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

70歲的老父親顧全平胃癌晚期，兒子顧頤卻違背常理，放棄為父親治療，選擇在父親“最后”的日子，帶父母去澳洲旅行。世界這么大，帶他們?nèi)タ纯矗呐赂赣H在旅途中不幸“老去”。

2015年11月2月，顧頤帶父母起程，飛向南半球。3個月旅程，顧頤用11萬多張照片，講述父母在旅途中真實的故事……

2015年11月2日12點30分，飛機準時從重慶江北機場起飛，父母雖年逾古稀，卻是第一次坐飛機。母親依偎著父親，老兩口臉上的表情由緊張轉(zhuǎn)為興奮，我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來，也堅信這次冒險的決定沒錯——

我今年43歲，祖籍江蘇鹽城，姐弟三人，我是老幺。70歲的父親顧全平和71歲的母親呂愛平，都是農(nóng)民，靠土里刨食供我們姐弟三人讀書。

后來，姐姐和哥哥先后讀完初中就輟學了，唯有我成了家人唯一的希望。讓我記憶最深的一次是我讀高二時，一天晚上我正上晚自習，突然父親來找我。父親悄悄把我拉到墻角，從懷里掏出一個鋁制飯盒。我接過飯盒打開，發(fā)現(xiàn)里面竟是一對雞腿和一對雞翅。父親告訴我：“家里死了一只雞，你媽燉了，讓我給你送過來。我路上把飯盒揣在懷里，還熱乎呢，快趁熱吃吧?！?/p>

村子距給我送飯的學校有20里地，父親步行一個多小時，天早已黑，我勸父親明早再回。父親說，明天還要趕早弄莊稼，說完轉(zhuǎn)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我望著父親遠去的背影，淚水蜇疼雙眼。

1991年，我以優(yōu)異成績考取北京大學。畢業(yè)后，經(jīng)過幾年打拼，我在澳大利亞澳斯美特（Aumeats）肉類國際貿(mào)易有限公司擔任董事長一職，在重慶買房娶妻安家。2003年，我把年邁的父母接到重慶?？梢蛭夜ぷ鞣泵?，依然沒有太多時間陪父母。直到2013年3月，我?guī)Ц改溉メt(yī)院體檢，父親竟被查出胃癌晚期，我才猛然驚醒，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那次手術，父親切除六分之五的胃，接下來，是十期化療。父親的身體狀況便急劇下降。最終，我咨詢了多位醫(yī)生后，放棄化療，將父親接回家靜養(yǎng)。

禍不單行，父親病重期間，母親又兩次意外受傷，導致骨盆受損。我開始靜下來反思，這些年，我一直想抽時間帶父母遠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卻總以為以后會有機會，遲遲沒有付諸行動。如若再拖延，或許將會是我終生的遺憾。我開始計劃帶父母去遠行，我拿去澳大利亞看望孫子作借口將父母說服，“騙”他們到澳洲，開始這段為期三個月的澳洲之旅。

從啟程那刻起，我開始用相機記錄父母行程的點滴感受。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父母年逾古稀，可他們和年輕人一樣，對生命充滿激情和熱望，一有時間，父親就拿出日記本，把自己一天的見聞記錄下來：

2015年11月3號10點飛機在墨爾本機場安全的降落了，我們正式到了外國。今天是晴天，我們的第一站就是墨爾本大學，去看望我的孫子顧尋。我到了那里看到了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大樹。古老的建筑，校舍，很美觀大方。校園綠樹成蔭，鳥語花香。道路整齊，真是一座美麗的校園。

從墨爾本去堪培拉的路上，正巧夕陽西下，彩霞映紅藍天，公路綿亙蜿蜒在遼闊的草原上，伸向遼遠的天際。父親興奮不已：“我從沒見過這么漂亮的晚霞?！彼f著，竟不由自主唱起歌來，站在一旁的母親也被感染，合著父親的節(jié)拍也一起唱起來。從此，老夫妻就像一對青蔥歲月里熱戀的情侶，一發(fā)不可收拾。尤其是父親，他漸漸卸下心理包袱，逐漸開朗起來。而接下來，竟是我43年從未見過的，一個如同孩子般的父親。

父親對這個新鮮陌生的世界充滿好奇，在布里斯班，他和母親一起學著年輕人的樣子玩起了自拍；在昆士蘭大學，父親用學了幾天的吉他，為野營的大學同學們忘情表演。他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個重癥病人。

