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老羅的名言傳下去

岺桑

羅麗最近感到格外心累，因為兒子羅帥要中考了。羅帥學(xué)習(xí)中等，緊一緊就上去，松一松就下來?？墒且贿M下學(xué)期，羅帥迷上了一款手游。你不讓他碰手機吧，不現(xiàn)實，老師發(fā)個消息，都要在微信群里發(fā)。可是讓他拿著吧，他一有空就玩，學(xué)習(xí)成績直線下降。開學(xué)一個月，年級進行了一次摸底考試，羅帥的總成績排全班倒數(shù)第八。

班主任在微信上和羅麗溝通后，當(dāng)天晚上羅麗就和羅帥發(fā)了脾氣。她說：“你還要不要考高中了？你以后是不是準備靠打游戲活了？”羅帥翻了翻眼睛說：“也行啊，你沒看前幾天的新聞，初中生打游戲，一月掙兩萬呢！”羅麗氣得站起來說：“你都想什么呢！那是特例你懂不懂！”

羅帥更有理似地說：“馬云還是特例呢，你的意思是我也不用學(xué)他努力唄！”羅麗“啪”地給了他一個巴掌說：“我供你學(xué)習(xí)，就是讓你學(xué)會和我頂嘴是不是？”被打的羅帥一點都不怕，他捂著臉，氣洶洶說：“那你就別供！以后你什么都不用管我，我自由自在的更好！”說完羅帥就轉(zhuǎn)身回了自己臥室，把房門摔得山響。

羅麗氣得渾身發(fā)抖，又無可奈何?，F(xiàn)在孩子見識越來越廣，要講道理根本講不過他。羅麗的母親韓素芬原本在自己臥室里織毛褲，見外面談話談到動起手，開門走出去說：“干嗎呢？怎么還動手了？”

羅麗氣哼哼地說：“這小子真是越來越難管了，再不教訓(xùn)他，他就要上天了！”韓素芬聽完反問她：“這話聽著耳熟不？”羅麗一下愣了。這些話聽起來的確耳熟，在自己的少年時代，母親好像也曾這樣說過她。

她語塞地說：“我……我那時候能和他一樣嗎？”

韓素芬樂了，說：“怎么不一樣了？”

將心比心

羅麗的15歲，還是在上世紀90年代。四大天王的風(fēng)頭一時無兩，林志穎還是可愛的雨季少年。羅麗家里墻上，貼滿了黎明和林志穎的海報。韓素芬一進屋就頭疼，她說：“滿墻大小伙子瞪著你，你不難受??？”

羅麗說：“我幸福還來不及呢?！?/p>

也是初三，羅麗為了買黎明的寫真，把復(fù)習(xí)材料的錢給花了。韓素芬發(fā)現(xiàn)后，氣得拿著掃帚滿屋追著打。羅麗的父親正好下班回來，攔住問：“這是干什么呢？”韓素芬說：“你看看你女兒，真是越來越難管了，再不教訓(xùn)她，她就要上天了！”

羅麗的父親是派出所的老民警，為人寬厚又樂天。那時候羅麗喜歡學(xué)港片里的腔調(diào)叫他羅sir。羅sir聽完韓素芬的“控訴”，說：“我還以為多大事呢，你以前不也常買有郭凱敏的《大眾電影》嗎？咱得將心比心。”

要不說是老民警呢，“將心比心”是他的工作方法，也是他的理家之道。后來，羅sir還帶著羅麗去新華書店買了兩本黎明的寫真集。那時候一本30多塊，簡直就是天價?；貋砗箜n素芬氣得說他太慣著女兒。

羅sir不以為然。他陪著羅麗翻寫真集，說：“我一個月工資500多，70多塊等于我4天白干。這個小伙子的臉，還挺值錢的?！?/p>

羅麗反駁說：“你能不能別學(xué)我媽那么庸俗，美是不能用金錢衡量的。”羅sir笑了，說：“你還記不記得你小的時候，咱們?nèi)]山旅游？”“當(dāng)然記得。我在山上發(fā)燒，你背著我一路下山去找醫(yī)院?！?/p>

羅sir說：“你不知道吧。廬山那邊有個牯嶺鎮(zhèn)，鎮(zhèn)上有家廬山戀電影院，每天就放郭凱敏演的《廬山戀》。你媽去廬山就是想在那里看一場電影。后來你在醫(yī)院里吊水的時候我說她，你自己去看唄。看完了，我們這邊也就差不多了，你猜你媽說什么？”

“什么？”

“她老庸俗了，說明星再好看也比不過女兒重要啊?！?/p>

羅麗張了張嘴，仿佛有什么東西堵住了她的嘴。后來，她也說不出為什么，對黎天王就沒從前那么高的熱情了，可能這就是所謂的“將心比心”吧。羅sir只用兩本寫真集，就讓母女倆“比”了各自的心。

