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耒,原名周立華,壯族,男,1976年生,廣西崇左人。在《民族文學》《青年文學》《芙蓉》《廣西文學》等發(fā)表小說60余萬字,部分作品被《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轉載,著有長篇小說《懸崖上的愛》。
那個從美國來的女人,被困在后山石頭房旅館里已經三天了。瑪利亞臺風仍然肆虐著,如同大地的仇敵,決意要把一切撕碎埋葬在無邊的黑暗之中。
她坐在旅館大堂的一張桌子前,盡管她的表情讓人無法察覺她內心的荒亂,但她的兩個手掌擰在一起,反復搓揉著,卻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不要擔心,我在這生活了一輩子了,什么樣的臺風沒見過?”房子的主人,六十多歲的班德大叔說道。
“我只是想早點到島上?!迸苏f。
“沒事的,只要臺風一停,就會有船去島上?!卑嗟麓笫灏参克?,“實在沒有,我開船送你去,我年輕的時候可是個水手!”
女人要去的島叫巴拉島,離岸四十海里,那幾乎是一個沒有多少人去的地方。
女人這時候把迷茫的目光移到窗邊。她兒子杰瑞正坐在窗臺上,臉貼在窗玻璃上看著外面狂亂的雨水。班德大叔心里估算著杰瑞的年齡,說他十五歲肯定是大了,說他十歲顯然又不像。之所以看不出他的年齡,是因為這是個癱瘓兒,他的手腳萎縮了,雖然還能行走,但幾乎是一步一個踉蹌。他個子很小,但頭卻又出奇的大,讓人看著很擔心他的頭隨時從脖子上掉下來。
但有一點班德大叔看得出來,杰瑞是個中國男孩。
“你的中國話說得真好?!卑嗟麓笫鍥]話找話說。
“這可是杰瑞教會我的?!迸税涯抗鈴慕苋鹕砩鲜栈貋?,不無得意地說。
“哦,這可真神奇!”班德大叔聳聳肩說,“看得出來,你不是他的親生媽媽。”
“是的。”女人說,“八年前,我收養(yǎng)了他。”
“那你帶他回來干什么呢?”
“他親生父親在島上。”
“哦。”班德大叔做出明白的樣子。心想,這真是個倒霉的女人,大老遠來中國收養(yǎng)了一個小孩,竟然是個病兒,“這回你是……打算要把小孩送還給他?”他遲疑著開口問。
“NO!NO??!NO!?。 迸孙@然是覺得被誤會了,脫口說出了英語,但隨即又用中國話說,“杰瑞是我的孩子,知道嗎?就是他父親想要回他,在法律上也是不允許的,除非我同意?!卑嗟麓笫妩c點頭又聳聳肩,做出明白的樣子。他其實心里還有很多不明白,但又不好意思再問。
這時候,杰瑞從窗臺上爬了下來。他腳一高一低,扭動著身子,艱難地走到了桌子前,伸手要去拿桌子上的水杯,但伸了幾次手,就是抓不中。女人看到,連忙拿起水杯,抓住他的兩只手,把水杯塞到了他的手里。
“媽媽,天是不是黑了?”杰瑞問。班德大叔疑惑地看看杰瑞。這時,女人把杰瑞扛在肩膀上,對班德大叔說:“我們要休息了?!?/p>
晚上,班德大叔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外面又是狂風大作,雨水抽水機似的澆在屋頂上。他睡不著倒不是因為狂風大雨的騷擾,他年輕的時候出海,遇到再大的風浪也照睡不誤。他是為這對大老遠從美國趕來,沒有血緣關系的母子睡不著。他在心里默默地禱告,祈求上帝老兒保佑臺風早點停止,成全這對可憐的母子。
班德大叔迷迷糊糊地睡去,等一睜眼,天已經大亮。外面一片安靜。他連忙打開窗戶,臺風已經停止,但還是飄著綿綿細雨。班德大叔連忙跑下樓來,看見女人和杰瑞已經收拾停當站在旅館大堂。
“我們要去島上了?!迸藢Π嗟麓笫逭f。
“天還沒有完全好轉呢?!?/p>
女人似乎沒有聽進他的話,攙著杰瑞小心地避開那些水坑,但腳步不穩(wěn)的杰瑞還是踩進了水里,女人干脆把他抱了起來。班德大叔實在不放心,趕上了女人說:“我送送你們吧?!?/p>
大地一片狼藉。去巴拉島的碼頭空空如也,海面的烏云壓得很低,如果有船駛出去,桅桿肯定能碰到它們。
“怎么沒有船?”女人臉上現出絕望的神情,她把杰瑞舉到自己面前,對著他的眼睛說,“杰瑞,也許你注定見不到你父親的樣子了。”
“這孩子沒有見過他父親嗎?”
