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昌
推開窗,是一片水。綠油油的,深不見底,有一躍而下的沖動。
有人敲門。他轉(zhuǎn)身去開門,問誰呀。不會是她。她大概還在路上。門開了,是那個小女孩,說他身份證忘拿了。并說,有什么需要,隨時叫她。女孩年齡不大,活靈活現(xiàn),一扭身,下樓去了。木質(zhì)樓梯被踩得咚咚亂響。他把門關(guān)上,繼續(xù)憑窗而立。水氣氤氳,讓人想入非非。
三年了,每年這時候他都在這里等她。她也總能如約而至。拍一下門,整個身子就靠在門上了,靠在他身上似的,他在房間里警惕起來,想她的樣子。歪著個腦袋,小手指撓那只木門。一下緊跟著一下,像只小貓咪。他開門。咧著嘴傻笑。她會撲上來,不說話。門關(guān)上,就開始脫衣服。似乎蓄意了很久。把攢了一年的力氣,頃刻間用完。她騎在他身上,非要騎在他身上。過后,他們東倒西歪,才開始說話。
像這樣:
“我是不是老了?”
“有點?!?/p>
“有點是啥意思?”
“就是還沒老透。”
“是的,就像根腌蘿卜?!?/p>
“我也是,瞧我手上的老人斑。”
“這,怎么了?”
“不小心切到了手,切鴨脖子,你不知道鴨脖子有多滑溜,像個泥鰍。”
“真好,還這么熱愛生活。”
或者是這樣:
“說不定明年我就不來了。”
“反正我會在這里等你?!?/p>
“回家后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p>
“他是不是也不敢看你的眼睛?!?/p>
“他可不像你?!?/p>
“沒勁?!?/p>
“我也覺得沒勁?!?/p>
“我是說,說這個沒勁?!?/p>
“說啥也沒勁,別說了?!?/p>
要不就這樣:
“咱們定個娃娃親吧?!?/p>
“我不喜歡你兒子,他也不喜歡我?!?/p>
“跟你有個屁關(guān)系,你女兒喜歡就好?!?/p>
“我女兒說他太笨了,她喜歡心靈手巧的。”
“你女兒那么胖,還那么胖嗎?”
這一年又過去了,發(fā)生了很多事。他把眼鏡摘下來,隨手用衣角擦了擦,復又戴上。去望遠處的山了。山半腰多出個廟來,斗拱飛檐,頗有氣勢。她若來了,兩人可以去看看,菩薩前面上炷香。
他回身打開電視?;蛟S只想弄點聲響。半躺著,看電視,有時會看向別處。后來就睡著了。一覺醒來,天黑下來。河對岸萬家燈火,人影浮動。他沒開燈,繼續(xù)躺著。點著一支煙,明明滅滅。她還沒有來?;蛟S遇上什么事了,他們約好了,不打電話。他并不焦躁,只是有些不耐煩,不知在她來之前這段空白該干點什么。他起身上廁所,衛(wèi)生間有扇小窗,迎面一堵墻和一小塊遙遠的天空。月亮升上來了,夜色正美。他打算出去走走,或者隨便找個人聊聊天。
樓道很安靜,客棧里似乎沒住太多人。下樓時,右側(cè)墻壁上的畫沒了。他們聊過這幅畫。她說只能是瘋子畫的。畫面中央有個人在捂著耳朵尖叫,像個骷髏頭,有張中空的嘴。云被染紅了,像血一樣。大概很多人沒注意有這樣一張畫。他是記住了。上樓時還沒注意,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只剩一處蒼白。
小女孩在吧臺里坐著,玩手機。
“那張畫呢?”他問。
“哪張畫?”她抬起頭來。
“掛在樓梯側(cè)墻上的那張?!?/p>
“他們說陰氣森森。”
“你是新來的吧?!?/p>
“有半年了。您是在等人吧?”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p>
“要是她來了,就說我出去轉(zhuǎn)悠了。讓她在房里等我。”
走到街上,抬頭即能望見月亮。來電話了。是他媽。他想舅舅可能死掉了。頭些天就說差不多了。大概是要他回老家看看。
“你在哪?”聽上去有氣無力,他更加證實了舅舅已過世的猜測。
“我在外地出差呢,怎么,有事嗎?”