你還好吧

羅麗說：“老羅最會攻心了?！表n素芬贊同地說：“對對對，咱們母女倆擰一塊兒都不是他的對手?！?/p>

上了大學(xué)之后，羅麗就改叫羅sir為老羅了，因為老羅太顯老了，頭發(fā)越來越少，還白了。韓素芬說她沒大沒小，可老羅自己不介意。他說：“叫老羅好，顯得親切?！?/p>

不過那時候，羅麗對他們都不夠親。因為見識了更廣闊的世界，就有那么一點瞧不起自己的過去， 以及和過去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

羅麗的大學(xué)是在北京讀的。4年時間，回家的次數(shù)逐年降低。大一的時候，“十一”她還要跑回去看爸媽?？傻搅舜笏模荒甓紱]回過家。她常在電話說，自己一切都好，認識了許多厲害的朋友。她將來一定會留在北京。老羅聽著她在電話刻意的興奮，感覺有點不踏實。

他說：“姑娘啊，你還好吧？”羅麗說：“好啊?！?/p>

老羅沒信，三天后，帶著韓素芬悄悄去北京看羅麗。羅麗當(dāng)時租住在一幢高層的地下室里，打開門那一刻，韓素芬?guī)缀鯐炦^去。

因為羅麗已懷有7個月身孕了，圓滾滾的肚子，像藏著顆定時炸彈。

紀念自己的勇敢

羅麗沒辦法，和老羅說了實情。她和一個北京男同學(xué)戀愛，不小心懷孕。男朋友原本答應(yīng)要娶她的?？墒堑K于家里反對，非但沒有履行諾言，還要她打掉孩子，斷絕關(guān)系。她的好友勸她把孩子生下來，到時候就可以要挾逼婚。

韓素芬當(dāng)場就發(fā)了脾氣。她生氣道：“你傻??！生下來人家不認，你能怎么辦？現(xiàn)在就去把孩子做掉！”

羅麗捂著肚子哭喊著：“孩子是我的，你不能害死他，你們都走！”老羅拉開韓素芬說：“你傻啊，女人有了孩子，不管結(jié)不結(jié)婚都是母親了?！敝灰痪?，兩個女人都安靜了。

那一年，羅麗跟著老羅回了家?；疖嚿希狭_把羅麗摟在懷里說：“你記著，你生下這個孩子，不是為了有機會回北京，而是為了紀念自己對愛情的勇敢?！?/p>

韓素芬坐在對面，不愛聽地說：“你啥時候這么文縐縐了，對一個負心漢還有啥好紀念的?！?/p>

老羅卻認真地問羅麗：“你能明白區(qū)別嗎？你要是想著為那個臭小子生下來，將來你會恨這個孩子。你只有為了紀念自己的勇敢生下來，才會愛他。就算他不聽話，做了錯事，蠢事，你還會無條件地愛他，心疼他，保護他……”

羅麗默默聽著，忽然淚如雨下。

一代又一代

如今老羅住在敬老院里，因為現(xiàn)在的他有點傻。以前這是句玩笑，但現(xiàn)在已成事實。早年工作的時候，老羅驍勇善戰(zhàn)，誰承想老了病還是找上門來。

老羅查出早期癥狀就開始聯(lián)系敬老院。他說：“趁我還沒傻，我得安排好我自己?！?/p>

羅麗和韓素芬起初都反對，但誰也拗不過他。這個床位，他等了三年。選這里，主要是因為近，出了小區(qū)的門，10分鐘就到了。

周末，羅麗和韓素芬?guī)е_帥去看老羅。羅帥幫著韓素芬拿著新織的毛褲比長短，羅麗燉了排骨湯，耐心喂他吃?，F(xiàn)在喂老羅吃東西，是要有一點耐心的。因為他完全像個孩子似的，說不定什么時候就給你掀飯碗，或者吐出來。他還認得出羅麗，一見到她，就會開心地笑，彎彎的眼睛里，都是天真的光。他常常嘀嘀咕咕地說些誰也聽不懂的話。有時候，還會高喊兩聲。

那天羅麗準備離開的時候，他突然就對著桌子上的杯子大聲說：“將心比心啊，將心比心啊?！?/p>

羅麗看著萌萌噠的老羅，“撲哧”一聲笑出來，可也有一點難過在心里面。

回家的路上，羅帥挽著韓素芬在前面走，羅麗跟在后面看著兒子的背影，仿佛看見15歲的自己。天真又倔強。她想，也許冥冥之中，老羅感受到了她和兒子之間的矛盾才會莫名喊一句他的傳家名言吧。盡管她還沒有想出解決問題的辦法，但是有老羅的“將心比心”，還有什么問題解決不了呢。

她深吸了一口氣，快步走上去，挽起了兒子的另一邊胳膊。羅帥不耐煩地抽出來，可羅麗還是把他的胳膊揪過來，硬塞在自己的臂彎里。夕陽的金芒從樓宇的縫隙中鋪散開來，老中小三個人相挽著彼此向家走去。

其實，最深沉的愛，就是傳承吧。把父輩對自己深厚的感情，以平淡質(zhì)樸的方式交放在孩子的手中，一個家，便會相扶相持地走下去，一代又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