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榮達
1942年10月24日,任教于遵義浙江大學兩年多的張蔭麟因腎病去世。遠在成都的錢穆先生得知噩耗后即撰《中國今日所需之新史學與新史學家》一文,以此抒發(fā)對亡友的悼念之情。錢穆在這篇文章末尾寫道:“今日所需之新史學家,其人必具下開諸條件。一則其人于世事現(xiàn)實有極懇切之關懷者。繼而則其人又能明于察往,勇于迎來,不拘拘于世事現(xiàn)實者。三則其人必于天界、物界、人界諸凡世間諸事相、各科學知識有相當曉了者。四則其人必具哲學頭腦,能融會貫通而推得時空諸事態(tài)相互之經(jīng)緯條理者。”錢穆先生將上述所列四種條件作為“今日所需之新史學家”的評判標準,并且認為亡友張蔭麟堪為“今日所需之新史學家”中的一員。此外,其在表達對亡友的推崇與懷念之外也借機表述了自己的治學理念。細細品讀錢穆先生所列標準,似乎與張蔭麟的成長與治學之路頗為應合。
一
張蔭麟于1905年出生于廣東省東莞縣石龍鎮(zhèn),為家中長子。由于母親早逝,撫養(yǎng)的任務全部壓在了以教書為職業(yè)的父親身上。據(jù)好友張其昀先生回憶:“他幼年家境甚好,富于藏書,父親督教很嚴,國學根柢早有淵源?!痹诟赣H的嚴格督教與指導下,張的國學根柢相較于同歲的人來說顯得更為扎實,這也是他能夠在1922年順利考入清華學校的重要原因。負笈北上求學的張蔭麟不忘乃父的教誨,入學后刻苦學習,給同學和老師留下了良好的印象。長他三級的學長賀麟回憶:“他是一個天天進圖書館的學生。在別的同學往體育館運動,或在操場上打球的時間,他大概總?cè)栽趫D書館里?!边@就是學長對這位不愛運動的學弟的最初印象。當然,最為人們所津津樂道的莫過于他與其師梁啟超的一段往事。當時他針對梁啟超關于“老孔先后”的論斷在《學衡》上發(fā)表了一篇題為《老子生后孔子百余年之說質(zhì)疑》的論文,文中對梁啟超認為老子生在孔子之后的六條論據(jù)一一進行了批駁。不過梁啟超也不介意,反而在張蔭麟拜訪他的時候勉勵有加,當面稱贊他“有做學者的資格”。張蔭麟那份質(zhì)疑的精神加上老師的鼓勵使得他不僅在文字上與梁任公結(jié)緣,而且在治學上也承續(xù)著他“新史學”的路向。
1926年,張蔭麟的父親去世,其生活來源斷絕,弟弟的生活經(jīng)費也一下子壓在了他的身上。張蔭麟獨立自主的性格使得他愈發(fā)奮進,在其師吳宓先生的幫助下,他被延攬到《大公報·文學副刊》團隊幫助吳宓共同打理副刊事務,因此能從中獲得不少經(jīng)費用以補貼。好友賀麟回憶說:“他求學費用的來源,主要的是靠向《東方雜志》、《清華學報》、《大公報·文學副刊》三處投稿的稿費。”生活中的不順并沒有消磨掉他的意志,反而使他在清華七年的求學過程中完成了蛻變。在清華的最后一年他選修了金岳霖的邏輯學和哲學問題這兩門課,由于金氏的觀點屬于新實在論,深受英國哲學家羅素和摩爾的影響,認為邏輯解析是哲學思維的基本方法。這與當時胡適從美國帶來的實用主義大不相同,從而使他開闊視野的同時對西方哲學也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1929年秋,張蔭麟踏上了赴美留學的征程。此次去美國,原本鐘情于史學的張蔭麟選擇了哲學,想必跟他在清華最后一年選修哲學課程有很大聯(lián)系。在去往美國的輪船上張蔭麟結(jié)識了同樣赴美學習哲學的謝幼偉,不過張去的是斯坦福大學,而謝去的是哈佛大學。