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長菊
一
五年前的一天,在東北青峪縣城,齊小寶初入江湖就碰上硬茬,栽了大跟頭!
那日,早已兩天沒吃沒喝的齊小寶拜過“賊祖宗”時遷,晃晃悠悠上了街。走著走著,一只同樣晃晃悠悠的挎包撞入了他的眼底。
挎包的主人,是個左手炸雞右手爆米花的胖女子?!俺载?,就你了?!饼R小寶定定神跟上去,將鑷子探進了胖女子的挎包。可不知是頭回做賊太心虛,還是餓得眼花手抖,一連數(shù)次都沒能把手機給夾出來。胖女人走,他也走,跟出了百八十步,終于露餡了。胖女子粗胳膊一掄,徑直將炸雞拍上了他的腦門:“小混蛋,不會用手拿?。烤湍氵@笨樣也敢出來當賊,信不信老娘踢死你?”
“我沒偷,只看看……”
“看你個頭!你以為美女是隨便看的嗎?”胖女子真夠漢子的,抬腳就踹。情知躲不開,齊小寶冒著被踢掉門牙的危險雙手一撈,抱住她的腿猛力上抬?!芭具蟆?,胖女子站立不穩(wěn),結(jié)結(jié)實實摔了個四仰八叉。
“哎喲媽呀,非禮啦,小偷揩油了!”嘿,胖女人扯起大嗓門這么一喊,附近七八個膀闊腰圓的男子當即抄家伙圍過來。齊小寶暗叫聲“糟糕”,撒丫子開逃,可沒逃出多遠,竟一頭扎進了死胡同。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胡同盡頭墻角一棵足有兩人合抱粗的大樹救了場。齊小寶個頭不高,長得干巴精瘦,跟猴似的擅長爬樹。不等追趕者靠前,只見他往手心里吐口唾沫,三下兩下就躥上了十幾米高的樹杈上。很快,一個身著警服的中年男子聞訊趕來,亮出證件說道:“我叫王成勇,是縣公安局的警察。你小子快給我下來!”
“王警官,我承認我想扒她手機,但我不是咸豬手,真沒非禮她啊?!饼R小寶斜瞥著胖女子連聲告饒,“你瞧她那體格,那A1腰,打死我也不敢動歪心思啊。求你讓他們走遠點,我就下去?!?/p>
當齊小寶和王成勇討價還價的時候,兩人誰都沒注意,圍觀人群中有雙眼睛正緊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接下來,齊小寶被王成勇帶回公安局,交由治安科處理。經(jīng)審訊,齊小寶系初犯,沒前科沒得手,社會危害性不大,最終被拘留十天。十天期滿,齊小寶出來,正茫然不知去哪里,卻接到了一個神秘的電話……
二
此后三年,齊小寶先是離開了青峪縣城,可外地更不好混,于是三年后的寒冬又回來了,想去地處城郊的藏龍影視基地做群眾演員。這日傍晚,北風勁吹,滴水成冰,他縮著脖正到處尋租房子呢,冷不丁發(fā)現(xiàn)路旁的雪堆里趴著一個喝得爛醉如泥、體重絕不低于二百五十斤的大胖子。
坊間有言:巧他爹打巧他娘,巧極(急)了——這肉墩墩的一大坨,居然就是曾抓過他的警官王成勇!短短兩三年,這家伙不只體重暴增,還成了酒鬼。隨后,齊小寶連拖帶拽,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王成勇折騰進了小旅店。等到酒醒,王成勇瞟著齊小寶說:“謝了兄弟,今后你就跟著胖哥我混。有我罩著,保你能吃飽肚子,也沒人敢欺負你?!?/p>
一番閑聊,齊小寶得知,此時的王成勇已不是警察了,轉(zhuǎn)而混跡藏龍基地做群眾演員的經(jīng)紀人,也就是群頭,人送綽號“王胖子”。齊小寶救了他的命,換得的僅是填飽肚皮的包票,并非王胖子不講究,而是漂在藏龍的群演太多了,想出人頭地成名成腕,絕對比登天都難。不過齊小寶話少,任勞任怨,不矯情,再加上王胖子的關(guān)照,此后兩年混得倒也順當,漸漸熬成了偶爾能露露臉的群特,即群眾特約演員。只是,王胖子常找他喝一杯,還看似有一搭沒一搭地勸他:“多喝幾口吧,省得睡不安穩(wěn)?!?/p>
每次聽到這話,齊小寶都禁不住心頭打鼓:莫非,他會讀心術(shù),知道我隔三岔五就要做一遍那個驅(qū)之不散的噩夢?
