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彬
“你二叔小時候?。∧切蜗螅粋€豆芽菜身體,頂著一顆核桃般的大腦袋。腦袋挺大,不管用,入學(xué)沒幾天,就再也不去了,原因是學(xué)不會,不過也不錯,學(xué)會了認(rèn)自己的名字,還會寫自己的名字?!?/p>
這是我母親描繪的我二叔小時候的形象。
但從我記事起,我二叔身體壯實,腦袋不大不小,還是我們生產(chǎn)隊的美男子。我二叔不僅不笨,而且還是我們那個生產(chǎn)隊二十幾個男勞力里最聰明的一個,犁耬鋤耙播種收割,沒一個男人能趕得上他。不僅如此,我二叔還會木匠活、瓦匠活,種樹、養(yǎng)魚、放鴨子也不在話下。所以,改革開放一開始,我二叔就是我們生產(chǎn)隊最早富起來的一個人,而且是唯一。我二叔蓋四間青磚大瓦屋的時候,其他人都還在土坯房里蝸居哩!就連在國企當(dāng)工人的李本長和崔天亮,也沒有我二叔的日子滋潤。
再后來,到了20世紀(jì)90年代,種田不賺錢了,正趕上我們村的小集市從劉店生產(chǎn)隊搬遷到劉小灣,我二叔又在新街上買了塊地皮,蓋了兩間小房子,干起了現(xiàn)場加工小磨香油的生意。
小街上,還有一家做小磨香油的,但他沒有我二叔做得好。我二叔做生意,除了貨真價實童叟無欺之外,還有自己獨特的營銷手段,不管你買多少油,除足斤足兩之外,一定要拿油提子再饒給你一些,買多多饒,買少少饒,三毛五毛的零錢,就不要了,給你留個念想,我二叔這是與客戶建立感情。
我二叔每天嘴里叼著煙卷,坐在他的油鍋旁,悠閑自在地就把錢掙了,一年算下來,兩三萬元的凈收入。我二叔一天喝兩頓,一頓半斤酒,頓頓不離魚和肉,日子過得優(yōu)哉游哉。
不久,我二叔就蓋起了兩層小樓,老家的房子也賣了,地也交公了,從此不跟土地爺打交道了。大家都勸他,你又不急著用錢,老宅子留著多好,也不知道政策怎么變,要給自己留條后路。
我二叔不聽這些,我二叔不留戀過去,不擔(dān)心未來,對自己充滿信心。
之后,我堂弟結(jié)婚了,生了一兒一女,我堂弟沒有我二叔的聰明勁,出門打工也沒掙到錢,也沒有手藝。我二叔就把我哥叫去,做證明人,把他的產(chǎn)業(yè)正式交給我堂弟打理,算是分家了。
大家又開始擔(dān)心:沒有田地了,沒有產(chǎn)業(yè)了,你老兩口怎么過??!
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我二叔說,只要他有一口氣,就餓不著。
要分家就分徹底,免得在一起天天勺子碰鍋沿,老兩口干脆搬出自己蓋的小樓,在街上又租了一間房子,開了一家小店面,賣起了鍋碗瓢盆。這買賣,不是獨門生意,沒什么競爭力,利潤肯定不如做小磨香油。但是,我二叔依然每天嘴里叼支煙,悠然自得地坐在自己的攤子前,一天兩頓酒,每頓喝半斤,頓頓不離魚和肉。
很多親戚都勸我二叔把煙戒了,酒也要少喝點,我二叔說,喝了一輩子了,到老了,該享福了,為什么要戒了?
戒了可以多活幾年,多享幾年福啊。
我二叔說,抽煙喝酒才是享福,不抽煙不喝酒,活著干什么,活著不是受罪嗎?我大哥才活了五十八,我老頭(我爺爺)活了六十二,我今年已經(jīng)六十五了,跟他們比,我已經(jīng)賺了好幾年了,活多大算多大,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能斷了我的煙和酒。
原來我二叔所謂的幸福生活,就是有煙抽有酒喝。
再后來,一條高速公路通過我們村,正好壓在我二叔的老房子上,公家賠了我二叔的新房主老馬家一大筆錢,老馬在街上蓋了一座三層樓,很多人都跟我二叔說,老胡,你真虧了。
我二叔說,誰有前后眼哩!福禍都是命里注定的,是你的福跑不了,是你的禍也躲不了,我掙的是我命里該有的錢,老馬家這個錢,就是人家老馬前世修來的,跟我沒關(guān)系。
我二叔真是個淡定的人,別看他沒文化,卻比一些飽讀詩書的人,更能看透生命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