雖然僅此一面之緣,但二人因志趣相同,在船上交談甚歡,因此也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由于張在清華的成績表現(xiàn)優(yōu)異,他入斯坦??梢詮拇笕x起。他在第一個學期讀的是倫理學、希臘哲學、現(xiàn)代心理學。第二個學期讀的是歐洲史、社會經(jīng)濟、現(xiàn)代自然觀念和中古哲學。在接下來的幾個學期中,他讀了美學、現(xiàn)代哲學、經(jīng)濟學、心理學、康德的批判哲學、政治學、畸形心理學等學科。經(jīng)過斯坦福兩年的學習,他對各門科學知識有了一定的了解。課程修完后,他也如愿獲得了哲學學士學位。但對于張來說,斯坦福大學的哲學和邏輯方面的教授不是很令他滿意。因為斯坦福大學哲學系的課程系統(tǒng)屬于杜威一派,實用主義是該系的主導思潮,而他在清華時期最喜愛的邏輯解析課程在這里并沒有開設。因此,他在碩士階段課程之余赴加州大學伯克利校區(qū)借讀學習數(shù)理邏輯課將近一年,并且在那里完成了自己的碩士論文《摩爾與杜威:兩種倫理觀的比較》。張蔭麟在加州大學學習的時候結(jié)識了在此地求學的謝文通,兩人志趣相同交流頻繁,謝對張蔭麟的治學態(tài)度也十分佩服。后來謝回憶道:“在那個年代,杜威的實用主義在美國大行其道,他的學派也很有勢力,蔭麟并不因此而趕學術(shù)時髦。在論文中,他贊成摩爾的觀點,批評杜威的實用主義。在學術(shù)敢于探索、不隨波逐流的精神是令人敬佩的。”誠然,張蔭麟就是這樣一個敢于質(zhì)疑、善于思考的人。更出人意料的是,張蔭麟攻讀博士時選擇轉(zhuǎn)往經(jīng)濟系攻讀社會經(jīng)濟,并且在一年之內(nèi)修完了所有課程。經(jīng)過斯坦福經(jīng)濟系博士答辯委員會的成績審核以及本人的口試,其于1933年11月被鑒定為博士候選人。答辯委員會也同意他提議的博士論文題目《The evolution of feudalism in ancient China》(古代中國封建制度的演變)。但最終原本可以留美五年的張蔭麟因要與女友倫慧珠結(jié)婚遂提前一年回國,所以博士論文未完成,學位也沒有拿到。
二
張蔭麟出國兩月后給同鄉(xiāng)好友容庚寫過一封信,信中說道:“弟主要興趣雖轉(zhuǎn)向哲學,回國后斷不能忘情于國史。近讀英國大史家吉朋(愛德華·吉本)自傳,其有名之《羅馬帝國興衰史》屬始于三十歲,成于五十一歲。弟回國時猶未三十,始天假以吉朋之年,未必不容抱吉朋之愿也?!笨梢?,此時的張蔭麟對自己的留學之路早已有大體上的規(guī)劃,而這些規(guī)劃都是為了回國致力于國史研究。及至1933年,即將在美取得博士學位的他寫信給好友張其昀,其在信中提及自己的志趣說道:“國史為弟志業(yè),年來治哲學治社會學,無非為此種工作之預備。從哲學冀得超放之博觀,與方法之自覺,從社會學冀明人事之理法?!睆埵a麟在與好友傾訴自己志業(yè)的同時也在為歸國后尋找工作做打算。不過由于其在美所學并非歷史專業(yè),加上種種人事因素,他的求職道路顯得略微曲折。