三
這天半夜,齊小寶又沉入到那個可怕的夢境之中。
夢里,同樣是在半夜,天空像漏勺,淫雨淅瀝。齊小寶緊貼墻根,鬼鬼祟祟溜到了一棟居民樓下,仰臉張望,位于四層的一扇窗戶還亮著燈,只是窗簾拉得很嚴實,沒留一絲兒空隙。確認周遭安全后,齊小寶手腳并用,攀著嵌在墻外的排水管道爬了上去。伸手一推,亮燈的窗扇沒關(guān)死,開了。稍稍調(diào)整了下氣息,齊小寶悄悄挪進窗戶,撩開窗簾往里窺探。
那是間臥室,沒人,但衛(wèi)浴間里傳出了“嘩嘩”的流水聲。正在洗澡的,是個高挑性感的年輕女子。
齊小寶啊齊小寶,做賊要有素質(zhì),咱只取財不劫色,瞄一眼就走。齊小寶邊念叨邊躡手躡腳湊過去,剛要探頭往里瞅,年輕女子已裸身走出,和他迎了個對頭碰!
夜半三更,屋里突然冒出個尖嘴猴腮的陌生男子,任誰都會嚇得夠嗆。年輕女子也不例外,登時尖叫起來。齊小寶也慌得方寸大亂,忙不迭伸手去捂年輕女子的嘴巴:“閉嘴啊,再喊我掐死你!”
實話實說,齊小寶只想讓她住口,放乖點,然后溜之大吉,可她一點兒都不配合,地面又濕滑,激烈的撕扯中,女人突然踉蹌后仰,“咕咚”一聲摔昏過去。頃刻,頭上血流涔涔,觸目驚心。以前,每每夢到此處,齊小寶都會被女人的慘狀嚇醒,這回則更應景,心頭正怦怦狂跳呢,該死的手機響了,那動靜比警笛還刺耳。是王胖子。王胖子甕聲甕氣地催促道:“趕緊過來,有個外活兒,朋友托朋友托到了我這兒。導演保你有一分鐘的長鏡頭,咋樣?”
“好嘞,馬上到。”齊小寶抹抹滿腦門的冷汗,跳下床奔出了門。與此同時,那個可怕的夢也被拋之腦后。
混在藏龍影視基地,齊小寶最佩服王胖子的為人。身為群頭,有的比黃世仁還黑,恨不得把群演的酬勞全裝進自己的腰包,而王胖子不僅不貪不占,還常和劇組較勁,為群演爭取權(quán)益。就像今夜,當齊小寶風風火火趕到王胖子的住處時,他已和一個看上去約有三十歲的年輕女人談妥了出演報酬。
“這位是梅導,新晉導演梅櫻?!蓖跖肿咏榻B道,“這是齊小寶,我兄弟,藏龍最棒的群演?!?/p>
梅導一臉高冷傲嬌,示意齊小寶上車。在開往片場的路上,梅導說,她趕拍的電影叫《至愛》,是鄂鑫先生的傳記作品。故事取材于真人真事,情節(jié)感人肺腑,很有可能會成為年度虐心催淚大片。聽著聽著,齊小寶犯了嘀咕:我在藏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咋從未聽說過梅導的名號?再者,貴為導演,又怎會親自駕車來接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群演,還是在黑咕隆咚的深夜?不等琢磨出名堂,片場到了。下車四望,齊小寶不由得啞然失笑。
也難怪梅導會客串司機,現(xiàn)場只有三兩個人在忙活,攝像師扛的并非是專業(yè)攝像機,只是普通DV機。就這裝備、場面,還大片呢,微電影還差不多。但很快,齊小寶的笑就僵在了臉上。
燈光打到的地方,是棟居民樓的外墻,上面嵌著根由樓頂直垂下來的粗實排水管道。一層一層往上數(shù),一,二,三,亮燈的窗口恰在四樓。這和噩夢里的情形何其相似!更叫齊小寶心驚肉跳的,還在后頭——
梅導拿出劇本,說起了戲:“齊小寶,你扮演的角色是小偷。等一會兒聽到我下指令,你就順著管道往上爬。爬到四樓,鉆進那扇窗戶。聽清沒有?是四樓,不是三樓也不是五樓?!?/p>
齊小寶一聽,有些肝顫:“我進去,干啥?”
