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柱
宋太祖趙匡胤“杯酒釋兵權”,令大將石守信解甲歸田。石守信懼怕皇上生疑,讓手下的將領也都回了老家。胡有義就是他手下一員大將,雖然他一百個不情愿,但對石守信的話還是言聽計從的。
胡有義收拾收拾東西,帶上賞賜,準備用這些賞賜回老家置辦些田產(chǎn),與妻子孩子好好過日子。他扔下鎧甲、兵器,走到戰(zhàn)馬前,卻再也邁不開步子了。胡有義這匹戰(zhàn)馬名喚烏騅,萬里挑一,不僅駿美,而且隨他征戰(zhàn)多年,將軍與馬,那感情是沒得說!這時,馬夫李本根走過來,低聲說道:“將軍,把烏騅帶上吧,讓它隨您耕田種地,皇上總不會疑心的吧!”
胡有義眼睛一亮:對呀,何不就讓烏騅隨我耕田去呢?他對李本根道:“李本根,我這戰(zhàn)馬一直由你喂養(yǎng),現(xiàn)在我不是統(tǒng)軍打仗、威風凜凜的將軍了,乃是一介布衣,你還愿意跟著我,替我養(yǎng)馬嗎?”
李本根連忙抱拳道:“胡將軍,我何嘗離得開烏騅呀!將軍不就是解甲歸田,做個村野之人嗎?小人愿意跟隨!”
就這樣,胡有義帶著李本根和烏騅,回到他的老家,置辦了田產(chǎn),雇了農(nóng)夫和雜役,過起了田園生活。胡有義雖然身在田園,卻哪里舍得讓他的烏騅耕田,平時讓李本根精心飼養(yǎng),不時騎著它在原野上奔跑一番,過過當年躍馬橫刀的癮。
這天,胡有義喝了幾壺酒,心情大好,騎著他的烏騅,操起根長木棍,充作往日慣使的長柄大砍刀,雙腿一夾馬肚子,木棍一磕馬屁股,那馬似得了將令一般,奮蹄狂奔起來。人不辨南北,馬不分西東,見山越山,逢水涉水,這一下,馬盡歡了,人盡興了,真是痛快之極。
不想,胡有義剛回到莊園,張澤石卻帶著一班人來興師問罪了,說胡有義的戰(zhàn)馬踐踏了他家的良田,將成片的莊稼毀壞了!張澤石是附近的大戶,有良田數(shù)千畝,在本地也是個響當當?shù)娜宋?。自從胡有義解甲歸田,他的威風就被胡有義壓了下去,連田地都常被胡有義的烏騅肆意踐踏,他一直忍氣吞聲,可這次踐踏得太厲害,張澤石咽不下這口氣,帶著人上門來討說法了。
胡有義酒勁兒仍未去,見張澤石竟然上門找他麻煩,頓時勃然大怒,不由分說,揚起手中的馬鞭子,照準張澤石的腦袋劈頭蓋臉狂抽一氣。張澤石被抽得哭爹喊娘,抱頭鼠竄。胡有義還不肯善罷甘休,掄起那根長木棍,在張澤石的頭上磕了幾下,吼道:“快滾,不然我一棍打你個腦漿迸裂!”張澤石從地上爬起來,倉皇逃去。胡有義看著他狼狽的背影,哈哈大笑。
第二天早上,胡有義從床上爬起來,眨巴眨巴眼睛,才想起來昨天酒喝得太多,做出狂傲粗暴之舉,但他也只是搖搖頭,笑了笑,并沒當作啥大事兒。兩天后,管家匆匆跑過來,遠遠就驚惶不安地叫道:“將軍,不好了,提刑官林大人帶著差役兵丁,將咱胡家大院給圍了,來勢洶洶,看那樣子,像是來找麻煩的!”
胡有義一聽,吃了一驚,急忙穿戴整齊,向管家一揮手道:“走,出去看看!”胡有義迎出胡家大院,林大人向他施了個禮,道:“胡員外,有人告你私養(yǎng)戰(zhàn)馬,日夜操練武藝,意欲反叛朝廷。本官不敢怠慢,特來看個究竟,員外不會阻攔吧?”
胡有義一聽這話,大驚失色,梗著脖子,瞪大眼睛,粗聲粗氣地說道:“我已解甲歸田,成了一介農(nóng)夫,手下無一兵一卒,怎會反叛朝廷?一定是哪個小人誣陷我,望大人明斷。我若抓住這廝,定將他剝皮抽筋!”