為了能夠在國內(nèi)大學尋得教職,張寫信給其師吳宓,希望能夠得到他的幫助。吳宓于是請好友陳寅恪代為幫忙。陳寅恪在給張蔭麟同鄉(xiāng)容庚的信中也提及此事:“弟又見其致吳雨僧君函欲治史之故,即轉(zhuǎn)向北大及史語所兩方面介紹?!贝藭r陳寅恪不僅在清華、北大兼任教授,而且還是中研院史語所歷史組組長,況且其與中研院史語所所長兼北大教授的傅斯年還有親戚關系。陳與吳宓一向交好,再加上早年對清華時期的張蔭麟也有良好印象,于是陳便致信傅斯年,希望能夠?qū)埵a麟招進北大或史語所從事歷史教學或研究。陳信中寫道:“張君為清華近年學生品學俱佳者中之第一人,弟嘗謂庚子賠款之成績,或即在此人之身也……其人記誦博洽而思想有條理,若以之擔任中國通史課,恐現(xiàn)今無更較渠適宜之人。若史語所能羅致之,則必為將來最有希望之人才,弟敢書具保證者,蓋不同尋常介紹友人之類?!笨梢?,陳寅恪對張蔭麟可謂推崇備至。之前,陳也向傅斯年推薦過戴家祥、謝國楨、浦江清等人,但是信中對所推薦之人的推重都無法企及張蔭麟。不料傅斯年卻以“此事現(xiàn)在以史語所之經(jīng)費問題似談不到,然北大已竭力聘請之矣”婉言拒絕了陳寅恪的推薦。陳寅恪在得知傅斯年的回復后,便和容庚一起向清華哲學系和歷史系積極疏通。雖然最終張蔭麟沒有得到史語所的聘請,只能在北大臨時講授“歷史哲學”課程,但是他還獲得了母校清華哲學系和歷史系的合聘。此時的清華大學歷史系在系主任蔣廷黻的調(diào)整下,通過分科斷代改變教師的專研領域,凸顯??苹厔荨榱诉m應這樣的趨勢,蔣廷黻反對當時清華舊式學者那種“為研究版本而研究版本,為研究古籍而研究古籍”的研究方法,他認為應該放棄這批舊學者,改變這種治學風氣,希望能有一批新人來教歷史。無疑,張蔭麟的加入為清華歷史系注入了新的血液。
在入職清華之后,張蔭麟在蔣廷黻的安排下研究宋史,從事這一方向的教學工作,所以欲想學吉朋一樣撰寫一部通史的他不得不暫時放棄自己原來的博通理想?;诋敃r社會上對中學歷史教育的不滿,1934年張蔭麟在《大公報·史地周刊》發(fā)表《關于“歷史學家的當前責任”》一文,其在文中作出“改良歷史課本乃改良歷史教育的先決問題”的呼吁,并且提出了近于理想的實施方法?!熬拧ひ话耸伦円院蟾鲿种贫ǖ慕炭茣嗪湃罩畠?nèi)容,引起日本的強烈抗議,國民政府遂有統(tǒng)一教科書之意”。當時的國防設計委員會原定讓傅斯年編撰歷史教科書,但是傅斯年一是忙于史語所與北大的事務,二是其可能認為“通史非急速可講,須各家治斷代史、專門史稍有成績,乃可會合成通史”,而現(xiàn)在的情形編寫通史還為時尚早。所以他后來向國防設計委員會推薦了在歷史教科書編撰方面頗有想法的張蔭麟來編寫高、初中歷史教科書。這就使得原本鐘情于通史的他擁有了實現(xiàn)自己當初理想的機會。由于受到政府的支持,資金方面非常優(yōu)厚,張蔭麟大可安心編撰,遂向清華請假,但仍然住在清華,一面利用清華圖書館,一面對清華史學系學生亦可盡一部分指導的責任。1935年1月,張蔭麟正式收到聘書便開始有計劃地著手編撰事宜。后來與其共事的吳晗回憶:“他編撰高中本國史的計劃,第一步是擬目,先把四千年的史事分為數(shù)十專題。第二步是分工,漢以前由他自己執(zhí)筆,唐以后歸我負責。其他專題分別邀請專家撰述,例如千家駒先生寫鴉片戰(zhàn)爭后的社會變化,王蕓生先生寫中日戰(zhàn)爭等等。第三步是綜合,稿子都齊了,編為長編,再就長編貫通融會,從而使讀此書之人,不但熟習國史,而且能有一個客觀的看法。”直至今日,這樣的編撰方法仍然值得我們借鑒。此外,他以《大公報·史地周刊》作為征求稿件的平臺,博采眾長,積極與學界中有志于通史的錢穆等人交換意見,經(jīng)過兩年的時間頗有成效。但由于其他人進度緩慢,沒有完成預定的任務,加上抗戰(zhàn)爆發(fā),編撰的任務僅完成了一半,而且這一半大部分是張蔭麟親自撰寫的十篇文章,后收入《中國史綱》出版。
