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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逢(短篇小說)

      2016-05-14 10:26寒郁
      創(chuàng)作與評論 2016年5期
      關(guān)鍵詞:麗娜

      寒郁

      夜里,睡到一半,麗娜聽見自己在喊他,一聲聲喊得急切。剎車似的,麗娜驀地醒了。睜開眼,臥室里的吊燈、墻壁都忽而有些陌生,空空蕩蕩的,心里還回蕩著剛才夢中的喊聲。旁邊的丈夫打著呼嚕間或磨一下牙,睡得正酣。麗娜披衣靠在床頭,慨然嘆了一口氣,這一口氣息不覺間就貫穿了六年多的時光,麗娜想,原來有那么長時間了。快七年了,真是。一晃眼,就過去了。

      麗娜靠在那兒,拂開臉頰上縈繞的鬢發(fā),怔怔的,看著身邊的丈夫,搖槳劃櫓般打著呼,在睡眠的河面上游弋。麗娜醒轉(zhuǎn)過來,這床,這臥室,這丈夫,以及這呼嚕,都是這樣熟悉,熟悉得都有些油膩。麗娜心生一股煩躁之意,伸手推了推丈夫肥膩的后背。推了一下沒反應(yīng),再推一下王卯昌就有了些含混的慍怒,“大半夜的,還不睡!”氣憤地呼扇了一下被子,“前幾天不是剛要過,又發(fā)哪門子神經(jīng)!”他以為麗娜又要他溫習(xí)夫妻間那些舊課呢。王卯昌現(xiàn)在哪有這個精力,自他老子被下屬狗咬狗咬下了臺之后,他的公司就一直不那么景氣,操心費力死了,哪有那個閑心去垂釣譚麗娜這家庭婦女身體里深藏的那點兒高潮呢。她可以在家閑著,甚至找找事、發(fā)發(fā)火,他呢,預(yù)先就說好的,明天一早的飛機,得出差呢。王卯昌不耐煩地說,“睡吧,睡吧!”說著闔上被子,拿肩膀裹了裹,然后乘船一樣就著還沒消失的呼嚕,又睡過去了。麗娜氣得照他屁股上踹了兩腳,心說死人你還好意思說,都一個多星期了,草草親熱了一下敷衍了事似的,還前幾天?就那一次連個浮皮也沒濕,真是,還有臉說呢!麗娜報復(fù)似的從王卯昌身上猛拽了一下被子,也負(fù)氣扛著被角躺下。

      躺下了,麗娜卻再也睡不著了。

      翻來覆去了幾次,把那一點剛發(fā)芽的睡意也給折騰斷了,續(xù)不上了。麗娜索性不睡了,起來,到陽臺上,點一支煙,小朵的云彩被她從細(xì)腳伶仃的煙支里漫不經(jīng)心地翻譯出來,虛虛實實的,繚繞在臉前。窗外,少了燈光、霓虹、音響、人潮裝裹的城市,在寂靜中露出卸妝后的蒼白和疲憊之態(tài)。像擦去了濃妝艷抹的大齡女人,是風(fēng)塵之后鉛青色的蕭索,底色是慘白的,掩不住年華的凋落。麗娜覺得這景象也很像她自己。臥室的空調(diào)開得很足,麗娜抱著臂膊,感覺有些冷,冷得有些空。

      一支煙抽完,麗娜返回床上。到底是三十多歲的女人了,熬夜一會眼皮就有些干澀的腫脹。閉上眼,才敢把心里裝著的那個浮浮沉沉的名字喊上一遍,她喊:“大木瓜,傻丫頭想你了……”這一句話,麗娜在想象中其實聲音也極小,喊出來了,卻感覺撕心裂肺一樣,轟隆隆的,她這一喊,把自己逼得眼里浮起一層薄薄的淚花。

