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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嬰兒肥

      2016-05-14 08:06田耳
      長江文藝·好小說 2016年9期
      關(guān)鍵詞:妹子空調(diào)

      田耳

      那天,那個女人——很快我會知道她叫夏麗——就這樣走入這個門店,出現(xiàn)在我面前。她看看我,眼神似有些茫然。很快,我看出問題所在,不是她眼神茫然,而是,她有嬰兒肥。如果一個人,臉上兩坨肉因肥碩而微微下垂,那他看人的眼神,必然顯得茫然。

      我也有嬰兒肥,我很確定。

      是五月,萬物生長,繁花似錦。我們推銷空調(diào)。天氣漸熱,空調(diào)生意剛開始動起來。我在這家店干了五年,他們叫我經(jīng)理。我要時常提醒自己,你一月底薪一千,他們也是一千,因此萬不可生出高人一等的錯覺。事實也是這樣,雖然他們收入并不比我高,甚至還叫我經(jīng)理或是前輩(搭幫該死的韓?。?,他們按部就班搞起了愛情,而我從未撞到哪怕一個可以用來戀愛的妹子。

      ——因為你有嬰兒肥!

      曾昶反復(fù)提醒我。他是技術(shù)主管,店里賣出每一臺空調(diào),安裝維修都由他負責。他跟我同年,已帶了五六個徒弟,所以走到哪都是人五人六。當然,搞安裝維修,曾昶自認為是業(yè)余愛好。他的主業(yè)是搞女人,搞女人對某些人來說難于登天,對他而言,簡直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事。有人夸他帥氣或者魅力難擋,他謙虛地說是名字取得好。我看過幾起因他而起的女人之間的口角,有那么一兩次,甚至發(fā)展為撕扯和扭打。女人打架甚是驚心動魄,她們一溜粉拳傷不了對方,便相互扯衣撕褲。曾昶在一旁叼著紙煙,慢悠悠解起勸來,說,我對比武招親不感興趣,我又不是戰(zhàn)利品。所以,別的不說,談女人,我只能虛心聽他教誨。

      夏麗進門時,店子很空,早上十點,顧客不會進門,債主不興討錢(討債必須過午)。導(dǎo)購小呂迎上去,看看她,忽然回頭看我,知趣地退到一邊。小呂是要把機會留給她的頂頭上司,可能也暗含了一層意思:不要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呃,我可能是想多了。

      我走了過去。

      她將展柜上的樣機環(huán)視一遍,然后看我,似乎在笑。是不是笑了,我拿捏不準,這女人和我一樣,不笑時也有幾分像在笑。我問她想看什么樣的空調(diào)。她說,隨便看看。稍后她又說,呃,其實我也是賣空調(diào)的,我代理一個牌子,夏陽。你不知道,是新品牌。這事要找你們誰聯(lián)系?她虛心求教于我。我告訴她,經(jīng)理。她點點頭,問你們經(jīng)理在嗎?我說,我就是。此言一出,她像下蛋的母雞一樣,咯咯咯地笑起來。

      每到五月,經(jīng)常有這樣的情況,走進店子的,很多也是空調(diào)推銷員,層級比我們高,更準確的稱謂是“廠家代表”。他們要干的活,是把新的品牌推銷給各級空調(diào)經(jīng)銷商。

      廠家代表一般都是男人,之前我?guī)缀鯖]見過女人干這個。他們衣裝筆挺,發(fā)式考究,一根皮帶上拴了手機呼機商務(wù)通,此起彼伏叫喚著。我看她著實不像干這一行的,不光因為她是女的,還有她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廠家代表必須沉穩(wěn)自信,代表了品牌形象,這是工作手冊上開門見山的一條。她還沒將挎包里的產(chǎn)品宣傳資料拿出來,我知道又是一種雜牌機。那時候,空調(diào)還沒形成顯著的優(yōu)勢品牌,銷售領(lǐng)域一片亂象,各種雜牌機應(yīng)運而生。相對于品牌機,雜牌機質(zhì)量缺乏保證,且沒保修,所以價格放到最低。有些企業(yè)跨行搶入空調(diào)市場,投資數(shù)千萬數(shù)億定制一批空調(diào),自創(chuàng)一個品牌,叫人弄一個LOGO貼上去,賣完就撤,搞一錘子買賣——所以又叫“貼牌機”。

      女人要掏產(chǎn)品說明書,一想程序不對,先將名片掏給我。名片上明白無誤,是廠家代表,叫夏麗。產(chǎn)品說明書隨即遞到我手上,廠房照片是PS出來的,我起碼在三份不同的產(chǎn)品說明書里,看到同樣的廠房——只有浮在半空的霓虹字不一樣,這一份固然寫著夏陽,另兩份則寫著坤寶或者金大洲。

      那么,好的……我盡量擺出一個經(jīng)理應(yīng)有的姿態(tài),問她,這個牌子以前真沒聽說過,你介紹一下。

      資料上都寫的有。

      但我還是想聽你介紹。

      那么……我不可能講得比資料上更清楚。這個名叫夏麗,有嬰兒肥的廠家代表,此時非常無奈,甚至是無助地看著我。憑我捉襟見肘的人生經(jīng)驗,也不難看出來,她根本沒背產(chǎn)品資料。怎么說呢,這猶如一個司機不認得油門,猶如一個護士沒扎過針。要知道,除她以外,任何一個廠家代表,只要我愿意側(cè)耳傾聽,都會立即開閘放水,滔滔不絕。但她講不出來,在我面前露出難色。當然,出來混都非等閑之輩,她就那么眼巴巴看著我。于是,我不想讓她失望,一目十行,將產(chǎn)品說明書翻完。但我保證,絕不是敷衍塞責,那幾年我看過的產(chǎn)品說明書幾乎一模一樣,大多數(shù)詞句和段落,我能脫口而出。

      好了,看完了。我沖她說。

      記憶里,夏麗如此真實、清晰地沖我又笑一個。毫無疑問,這是個笑點很低的女孩。夏麗緊接著又問我,經(jīng)理,你是姓……

      我說,我姓丁,叫我小丁。

      我不叫你小丁,我就叫你丁經(jīng)理!她氽了氽嘴皮,認真地說,你已經(jīng)看了,覺得我們的產(chǎn)品,呃這個夏陽,到底怎么樣?

