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脫胎于張君房《麗情集》中的《寄淚》篇,及《綠窗新話》中《灼灼染淚寄裴質》篇。記載了蜀中名妓灼灼與河東刺史裴質一見傾心,最終卻因裴質變心而分離的故事。
在來到錦城之前,裴質就曾聽聞蜀中有佳人,名喚灼灼。身為晚唐名妓,灼灼精通歌舞,亦通曉詩文,是風月場上擅風情秉月貌的奇女子,無數(shù)男子為其傾心。然而灼灼生性清傲,非她所喜之人,任他官再大,品貌再高,她俱不放在心上。
初相逢時,被貶謫的河東刺史裴質坐在席上,無數(shù)文人雅客齊聚一堂,旁人都道,那名紅衣女子孤傲清高,若能入得她眼,當是一件風流韻事。裴質卻覺得,若是真心喜歡一個人,任她是官妓也好,布衣也罷,身份差別都無礙。他在意的只是一顆真心。
席上,裴質的雙眸始終盯著那微微揚著下頜卻低垂眼眸的嬌俏女子。她便是灼灼,是被盛贊為“蜀中麗人”的名妓,灼如晚霞,艷若桃花。
灼灼捧著一壺清酒,緩緩走到裴質面前,給他滿斟一盞,同時俯身行了一禮。收手時,她蓄長的指甲無意間滑過裴質的手背,由此竟牽扯出無盡情思。
那晚,裴質出戶醒酒,走至中庭時就見一襲紅衣的灼灼立在葳蕤的梧桐樹下,眉眼寂寂,像是浸透了深秋的月華。她低聲道:“妾有真情,將賦予誰?妾有癡心,良人安在?”她眉眼間的希望漸漸消散,宛如天邊薄暮。裴質聽了心中不由一動,急忙喚道:“灼灼,良人在此?!彼碜右活潱従忁D過身來,凝視他許久,笑道:“你是良人?那你可愿真心待我?”“心之所愿,萬山莫阻。除非磐石轉移,海成桑田?!迸豳|伸出手掌,向她立誓。
此后,灼灼時常與裴質相會,兩人一同吟詠詩文,登高作賦。灼灼的才情傾倒了裴質,而裴質的溫柔也化解了灼灼心底對未來的擔憂。
春日青山綿綿,碧樹成蔭,每一處的綠蔭里都有他們的身影;夏日碧波蕩漾,清荷遞香,灼灼的心一如花蕊盛放在裴質面前。可喧囂的春花夏蟬過后,轉眼就是落寞的秋雨冬雪。在紅楓凋落之時,裴質接到宣召,命他回朝。
他欣喜地將消息告訴灼灼,灼灼的眼底卻有一閃即逝的傷悲。裴質尚未發(fā)現(xiàn),就已然消弭。
“既然裴大人要走,那這最后一夜,就由我為裴大人餞行吧。”灼灼淺笑道。
這晚,她一襲紅衣,迎風起舞。在節(jié)奏急促的《拓枝》里,她回旋,攀花,折枝,而紅燭燈影下,裴質還是看見了灼灼眼角的一滴清淚。
裴質走上前去,輕輕擁住她,柔聲安慰。灼灼的淚徐徐落下,打濕他的掌紋。那道曾牽絆至深的姻緣線,終究是牽錯了人。
那是灼灼第一次懇求他,也是第一次將內心展露在他面前。然而不等裴質伸手去摘下她心間盛開的那朵蓮花,她就冰冷地凋謝了。因為裴質沒有回應,許久許久,他都沒有回答,只緊緊擁住她。
在裴質打點行裝的半個月里,灼灼始終沒有再見他。即使裴質努力挽回,她也堅持不見。他們之間已隔了一道無形的墻。
裴質最終拂袖離去。灼灼并未挽留,好似已完全忘卻了這個人。忘卻他們曾擁有的愛情,絢爛如煙火;忘卻他們曾走過的歲月,潺湲如流水;忘卻他們曾擁抱著彼此,許下美好的未來。
分別之后,錦城與京城之間不只遙隔千里,也遙隔了一場相思。無數(shù)個日子里,裴質在深夜輾轉難安,而灼灼亦在明晦交接的時分清淚低垂。
裴質不知道,在他連夜起來預備錦衣入朝時,有一名女子徹夜未眠,用一方素錦拭盡眼角清淚;當他側帽入城時,她已展開那塊素錦,看著上面斑駁的淚漬,如同看清自己無數(shù)的離思,等到裴質踏上御殿的宮門,登上數(shù)重丹墀,她已將那方素錦疊好,交予貼身侍女,“你將此物寄到京城,給那位河東人?!?/p>
她始終是孤傲清高的,以至于不肯再說出那人的名字,不肯再低聲喚他裴郎,而是用他的籍貫來稱呼他。
裴質回到府邸就聽管家說錦城有人寄來東西。錦城兩字驀地牽扯著裴質的心,他忙問是誰。
“不知。來人也是替人代寄,只說老爺一看便知?!迸豳|激動不已,忙吩咐道:“快將包裹拿來?!?/p>
裴質屏退眾人,拆開后只見一方素錦,上面斑駁的紅漬如同染滿了女子唇上的胭脂。
裴質忽然想到那夜,紅燭搖曳,燈下起舞的灼灼,頰邊清淚被胭脂浸染,成了魅惑人心的紅色。那滴淚從此留在他的幽夢里,總讓他在午夜里不斷回想,幾至哽咽。
如今灼灼以一襲素錦將紅淚寄來,表明她已原諒他的狠心離去??墒?,如同京城與錦城之間相隔無數(shù)重山水一般,他們之間也再不復從前。
遇上灼灼時,他只是個被貶官吏,郁郁寡歡,多虧灼灼柔情寬慰??扇缃袼咽谴筇平鸬钌系囊粏T,他們之間已橫亙了逾越不過的鴻溝。身份之別,地域之差,讓裴質的心頭再也沒有往日的那份悸動。
最終他在燈下焚盡那方素錦,也焚盡了刻骨銘心的曾經(jīng)。而錦城的皓月既記載了灼灼因思念而落下的淚水,也記載了她日后年老色衰,潦倒街頭時所落下的清淚。
后來,韋莊曾寫下一篇《傷灼灼詩》,感慨灼灼遇人不淑的遭際。然而那清朗月色下,灼灼依然清傲,不肯被任何人看輕??v然裴質辜負了她,愛情辜負了她,她依然是灼灼。
如同桃之夭夭,灼灼其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