“做兩件事。第一、偷東西;第二、殺人?!?/p>
被殺的是個年輕女子,名叫畢婧,職業(yè)空姐。小偷從窗口潛入,去偷放在女包里的一份離婚協(xié)議書。見畢婧在洗澡,那可是空姐啊,高胸細腰大長腿,于是欲火焚身撲了上去。畢婧拼命掙扎,反抗,直惹得小偷殺心頓起。說戲至此,梅導再三交代:“記住,你在這兒有句臺詞,是‘閉嘴啊,再喊我掐死你。說時表情一定要窮兇極惡。來,演一遍我看看?!?/p>
“等等,那后來呢?”
“后來,當然是你掐死了畢婧,并由原路逃走。喂,喂,你怎么跑了?”
“我暈高,怕摔死!”
齊小寶真跑了,如活見了鬼,失魂落魄地一頭扎進了黑幽幽的夜色中。
四
大約子夜一點,齊小寶回到住處,打開電腦,在搜索框里輸入了兩個關(guān)鍵詞:空姐、畢婧。很快,屏幕上列出了數(shù)千個相關(guān)條目。
逐一點開,大多是在齊小寶噩夢里殞命的年輕女子各種自拍照,嘟嘴的、飛眼的、露事業(yè)線和馬甲線的,張張肉光四射、熱辣撩人。除此外,是轉(zhuǎn)載泛濫的新聞稿:某年某月某日深夜,空姐畢婧紅顏薄命,裸身被扼斃于某小區(qū)住宅內(nèi)。至于具體案情,警方稱還在調(diào)查中,不便透露。據(jù)小區(qū)居民傳揚,畢婧與丈夫霍武軒感情不和,遇害前剛剛簽訂離婚協(xié)議。發(fā)生命案的四樓房間,是畢婧出資購買的,但戶主是一個能和林黛玉有一拼的憂郁型文藝青年鄂鑫。有人將案情發(fā)揮得無比狗血,說畢婧劈腿鄂鑫,在霍武軒的腦門上種滿了大片原生態(tài)無污染的綠植,霍武軒咽不下這口窩囊氣,憤而行兇。但警方在現(xiàn)場沒提取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案件至今懸而未破,個中原委依舊成謎。
翻著看著,齊小寶走了神,就連身后多出個人都沒覺察。
來人是王胖子?!澳阆嘈派n天有眼嗎?”王胖子冷不丁問道。齊小寶一驚,倉皇回頭:“你怎么來了?”