      很好,非常之好,出乎意料!我也回以一臉認真,告訴她,我有一個朋友,住在美國華盛頓,剛買了一臺夏陽空調(diào),告訴我,這個牌子非常非常好。他還跟我講,如果有機會賣夏陽空調(diào),一定不要錯過。

      那太好了。丁經(jīng)理,你看你們是不是,就做我們空調(diào)佴城的,那什么商?

      如果你們店是佴城代理,我們就做分銷;如果你們是省城一級代理,我們就爭取拿到佴城二級代理。我有義務(wù)給她普及一些常識,她一定用得著。她給我的名片上,也寫明了情況。她就在佴城。

      啊對,丁經(jīng)理,你真的是……

      但這種事不急。

      又怎么了?她的微笑和惶恐切換很快,層次鮮明地疊加在臉上。我不希望她太擔心,又沒法馬上和她簽代理合同,只有跟她講,一般來說,代理空調(diào)不會一兩天就談成,更不會一刻鐘就談成。如果廠家代表這么好當,那么別的人都搶著干這一行,你這碗飯就吃不飽肚皮。一定要多溝通,多商談,讓代理商和產(chǎn)品有更充分更深入的了解,就好比是談戀愛……

      談戀愛?

      我也覺得這么比喻有失貼切,又講,反正,夏陽再好,還要和我們老板商量。

      還有哪些規(guī)矩,丁經(jīng)理多給我講講。她很謙虛。

      她是個用來笑的女人,一逗就笑,再逗再笑,不逗也會笑。有時候,我倆眼神不經(jīng)意一碰,又引發(fā)她一陣爽朗的笑。在那個充滿歡笑的上午,時間過得飛快。臨到飯點,我請她共進午餐。她要推托,我就說這也是規(guī)矩。她便公事公辦地點點頭。我在店子里一眾妹子的竊笑中,領(lǐng)她往外走。

      她是一個漂亮的女孩——我是說,將她放置在蕓蕓大眾之中,她的面容也是中等偏上,那在嬰兒肥患者當中,就一定算是頂漂亮了。請夏麗吃飯的事情,在記憶中同樣如此清晰,仿佛就在昨天。能將時光推遠,讓記憶歸位,在于我仍能說出那天點了幾個菜,花了幾個錢——十八塊!現(xiàn)在十八塊想請一個女孩共進午餐,只好要一份盒飯,再多抽一雙筷子。那真是很久遠的事。桌上一碟香芹炒爆腌肉,人民幣八元;一碟擺椒拌皮蛋,人民幣四元;一碟蒜蓉炒上海青,人民幣三元;一海碗西紅柿蛋湯,人民幣三元。米飯自己盛,管夠。

      ……太豐盛噠!

      我還記得夏麗欣喜的,每個毛孔皆涂有滿足感的神情??們r為十八元的四個菜,琳瑯滿目,擺在我和她之間。她狠狠搛了一筷,噗哧又笑了。

      我倆也必然有了更多交談,以我問她答為主,得以很快摸出一些情況。她是德山人,嘴里自是不斷迸出“噠噠噠”的發(fā)音。她來自農(nóng)村,跟著一個哥哥來到佴城,干了很多種事情,現(xiàn)在機緣巧合成為我的同行。接下來,她又說她本不喜歡讀書,又被留過級,所以更不喜歡讀書了,所以她的最高學(xué)歷,一直保持在初中沒畢業(yè)。

      其實,這正是我有疑問的地方:既然初中都沒畢業(yè),哪個廠會請她當銷售代表?即使是雜牌空調(diào),一臺也要幾千,一個廠家代表少則幾百萬的鋪貨任務(wù),一份不錯的學(xué)歷是最低的入職要求。但我不會問出來,只是小心翼翼看著她,看她的笑容和因笑而顫個不停的臉頰。有時我倆目光撞在一起,她的眼神越是無助,我眼神就越發(fā)來勁。她講自己那一堆事,臉頰時而一抽,就清脆地笑幾聲。這樣很好,我看著并聽著她的笑,仿佛有些上癮。

      午飯吃了幾個鐘頭,我還有心請她晚上撮,兩頓之間去軋一下馬路是不錯的選擇,也利于消化和排空。一閃眼,窗外的路燈紛紛亮起,我倆坐在一堆更豐盛的晚餐前。夏麗不時望向窗外,眼里有一絲不安。她是按時回家的好孩子,她的哥哥,會像慈父一樣掐表等她夜歸。我記得,那天在分開的岔路口,我最后沖她說了句,夏麗,你的小名一定是麗麗。以后我可不可以叫你麗麗?