“沒事,就是想見見寶寶。你不在家就算了?!?/p>
“她在家呢?!?/p>
“她說她也不在家,寶寶在外婆家。”
“舅舅沒事吧?”
“沒事?!?/p>
他掛上電話,想起舅舅,和從他身體里延伸出來的那根導尿管。只有一只眼睛可以睜開,斜斜看他。他實在弄不明白那只眼正在傳遞什么信息。床頭柜上放一本圣經(jīng),舅媽早晚都會對著醫(yī)院的墻壁祈禱。真想不到那樣的人也信了基督。
他一路走下去,過了橋,到了河對岸。橋總能給人希望。他興沖沖地從某個石墩子上一躍而過。
河對岸是酒吧一條街。從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回來。復又立在橋上,張眼望見那家客棧。有人好像在他房間窗口站著。他急匆匆往回趕,生怕錯過什么。想她站在窗前看水或者看山的樣子。有時她也會抽一支煙的。
回到客棧,小女孩仍在吧臺里玩手機。見他進來,抬頭望了一眼,又低下頭。他知道她還沒有來。不過他還是上了樓,推開門。方才看見那個人也許住在隔壁。手機又響了。周圍過于安靜,鈴聲尤其刺耳。又是他媽。
“咋啦?媽。”
“也沒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說說話?!?/p>
“好吧,您說。”
“這輩子是不是白活了,你爸想殺了我?!?/p>
“他開玩笑吧,是不是又喝多了?!?/p>
“他說喝多了才會說真話,說恨不得殺了我?!?/p>
“他就那樣,喝多了就胡說八道?!?/p>
“他說我要是得了病,才不管我呢,趁大家不注意,就拔氧氣管子,讓我憋死,天下還有這么狠心的人嗎?”
“他在說氣話?!?/p>
“他踢了我一腳,我也踢了他一腳。他半天沒起來,報應,誰讓他踢我?!?/p>
“后來呢?”
“他蹲在地上,說要殺了我。從沒見過他那樣,要是給他一把刀,他會下手的。我真是白活了。”
“媽,要不你也跟舅媽念念經(jīng)吧。信了上帝,她就像變了個人。真不敢相信?!?/p>
“那天她說你們,意思是跟我們,不是一種人。好笑死了?!?/p>
掛了電話,半躺在床上假寐。想他的父親摔在地上氣鼓鼓的樣子,有點可笑。兩人在那間二十年沒變樣的客廳里對峙。她說,你怎么不去死。他說,我要弄死你。
她還沒有來。他想不起她的模樣來了。想下去,甚至要跟他的老婆混為一談了。突然,他倒希望那個女人不要來了。這樣想真是心驚肉跳。他拿起手機撥了他老婆的號。一直無法接通。他又撥了一遍,仍是無法接通。
外面吵鬧聲此起彼伏,有人喊了幾嗓子,聲音尖利辨不清喊了什么。他以為著了火,急惶惶奪門而出。出門下樓,聽小女孩說有個女的從橋上跳了下去。他一下子就想到是她。等他到了橋上,才知道不可能是她,虛驚一場。后來人被救了上來,人沒死成。有個男的說,沒想到,她真跳下去了,本來以為開玩笑的。很多人埋怨他,怎么能拿生命開玩笑呢。他嘿嘿笑了。沒死成的女人死盯著那個男的,向他示威。男的軟了下來,說,怕了你了。
人散了,他也往回走。立在橋頭,看向那個客棧。那個人仍站在窗前。大約是個男的。他仔細瞧了瞧,應該是他隔壁的房間。他沒放在心上,回房間洗了個澡,躺在床上看書。
又睡著了,大概睡了三四個小時。一種不祥的感覺弄醒了他,好像有什么壞事要發(fā)生。他點亮床頭柜的燈,那只燈跟去年一樣,灰蒙蒙的。接著看了看表,才兩點半。她不會來了。他想她是有意如此。
他關(guān)上燈,聽見隔壁房間有人說話。起初,他并不為意,這樣的客棧本來就不隔音。但之后轉(zhuǎn)念一想,便在床上慢慢坐起來,摸黑聽著。他沒聽錯,有個男人一直在說話。好像在跟另外一個人聊天。他想聽得更真切些,起身坐在窗前。窗外有明月,水上也有一個,相互映照,他像是被什么猛地擊中了。