林大人嘿嘿一聲冷笑,然后一字一頓地道:“胡員外,你是個解甲的將軍,私養(yǎng)戰(zhàn)馬,縱馬馳騁,便有蓄意謀反之嫌!我自然要細查,看你是否養(yǎng)著戰(zhàn)馬!”林大人說著,抬腳就向里走。胡有義雖然魯莽,但知道輕重,見這勢頭,身上的汗一下就下來了,哪里敢阻攔。他解甲歸田之時,石守信一再叮囑,可以盡情享受榮華富貴,卻不可稍動兵戎,如今他犯了大忌!不用說,肯定是張澤石那廝告的黑狀。本地的州縣都忌憚他的威名,這廝竟然向提刑官林大人告狀,看來是要跟他爭個魚死網(wǎng)破?。『辛x無可奈何,只得硬著頭皮,隨著林大人來到后院,暗暗琢磨怎么應對才好。到了大院一看,馬廄卻成了柴房,他的烏騅沒了蹤影!胡有義大感意外,疑惑不已,但一顆懸著的心,卻落在了肚子里。林大人在后院轉了一圈,雖然疑點重重,但沒有真憑實據(jù),也沒啥辦法可想。
林大人帶著人走了后,胡有義一屁股坐在黃花梨太師椅上,擦了擦額頭的汗,半晌才回過神來,緩緩地對管家說:“在這關頭,是誰將烏騅牽走了?真夠機靈的!要重賞!”管家輕聲說道:“將軍,有人看見李本根騎著烏騅從后門跑了,不知跑到哪兒去了!”胡有義忙讓人去尋找李本根,李本根果真不見蹤影!
胡有義點了點頭,輕聲囑咐管家莫要對外聲張。
此后一切歸于平靜,州縣不敢來找胡有義的麻煩,此事也不了了之。管家閑暇時便對胡有義感嘆:“那烏騅沒想到卻是惹禍的主,要不是李本根節(jié)骨眼上騎走了它,還真不好收場!”這本是一句寬慰的話,不料卻惹起胡有義的傷感,把管家慌得手忙腳亂。胡有義緩過神來,嘆著氣道:“不知李本根現(xiàn)在何處?我的烏騅如今怎樣?”管家心下盤算:不如讓老爺徹底斷了心思,免得以后讓戰(zhàn)馬招惹麻煩,便道:“莫非李本根是趁亂偷了烏騅換銀子去了?烏騅可是千金難求的呀!”
不想,管家這一說,胡有義更加心煩意亂,他突地站了起來,在大堂里來回踱步,然后來到后院,在馬廄四周細細看了半天,最后來到后門,呆呆地站著,目光定定地看著遠方。管家怎么勸說都不管用,最后胡有義對管家吼道:“找,一定要找到李本根,找到我的烏騅!”
管家知道胡有義的脾氣,不敢怠慢,立即派人四下尋找李本根,只是再三叮囑,悄悄地找,千萬不要聲張!
幾天后,派出去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地回來了,可都是空手而歸,不要說沒找著李本根和那匹戰(zhàn)馬,根本連一點兒線索也沒找到。胡有義更加相信李本根是偷了他的烏騅跑了,氣得鋼牙咬得咯嘣咯嘣響,見什么都不順眼,在家中又摔又砸,損壞了許多東西,那馬廄更是倒了霉,被他砸得七倒八歪,一片狼藉!
胡家大院的人個個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管家只得吩咐下人再去找,務必要給個準信兒!
這天,胡有義正眼淚汪汪想著他的烏騅,管家疾步跑進來,遠遠地就說道:“將軍,烏騅有消息了!”胡有義一下子跳了起來,連聲說:“真的嗎?在哪兒?走,快去看看!”管家知道攔不住胡有義,忙喚來那個報信的家丁,領著胡有義便走。
一路車馬勞頓,行了數(shù)日,來到一個湖泊前,湖泊煙波浩渺,一望無際。那個家丁劃來一只小船,胡有義下了馬車,腳尖一點,跳上了小船。小船搖搖晃晃,吱吱呀呀,向湖心蕩去。“快點兒,快點兒!”胡有義焦急地催促著,小船劃得飛了起來,如離弦之箭,最后停靠在一個湖心小島旁。這個湖心島也就兩畝地大小,島上種著糧食、瓜果、蔬菜。胡有義跳上小島,還沒站穩(wěn)腳跟,李本根就迎了過來,雙膝一彎跪倒在地!
胡有義見到李本根,抬腳就踢了李本根一個大跟頭,斥道:“你跟我多年,不想?yún)s偷了我的烏騅,躲到這兒!我的烏騅呢?是不是被你賣了?”