      你怎么知道?她驚訝且開懷,仿佛我有足夠神奇。

      我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這似乎并不難,難的是怎么向她解釋我就是知道。

      當我有了那個想法,就去找曾昶商量。長期以來,他都是我的主心骨,我對他甚至有那么點依賴。誰叫他天知一半地知全,卻還能心悅誠服地叫我經(jīng)理?這些年他幫我不少忙,比如,數(shù)年前當我想談一場戀愛,曾昶就及時給我介紹了妹子。當然,別的人也給我介紹,但好長一段時間內(nèi),只有曾昶介紹的那個妹子,叫楊貴妹,初次見面以后還同意有下次。我已了然,楊貴妹不一定想見我,但一定要買曾昶三分薄面。曾昶辦事細心,介紹之前還給我打保證,這妹子他沒泡過。于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楊貴妹主動打來電話,叫我陪她夜班。她說,外面下雨搞得我心里有些亂。我暗自一喜,買了一些喜之郎,兩包康師傅,一包鹵蛋以及一提水果,風雨無阻地趕去市醫(yī)院檢驗科。坐下來,泡面的間隙,她說,不如,我?guī)湍銣y個血吧。于是,不由分說,我被她驗了個血常規(guī)??纯椿瀱?,楊貴妹嘖嘖地贊嘆,是個好血源。

      后來這事曾昶知道了,到處跟人講,丁小宋是條狠角色,第一次單獨約會,沒把妹子弄出血,妹子先把他弄出血。

      我倒不在乎誰把誰弄出了血,只在乎有沒有下一次。她不準我打電話過去,只能是她打給我。此后我明顯覺著日子被抻長,老在等她電話,卻說不準這能否算是思念。思念這東西,十首情歌有九首會提及,仿佛對于人生很重要。

      過一陣,楊貴妹果然打電話給我,不說見面,只說她家的賓館關(guān)張,拆下了二十幾臺1.5匹空調(diào),問我能不能幫她賣掉。或者……她說,便宜一點,賣給你們,你們轉(zhuǎn)轉(zhuǎn)手,就有的賺。報一口價,六百八,有六又有八,簡直讓人難以拒絕。如果使用年頭不長,保存狀況良好,這個價格有賺頭。我知道,曾昶經(jīng)常做這種生意。所有的家電維修師傅都在做這種生意。他一聽,把頭一搖,說這批貨我知道,不是剛拆下的,壓在她家半年了。年頭想處理給我,報五百五,我不要。

      為毛不要?我好歹也算資深從業(yè)人士,知道里面壓縮機只要不壞,拆下來當零件就值這個價,其他都是添頭。

      鬼知道是幾手機,從日本漁船上拆下的,本來要插110V的電,她家開賓館那年從哪搞來的,我配的變壓器。

      于是,我跟楊貴妹說,我會留心這個事,有機會一定往外推銷,哪要賺你家的差價?此后過了老長時間,她又打我電話,竟是邀我見面。我趕到地方,她身邊有個帥哥,介紹說,我男朋友,在國稅局上班。國稅局收我們四個點的稅,我不知道怎么推辭,遂坐了下來。楊貴妹叫我點菜我就點。她跟國稅局的說,有沒有合適的姊妹,介紹給丁經(jīng)理?國稅局的領(lǐng)導(dǎo)一樣審視著我,說有點難,他臉上兩坨肉蛋蛋掛下來,很減分噢。稍后,國稅局的還建議說,你不妨找一個臉上的肉往下掛的。我?guī)湍愣⒅阕约阂惨犃亮搜?,這樣的妹子不會拒絕你。話說完,我還稀里糊涂買了單。

      很快我就后悔,不僅是那頓飯花掉幾乎一整張老頭票,我還痛恨自己反應(yīng)遲鈍,遇到這么點情況就亂了陣腳。如果這件事重來一遍,我會對國稅局的說,謝謝你,但我不是要找個用來當鏡子照的女人,我希望找一個鼻子眼睛紅唇細眉都長得像楊貴妹的,別的我都不要。如果你碰到了幫我介紹吧,如果你不要了就讓給我吧。如果當時這樣回答,事后我或許會有一絲欣慰。這樣的事,自不會讓別人知道,但曾昶必不可免地知道了,揚著一張笑臉,前來補刀。

      ……我認為,你不妨考慮這個建議。

      當我扭頭往后走,曾昶繞到我前面摁住我雙肩,用腦門頂起我腦門。他說,知道嗎,像你們嬰兒肥看上去都有些憨傻,別人跟你打交道,有意無意,就會居高臨下。要是談戀愛,免不了擺弄你。你換個思路,去瞄一個嬰兒肥的妹子,她不會擺弄你,而你,說不定就找到得心應(yīng)手的感覺,不容易!

      最后,曾昶還說,一百塊錢買這么個建議,我看值!

      那天,當我見到夏麗并一連請她共進兩頓豐盛的大餐,就明白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事后我腦子一直浮現(xiàn)夏麗的影子,非常具體。他們說的都是真的,我終于在夏麗面前體驗到游刃有余,請她吃她就去吃,再請她還吃,眼里閃現(xiàn)著驚喜,多么地配合。她留下了電話號碼、地址和QQ號。她的QQ號還是五位數(shù)。但我不想貿(mào)然去請她,吃飯誰也不缺,我想給她一些她需要的東西——無疑是一份訂單。我估計,作為廠家代表,她生意還沒開張。在我很小的時候,母親就跟我講,做人要雪中送炭,不必錦上添花。母親和曾昶一樣,簡直什么都懂,唯一不能手把手教我泡妹子,但有曾昶來補角。

      天遂人愿,很快送上門一個機會,章二找我搞一單生意。我看著章二,卻想起夏麗,預(yù)感到,當兩個嬰兒肥撞在一起,必然有些美妙的事情發(fā)生。

      這事必須先和曾昶打商量。我說我拉到一筆四十二臺兩匹柜機的業(yè)務(wù),對方給價低,但對品牌不做限定。既然這樣,用我們代理的品牌機去做,顯然沒錢賺……曾昶提頭知尾,咬我耳朵說,恭喜你,你也能學(xué)會吃里爬外,我感到很欣慰!他夸得我臉皮一抽。韓老板之所以指派我干門店的經(jīng)理,是他揣定我尚具有忠心耿耿的品質(zhì)。之前的五年里,韓老板一直沒看走眼。

      廣林縣甲溪溝水電站剛建成,內(nèi)裝和家電、空調(diào)也一并包入工程。施工單位只管驗收后拿錢,所以對空調(diào)的質(zhì)量不關(guān)心,只想著多賺差價。章二找到我,說三千八拿貨,開四千八的發(fā)票行不行?我想這也太狠了一點,我一臺賺四五百,還要給章二近半提成,他們坐賺一千。但我馬上點了頭,若不然,多的是人等著接這業(yè)務(wù)。

      我把夏陽空調(diào)的產(chǎn)品說明書和價格給曾昶。他瞄一眼就說,價格不是最低,質(zhì)量嘛,雜牌機里哪幾個更靠譜,我比你清楚。

      定板了,就夏陽。有些時候,我會忽然想起我是經(jīng)理,聲調(diào)一沉。

      有氣魄。曾昶想摸我腦門,卻拍了我肩,又說,因為那個妹子?