“你在聽嗎?我知道你在聽?!?/p>
“說了這么多,還是你知道我在說什么?!?/p>
“是的,沒地方可逃,到處都是人,我不想說話,讓我想一想,我大概有一個星期沒說過話了。我不想和任何人說話,除了你?!?/p>
“還記得上次嗎……”
沉默了一陣,有抽噎聲,接下來泣不成聲。
他又折回,把自己扔在床上。用被子捂住頭,討厭一連串斷斷續(xù)續(xù)的哽咽。在他想來,無非是男人的慣用伎倆。想必還有個極不大情愿的女孩兒在身旁,見一個男人哭成這樣,真不知道如何收場。他想了想,那應該是個干凈的女孩,脖子細長,正楚楚望著哭泣的男人。接下來似乎順理成章,安慰、擁抱、接吻、脫衣服……
他在等待那些細碎的聲音,從窗外飄進來??墒聦嵅⒎侨绱?,哽咽聲也消失了,一片寂靜。后來男人的哽咽也像是夢里的聲音,他又睡去了。醒來后,天光大亮,河對岸的叫賣聲,人聲鼎沸。小鎮(zhèn)的白天來了。
陽光像月光似的,也照進了屋子。陽光里微塵浮動,像是個奇怪的通道。他心情好起來,覺得一切都沒什么大不了。看樣子她不來,并沒對他構(gòu)成什么煩擾,反而讓他突然有了新生的力量。他穿衣服,洗漱,刮胡子,整理自己,出門吃早餐,像是要去見什么大客戶似的。他出門,到了一樓,小女孩在吧臺里面玩手機,他探過頭去,想看看女孩在玩什么,一天到晚都在玩。女孩見他湊過去,忙躲開,嗔了一聲,問他要干嗎。他挑了下眉毛,說想看看你玩啥呢。女孩說沒玩啥。他沒話找話。
“204住了什么人?”
“204,你隔壁是嗎,你問這個干什么?”
“凌晨還在聊天,我沒睡好。”
“他就一個人,怎么聊天,你不會是做夢吧?!?/p>
樓梯咚咚響了。有個男人從樓上走下來。向吧臺這邊看過來。小女孩向他使眼色,意思是這個男的就住在204??瓷先ビ腥鄽q,面皮白凈,像是個搞計算機的。對小女孩笑了笑,就出了門。
“他來幾天了?”
“我想想,跟你一天來的。你們倆倒是有點像。”
“哪里像?”
“長得像呀,不過他沒你話多?!?/p>
“對了,山上啥時候建了座廟,上次來,還沒見呢。”
“修了好幾年了,一直都有,怎么才發(fā)現(xiàn),反正我記得,好幾年了?!?/p>
女孩繼續(xù)玩手機,看樣子不想聊下去。他出去吃早餐,想之前怎么沒留意那座廟呢。吃完早餐,他去廟里轉(zhuǎn)了半天。還抽了支簽,看不懂,被個和尚模樣的人請進后門。施主施主喊個不停。和尚說是只好簽,很久沒見這樣的好簽了。眼里都放出光來了。他抓住他的手,又看個不停,說施主好命,要遇貴人,可也不能守株待兔,貴人也有可能擦肩而過。他問和尚,是桃花運嗎?和尚色瞇瞇地看他一眼,否定了他。和尚要香火錢,他掏出錢包,拿了張二十元的,和尚搖頭,說至少一百。他有些窘,不過還是拿了一百,塞進功德箱。小紅箱子上寫了兩行字:錢財入山門,功德歸施主。
他從山上下來,沿著古城墻隨便走下去。古城墻很有點古城墻的樣子。轉(zhuǎn)過彎去,那個男的迎面走來。要是沒記錯的話,這人就是住在隔壁204的家伙。他背單肩包,手摸城墻悠悠地走。這家伙看過來了,眼鏡閃著兩塊賊亮的光,因此看不清眼睛。兩人誰也沒理誰,擦肩而過。
他回頭望了那個背影一眼,想他是不是和尚說的命中貴人,笑了。
到了晚上,她仍舊沒有來。她不是那樣的人,大概有什么事羈絆住了。他一個人待在房間里,看那片水。一點聲響也沒有,可他知道水正在流呀流,這有點像他現(xiàn)在的生活。突然想起什么來,他又給他老婆打電話。電話仍舊無法接通。有些氣急敗壞了,他知道是那個女人故意的。說好了離婚的,他不該在最后一刻放棄。
媽媽又來電話了。
“我想和他分開一段時間。”媽媽說了很久其他的話,終于說出了這一句。
“那你去哪兒?”