話出口,齊小寶方覺多余??隙ㄊ敲穼Ыo王胖子打了電話,奚落他推薦的群演沒素質(zhì),不敬業(yè),王胖子氣不順,就連夜找上了門??伤]責問齊小寶為何撂挑子,而是瞥著電腦網(wǎng)頁似在自言自語:“我信,相信人在做,天在看。世上有些事,看似巧合,其實是老天在有意撮合。不光撮合有情人,還把冤家對頭往一塊兒引?!?/p>
聽起來有點道理。不然也不會有“有情人終成眷屬”、“不是冤家不聚頭”等說道,更不會有這次比陰錯陽差還邪乎的巧合。就在齊小寶悶頭琢磨時,王胖子又開了口:“你知道我為什么會發(fā)胖嗎?”
“為啥?”
“還是那句話,蒼天有眼?!?/p>
王胖子說,從警生涯中,他接手的最后一樁案子就是空姐畢婧被害案。畢婧遇害后,她的老爹畢得貴曾私下約他去醫(yī)院,詢問是否查到了兇手。當時,文藝青年鄂鑫也在場。由于案件尚在偵查期,屬保密范疇,王胖子自然無可奉告,但厘清了畢婧父女與霍武軒、鄂鑫之間的恩怨糾葛。畢得貴是在城鄉(xiāng)拆遷改造中一夜巨富的暴發(fā)戶,后又開辦公司,賺得盆滿缽滿。畢婧打小就羨慕空姐,可在招考中成績差了一大截,加上讀高中時裝太妹,用煙蒂燙手臂,留下了幾個梅花疤。情知空姐夢成空,畢婧天天作妖,直鬧得“雞飛狗跳爹犯愁”。沒轍,畢得貴拎著一皮包錢出馬了。別說,一路鋪去,還真就將女兒送上了天。其間發(fā)揮關(guān)鍵作用的一號主兒,是大畢婧七八歲的霍武軒。一來二去,兩人黏糊成了一團。領了結(jié)婚證,畢婧才驚恐地意識到等待她的不是幸福,是災難——霍武軒的那張溫和笑臉下,竟?jié)摬刂鴺O強的暴力傾向!接著,文藝青年鄂鑫出場了。鄂鑫是畢婧的高中同學,暗戀她已有十多年,且始終單身。如果畢婧過得幸福,他仍會在暗處守她到老。這些私情,都被他寫進了《至愛》。
按說,鄂鑫的身份算“二爺”,不尷不尬,他怎敢和畢得貴住在一起?齊小寶正要插話,王胖子繼續(xù)說,命案發(fā)生,畢得貴不堪打擊,當場昏厥。入院搶救的半個月里,鄂鑫日夜守護,寸步不離,比照顧親爹還用心。那天,鄂鑫兩眼紅得嚇人,咬牙切齒地說,罪魁禍首就是霍武軒!畢得貴也老淚橫流,讓鄂鑫從床下取出一只黑色塑料袋。
“是錢?!蓖跖肿訉嵲拰嵳f,“畢得貴表示,只要抓了霍武軒,錢就歸我?;粑滠幦舯慌兴佬?,他會再給我二十萬?!?/p>
“你接了?”齊小寶追問。
“接了。那時,我正著急用錢,而且堅信霍武軒與命案關(guān)系重大,只是證據(jù)鏈還不夠完整?!蓖跖肿诱f,“我是第一次收錢,回家路上一直心神不寧,結(jié)果被運送渣土的卡車剮倒,傷得很嚴重。你猜,從住院到出院,我花了多少錢?”
“多少?”
“整整五萬。說來真是諷刺,畢得貴給我的也是這個數(shù),居然半分沒剩。再后來東窗事發(fā),我被判處緩刑,所幸沒栽進去。由于腦垂體受傷,從此一胖不可收。你說,這是不是蒼天有眼,造化弄人?”
聽罷,齊小寶愣怔半晌,突然站起身,從墻旮旯里摳出一只U盤遞進了王胖子的手中。
“胖哥,兇手確實是霍武軒。這是證據(jù)?!饼R小寶邊說邊大步走向門外,“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我過夠了。我這就去找梅導,再當最后一次群演!”