      哪個妹子?

      叫夏麗,長得和你有點像。他沖著我微笑。當天他并不在場,但門店里幾個妹子都把我倆當戲看,在她們嘴里,這樣的一見鐘情,不定會講成如何地驚心動魄。我沒吭聲,算是默認,曾昶追著問,這幾天晚上,都在想她?

      曾昶,我們似乎是在談一筆生意。

      我看得出來,你主要是在戀愛。

      好吧,就算是,你意下如何?

      這事我鞍前馬后跟你跑定了。

      我打電話給夏麗,她的手機號,卻是個男人接。我以為撥錯,掛斷,再撥,還是那男人,自報家門姓申,自我介紹是夏麗的頂頭老板?!辉?,手機撂桌上噠。您哪位?

      我把情況大致一說,又確認了一下價格,兩匹機三千四,量大再返點折現(xiàn)。

      本來讓兩個點,給你三千三,我就上個量,這一筆全讓你們賺噠。他的話音里拌著哮喘,氣息濁重,但語調(diào)讓人信任。

      這一筆十五萬的業(yè)務(wù),讓我之后幾天一直揪心,害怕夜長夢多,也是想早一點見著夏麗。我的記憶具有某種浮夸的作用,經(jīng)過這段時間發(fā)酵,夏麗的樣貌簡直和女電影明星有一比,盡管心里清楚,除了當年鄧麗君,時下的明星妹子全都臉上無肉。

      章二終于打來六萬預(yù)付款,我心里有了底,拉了曾昶同去軒轅路的電器城。我經(jīng)常去那,但夏麗名片上所寫的萬和家電商場,是新近開業(yè),我沒打過交道,甚至此前從未耳聞。門面很深,各種家電一應(yīng)俱全,小小佴城冒出這么一家店子,我卻一無所知,簡直是工作中重大的失職。曾昶安慰我說,我他媽也不知道,這么大的商場,簡直是空降過來的,簡直是妖魔鬼怪變出來的。

      走進去,一個妹子迎上來,我說找夏麗,稍后一個胖男人迎上來。他五十來歲,肥圓,腰圍肯定甩了褲長一大截。他一開口,我就知道是申老板。

      申老板,我們通過電話。

      噢,想起來噠。夏麗不在,有事跟我講一樣噠。

      我遞了曾昶一眼,他就說,我們是和夏麗聯(lián)系的,這筆業(yè)務(wù)……

      我會把業(yè)績記到她頭上,請放心。

      申老板,我們都是干這行的,打酒只認提壺人,誰的業(yè)務(wù)誰出面接洽,是規(guī)矩。幸好有曾昶在,他一講總會像那么回事。又說,原本和她說好,十幾萬的業(yè)務(wù)啊,總要給些好態(tài)度不是?現(xiàn)在電話找不著,上門見不著人,這業(yè)務(wù)是怎么做的?你們這個店子,做生意跟別家都不一樣嘛。

      她下到縣里搞業(yè)務(wù)噠。

      下到哪個縣?

      我也……搞不清楚。她出門經(jīng)常不帶手機。

      手機都不帶,怎么搞業(yè)務(wù)?叫她盡早回來,聯(lián)系我們。這筆業(yè)務(wù)只跟她做。

      好的,我盡快通知她。

      申老板擺出去來由人的態(tài)度,這趟來,我們熱臉貼了冷屁股。換是別家店子,別的老板,一定看茶遞煙請飯喝酒,說不定還找?guī)讉€妹子敲腿捶背。曾昶把話講明,我倆扭頭就走,申老板也不送,只在后面小喘。

      接下來好幾天,我把手機放在桌上,當成座機盯守。我花兩元人民幣,將呼叫音轉(zhuǎn)換成傳統(tǒng)的“叮鈴鈴”。那是很歡悅的聲音,但那邊電話一直沒有打來。曾昶卻很活躍,攛掇我改用坤寶,用名億或者恒越,并保證更優(yōu)惠的價格。恒越空調(diào)業(yè)務(wù)員不斷跟我報價,兩匹已跌破三千!我問曾昶,你敢用嗎?曾昶滿有把握地說,比你家的夏陽差不了兩毛錢。我不為所動。對于錢我有糾結(jié),但一想夏麗,我就不糾結(jié)。我相信她會將電話打來,問我這筆生意要經(jīng)歷怎樣的流程。我懂得也許不多,但碰見夏麗,我好為人師。

      ……不要等了,很明顯,姓申的不愿讓你見到夏麗。你別看他矮胖,看上去一臉憨樣,其實很警覺。曾昶說,我摸了他的底,兩個月前才從德山遷過來。申其茂,在那邊很有名的老板,去年離的婚,店子扔給前妻。他過來是另起爐灶,但很明顯,這個哮喘,他另有目的。

      我沒吭聲,我知道他要說什么,目的何在。

      他憋了憋,又說,你要知道,夏麗顯然就是……

      不要講,我已經(jīng)決定了。

      決定什么?

      跟我走!

