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仁近
退休了,有的是時間。有一天,我把柜子里密密麻麻的相冊拿出來欣賞。無意之中,有一本相冊吸引了我的眼球。在這本相冊里,鑲嵌著我年輕時候的照片。其中有一張老照片讓我的眼神久久停留,不想離開,我的思緒回到了60多年前的冬天。這張照片是1954年入冬前夕拍攝的,左邊是我的母親,右邊是我。那年,母親36歲,我只有12歲。我和母親兩人一起生活,日子清貧。母親病重,家務(wù)勞動由我一人承擔。很多時候,我還要在上學(xué)的同時,下地干些農(nóng)活。小小年紀,要下地插秧、除草、收割,還要為母親熬藥,帶母親到小鎮(zhèn)的診療所看病。
有一次,母親的藥吃完了,再想看病卻沒有錢。于是,我到野地里去挖野菜,到小鎮(zhèn)上把野菜賣了之后,到藥房里為母親去抓藥。母親看我小小年紀,承擔著家里許多繁重的勞動,累瘦了,學(xué)習也耽誤了,非常著急,淚水往外涌。母親讓我面對她坐下來,眼含熱淚對我說:“兒呀,你娘的病好多啦,你不要再去挖野菜了,我不吃藥了?!蔽艺f:“這怎么可以呢?您是我的親生母親,我要挖野菜賣錢為您看病?!本瓦@樣,我與母親相依為命,日子雖然清苦,我卻能夠在母親的懷抱里品嘗著母愛的快樂,盡享母親給我的關(guān)愛與呵護。
其實,我心里明白,母親每天夜里,都很難睡個安穩(wěn)覺。她總是在深更半夜坐起來,呼吸短促,咳嗽很厲害,一直咳嗽,不停地用雙手敲打著床板。那個痛苦不堪的樣子,讓我心痛不已,讓我始終在一旁為母親的病痛偷偷落淚。但是,落淚又有什么用呢?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為母親治病,讓母親的病趕快好起來,逐漸減輕病痛帶來的苦難。每當半夜里母親咳嗽厲害的時候,我能夠做的就是給母親喝點水,就是給母親拍拍后背,讓母親好受些。每每此時,母親就表現(xiàn)出來一種極大的愧疚,對我說:“兒呀,媽對不住你,你小小年紀,為我操勞,連上學(xué)都不能天天去,你這么辛苦,我心痛呀!”我對母親說:“媽,我是您的兒子,做兒子的就是要讓母親生活快樂,就是應(yīng)該孝敬母親。”我又說:“媽,落下的學(xué)習我可以找老師去補課,我會趕上去的,請您放心。但是,親生母親只有一個,失去了再也無法彌補。媽,您聽兒子一句話,好好養(yǎng)?。 甭犖乙幌?,母親笑出聲來,高興地說:“兒呀,媽為有你這樣的好孩子,高興!”
就這樣,我每天上完課,就拿著竹籃子,直接奔向野地里瘋狂地挖野菜。每天能夠挖到滿滿的一籃子,綠油油的,看著就讓人喜歡得不得了?;氐郊依?,我把野菜整理好,每種野菜分成一堆兒,用細繩子捆扎好。然后灑水,沖洗干凈,在竹籃子里擺放整齊,掛在屋外的房檐下。經(jīng)過一夜的時間,清晨起來一看,野菜更加碧綠可愛。一大早,我就手提裝著滿滿野菜的竹籃子,快速地到離村子三里地的小鎮(zhèn)上去賣野菜。也許是我的野菜招人喜愛,也許是人家看我小小年紀賣野菜怪可憐的樣子,不一會兒,我的野菜就賣完了。雖然每天只能收獲三五角錢,但是,日積月累,我就有了足夠的錢,可以為母親治病買藥了。每當我把買的藥給母親吃的時候,那個高興勁兒,就別提啦!我相信,我能夠為母親治好病,因為我是家里的頂梁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就這樣,我一邊上學(xué),一邊挖野菜到小鎮(zhèn)上去賣,還要干些地里的莊稼活,什么也沒有耽擱。母親看我小小年紀,能夠干這么多事情,打心眼里高興。當鄰里鄉(xiāng)親夸我能干、有出息的時候,母親也會翹起大拇指說:“我這個兒子,真好!”臉上的那種自豪、喜悅、興奮之情,只有我能夠覺察出來。我知道,母親為我高興,為我自豪,為我而微笑。1954年夏天,母親的精神很好,臉上也有血色。我為母親熬煮的白米粥,她竟然喝了一大碗??粗赣H精神這么好,我高興極了,心想:我有盼頭啦,母親的病快要好啦。那一天,母親讓我到野地里挖野菜,說道:“兒呀,挖些野菜去賣,有了錢,咱娘倆去小鎮(zhèn)的照相館拍張合影照?!彪y得母親這么高興,我勁頭十足,幾乎天天到野地里挖野菜去賣,積存了許久,總算把照相的錢存足了。
那年的11月中旬,我與母親到小鎮(zhèn)的一家照相館拍攝合影照片。那天,陽光燦爛,微風習習,天氣格外的好。母親穿上了她最喜歡的衣服,我也穿上了最好的服裝。在拍照的一剎那,母親笑了,還拍拍我的肩膀說:“兒呀,聽媽的話,好好學(xué)習,長大成為有用的人?!痹捖晞偮洌嫌罢掌簿团耐炅?。過了幾天,我到小鎮(zhèn)照相館取照片,看著我與母親相依為命、互不分開的合影照片,我高興極了。跑回家中,給母親欣賞,母親說:“兒呀,這恐怕是母親留給你的最后一張合影照片了。我知道,我的病不會好了,一旦你媽不在人世了,你就到天津找你爸去吧!”我眼含淚水說道:“媽!你不會離開我的,你的病一定會好起來的?!?/p>
拍完我與母親的合影照片,母親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全身無力,臉色蒼白。我知道,母親是舍不得拋下我,她一直在拼命地活著,一直在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生怕我小小年紀就喪母,她是舍不得離我而去呀!
1956年7月,母親病情加重,終于在38歲時離我而去。我與母親的這張合影照片也就成了永恒的紀念。母親去世已經(jīng)60年了?;貞浤赣H的音容笑貌,回憶母親的善良,回憶母親對我深深的愛,好像母親沒有離我而去,母親就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