五
人在世間走一遭,哪能沒有夢?畢婧想當空姐,鄂鑫想當作家,而齊小寶就想當演員。五年前,他懷著滿腔熱血闖到了藏龍影視基地,可兜頭澆來的卻是帶冰碴嘎嘎涼的冷水——沒組織沒群頭,不交管理費,哼,連趴著死不露臉的死尸也輪不到你演!
漂了倆月,分文沒掙到,齊小寶餓得兩眼發(fā)綠,一時鬼迷心竅動了扒竊之念,哪知初次出手就撞上本文開頭的那個胖女子。等拘留期滿,他接到了一個陌生男子打來的電話,開高價雇他去偷一份離婚協(xié)議書,并用電話指引他從一只垃圾箱下掏出了兩千塊定金。正是在高額酬金的誘惑下,齊小寶接下了那檔子差事。當然,為防不測,他錄下了與陌生男子的全部通話內(nèi)容,存進了U盤。偷取得手,雙方仍通過垃圾箱完成了交易。不過,好奇害死貓,在離開青峪縣城前,齊小寶暗中查到了離婚協(xié)議上的一個簽字人:霍武軒。
聽霍武軒的聲音,活脫脫就是與他做交易的人。那夜入室偷竊時的情景與日后夜夜驚魂的噩夢,包括今晚的戲碼,都如出一轍——
再次冒雨趕至片場,齊小寶向梅導道過歉后站在了樓下。各部門就位,齊小寶深吸一口氣,攀著排水管道噌噌噌爬向了亮燈的四樓。
推窗、偷窺、潛入、輕車熟路,衛(wèi)浴間里流水聲嘩嘩作響,是飾演畢婧的年輕女演員在洗澡。齊小寶躡手躡腳湊近,“畢婧”身裹浴巾走出。驚叫,扭打,齊小寶縱身前撲,扼住她的脖子吼出了唯一一句臺詞:“閉嘴,再喊我掐死你!”
“撲通——”,“畢婧”腳下踉蹌,摔倒了。
全心投入演到這兒,齊小寶情不自禁打了個激靈。不對勁兒,有問題!當年,我是說了“再喊我掐死你”,也試圖去捂畢婧的嘴巴,但她摔倒昏厥之后,我就逃了??煞簽E網(wǎng)絡的報道,梅導的說戲,特別是鄂鑫所寫的傳記《至愛》中,都重點強調(diào)畢婧死于窒息,是被兇手掐死的?!捌边@個動作,只能用手去完成,可老天作證,撕扯中,我的手壓根就沒碰到她的脖子!
“喂,你犯的哪門子傻?快動手,掐她啊。”梅導急急催促。齊小寶則恍若夢醒,激動得語無倫次:“梅導,掐哪兒?”“廢話,掐脖子!掐腰掐屁股能死人嗎?”“你說得太對了,英明!畢婧不是我殺的,一定是別人害了她!”“你中邪了吧?”梅導氣咻咻搶白,“別人是誰?小偷沒殺人,難道是鄂先生?。俊?/p>
鄂先生鄂鑫,那個憂郁型文青?別說,還真有這種可能。此時,齊小寶的腦瓜子像被打進了一針雞血,激活了全部腦細胞——放眼當今,遍地誘惑,鄂鑫聲稱已為暗戀情人畢婧守身如玉十幾年,到底真的假的?會不會別有用心?要知道,青峪縣城寸土寸金,房價居高不下,為防畢婧與霍武軒重歸于好再收回去,最好的法子就是讓她永遠消失。甚至,在短短數(shù)秒內(nèi),齊小寶還過了把編劇癮,天馬行空地編排出這樣的橋段來:畢婧滑倒摔暈,他拿了裝有離婚協(xié)議書的女包出逃后,畢婧醒了,鄂鑫也回來了。趁此機會,鄂鑫痛下毒手,又把現(xiàn)場收拾得干干凈凈,讓警方無從查起。至于鄂鑫借畢婧之死與畢得貴套近乎,意在博取更大的私利。事實也是,自女兒遇害后,畢得貴就心灰意冷,惡疾纏身,所經(jīng)營的公司也交由鄂鑫代管打理。
這番推測,是不是有點福爾摩斯的范兒?走人嘍。先去找胖哥,他當過警察,能幫我出主意,然后大吃一頓,去公安局自首,交代案情。齊小寶越想越亢奮,拔腿跑離片場,一陣風似的趕往王胖子的住處。
“喂,你干什么去?”梅導駕車追來,氣哼哼質(zhì)問道,“你一個小群演,三番兩次耍大牌,也太能裝了吧!”