“去你那里。兒子,我也想見見你。”媽媽說。
“我在出差?!?/p>
“她呢,在家嗎?我買好票了,明天的火車?!眿寢屨f。 “我也不知道她在不在家,打電話無法接通?!?/p>
“怎么會無法接通呢。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媽媽問。
“沒有,有時候就會無法接通。她不想聽我說話吧?!?/p>
“那怎么辦?我的票都買好了?!眿寢屨f。
“退了吧?!?/p>
“我想和他分開一段時間?!眿寢屨f。
“您可以去舅舅家住幾天?!?/p>
“你這孩子。”
掛了電話。他想出去透透氣,或者找那個女孩隨便聊聊。到了一樓,女孩除了玩手機也是沒什么可干的。躲在柜里面,一張娃娃臉低垂著。他坐上高凳,挨在柜臺邊,抽一支煙。
“她還沒有來?!彼^也沒抬,就知道他來了。
“你怎么知道?”
“一看你這樣子,就知道她還沒有來。”她抬了抬頭,匆忙看了一眼,又低下了頭。
“你這孩子?!?/p>
“我可不是孩子?!?/p>
“你有男朋友嗎?”
“問這個干嘛,你想追我嗎。我不喜歡你這個類型的?!?/p>
“你喜歡什么類型的?!?/p>
“反正不喜歡你這個類型的?!?/p>
“我是什么類型的?!?/p>
“看上去傻傻的,和204那個男的一個樣兒?!?/p>
“那你和我說說他?!?/p>
“他嘛。聽說他也是每年這時候來這里玩幾天,和你一樣,也等一個女人。你們這些人?!?/p>
“你好像什么都懂。”
她仰起頭笑了笑。那支煙抽完了,沒什么話說了,這時隔壁204家伙也回來了。背著雙肩包,一臉疲憊,向這邊看了一眼,就上樓去了。把木樓梯踩得咚咚響。他也跟了上去,響動就更大了。
那人開門時,回頭看了他一眼。一閃身,進去了。門正中歪歪扭扭寫著204。
到了凌晨,他又一次在夢中醒來。有一陣子,他沒有搞明白自己在哪里。夢里有只水?;蛘哳愃频膭游?,在不斷追他,從高地向他的方向俯沖。眼看就要沖過來了,牛角之類的東西席卷而來,這時就醒了。等他緩過來,又聽到隔壁的喁喁之聲。
他像昨天那樣坐在窗前,想聽清那人究竟在說什么。
“五年了?!?/p>
“我記得有五年了。”
“你現(xiàn)在究竟過得怎樣。上個月,我去了你們那,在那個小區(qū)轉(zhuǎn)了轉(zhuǎn)。在我們曾經(jīng)一起散步的小河邊,也轉(zhuǎn)了轉(zhuǎn)。柳樹發(fā)了新芽,映在河面上,像過去一樣?!?/p>
“明天我就回去了?!?/p>
那人自問自答。說完每一句,都要停頓一下。有幾秒鐘的空白。空白處像是有個女人在喘息。
“明年這時候,我還會來的。你會等我嗎?你會等我的?!?/p>
“你不用擔心我。我只是不想說話。不想和他們說話。實在沒辦法,我才張口說。你知道的。自從那次后,我就不想說話了。很多人以為我是個啞巴。這樣多好。我就是個啞巴。你在聽嗎?”