      章二那邊催緊了,容不得我再拖延。我拽著曾昶打車再次奔向軒轅路電器城,他只得感嘆,丁經(jīng)理,人家搞愛情,你搞童話。我說,再哼一聲,扣你一臺安裝費!

      申其茂微笑著迎接我倆。他今天穿得正式,褲帶把腰束緊,人便長了一截。他叫妹子看茶,桌上有茶臺,他自己沏,手法熟練,并且止喘了。我坐下來,曾昶把商場逛一圈,把每個妹子看一遍,再過來沖我頭一搖,手一攤。申其茂泡好第一泡茶,頭也不抬,沖我說,小夏有事回老家,這段時間不會過來。

      我只是來拿空調(diào)的。夏陽空調(diào)效果很好,好幾個朋友都裝這個。

      不可能吧?我是這一片的總代理,這個牌子,基本上還沒有……賣出去。

      可能是別的地方跳貨。

      呃,看來是塊好牌子,貨倒充足,四十二臺兩匹機,明天就可提。

      先付六萬。

      沒問題,韓棕喜我打過交道。

      這點生意不用麻煩韓老板,有任何事直接找我。

      我明白。申其茂又覷來一眼。他在這一行干了十幾年,這點事都看不明白,簡直對不起他姥姥。

      付款開單時,申其茂又提一個要求,讓他的一個司機送貨。這是忌諱,這單生意我跟他聯(lián)系,至于賣給誰,理所當然是商業(yè)秘密。

      ……沒別的意思,請相信我。他喘定,繼續(xù)說,我這個店剛開,說實話,基本沒什么生意,請來一個司機一直閑著,我心里也過意不去。多少給他點事做。

      順著他的指向,我看見那個司機,在總臺旁邊蹺起二郎腿坐著,捏一臺掌上機手指飛動,也許是方塊,也許是打坦克。

      申其茂又說,他要多少,你只管答應(yīng),運費從貨款里扣。

      這樣的事,自是讓人無法拒絕。我點點頭。付款開票以后,申其茂沖那邊招呼,小虎你過來。

      你倆湊一起,媽個別的太搞笑噠,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個精一個蠢,湊一起就湊一起,偏生不曉得給老子講幾段相聲……

      這個司機,我們叫他虎哥,開著車,嘴巴不肯歇。和所有德山佬一樣,他講話也不停地“噠噠噠”。同是一個發(fā)音,從不同嘴里噴出效果完全不一樣,夏麗講出來像是給我撓癢,虎哥像是放槍。他臉上幾道口子,太陽穴貼著一張創(chuàng)可貼,中間還故意涂黑一塊,看著更顯得討打。

      一俟他開口,就知道這貨不討打過不得日子。

      他又說,柴吊(他剛給曾昶起的綽號,因為曾昶高瘦),前天剛見你倆,我還當你是老板,瓜腦殼(當然,拜他所賜,我也多一個綽號)只能是個安裝工。要我是老板,瓜腦殼來幫我干活我都不要,看那蠢樣放不了心!

      曾昶說,人不可貌相。

      虎哥又問我,瓜腦殼,你也發(fā)表一些看法。來回有幾趟,開車上山下坡拐來拐去最悶人,你們要曉得陪我講話。要是我一躥瞌睡,車子翻下坎,砸了空調(diào),你們也劃不來噠。

      曾昶說,你家的車,你讓它翻,我也只能拿眼睛看。

      我說,虎哥,你要是翻車,只要能活過來,就必須賠這一車貨。

      我賠?虎哥呵呵哈哈笑起來,說要是有錢賠,我就不開車噠。

      虎哥開的福田,若是將貨碼緊一點堆高一點,一次裝下二十臺機沒問題,但他說怕貨物超高被罰。這一來,一趟只能送十幾臺,四十二臺空調(diào),被他活生生拆成三個來回。去甲溪溝,別的福田車一般要價一百五,虎哥喊二百四。我這個人憋不住,還是代表申其茂將價錢談至一百八?;⒏缃K于答應(yīng)下來,提個條件,這一路的煙要我買。他抽煙不講究,也就五塊錢的蓋白。如果他要德山產(chǎn)的王芙,二十五塊錢一包,我就只好明講,雇你車付了錢還要送禮?幸好你只是個司機,要是你當官,沒的辦法噠,只能是條狗官。上了路才曉得,他一天三包煙,開起車來,煙屁股續(xù)煙頭,沒個停。他的駕駛室處處附滿煙垢,一不小心擦在衣服上,屎黃色焦黑色全有。

      一路上,虎哥每句話總想挑事,我和曾昶則把顛簸如抽風的卡車當成搖籃,閉目養(yǎng)神。車偶爾駛到一段平路,我倆抽個冷子就睡去。虎哥個不高,瘦,柴吊用來貼他再妥不過,且還是樅塊子柴,蠟黃色。他像一只猴子盤踞著駕駛座,精力旺盛,動作夸張,總顯出一股使壞的勁頭。有無路況,他都喜歡來一腳急剎,有時候忽然加大油門,我們身體就繃緊了。很快,有個徒弟小陶輕輕噦一聲,虎哥耳朵也是極好,趕緊高叫,狗日的,莫搞臟我車噠,噦一口,給老子賠十塊錢,還給老子洗車!小陶便艱難地往回吞,喉嚨汩汩有聲。

      好不容易,虎哥安靜下來,我倆又休息夠了。曾昶問他,虎哥,你結(jié)婚了沒有?虎哥說,結(jié)婚,我腦殼昏噠。我就結(jié)個腦殼昏。曾昶就給我遞個眼色,是說,喏,我就知道。我也不奇怪,在曾昶看來,哪個妹子皮子癢要嫁給虎哥,還真不如考慮一下我。

      我說,你們?nèi)f和商場,好像是德山人為主。

      虎哥說,也沒幾個。

      夏麗應(yīng)該也是吧?