      麗娜翻開手機,不用再看,她也記得那一句話:明天我路過這個城市,七年了,再一起吃碗面吧?!由蠘?biāo)點也一共也不過二十幾個字,麗娜卻讀出千頭萬緒的心思。一起吃碗面吧。一起吃碗面吧。一起,吃碗面吧……黑暗里,似乎有陽光穿過玻璃,照到她臉上,她的臉因這溫暖照耀而變得明亮,麗娜仰起臉,甚至聽到某種喜悅而悵惘的叫聲在風(fēng)里回旋。麗娜把手機抱在心口,她想看到這一束光。做學(xué)生時,學(xué)校附近街巷里有家頗有名氣的老面館,他們都很窮,到周末快打烊的時候,人已經(jīng)很少,他們才來買一碗面,放在角落的桌子中間,兩個人對面而坐,幾乎是頭抵著頭,桌子底下還手拉著手,一起把一碗面慢慢吃完。

      他是個窮小子,但是他給她的溫柔,從來不落窠臼。

      麗娜回想那時吃面的情景,想笑,眼淚卻兵分兩路而下。其實也不是多難過,就是忽然很懷念那種感覺。懷念他的笑臉,他讓她臉紅心跳的誓言,他看她時壞壞的傻乎乎的眉眼……他叫杜頂,眉目炯炯然,很聰明,也很要強的男生。只在她面前才把這一切都收回,只傻頭傻腦聽她指揮,她就倚侍著喊他:大木瓜,大木瓜,大木瓜。喊一聲他應(yīng)一聲,哎,哎。麗娜喜歡玩這個霸道到幾乎無聊的游戲。喊一聲杜頂在她面前點一下頭,杜頂在麗娜跟前點頭點得很順手。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愛她。

      ……他說他明天就要來了,來看她。七年了,麗娜想,杜頂,你還是那個大木瓜嗎?麗娜想象不出。正如她想象不出他是如何硬憑著一點心念,從一個點頭哈腰看人臉色的跑單業(yè)務(wù)員,聽說現(xiàn)已成為南方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外貿(mào)公司的總經(jīng)理。麗娜也想象不出他答應(yīng)著“大木瓜”時“哎哎”的憨傻樣子,是如何對手下的人發(fā)號施令的。麗娜還想象不出此刻他的婚姻他的情感是怎樣的狀況……她唯一清楚的是,即便過了七年,她依然暗自對他,心有虧欠。

      天亮了。

      和往常一樣,這其實是一個平凡到有些厭倦的一天,平凡到就像結(jié)婚七年之后一睜眼看到身邊丈夫的睡臉。王卯昌九點多的飛機,快七點了他還不起。擱在往常,麗娜也不會起來,因為知道起來也沒什么事情。

      王卯昌的老子還在位的時候,麗娜兼了一個旅游規(guī)劃局的主任,很清閑,專車接送,說出去也有臉面。但誰承想老頭子臨了要退了出了這檔子事,半輩子攢的那點兒臉面算是掛不住了。大家都在貪,用王卯昌的話說就是“你不貪,不弄,是輪不到你,你自個兒沒有本事!”本來因為貪和弄權(quán)出事的幾率就像飛機失事,可就是這么低的概率還是讓老頭子撞上了,只能說是流年不利。老頭子出了事,麗娜的主任位子還在,工資什么的都照常,但麗娜卻不再上班去了,沒意思了。原來她也很少去辦公室?guī)状?,但是她知道那是屬于她的,現(xiàn)在,她就是像個小白領(lǐng)一樣每天準(zhǔn)時準(zhǔn)點去打卡上班,她知道這位子遲早也是保不住的。一切沒意思了。

      沒意思麗娜也不敢和王卯昌明目張膽地吵吵,一是她被豢養(yǎng)了這么些年,翅膀都退化完了,早沒有在風(fēng)浪里搏擊一下的能力,現(xiàn)在把她推到社會上,再叫她像大學(xué)兼職時大冬天凍得哆嗦得什么似的去做禮儀小姐,她已經(jīng)做不來了。二是,和王卯昌結(jié)婚這么些年了,她的肚子一直沒有起色,開始的時候王卯昌還常常戲謔著叩擊她的肚子,像是敲打西瓜的成色一樣,拍拍說:“看樣子,地是塊好地啊,怎么就長不下種子呢?”那時候王卯昌不等說完就又重新出大力流大汗翻、耕、耙,熱火朝天地播撒。現(xiàn)在王卯昌早已心灰意懶,像是買到了假種子的老農(nóng),常常對著她依然繃緊平滑的腹部嘆氣連連地看上半天,麗娜的肚子永遠(yuǎn)是那么無可救藥的平坦和好看,王卯昌看一眼,眼里就全是積攢的疲憊和失望。