早在1933年,張蔭麟便致信張其昀說道:“通史艱巨之業(yè),絕非少數(shù)人之力所克負荷。研制營枸,固須自用匠心,至若網(wǎng)羅散佚,分析史料,及各方面之綜合,則非資眾手不可。頗擬約集同志,先成一國史長編,此非徒為少數(shù)人謀。后來任何有志于通史者,均可用為資借?!本幾ㄊ肥且豁椘D巨的任務,極其耗費精力,但張蔭麟迎難而上,可見張氏對通史之業(yè)的執(zhí)著。雖然最終沒有全部完成高、初中的修史任務,但為有志于通史的后來人提供了一個范式。
三
留美時期的張蔭麟時刻關注國內(nèi)的政局,當他得知“九·一八”事變之后深受刺激,于是寫信給好友容庚抒發(fā)對國家命運的擔憂,并且言及如何救國時說道:“在上有不要錢、不怕死之執(zhí)政者;在下有能遂其生、樂其生之民眾。任是地覆天翻,吾人舍此別無捷徑?!焙髞碓诮o張其昀的信中說道:“當此國家棟折榱崩之日,正學人鞠躬盡瘁之時?!庇纱丝梢姀埵a麟以天下為己任的使命感和強烈的愛國精神早已溢于言表?;貒?,張蔭麟忙于教學和科研之余,對時政也發(fā)表自己的見解,在他當時的許多文章中都有批評國民政府的言論。如在《論非法捕捉學生》一文中,他針對當時清華大學有數(shù)十個學生因參加學生運動被抓而痛斥當局的諂日政策,一針見血地指出:“古今中外,沒有一個政府,失卻全國有血性、有頭腦的青年的同情,而壽命能長久的?!?935年日寇謀劃華北自治,想把華北變成第二個“滿洲國”,從而進一步蠶食中國土地。12月9日,北平大中學生數(shù)千人舉行抗日救國示威游行,反對國民政府的對日妥協(xié)政策。1936年,日本繼續(xù)增兵華北,制造多起軍事沖突,中日之間在華北大地上有一觸即發(fā)之勢。日寇的暴行激起了地處前線的北平教育界同仁的民族情緒和愛國精神,以燕京大學中國教職員為主體的北平學術(shù)界教授于10月13日聯(lián)名發(fā)表“教授界對時局意見書”。該意見書由張蔭麟起草,經(jīng)徐炳昶、顧頡剛、馮友蘭、錢穆、崔敬伯等人加以修改而成,共有一百零四名教授署名其后。宣言中有“在昔紹興之世,宋雖不競,猶有順昌之攖;端平之世,宋更陵夷,復有淮西之拒。我中華民族數(shù)千年來,雖時或淪于不才不肖,從未有盡祖國所貽,國命所系,廣土眾民,甘作敝屣之棄者。此有史以來前所未聞之奇恥大辱,萬不能創(chuàng)見于今日”之語,一看便知是專精于宋史的張蔭麟所撰。其通過對歷史上宋朝史實的敘述針砭時弊,呼吁國民政府積極作為,抵御外侮,也表達了百余名教授對國家前途和命運的看法,希望能在國家危難之際貢獻自己的一份綿薄之力。無疑,這對后來國民政府堅定抗戰(zhàn)到底的政策起了一定的作用。
盧溝橋事變后,張蔭麟離開清華獨自來到浙江大學作短期講學??箲?zhàn)鋒火西延,幾經(jīng)輾轉(zhuǎn),張蔭麟于1938年9月來到遷至昆明的西南聯(lián)大,繼續(xù)教授歷史和哲學課程。不久,當時軍事委員會政治部部長陳誠發(fā)電報給張蔭麟,請他迅速飛渝,愿“敬聆教言”。到了重慶后他與陳誠有過長談,并且還受到了蔣介石的召見。張蔭麟雖然有了參與政治的機會,但基本上以宣傳為主。他曾向陳誠上意見書,指出抗日宣傳應注意之點在于力求改善民眾的生活。此外其還為蔣介石的抗戰(zhàn)演講作釋義,宣傳民族主義和犧牲精神。半年之后,他深感在重慶只是聊備顧問而已,缺乏貢獻自己所長的機會,于是便在1939年夏天回到了西南聯(lián)大繼續(xù)任教。不過由于家庭的波折加上西南聯(lián)大在待遇方面的不公,為了換個環(huán)境安定心情,張后來于1940年7月應好友張其昀之邀來到了遷至遵義的浙江大學。