女人點了點頭說:“剛剛查出他患了先天性視網膜色素變性綜合征,很快就會失明。我希望他在失明前見見他的父親,永遠記住他的樣子。”
班德大叔愣住了一會兒,總算明白女人為什么急于上島了。
“總會有辦法的?!卑嗟麓笫鍖ε苏f。他讓女人和杰瑞在碼頭等等,他跑著走開了。
大概過了四十分鐘,他垂頭喪氣地回來,朝女人搖了搖頭說:“沒有人愿意這時候出海?!?/p>
“你的船呢?”女人問,“你不是說,你過去是個水手嗎?”
“我的船比我還老,哪里還能出海?”
他們三個人低著頭默不作聲地沿著原路往回走,班德大叔的表情似乎更為沉重。
“沒事?!迸怂坪跻呀洀氖渲薪饷摮鰜?,她反而安慰起班德大叔來,“一切都是天意,見或不見?!?/p>
他們回到旅館后,班德大叔突然說:“我那艘老船興許還能出海?!庇谑蔷皖I著女人朝旅館后面走去。轉過一個拐角,他們看見一艘木船停在一處狹長海灣的圍港那里。班德大叔跳上船,女人也連忙抱起杰瑞跟著上了船?!芭_風并沒有破壞到它?!卑嗟麓笫鍖λ麄儌z說著拿出啟動扳手,不無得意地說道,“三個月前我還出了一次海,那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
女人高興地對杰瑞說:“杰瑞,我們馬上要出海了?!?/p>
“我馬上可以看到爸爸了?!苯苋鸶吲d地拍起手掌。但他雙掌拍起來卻錯開了,沒有能合拍在一起。
班德大叔把扳手插進了啟動伐里,他躬身搖了起來。但是這艘船像是沉睡太久的鯊魚,怎么叫喚也醒不過來。班德大叔額頭上已經全是汗水了,他沮喪地把扳手扔到地上說:“它可能真的太老了。”扳手落到地上哐當一聲響。女人好像被這聲音擊垮了一樣,頹唐地坐到了船舷上。
“我再試試。”班德大叔俯下身子,說著掀開一塊船板,查看發(fā)動機。那是一個油污濃重的機器,密布著一些管線,他埋頭在那里倒騰著。
女人感到自己的情緒也許給班德大叔帶來了壓力,她把杰瑞抱起來,走到船頭去。
班德大叔再一次發(fā)動輪船。這一次,輪船像一個老人艱難地咳嗽一樣,“突突突”地響了起來。
“哈哈,我們成功了!”班德大叔興奮地喊。
輪船沿著狹長的海灣朝大海駛去。岸上的人看見了,朝班德大叔喊道:“這天氣你出什么海,不要命了嗎?”“你讓這個外國女人弄迷糊了吧?”班德大叔朝岸上的人揮著手,快樂地喊道:“趁早出海吧,臺風都把魚送到岸上來了?!?/p>
女人擔憂起來,對班德大叔說:“會不會有危險?”
班德大叔對她說:“放心吧!臺風已經過境,最多下點雨,已經不礙事了?!?/p>
仿佛為了讓他們不再擔心,這時候細雨已經完全停止了,天上的烏云開始飄散,天空出現了不少白色的縫隙,海面也變得明亮透徹起來。這時候輪船已經駛出港灣,開到了海面上。
班德大叔雙腿叉開筆直地站著掌著舵,雙目炯炯有神地看著遠處的海面,仿佛回到了年輕時候航海的狀態(tài)。
“知道嗎?年輕的時候我去到過南沙群島,還到過菲律賓群島。”班德大叔朝抱著杰瑞走近他身邊的女人喊道。
“那你可是個英雄呢?!迸苏f。
“哈哈,那是!”班德大叔看見女人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駕船,對她喊,“你要試試嗎?”
“好啊!”
