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禾
1.
這一年的寒假,小屁孩比我回家得遲一些。他打來電話說:“老姐,我回我們的大‘帝國了,來接我吧!”我在電話里吵吵著“誰要去接你??!”言不由衷地邁出了家門。
臨近傍晚,小城的冬風異常凜冽,小屁孩遠遠地走過來,依舊是嬉皮笑臉玩世不恭的樣子,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把羽絨服上的帽子替我扣在腦袋上,還不忘補上一句:“半年不見,你還是這么矮?!?/p>
我們一路“廝殺”著回了小區(qū)。我家在三樓,他家在四樓,到樓下時,他老爸,也就是我大伯,早早就在樓下等著了,他一邊接受“領導關懷”,一邊朝我擠眉弄眼:“晚上吃完飯,我們去吃麻辣燙……”
我白了他一眼:“今天的晚飯,你老媽準備了一個下午?!?/p>
2.
小屁孩是我弟弟,他老爸和我老爸是雙胞胎,所以我們就連住都住在同一棟樓的上下層。
其實,他不過比我小一歲,但我總是喜歡叫他小屁孩,沒啥特殊原因,就是看他憤憤不平的樣子特別搞笑。他著實郁悶了好些年——他老爸是我老爸的哥哥,他卻偏偏比我晚來這世間一步。
不過,我也不開心啊,在少女的花季,別人可以一臉嬌羞地談及青梅竹馬,我回過頭一看,整個童年都和小屁孩“混”在一起,不僅沒什么青梅竹馬,說不定還擋去了多次桃花。
所以,形容我們所共同擁有的童年歲月,我倆很默契地選擇了同一個成語:慘不忍睹。
3.
大學之前,我和小屁孩始終都是“校友”,包括幼兒園。因為每到升學的時候,大伯詢問他的意見,他都不假思索地丟一句“去我姐那個學校啊”。我說他是跟屁蟲,他就在一邊傻笑:“崇拜你,你還不樂意了……”
因為這,不僅僅是童年,我們甚至參與了對方成長中的每一個階段。自然而然地,我們在漫長的陪伴中達成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如今想來,彼此的記憶,簡直就是對方不堪回首的機密歷史保險柜——
小時候回老家,我倆溜去河邊滑冰,不安分的小屁孩一腳踏進了薄冰下的河水中,害怕家長的責備,于是思前想后,我們決定“火烤”。我跑回家“偷”來了打火機,他坐在河岸上揚著腳等。結果,折騰了好長時間,我們的戰(zhàn)果是:不小心把鞋烤焦了。我們忍痛拿出了全部私藏的零花錢,花了半天時間買了雙“同款”,又花了幾個小時在土路上把它穿舊,最后才膽戰(zhàn)心驚地回家……
長大些,每逢寒暑假,父母上班,就把我們留在家里。小屁孩從小不愛學習,成績也不怎么樣,他老媽就特意吩咐我看著他寫作業(yè)。起初,我還盡職盡責地催促,沒多久就被他說服了,然后兩個人一起“占地為王”——披著床單,拿著湯勺大戰(zhàn)幾百回合;偷看了動畫片,我們又在父母下班前拿著扇子給電視機“散熱”……
高中時,我在遲到的“中二病”的慫恿下,拋開了老師家長眼中“好孩子”的形象,和小屁孩他們班最無所事事的“小混混”談起了姐弟戀。那時,我剛剛踏入高三,卻冒天下之大不韙地把早戀搗鼓得風生水起,盡管一切都是“地下”行為。因為所謂的“男朋友”和小屁孩是好友,所以,小屁孩自然而然地承擔起了我們的“情報輸送”工作,在學校負責遞紙條,回家負責打掩護,無微不至。不過,那段倉促的青春故事的結局,是我在同一天看到他們倆鼻青臉腫地出現(xiàn)在校園里,過后,小屁孩給我的解釋是:我把他揍了,誰讓他沖著別的女生笑。幼稚得我紅了眼眶。
4.