“不是裝,我去找胖哥,有重大發(fā)現(xiàn),送我一程唄。”齊小寶鉆進車里,激動地問道,“梅導,你相信蒼天有眼嗎?”
梅導不解,斜脧著他等待下文。“你看,你拍《至愛》用群特,找的是胖哥。如果找別的群頭,那就輪不到我了。這叫啥?天意。本來我已經(jīng)拒絕,可又回去了,結(jié)果瞧出了端倪。這,也是天意??!”
齊小寶比比畫畫,和盤托出了自己的推斷??烧f得正起勁,卻又心頭一緊:我說我就是五年前入室行竊的小偷,梅導她怎么一點都不驚訝?再看窗外,轎車已駛離城區(qū),正加速開往黑風溝!
黑風溝是條河,是松花江眾多支流中的一條,河床被采砂船挖得到處是深坑。更可怕的是,近期,漁民先后從河里捕撈出數(shù)只體長達兩米的巨型怪魚。經(jīng)專家辨認,斷定為生長于長江以南水系中性情兇戾的塘鲺。南方的魚種怎會跑到北方江河中,且長得如此巨大?困惑中,漁民剖開了塘鲺的肚皮。
天,它的腹中竟存有落水遇難者的骸骨!恰恰這當兒,梅導踩了剎車。黑風溝到了,齊小寶忙去解安全帶。該死,梅導早在上面做了手腳,越忙活收得越緊!“梅導,你……”
“梅導?對你來說應該是倒霉?!泵穼蝗蛔С鰲l氣味刺鼻的濕毛巾,猛地捂上了齊小寶的臉。是乙醚!齊小寶只覺頭昏腦漲,眼前恍惚一片:“你、你想干什么?”
“喂塘鲺啊?!泵穼Ю湫χ鴾悂恚曇粢幌伦幼兂闪嘶粑滠幍哪械鸵?,“你偷手機,猴子似的爬樹那天,我就選定了你。嘻嘻,我沒看錯人?!比f萬沒料到,她會口技,會模仿別人的聲音,她才是畢婧命案的幕后導演、布局人!
六
在從轎車后備廂取出繩索,捆綁齊小寶的過程中,梅櫻說,鄂鑫熱衷寫作,她則癡迷當導演,兩人相識不久便成為平生知己,只談高大上的靈魂,不扯肉體。后來,梅櫻走火入魔愛上顎鑫,但顎鑫的心另有所屬。梅櫻便伺機偷配了顎鑫的房門鑰匙,并在房內(nèi)安裝了極其隱秘的遠程監(jiān)控攝像頭。布置妥當,她加了畢婧前夫霍武軒的微信,數(shù)次給他發(fā)送畢婧和顎鑫的不雅照,意在促使家暴升級。起初,她以為畢婧挨了打,就會老老實實待在家里,再不去鄂鑫那兒廝混。哪知,兩人竟簽協(xié)議離了婚。煩悶之中,梅櫻遇到了被胖女人追上樹的齊小寶。這倒是顆好棋子。梅櫻精心算計好畢婧由機場回家、洗澡的時間,接著以嫻熟的口技模仿霍武軒的聲音,雇齊小寶去偷離婚協(xié)議書。在她眼里,協(xié)議不重要,重要的是齊小寶好色。想想看,連那么胖的女人都非禮揩油,又豈會放過性感的空姐?一旦齊小寶得逞,她就會把重口味照片和視頻傳上網(wǎng),讓畢婧徹底身敗名裂。當齊小寶潛入房間時,梅櫻就坐在停在附近的車里,通過電腦監(jiān)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等畢婧失足摔暈、齊小寶落荒而逃后,梅櫻發(fā)現(xiàn)畢婧的手臂又動了動。事已至此,她起了殺心,于是上樓扼死畢婧,又清理掉所有痕跡。次日,她還散布傳言,說霍武軒濫施家暴,常對畢婧拳打腳踢,又因帽綠閃閃行兇泄憤,借此轉(zhuǎn)移警方的視線。