她把杰瑞放在藤椅上,過來跟班德大叔一起駕駛輪船。班德大叔告訴了她一些技術要領和操控方法,女人竟然也能獨自有模有樣地駕駛起船只來。
“跟在陸地上開車一樣嘛!”她高興地叫道。
“我去捕些魚。”班德大叔見她能穩(wěn)當地駕駛船只,就抱起撈網跑到船邊,興奮地說,“臺風把魚都刮來了,興許我們會大豐收呢。”
十幾分鐘后,突然發(fā)動機像有一塊鐵疙瘩掉進去,發(fā)出“咔嚓咔嚓”的摩擦聲,煙囪冒出一陣黑煙后熄火了。
“是不是我操作失當?”女人驚慌地叫道。
班德大叔跑進駕駛室,打開船板,一陣黑煙從里面冒了上來。他探頭一看,頹唐地坐到地上說:“完了!”
“什么情況?”女人焦急地問道。
“發(fā)動機報廢了!”
“都是我不好!”女人自責道,“肯定是我開壞了。”
“不關你的事。”班德大叔道,“它確實太老了!”
這時海面上的烏云已經散盡,陽光灑到海面上,海天金黃一片。杰瑞并不明白他們處于危險的境地,趴在船舷上看海景?!俺鎏柫?,媽媽,出太陽了!”杰瑞瞇著眼艱難地看著天空,朝女人喊道。
女人已無暇顧及杰瑞,朝班德大叔道:“我們要怎么辦?”
“聽天由命!”班德大叔說,“好在天氣轉好了。這里是島上到岸上的航線,只要天氣好,總會有船來。”
班德大叔走到船后,把錨慢慢地放到海里。他祈禱不要變天,希望早點有船路過。好在老天并沒有和他們作對,整整一天陽光明媚,海面平靜,沒有遇到任何風險,但也沒有等來救命的船。
“媽媽,我餓了!”在天色漸暗的時候,杰瑞走過來拉了拉女人的衣角。
班德大叔這才意識到他們一天沒有吃東西了,他連忙在船上翻找起來。船里雖儲存了一些淡水,甚至還有炊具和煤球,但是沒有什么東西可吃。
“老天保佑我們吧?!卑嗟麓笫逑肫鹆怂诺胶@锏膿凭W,就走過去慢慢把撈網拉起來。謝天謝地,網里面竟然有好多海魚,最大的足有十多斤。
“天無絕人之路。”班德大叔像一個小孩一樣笑了起來對女人說。
“上帝關起了一扇門,必定又打開一扇窗?!迸苏f。
班德大叔當即煮了一大鍋海魚。這時候,天完全暗了下來,海面一片漆黑,只有他們船桿上掛的燈還在這孤寂的海面上透著微弱的光。
“你一定很后悔這次出海?!迸丝粗嗟麓笫逭f。
“我年輕的時候做過很多荒唐的事,現在想想都后悔。這次出海好像也有點荒唐,但不覺得后悔。”
“謝謝你!”女人透過夜色看著他。杰瑞早已經吃飽,靠在女人的懷里睡著了。
“你為什么要收養(yǎng)中國的小孩?”班德大叔看看杰瑞說。
“沒有特別的理由?!迸苏f,“在美國,很多家庭偏愛收養(yǎng)不同種族的孩子。我們比較喜歡亞裔的男孩,之前在網上看了很多孩子的照片,但第一眼就愛上了杰瑞。”
“收養(yǎng)他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嗎?”
“是的?!迸苏f,“我們是在孤兒院見到他的,那時候他已經被診斷出患了小兒麻痹癥?!?/p>
“那你知道他父親在哪里嗎?”
“聽說他把孩子放在孤兒院門口?!迸苏f,“他留了一封信,他說這個小孩讓他對生活絕望了……我理解他的心情。”
“你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女人深深地看了一眼班德大叔,還是很平靜地說:“我并不覺得是累贅,反而從他身上得到了快樂,我們對此充滿感激?!?/p>
班德大叔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和杰瑞到船艙里去睡覺吧?!弊约汗粡堄蜌痔鹤樱P在船頭的凹槽里。
一夜無話。天亮的時候他們都到船頭上來。這次老天沒有讓他們久等,不遠處的海面上開來了一艘船。
“來船了,來船了!”班德大叔興奮地叫著,“這應該是去島上的船!”
船很快靠近他們停了下來。船上有三個穿制服的人。
“怎么回事?”其中的一個“國字臉”朝他們喊道。
“我們的船壞了!”班德大叔喊道,“救救我們吧?!?/p>
他們三個人湊在一起,好像商量什么。最后一個年輕的扔過來一根繩子,讓班德大叔握著繩子,把船慢慢拉了過去。兩艘船靠在了一起,他們三人順利地登上了船。
“太謝謝你們了!”班德大叔臉上滿是感激,他點著頭朝對方致謝,“你們這是要往島上去的吧?”