張蔭麟來到浙江大學后積極投身于教育工作當中,講授中國上古史、唐宋史和歷史研究法等課程。除此之外,在一次與張其昀的一夕縱談之后,兩人達成一致:“擬揪合同志,組織學社,創(chuàng)辦刊物,在建國時期從事于思想上的建設,同時想以學社為中心,負荷國史編纂之業(yè),刊行‘國史長篇叢書?!庇捎趶埰潢喇敃r已步入政途且與蔣介石關系甚密,1941年3月17日張其昀借與蔣介石吃飯之機對蔣介石談及此事。蔣當時也有宣傳抗戰(zhàn)精神、統(tǒng)一思想的需要,于是便撥款資助創(chuàng)辦了《思想與時代》雜志。該學社的主要成員有錢穆、朱光潛、賀麟、張蔭麟、郭洽周、張其昀六人。張蔭麟負責起草《思想與時代》征稿啟事代替發(fā)刊詞,言明刊物的內(nèi)容為“包涵哲學、科學、政治、文學、教育、史地諸項,而特重時代思潮與民族復興關系”?!端枷肱c時代》于1941年8月創(chuàng)刊,張負責主持刊物。他在上面曾發(fā)表《從政治形態(tài)看世界的前途》一文,通過對世界各國的政治形態(tài)分析,認為這場戰(zhàn)爭將成為延久的戰(zhàn)爭,但從政治形態(tài)、經(jīng)濟資源和人口這三個因素來看有勝利的趨勢,但唯一的未知量在于政府的政略、戰(zhàn)略和戰(zhàn)術(shù)。字里行間流露出其對抗戰(zhàn)必勝的信念以及對政府在政略、戰(zhàn)略和戰(zhàn)術(shù)三方面能積極作為的愿望。針對抗戰(zhàn)時期大學教師從事商業(yè)、不思教學這一現(xiàn)象,經(jīng)臥病在床的張蔭麟口授,學生徐規(guī)筆錄《師儒與商賈》一文,對教師瀆職的行為進行了批判。他認為“今大學教授其職在為民族進學,為國家育才,此其事與市儈之牟利意向迥殊,心計懸絕,萬不能并營而兼善。精勤于市事,則必昏惰于進學與育才。心市儈之心,則必不能任師儒之任。故教授而經(jīng)商或為類似商賈所為之事,無論其精神或行為,皆屬瀆職”。而在編纂國史方面,在張其昀的幫助下,《中國史綱》前半部分也得以出版。
四
由于長時間的不規(guī)律作息,張蔭麟早期的腎病病情加劇,加上此時遵義醫(yī)療條件有限,還沒等到張其昀去重慶請來醫(yī)生為其診治,張蔭麟便于1942年10月24日離開人世。張的去世,好友聽聞后大為震驚和哀痛,紛紛撰文悼念這位天才的史學家。浙江大學和西南聯(lián)大也為其舉行追悼會,并且設立紀念獎學金。張的早逝因緣于其自身的短處,好友賀麟評價他:“太不通人情世故,不易適存于現(xiàn)社會,太任性,太過于自信,不求人助益,不聽人勸告。常常集中其精神灌注于一事,或偏向于一點,而忘懷其他一切,不顧其他一切?!庇捎诓煌ㄈ饲槭拦剩^于偏執(zhí),開罪不少身邊的朋友。琴瑟失調(diào)后,張不大愿意向人傾訴內(nèi)心的痛楚,因而積郁成疾。加上工作時常常精神過度集中得不到放松,致使其身體積勞成疾,終至虧損。錢穆在悼文中不無惋惜的哀嘆:“中國新史學之大業(yè),殆將于張君之身完成之。豈期天不假年,溘然長逝?!?/p>
張蔭麟治學由專精而博通,文章對時事充滿關懷。恰如賀麟所說:“他的《中國史綱》,雖僅部分完成,卻是他人格、學問、思想、文章的最高表現(xiàn)和具體結(jié)晶。書中有真摯感人的熱情,有促進社會福利的理想,有簡潔優(yōu)美的文字,有淹博專精的學問,有透徹通達的思想與見識?!闭^書如其人,除了《中國史綱》之外,其對于史學、哲學等方面的貢獻還散見于其他文章之中。我時常想如果張蔭麟真能活到愛德華·吉本那樣的年歲,那么其對學術(shù)的貢獻想必直無涯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