      夏麗你也認識?他反問,然后繼續(xù)往前開。一個大急彎,他偏又不踩剎車,不減速,擰麻花似的扭方向盤,玩漂移。

      她是廠家代表,哪能不認識?曾昶問,夏麗也沒結(jié)婚吧?

      他說,夏麗應(yīng)該是沒結(jié),傻女人,誰娶她。

      哦,這幾次去你們店,都沒看見她。

      為什么要看見她?

      業(yè)務(wù)一直是她在聯(lián)系,現(xiàn)在給你們走貨了,她又不出面。萬一業(yè)績不記在她頭上,不就虧了?

      申老板不會少她一分錢。

      申老板有那么秉公執(zhí)法?

      虎哥不答,繼續(xù)開一會兒車,忽然扭頭,盯我一眼。

      距離不算遠,但路在翻修,堵得厲害,走走停停,快到中午一趟貨還沒送到。虎哥又抱怨,這生意虧下老本,賠了好多時間。

      你要這么多時間搞么子?你又不是領(lǐng)導(dǎo)日理萬機。

      我不是領(lǐng)導(dǎo),我有一家老小。

      你不是結(jié)個腦殼昏嗎?

      婆娘沒有噠,小把戲扔下兩個,兩個老東西又一直不肯死,我的負擔也好重,行不行?虎哥將車停在馬路中間,扭過頭,兩眼是血地看著我們。我們沒有再吭聲。虎哥埋頭將車開十幾里,停下來,說要吃飯。旁邊是個花酒店。那時候路邊花酒店比加油站還多。我說,去前面吃辣子雞,土垅坪的辣子雞很有名?;⒏缯f,我餓噠,并且我對有名不發(fā)熱。我就是個小老百姓,吃根油條,喝口咸稀飯,也喜歡有妹子陪。

      我只好將曾昶徒弟安排到另一家店,然后陪虎哥往花酒店里鉆。好在當時價格真是公道,里面不點菜,按人頭算,人民幣四十元一位,飯菜酒水還帶妹子。那一桌五六個菜,口味竟是不錯。妹子年紀大,一眼望去,普遍生過孩子。我和曾昶點也白點,曾昶根本看不上,我呢確實是頭一回,沒看說明書不知如何受用。于是三個妹子都歸了虎哥,一邊一個,一邊兩個,看著是有些不協(xié)調(diào),但他臉上現(xiàn)出了滿足。他要喝酒,那時酒駕抓得不嚴,但三個妹子灌他,一塊二一斤的苞谷燒真是管夠,虎哥沒法細口細口品酒,咣唧一大口,咣唧一大杯就見底了。走出店子,虎哥深一腳淺一腳,只好我來幫他開車。他不同意,說老子能開。我把駕證掏出來,讓他放心。

      B證?

      天地良心,如假包換,是個B證。說話時,我又塞他一包煙。

      離甲溪溝十幾里,一路都是上坡。在兩處陡坎,福田車的前輪有些打滑,加大油門,駕駛室就躥起一股焦糊味。

      停車!

      我繼續(xù)開,虎哥就在我后腦勺拊一掌。我把車停在會車點。

      離合片肯定壞掉了。瓜腦殼,這車就不能讓你開。

      我說,就一點點磨損,這個正常。

      瓜腦殼,你正常了什么他媽都不正常。媽逼這趟生意,我倒血霉噠。我開這么多年車,我開車從來都……虎哥蹲在路邊,語塞,委屈,難過,總之擺開架勢不走了。我們等著下文。過半個小時,虎哥說,二百四一趟,我認了。

      我說,索性,二百五行不行?

      你嚇死我噠,講話要認賬!

      我把電話撥給申其茂,他在電話那頭說,由著他,都算到我這邊。

      還是我把盤,車繼續(xù)往前開,越來越顛簸?;⒏缫呀?jīng)睡熟,腦袋連綿不斷地磕在窗玻璃上,砰砰響。偶爾,我也想來一腳急剎,只是想想,打住。

      三趟貨,距離也不長,別的司機一天能送完,虎哥偏就能用三天,而且送了前兩趟,中間隔一天,才送最后一趟。曾昶只帶兩個徒弟,水電站的安裝狀況復(fù)雜,一天裝個七八臺天就見黑,晚上工地要封場子,不能加班。既然有時間,我也沒催虎哥。要跟他打商量,我嘴皮子先就抽起筋來,反正每一句話問過去,他總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答回來。第二天晚上,他倒主動給曾昶打個電話,明天不出貨,家里有事要處理。曾昶說這種事你直接跟丁經(jīng)理說,虎哥回答是,我怕瓜腦殼聽不懂人話。當時我們在路邊攤吃麻辣燙,曾昶掛了電話就把這當笑話講。我把臉一揚,說,有這么好笑?曾昶搞起了分析,認為前兩天都付虎哥現(xiàn)錢,他手頭有了五百,非嫖即賭,明天當然出不來。我說,我看是他外面接了生意。曾昶嗤一聲說,這種貨,只有申老板給他生意做,要不然只好餓死。

      第四天中午,虎哥將最后十四臺貨發(fā)來。甲溪溝沒有花酒店子,他將就著吃下一鍋酸湯黃鴨叫,便返回?;⒏玳_車剛走一刻鐘,小陶家里打來電話。小陶是曾昶的徒弟,還沒有手機,電話只能打給曾昶。小陶的父親突然過世,說是喝酒跌下巖坎,要他馬上趕回。甲溪溝水電站找不到車,一時無奈,我只好將電話打給虎哥,要他折回帶個人。在我身畔,曾昶則給小陶加油鼓勁,說事已如此,不要怕坐虎哥的車,他再怎么折騰,總不至于搞死你。小陶勇敢地點點頭。

      我說,虎哥幫個忙,小陶家里,出了狀況,一定要馬上回佴城。

      好,你們等著!虎哥這時卻是爽快,還拌著喘笑。我放下電話,心懸了起來,但也只好等待。

      過了一刻鐘,過了半小時,過了五十分鐘,虎哥終于將電話打給曾昶。……曾哥丁哥,你們在廣林交警隊有沒有熟人?我車子在路邊停一下,就被交警鎖噠,日他媽喲開口就要罰五百。

      你在哪里?