“國字臉”威嚴地看著他們,沒有搭腔。他一定是覺得奇怪,一個老人,一個外國女人,一個癱瘓兒,怎么會出現在一艘拋錨的老船上。
“你們是昨天就出的海?”“國字臉”幾乎是訓斥道,“如果我們今天不出海,你們可要葬身魚腹了!”
“是的,是的。”班德大叔點著頭,“我們急著到島上去?!?/p>
“島上是誰想上去就去的嗎?”
班德大叔連忙把女人拉到面前:“是她要到島上去……”
“一個外國女人,去島上干什么?”“國字臉”還是板著臉。
船啟動的時候,有個人跑過來跟“國字臉”耳語著什么。
“你們就老老實實待著,等我們上島辦完事再帶你們回去?!薄皣帜槨闭f。
班德大叔被這么搶白幾句,幾乎要發(fā)作起來,但想想是人家救了他也就作罷了。女人這時抱著杰瑞坐在船頭的一捆繩子上,她拍了拍旁邊的繩子,示意班德大叔也過去坐。
班德大叔過去坐下,嘴里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女人淡淡地對他說:“有些人以為做了好事,在道德上就占有了制高點,可以對任何人頤指氣使了?!?/p>
班德大叔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探頭朝海面看去。這時候,海面平靜,天色澄明,成群的海鷗在空中飛翔著,發(fā)出歡快的啾鳴聲。不知不覺船到了巴拉島。島不是很大,沒有多少樹木,到處是濃黑的石頭。遠遠地就看見島中間那個高高的崗樓,崗樓上有警察扛著槍放哨。船再近一點,就看見前面不遠處布滿鐵絲網的圍墻了。
這里是一座監(jiān)獄。
“國字臉”帶著那兩個人朝監(jiān)獄走去,女人抱著杰瑞也上了岸。班德大叔本來想留在船上,但想了想還是下船跟上了女人。
“媽媽,這是哪里?”杰瑞已趴在女人肩頭上到處看著。
“你爸爸住的地方?!?/p>
一個獄警從值班室探出頭來,用警棍在鐵窗上敲了敲,叫道:“做什么,你們!”女人這才看見他,連忙拉著杰瑞走進值班室。
“我要探監(jiān)。”她說,“我們要看胡漢林?!?/p>
“審批了嗎?”獄警坐在那里,把身子往后靠靠,仰著頭看著女人問。
“我找他找了三四年,兩個星期前才知道他在這里,就連忙趕來了?!迸苏f。
“我問你審批了沒有?”獄警有點不耐煩了。
“我五天前就到岸邊了,碰上臺風耽誤了?!迸苏f。
“沒有審批是吧?”獄警說,“那你先回去!”
獄警已經不耐煩地站起來,抓起桌子上的鑰匙盤,做出逐客的樣子。
女人急了,連忙把杰瑞拉到面前,對獄警說:“這是胡漢林的孩子,我們要看看他!”
“我不管是誰的孩子,沒有經過審批一律不能見?!豹z警很強硬地說。他揚了揚手中的鑰匙盤,走過來,要動手把女人推出去。班德大叔看不下去了,他擠進值班室,對獄警說:“這個孩子馬上就要失明了,還沒見過他的父親,他想看看自己的父親?!?/p>
“這很有意思嗎?”獄警幾乎是吼叫,“你們走吧,我要關門了!”
“你太沒有人情味了!”班德大叔幾乎是朝著他吼道。
獄警好像被激怒了,他拿起桌上的對講機喊道:“你們快來,來了幾個難纏的人!”里面嗒嗒嗒的腳步聲響起,屋里的門打開,從里面又出來了幾個獄警,手上都拿著警棍。
“算了,我們先出去吧!”女人扯了扯班德大叔的衣襟說。班德大叔只好和女人退了出來。女人好像并不甘心,抱著杰瑞,順著圍墻往前走,在拐角處,她試圖觸碰磚墻的時候,頭頂上突然響起喇叭聲:“監(jiān)獄重地,閑人請勿靠近,否則后果自負!”他們只好又回到剛才的地方,坐在一棵樹下。班德大叔覺得這次探監(jiān)已經無望了,只能等那個“國字臉”帶他們回程。這時,值班室的門突然打開了,剛才那個獄警走到他們面前,極不情愿地說:“我們領導叫你進去!”
女人臉上一陣驚喜。她抱著杰瑞幾乎是小跑著跟過去。班德大叔也跟著進去,但獄警攔住他說:“你不能進去。”班德大叔只好站在值班室的門口。獄警把女人讓進值班室,打開里面的一道門說:“進去吧!”