“我在城墻根遇見一個人,住我們隔壁。他好像也在等人。就像那時候我在等你。一直等,你也不來。”
“或者我不該說這么多話??梢坏┳聛恚谀銓γ?,就忍不住說這么多。一年來,天天想怎么樣和你說每一件事。你大概會笑我。我是不怕你取笑的。你笑吧,瞧你的小肚子,笑起來就抖個不停,還是和原來一樣。”
手機響了。把他嚇了一跳。手機屏在床上一閃一閃的。是她來的電話,半夜三更,也許是開玩笑。最大的可能是她來了,就在門口。打個電話說她就在門口,或者死活也不說,等他絕望了,再像之前似的,撓那扇木門。還有什么比這更好玩的呢。他接了電話。
“對不起,我沒來。以后也不會來了。”
他猜她就在門后。像一只貓似的躲著。
“不要找我,不要和我打電話,就當沒我這個人?!?/p>
他都想笑出來了。
“什么也沒發(fā)生。不要問我發(fā)生過什么。真的,什么也沒發(fā)生?!?/p>
她說了再見。電話就掛了。整個房間靜悄悄的,隔壁的男人也不說話了,大概是被他的手機鈴聲驚擾到了。鈴聲放到最大,在一片水前,驚人地響。他去開門,想一眼就看到她。她也許歪靠在門邊,正若有所思。這時候他多么需要她,想一把將那個身子抱起來。樓道一片漆黑,他打了個響指,聲控燈亮了。一個人影也沒有。他走出去,下樓,每一步都咯吱響。樓下的小女孩在一片光里,猛地迎頭看過來。
他問:“有沒有發(fā)現(xiàn)個女的?”
女孩低下了頭,說沒有,繼續(xù)玩手機。
他出了酒店。街上仍有人,大概是一些從河對面酒吧回來的人。他站在橋頭,午夜的風有些莫測,不知從哪個方向吹來。一眼望過去,那家客棧黑蒙蒙一片。這時,他才相信她再也不會來了。
他看那家客棧,看那扇窗,他隔壁房間的那扇窗。隱約有人影浮動。他知道那人還在說話。一個人說個不停,像是有個女的坐在對面。就像他的她。說下去,一年就不用說話了?;蛘咭岩荒甑脑捜空f出來。一個人說給她聽,說給自己聽。他又想起,那個男人走在城墻根底下,瞄他的樣子了。
有個人東倒西歪地過來了。是個男的,長發(fā)飄飄,不是個藝術(shù)家就是個大俠,脖子上掛著鮮艷的圍巾。夜色里,路燈下,圍巾耀眼得奇怪。他們相視,男的說:“看什么?滾?!弊屗麧L。他沒有滾,仍舊在橋頭立著。男的走過去了,回頭看了一眼,說:“你再看老子,老子一槍崩了你?!?/p>
他毫無懼色,大概是沒什么好怕的。那人果然從懷里掏出一把槍來。舉起右臂,槍口正對著他。他還來不及作出反應,那人就開槍了。“啪,啪啪啪?!蹦侨诵澚搜5戎逼鹧鼇?,就吹了吹槍口,扭身走了。像是做了件頂開心的事,嘴上哼起了小曲。
他像個中槍的,用手捂著肚子做痛苦的表情。后來想不應該是擊中肚子,最好是心臟。轉(zhuǎn)而捂著心臟,身子靠在橋頭上。就這樣變得心事重重起來。
他想明年還會來的,仍住在那家客棧。也許是204,或者204的隔壁203。他就坐在窗前,對面有張凳子是空的,沒人坐。他很可能會買個吉娃娃之類的,放在那張空凳子上。等到深夜,他也會說個不停,說給那個吉娃娃聽。想到這里,他興沖沖地跑下去,從某個石墩子上一躍而過。
責任編輯:趙燕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