      ……墨斗塘。

      你怎么就到了墨斗塘?

      這里有一車貨,裝一下再去接你們那個小唐。

      小陶!

      是小陶。

      我找找,應(yīng)該是有熟人。曾昶電話一掛,跟我說,狗日的根本不打算過來,已經(jīng)將車開到墨斗塘了。

      墨斗塘已是佴城地界,這真叫人無話可說。我問,真有熟人?

      真有,我有個表姐夫在廣林公路局,交警隊好打招呼。

      有也不要聯(lián)系,要不然跟你翻臉。

      又花半小時工夫,終于把小陶送上一輛龍馬車,看著他滿眼噙著淚水,緩緩下坡。曾昶這才聯(lián)系那個表姐夫,輾轉(zhuǎn)一陣,對方回話說那司機已經(jīng)交足罰款,開車走人了。掛了電話,曾昶沖我說,狗日的虎哥也姓夏,當兵的兵,夏兵。

      那天我見到夏麗,分明以為是個開始,沒想,這以后我再沒見到她。這怎么可能呢?我這才意識到,一直以來我竟然相信緣分,就像戲劇里,一男一女眼神悄然會合后,這一輩子就有了神秘的聯(lián)系,棍棒打不散,刀槍分不開。當然,我知道那是基于郎才女貌,配上對了,而我也并不是癡心妄想,無非一個嬰兒肥,與另一個嬰兒肥,在茫茫人世中劈面相逢,而已。另一方面,我覺得她也需要我!若不是我,她極容易被別的男人欺負。

      從此我經(jīng)常游弋在軒轅路電器城一帶,圍繞著萬和家電商場轉(zhuǎn)悠,卻并不走進去。那家店子?xùn)|、南、北三面都是玻璃墻,敞著玻璃門,我在外圍游走,目光也可直視無礙,將里面的一切看個清清楚楚。里面有五六個導(dǎo)購妹子,年輕、漂亮,待人接物顯然經(jīng)過專業(yè)培訓(xùn),手怎么擺起,走路怎么抬腳,屁股又要怎么收起,都有板有眼。據(jù)說,那都是申老板從德山帶來的舊部。我從同行嘴里掏出申老板越來越多的信息。在德山,他是將家電生意做至最大,大品牌都要先拜他的碼頭,請他代理。他不接,才輪到別的商戶去拼去搶。忽然有一天,他離了婚,幾乎是凈身出戶,但還是有些舊部,對他忠心耿耿,一塊兒來了佴城,另開爐灶,徐圖東山再起。他婚離得蹊蹺,沒人知道什么原因,前妻也沒跟人透露任何消息,更不會罵街。前妻是市歌舞團的演員,當然樣樣好,不罵街可能是維持自身形象。當然,有人說這女人天生冷冰冰。氣質(zhì)好的女人,往往冷冰冰?,F(xiàn)實生活中,有人喜歡李冰冰范冰冰,免不了也有人喜歡冷冰冰。申老板或許不好這口,或許這一口吃膩了,要換換口味。只能是猜想了,也許,在離婚前,申老板同意凈身出戶的前提,就是雙方都閉了嘴。

      我看見萬和電器商場內(nèi),那些妹子有條不紊地忙碌著。假以時日,這個店子一定蒸蒸日上。我從業(yè)多年,看得出一些氣象,這里的妹子,隨便抓一個到我們門店,都夠當?shù)觊L。我從沒看見夏麗,也沒看見申老板,而虎哥……有時我會留意一下,萬和店外停了一溜貨車,沒找見他那一臺,也看不見他人影。去了多次,都是撲空,有時我會暗自懷疑,夏麗是不是一種幻覺?但申老板和虎哥絕對不會是幻覺,申老板一刻不停地小喘,虎哥隨時迸射著階級仇恨的眼神,如此真切,哪又能輕易從記憶中抹去?

      ……事實明擺著的,你何必擺出癡情的樣子?曾昶一如既往地開導(dǎo)我,又說,你自己講的,夏麗有個哥哥,她是跟哥哥來到佴城。那么,好,不管是來佴城之后還是之前,這個哥哥,一定是這個哥哥,將妹妹拱手獻給申老板。這么一解釋,樣樣都通了:申老板就算貼錢,也要養(yǎng)著虎哥。你那個夏麗,她其實可以什么也不干。有一天她想當廠家代表,申老板就滿足她,弄一個雜牌子,讓她玩似的去推銷。沒想,夏麗真就弄了一個大單,但申老板卻開心不起來。

      未必見得。

      申老板知道,夏麗真就把空調(diào)賣出去,不會是推銷水平如何高,而是……而是哪里出了問題。

      你什么都知道?

      那倒不敢說,但這件事,蛛絲馬跡稍微串一下,前因后果就顯出來,很清晰的……你心里早就明白,我倒多管閑事了。

      申老板手底下那么多漂亮妹子,追隨他,從德山到佴城,申老板隨便挑一個,不是難事。隨便挑一個,也比夏麗漂亮,是不是?