李本根被胡有義踢得滿臉流血,卻顧不得擦一下,趴在地上,手指著一個茅屋道:“將軍,烏騅在那兒!”
胡有義連忙向茅屋跑去,那戰(zhàn)馬膘肥體壯,精神抖擻,比往日并不遜色,看來烏騅沒遭罪。胡有義撲上去,撫摸著烏騅,好一番親熱。那烏騅也識得主人,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
李本根跪在地上,稟告道:“將軍,我并不是要偷你的戰(zhàn)馬去賣呀!那天,將軍痛責張澤石,恰巧林大人巡查州縣,張澤石便徑直攔住林大人告你私養(yǎng)戰(zhàn)馬,蓄意謀反。這事兒正好被我撞見,知道謀反罪名非同小可,有口也說不清,我怕誤了大事兒,連忙奔回后院,將馬廄堆上柴草,偽裝一番,然后牽著戰(zhàn)馬從后門逃走!”
胡有義斥道:“即使如此,你為什么一直躲在這里,不回胡家大院?你跟我多年,難道不知道我是多么舍不下烏騅嗎?”
李本根點了點頭,繼續(xù)說道:“是的,我知道將軍離不開烏騅,但我更知道,將軍得罪了張澤石那廝,張澤石一定會拿烏騅繼續(xù)做文章。烏騅在胡家大院一日,將軍就一日災禍不除。我見這個湖心島與世隔絕,便留在這兒悉心養(yǎng)馬,既可讓張澤石無機可乘,又可留下將軍的烏騅!”
這時管家湊過來,說道:“李本根知道將軍日夜思念戰(zhàn)馬,才有意透露自己藏身之地,讓將軍過來。否則,我們怎會找到這湖心島來呢?”
胡有義這才恍然大悟,上前將李本根扶了起來,安撫一番。李本根牽過馬來,道:“將軍,請上馬!”胡有義忍不住翻身上馬,策馬沿著湖心島縱情馳騁起來。
此后,胡有義就讓李本根和戰(zhàn)馬留在湖心島,并且叮囑不許烏騅離開湖心島半步,他想烏騅了,就上湖心島來。
眨眼就是幾年,這天,林大人再次來到胡家大院,胡有義準備如實相告,不想未等他開口,林大人先說了:“胡員外,我跟你實說吧,這幾年我一直派人監(jiān)視你,現(xiàn)在看出來了,你確實喜愛那戰(zhàn)馬,留戀軍旅生活,并無造反之心,丹心可鑒!我這次登門拜訪,就是來致歉的呀!”胡有義一聽喜出望外,緊緊握著林大人的手,感慨萬千:“林大人,這全是小人誣告,如今林大人查明真相,澄清是非,草民真高興??!”
接著,胡有義就喊來管家,讓管家安排酒宴,款待林大人。胡大人與林大人推杯換盞,把酒言歡。酒到酣處,林大人抓住胡有義的手道:“胡員外,這次弄出這檔子事兒來,不要怪卑職疑神疑鬼、多管閑事,也不必過多責怪那張澤石挾私報復。恕我直言,還是因為員外未加約束自己,屢屢侵害于他,那張澤石也是忍無可忍??!”
胡有義點了點頭,深有感觸地道:“林大人教導的是,我仗著做過將軍,立過戰(zhàn)功,便目空一切,飛揚跋扈,橫行霸道。雖然那張澤石蓄意誣告我,但要說錯,草民著實有錯在先??!”
林大人聽了這話,不覺拍起手來,連聲稱贊:“好好好!胡員外知錯認錯,真乃君子風范,可敬可敬!”然后他一轉身,向著外面呼道:“張澤石還不進來給胡員外賠罪!”
林大人話音一落,張澤石便走了進來,遠遠地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里不停地說著:“澤石不該誣告胡員外,這廂賠罪了,任由胡員外處置!”胡有義愣了一下,便連忙跑過去,一把扶起張澤石,忙不迭地道:“我縱馬踐踏良田,肆意欺凌鄉(xiāng)里,要說賠罪,該賠罪的是我啊!”
林大人哈哈笑了起來,起身上前,將胡有義和林大人的雙手搭在一起,連聲說:“好好好,一笑泯恩仇嘛?!?/p>
后來,烏騅老死,胡有義也抑郁而終,林大人做主,將胡有義與他的烏騅一起埋在了那個湖心島,張澤石親自扶柩過去,李本根則成了守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