快高考的那段時間,我每晚都會留在學校上晚自習。有一天下課回家走進小區(qū),習慣性地看向自己和小屁孩臥室的方向。奇怪的是,臥室的燈沒有亮。
更奇怪的是,拐過彎,發(fā)現(xiàn)爸媽正在樓下等我。
那一瞬間,我腦袋里飄過一陣很不好的感覺,嗡嗡作響。
“上車,去看你弟?!崩蠇尠欀?,聲音低沉。
我近乎無力地站在那兒,聲音顫抖著問:“他咋了?在哪?”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們在小的時候,都希望有“先知”的能力,自己的預感能應驗,是一件很酷的事。但當一語成讖發(fā)生在自己親愛的人身上,才知道原來負面的預感成真,像雷一樣。
小屁孩在那天放學的路上,被酒駕的司機“追尾”了。撞到了頭,輕微腦震蕩,背部擦壞了一大片。
我到醫(yī)院的時候,已經快夜里十一點了,小屁孩正趴在病床上,看不出是昏迷還是睡覺。我看著他背上觸目驚心的傷疤和有些令人作嘔的藥,“哇”的一聲就哭了。一旁的小護士不住地安慰我“別哭,別哭,沒那么嚴重”,我顧不上小屁孩在休息,把難過全都轉嫁到了小護士身上:“他都暈了還不嚴重?都流血了還不嚴重?”然后啜泣得更是停不下來。
“老姐,你逗我吧……”我以為暈倒著的小屁孩疲憊地睜著眼,看著我,“我就是困了?!?/p>
我看著他有氣無力的樣子,又是一陣心疼,眼淚順著沒來得及洗的臉,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掉。
“別哭啊,我都實現(xiàn)人類飛的夢想了……”因為背上有傷,只能趴在病床上的小屁孩努力逗我開心,結果連說話都會帶來疼痛,一米八幾的大小伙子說完就齜牙咧嘴地摸了摸受傷的頭部。
那時候,我喜歡寫小說,寫稚氣的友情,寫青澀的愛情,但很少寫親情,我每天生活在親情中,反倒寫不出來,甚至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樣的感覺。直到那時我才知道,其實親情,不過就是最簡單又最真摯的希望,希望他一切都好,希望他永遠安好。
5.
“追隨”我在同樣的學校完成了九年義務教育、完成了煉獄般高中的小屁孩,高考成績不算理想,“拋棄”我去了更遠的學校。幾千公里,是十幾年來,我們第一次相隔如此之遠。
小屁孩愛玩游戲,他媽怕他控制不住自己,沒有給他買電腦。他到學校后,在電話里笑著跟我說:“我媽真單純,她是不是不知道‘網吧這個東西啊?!?/p>
其實,我知道他去網吧的,因為他的QQ對除我之外的一切親人隱身。只要我看到他QQ在線,毫無疑問就是在網吧“鏖戰(zhàn)”。
我在電話另一邊朝他翻白眼:“我跟你說,反正大學沒有人像高中一樣看著你、督促你了,愛玩你就玩吧,等別人在專業(yè)領域風生水起時,你也差不多打遍天下無敵手了?!毕胂耄瑢σ黄鹜骠[著長大的小屁孩,我算是第一次如此正經地和他聊天。因為想起伯母說,他就是牛脾氣,倔起來誰的話都不聽,在他的世界里,也就我還有點“分量”。
沒想到的是,電話里不耐煩地回答著“老姐你真是和我媽有一拼了”的小屁孩,那之后真的很少顯示電腦在線了。只偶爾周六日“現(xiàn)身”,還順便向我“請示”一句:“今天閑著,打會兒游戲。”
我回復:“呀,小屁孩長大了。”
“嘁,老太婆?!睂υ捯琅f滿當當?shù)膽?zhàn)火味兒,但硝煙背后,永遠是對彼此喜樂的祝愿,“我這么聽你話,放假回大‘帝國請我吃飯?!?/p>
求學在外,便對故鄉(xiāng)別有深情。小屁孩總是喜歡管故鄉(xiāng)的小城叫大“帝國”,我在屏幕一頭傻笑,想起了過去二十年的“帝國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