      當然,我審美觀沒有問題。

      那為什么是夏麗,你說說。

      為什么?是個好問題。曾昶顯然是在現(xiàn)謅,但這家伙總能謅得頭頭是道。很快,他就把話接上,因為申老板也是嬰兒肥,沒看出來?其實是有,但他一喘,別人就以為他在鼓腮。見我不語,他又說,這又進一步證明了我那個觀點,只有兩個嬰兒肥,才會彼此入眼,天生一對。

      我琢磨著曾昶的歪理邪說,一有空,又去往軒轅路,被鬼扯一樣。有一天我竟看見了申老板。我盯他看一會兒,他忽然轉(zhuǎn)過身看見了我。我倆隔了六七丈遠,隔著一層玻璃,但彼此都看得清晰。他不喘,腦袋頂在脖子上如此碩大,臉上的肉難免是要往外翻,但到他那半百年紀,是否還叫嬰兒肥,我拿不準。他認出了我,但沒有做任何表示,只是靜靜看著我,似乎也希望我有所回應(yīng),希望我進去坐坐,和他喝一壺茶,隨便講點什么。我和他對峙了大約兩分鐘,扭頭走掉。我的內(nèi)心,有一層落荒而逃的灰暗,同時又認定,曾昶講得沒錯,他前輩子過夠了冷冰冰的日子,后半輩子卻在那個女人懷里找到熱乎乎的感覺。這是別的漂亮妹子都給不了他的,只有夏麗,她的笑容以及她渾身都那么熱騰騰、黏糊糊。一定是這樣,申老板即使凈身出戶,也體會到苦盡甘來。

      我走出電器城,沿著大街一路走,街道很空,車很少,擦肩而過的人都腳步匆匆,奔赴要去的地方,去干該干的事情。我在想,那么多女人當中,申老板認定夏麗,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又回憶請夏麗吃飯那天,在她臉上,我看到的其實是一種相信,一種對于他人的無限相信。這樣的女人,一旦認定一個男人,她會打開身體融入對方。順著記憶中夏麗一臉親切的模樣,我又想到那種男歡女愛水乳交融的情景。在我們進入青春期,有了性幻想,以為所有的愛情都會是水乳交融,如膠似漆。稍微有些閱歷,才知道這種默契和親密稀罕得有如傳說,不能去等待,要去爭取,去偷,去搶,要不然傳說憑什么是你碰見,而不是人家?

      我和夏麗只相處了半日,講了很多話,她似乎也足夠開心。我以為她會記住我,至少短期內(nèi)會忘不了,等著與我再次見面。也許,她根本記不住什么,早把我忘了。嬰兒肥,本來大都有些缺心眼,像我這么瞻前顧后想了太多的,能有幾個?一切可能都只是我的幻覺、錯覺,但我也認。對于某些人,最可貴的品質(zhì)是將自己一覽無余地看清楚,但對于我,生活中最美妙的東西,只能是錯覺……

      ……瓜腦殼!

      正漫無邊際地亂想,有人叫我。扭頭一看,有一輛五十鈴貼著我慢慢開,虎哥盯著我,嘴角一抽,似笑非笑。

      瓜腦殼要叫車拉貨?我換車噠,裝貨多,你要車我優(yōu)惠。

      我搖搖頭,繼續(xù)走。

      是要結(jié)婚噠,我可以幫你拖女方的嫁妝。我去,幫你多拖一點,拖個姨妹子陪你一起過。

      我說沒有,加快腳步,但他只需將剎車踩松一點,又貼上我。

      家里是不是死人噠,要不要拖棺材?你虎哥也沒什么忌諱,死活都幫你裝好噠,運到噠。

      我說,虎哥,你會死在前頭。

      他呵呵哈哈地笑起來,還戧了一口,說你弄死我算噠,你以為活起來開心?

      我就再不吭聲,他跟一截,講一堆,也是沒意思,把車停下。我松一口氣,不遠處有公交站,聚了一些準備搭車的人。這時虎哥沖我說,不要再來打夏麗主意噠,她真的不在這里。

      我放慢腳步。

      她在幫申老板生孩子,肚子滾圓噠。申其茂那個老東西,槍都不行噠,偏偏夏麗這個蠢貨,稍微弄一弄就懷上噠,懷上又不肯打掉……她還沒結(jié)婚,你要是愿意,我?guī)湍愦顐€橋,她肚子里的小雜種哪天生下來,講不定就跟你姓噠。瓜腦殼,你是姓曾還是姓???

      我停下來。

      他把車開過來,又說,瓜腦殼,其實我還有點喜歡你這個寶……當他將車開至我身邊,我抓起地上半塊磚,砸過去,砸在車玻璃上。前面公交站的人紛紛看過來。所以,我倆打架打得很不暢快,總是有人解勸,拉住我時虎哥正好抽冷子揍我,拉住他時,我想攏過去,但好心人用身體拼起來,像一堵長城一樣隔住了我。旁邊還有一個警務(wù)室。

      為什么要打架?

      警察例行公事,支開紙筆,還扔煙給我們?;⒏缯f,兄弟兩個鬧玩噠,哪有打架?

      警察又問我,要我給打架找出合理解釋,我嘴巴卻堵住了。我能找什么理由?難道說,他不該作踐他妹妹?警察一定接著問,他作踐他自己的妹妹,跟你有毛關(guān)系?我不吭聲,虎哥趕緊說,我跟他太熟噠,這么講,他以后是我妹夫,我舍得打他?我疼他都疼不過來。小丁,你死活也哼一哼,是不是這情況?

      我交了罰款,走出警務(wù)室,離開軒轅路,回到自己日常的生活。我再也不去那里,再也沒見到他們。后來我談了一個女朋友,臉上無肉,但彼此相處還過得去。戀愛時,她反復(fù)問我,丁狗子,你敢摸著良心保證,我是你初戀?哎呀媽呀,太難得,我好榮幸哦。每當她這么問,我自然就從腦子里翻找出夏麗,然后狠狠地、重重地點點頭。

      選自《作家》2016年第5期

      原刊責編 王小王

      本刊責編 孟德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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