女人抱著杰瑞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穿過一座厚厚的門洞,看到和她一起坐船來的三個人和另外幾個人坐在屋子里說話,那個“國字臉”坐在中間的位置上。
門口的獄警把她讓進去。她看見對面有一個巨大的監(jiān)控屏幕,其中一個監(jiān)視屏可以看見剛才的值班室。那個獄警坐在凳子上,班德大叔正湊近他問:“什么情況,是不是你們領導良心發(fā)現了?”他的聲音從喇叭里傳出來。那個獄警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國字臉”站起來,示意別人關掉喇叭,走到女人面前。他一臉的尷尬,似乎為之前的冷漠感到一絲慚愧地問:“你和孩子是要看胡漢林?”
女人點點頭。
“你隨我來?!薄皣帜槨弊屌税呀苋鹆粼谝巫由希阉龁为氁脚赃叺囊婚g房子里,看著她的眼睛說,“我不得不遺憾地告訴你,胡漢林馬上將被執(zhí)行死刑?!?/p>
女人驚訝地問:“為什么?”
“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總是有和我們的想法不一樣的人。他們本來可以像所有正常的人一樣生活著,但是有時候嫉妒、仇恨、偏激會改變他們對世界的看法,讓他們做出極端的行為,已經嚴重地傷害了我們這個社會。對這樣的人,法律允許我們把他們送到另外一個世界去。”
女人呆愣好一會兒,轉過頭去看看外面的杰瑞。他還坐在那張對他來說顯得寬大的椅子上,專心地玩著一個柑橘。
女人轉過頭來對著“國字臉”說:“胡漢林是那個殘疾孩子的父親,孩子有權看他最后一眼。”
“國字臉”點了點頭說:“你們這時候趕來,可能是天意?!?/p>
女人和杰瑞被帶進一間探視室里。他們看到一個一臉呆滯、胡子拉碴的男人坐在鐵柵欄后面。
女人牽著杰瑞的手來到他面前坐下說:“胡漢林先生,我在八年前領養(yǎng)了你的孩子,我現在是孩子的母親?!迸藢δ救坏暮鷿h林說,“杰瑞也是你的孩子,我?guī)麃砜纯茨?。?/p>
女人把杰瑞拉起來,讓他靠近鐵柵欄,對他說:“這是你父親,好好看看他?!苯苋鹋吭阼F柵欄上,努力地看著里面。
“你看到了嗎?”
“媽媽,怎么是一片黑乎乎的?”
“那你摸摸看吧?!?/p>
杰瑞趴上去,把手伸進去摸著胡漢林的臉。他一邊摸一邊說:“這是眼睛,這是鼻子,這是胡子……”他摸了足有一刻鐘的時間。這時候獄警走進來,提醒他們:“時間到了,你們的會面結束了?!?/p>
女人只好把杰瑞抱起來,對胡漢林說:“胡漢林先生,杰瑞跟我在一起過得很好,無論什么情況下,我都不會拋棄他。我會盡自己的所有能力讓他得到最好的生活條件,讓他快樂地生活。這一點請你放心!”
這時候,里面進來兩個獄警,他們架起胡漢林的胳膊從另一邊門出去了。
女人抱著杰瑞,穿過走廊的時候,看見兩個獄警押著胡漢林走出來,“國字臉”等幾個人提著公文包跟在后面。杰瑞也聽到了那邊的響聲,他轉過頭往那邊聽著。
“媽媽,那邊什么聲響?”
“是你爸爸在向你告別。”
女人帶著杰瑞出到外面,班德大叔連忙迎了上去。他小心地看著女人的臉,很想知道她進去后的情景,但又不敢貿然地問她。
“媽媽,天是不是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見了?!迸吭谒绨蛏系慕苋鹜蝗徽f。
女人停了下來,她把杰瑞舉到自己的面前,她看到他的雙眼一片迷蒙。
“是的,天黑了,這一次天永遠不亮了?!?/p>
“哦?!?/p>
班德大叔終于找到機會,問杰瑞:“你看到你父親了嗎?”
杰瑞點了點頭。
“你父親長的什么樣子?”
“我父親就是淚花。”
“怎么是淚花呢?”
“我摸到的是淚花。”杰瑞說,“父親就是淚花?!?/p>
班德大叔愣愣地站在那回不過神來。他看著女人抱著杰瑞走在前面,陽光如同金色的天梯架在他們面前,女人一抬腳就登上了天梯。
責任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