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吳從先曾談讀書樂事,其中有關(guān)于住所的一段,簡單幾筆,所描所繪,清幽如畫境—“齋欲深,檻欲曲,樹欲疏,蘿薜欲青垂;幾席,欄干,窗竇,凈澈如秋水?!?/p>
榻上有煙云,筆墨泛清香。在這樣的地方讀書畫畫,哪一頁不是曲徑幽深的清涼世界,哪一幅不是含靈蘊秀的天成勝景。讓人恨不能被一筆寫進書中,從此逍遙自在,不問凡塵俗世。然而我們恰恰生于凡塵,長于俗世,是難有此居所的,但山中草木、花枝、云水,一樣樣既可入詩入畫,也可入眼入心,更可入房入屋。
有興致時可入山林,能見許多野花藤蔓,再細(xì)心采幾株帶回家里,按自己的心意插幾瓶花,靜謐而知足。
插好的花,瘦枝疏葉斜逸出瓶,花瓶敦厚有致,將其放置于書桌上,穩(wěn)穩(wěn)妥妥地收藏著春花秋月,蟲吟鳥鳴。若枝上再有幾枚紅果,果實飽滿圓潤,花枝正好枯簡略有老意,便顯孤迥特立的秉性。這樣的插花就有了枝老果艷的韻味,人端坐書桌前看著,如在妙境,定是神融筆暢。
有時只需野花幾朵,兩三株便能成束,插入凈瓶凈水中,花瓣依依簇?fù)?,綠葉疏朗爽氣,看起來小巧討喜。若是要插上一枝花,最好選取恬淡之姿,剪去多余的旁枝,花要小而俏,花瓶取古樸樣式,這樣的一枝插花生百千意卻又凝神于花枝末端,給人無念之境。插花時,幾莖細(xì)草是必不可少的,直直瘦瘦,高高挺立,別有一番雅致。春夏時看的是葉,幾片綠便能氣韻生動,煥發(fā)秀朗之氣,更加襯托花色;秋冬時看老意,即便是即將枯萎的狗尾巴草也能透出老境之美。若將其與花同瓶,又會透出一番別樣的胸襟氣象,給人清幽曠遠之境。
偶爾也看古人的插花之道,一摘,一剪,一插,一放,每個動作都細(xì)致得令人不敢呼吸。選瓶更有講究,沈復(fù)對此心得頗多。明朝張謙德更是詳盡細(xì)說,令人敬佩。一枝一花如何選,如何配襯,盡是學(xué)問。
平常人放下勞碌的心去插一瓶花,給自己一段淡云舒卷的時光,與自己靜靜相處,是很有必要的。出門時看白云抱山石,進屋閑插瓶花三兩枝,正如懂花人所言,朝暮一瓶花,斗清不斗奢,陋室得馨,不遠行而得自然。
是的,朝暮一瓶花,清目凈心。侍弄是美,擺放是美,滿滿的心意仿佛都在那一瓶一枝上,獨立而美好。伴一幾一榻一畫,一書一茶一香,心中有曲徑,萬念已通幽。
奔波勞碌間若能朝暮一瓶花該是多么閑逸喜悅,微花細(xì)草輕語,白云幽月探看,眼中盡是草色煙光,花枝映照。
讓一瓶花住在自己的屋里,何嘗不是人住進花里,其間的時光很靜,花齋花窗自是清幽畫境。再于花前讀幾頁書,或靜坐或獨念或懷想,一抬頭,瓶花有靜謐美意,已將山水帶到你眼前,與草木溫柔相見,脈脈不相語,美到無言。一如清代畫家戴醇士所言,“高山雄尊,流水潺湲。徜徉其間,心契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