那么在那個殺機涌動的雨夜,鄂鑫呢?夜幕降臨時梅櫻去了鄂鑫家,趁其不注意打開窗戶的開關(guān),給齊小寶留了路,隨后約鄂鑫去她家喝酒。那瓶酒,事先動過手腳,一杯就能讓他睡到大天亮。一切都在計劃之內(nèi),第二天早晨,鄂鑫醒了,一睜眼就瞅見了摟著酒瓶睡在床側(cè)的梅櫻。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齊小寶問。
“我愛鄂鑫,他有才華,心思純凈,我想和正常人一樣去愛他!”梅櫻的手里突然多出把匕首,照著齊小寶的胳膊就是一刀,“當然,我沒鄂鑫那么傻,也愛畢婧的房子和他老爹的公司。我執(zhí)意拍攝《至愛》,就是要天天放給畢得貴那個老東西看,讓他悲痛傷心,早日去地府和他的女兒團聚!”
刀刃入臂,齊小寶疼得心尖直哆嗦:“啊——”
“哎喲喲,弄疼你了吧?忍著點,塘鲺循著血腥味兒,一會兒就能找到你,讓你徹底解脫??蓯鄣男殻阏f得很對,蒼天還真是有眼,讓我遇見你,永絕后患!”梅櫻的樣子像極了女巫,欲揮刀狠狠扎向齊小寶的心口。齊小寶絕望了。這幾年,他演過無數(shù)死尸:炸死的、雷劈的、跳樓的……這回,才是本色出演!
“咣!”悶響聲中,軟塌塌倒下的卻是梅櫻。
危急關(guān)頭,王胖子到了,抄起木棍打暈了梅櫻。轉(zhuǎn)瞬間死里逃生,齊小寶“哇”地哭出聲:“胖哥,我還活著吧?”
“活著,我說過,有胖哥罩著,沒人敢欺負你?!蓖跖肿诱f。
王胖子當過警察,也抓過齊小寶。當兩人再次相逢,他就隱隱覺得這小子心里藏著事兒: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逢年過節(jié)不回家,不處女朋友,這不怪事嗎?其實,齊小寶有爹有媽,也有七情六欲,只是怕將來東窗事發(fā)拖累他們。可他太想當演員了,哪怕是不露臉的群演,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在東躲西藏了三年后,他便抱著混到哪天算哪天的念頭重返藏龍影視基地。今夜,王胖子現(xiàn)身說法,點醒了他。拿到U盤,王胖子馬上跟舊日同事取得聯(lián)系,對錄音進行技術(shù)矯正與剝離。最終雖不能確定與齊小寶通話的是誰,但絕非霍武軒。身為兄弟,王胖子想陪齊小寶去投案,爭取寬大處理,便匆匆趕往片場接他。車到半路,恰與梅櫻的車擦身而過。盡管王胖子不做警察好多年,可職業(yè)敏感仍在:她不是拍夜戲嗎?怎么駕車去了黑風溝?三更鬼,四更賊,這光景出城,非鬼即賊,準沒好事兒。稍加尋思,王胖子跟了上去。也就是這么一閃念,救了齊小寶的命。
天光漸漸放亮。聽到警笛聲響起,齊小寶和王胖子相視一笑。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因為,蒼天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