還有一次，走在路上，父親看到一棵枝杈橫生的老樹，竟興奮地對母親說：“這棵樹我能爬上去，你信不信？”他說著，還沒等母親開口，便果真爬到樹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很難相信，這個高高站在樹上微笑的老人，竟是不久前，躺在重癥病房，幾乎奄奄一息的，我的父親?？粗赣H臉上燦爛的笑容，我禁不住興奮地舉著相機，追著父母連拍，只怕稍不留神，便會錯過精彩鏡頭。

父親有時也會展現(xiàn)出孩子氣的一面，一天在房車內(nèi)，我聞到一股難聞的腥臭味，找來找去發(fā)現(xiàn)父親的包里竟有一包腐爛的貝殼、螃蟹和花果。

我問父親為何把這些東西裝進包里，父親尷尬地抬起手搔搔頭發(fā)：“我想拿回老家給孫子玩?！迸梦液湍赣H哭笑不得，我嚴肅地告訴父親，以后再有這類出奇的想法，一定要先給我說一聲。不想父親卻像小孩子一樣發(fā)起了脾氣：“什么都要向你匯報，我連自由都沒啦?！蔽疫@才恍然，父母老了，他們開始需要兒女們的疼愛和呵護。

兩天后的清晨，父母兩人沒跟我打招呼就跑到海邊，抓回兩只螃蟹和一些小魚。等我起床時，發(fā)現(xiàn)老兩口正在爭吵。一問才知，母親想把螃蟹煮著吃，父親則要醬油醋泡著吃。看兩人誰也不肯讓誰，我只好出面調(diào)停，才結束這場“爭吵”。

看著父母，我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那時為一件小事和哥哥姐姐爭吵，又何嘗不是每次等著父母調(diào)停。一晃我已是不惑之年，父母更是風雨50載，并肩扛過生活的艱苦，一起熬過歲月的滄桑。

12月8日，是父母結婚50周年紀念日。為此，我特意買來兩件白色T恤，寫上父母結婚50周年起止日期，想讓父母穿上這套情侶衫去高空跳傘。誰知，那天作為主演的父親卻超越我這個導演，臨場發(fā)揮。

那天，父親四點多鐘起床，采來大把鮮花，偷偷藏到車廂內(nèi)。等車子開到機場，父親突然手拿花束沖到母親跟前，單膝跪下，當著機場工作人員的面，大聲說：“蒼天在上，大地作證，我們今天在澳大利亞，兒子為我們舉行50年的金婚慶祝，現(xiàn)在我向我親愛的愛人求婚、獻花。你愿不愿意嫁給我？”

一時沒反應過來的母親先是一愣，隨后開心地大聲說：“我愿意，我愿意陪你再活50年?！?/p>

聽著父親高亢的男高音，看著母親如花般燦爛的容顏，我早已禁不住淚流滿面。如若早知道，一次旅行能換得父親重生，我絕不會一直拖延到如今。然而，慶幸的是，這次旅行，雖有些晚，卻及時。

接下來，根據(jù)事先安排，我和父母一起登上螺旋槳飛機，當飛機爬到一萬四千英尺高空時，機艙門開啟，在教導員的指導下，父母先后跳下，我也緊隨其后，在高空中看著父母的背影，我禁不住高喊：“爸爸、媽媽祝你們金婚快樂！兒子做到了?！?/p>

喊聲中，我再次淚流滿面。隨著自由落體安全降落地面，我跑到父母跟前，緊緊擁著父母又笑又哭。情不自禁時，在我記憶里，我第一次重重吻過母親的額頭，那一刻激動和幸福涌遍全身。

父母對未來生活充滿期望和憧憬。2016年1月27日，我們結束為期近三個月的旅程，回到重慶。旅行歸來，母親已丟下拐杖，父親不但胖了5公斤，飯量也有所增長，甚至部分白頭發(fā)都開始逐漸由白變黑。變得開朗樂觀的父親一再表示，他還要再活70年，并養(yǎng)好身體，學開汽車，然后帶兒孫一起出去旅行。為紀念這次旅行，只有小學文化的父親記滿了整整一本日記。所有這一切，都讓我感到震驚且欣慰，也更加讓我明白，行孝需趁早。我把這次旅程中拍的近十一萬張照片整理成冊，在這套影集的扉頁，我寫下自己的感悟：父母就在天地中，當父母漸漸老去時，當他們漸行漸遠時，我們在哪里？我的選擇是——父母把我養(yǎng)大，我陪父母慢慢變老。 □

編輯/李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