傾天下的她,終究只是個寂寞而又無奈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