      誰承想是這樣呢,當(dāng)初做那個決定的時候,當(dāng)初王卯昌一路風(fēng)馳電掣趕來的時候,當(dāng)初麗娜看著杜頂轉(zhuǎn)過身走開的背影漲滿秋風(fēng)的時候……誰會想到七年以后是這樣的局面?

      七點半,麗娜終究挺不住了。床若一旦不是盛放睡眠的地方,就變得如針氈一樣。麗娜不敢反常地起來太早,怕王卯昌多想,以為她盼著他趕快出差呢。做了這幾年的小主任,她算是總結(jié)出一點為人處世的經(jīng)驗,情深情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場面得做圓。但在她翻身的時候,枕頭底下的手機不時地硌她一下,每硌一下她想著那條短信,心里就要鮮紅地跳動一下,一下一下這么多殷紅的心跳,像掛滿樹的櫻桃。她有些忍不住了??纯磿r間,麗娜咳嗽了一聲,王卯昌沒有反應(yīng),麗娜喊:“卯昌,卯昌?!彼悬c驚訝,因為音色溫柔得有點反常,到底是著急了。麗娜清一下嗓子,大喊一聲:“王卯昌!”然后是一串掃射,“九點多的飛機你還賴著不起,你是豬啊,你說你什么事能不讓我操心?!”

      王卯昌其實也憋得夠嗆,他心底大抵也等著麗娜這樣大呼小叫地喊他呢。他說是出差,洽談一單建材業(yè)務(wù),但到底是人去出差還是心去出差,大概也只有他自己說得清楚了。

      王卯昌年輕時就有些虛胖,現(xiàn)在經(jīng)過時間的發(fā)酵,身上的肉更顯臃腫了,走路的時候肚子總是率先擺在人前面。他能力雖不強,但之前一直有老子杵在那兒,凡事罩著,做什么都順風(fēng)順?biāo)?,他便有一種鮮衣怒馬的內(nèi)在得意襯著,連笑都是枝葉葳蕤背景深厚的。現(xiàn)在呢,王卯昌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老了——不是年齡上的老,而是沒有了那種氣勢。他有些蔫。他那個建材公司,外面看著一二百號人興興頭頭的,但里面的財務(wù)潰爛和經(jīng)營不善,總是讓他心力交瘁仍無法圓活運轉(zhuǎn)。一二百號人都得吃飯,都有小算盤。他心累。

      麗娜猛喊一陣,王卯昌順著喊聲磨磨牙,睜開困倦的兩眼,看看表,“咦,這么快,還沒睡夠呢!”四肢鋪展在床上伸了個懶腰。伸手的時候碰到麗娜胸前的渾圓,就順勢諳熟地流連了一下。麗娜打開他,他笑了笑,也就收回了,并沒有深入性的打算。想著手機里的內(nèi)容,想著即將和杜頂見面,麗娜看著王卯昌的臉忽然有些隱隱的厭惡,厭惡完了,再去看,補償似的,眼里就有些做賊心虛的柔軟,竟然言不由衷地喊了一聲:“卯昌……”王卯昌的眼神和麗娜碰撞上,一時沒趕上麗娜的想法,王卯昌愣了一下,眼睛里有些疑惑,但出于夫妻間幾千個夜晚的慣性配合,還是順?biāo)浦凵狭他惸鹊纳碜?。麗娜也有些茫然無措,事出偶然,這項親密本不在題中之義,但麗娜很快就帶過去了,交叉攬住王卯昌的腰,給他進一步的鼓勵。王卯昌將她摟進懷里,麗娜也配合地依偎著。她看到王卯昌的頭發(fā)明顯稀疏了,還夾雜著幾絲白發(fā),臉上的肉松垮垮的;王卯昌看到她眼角的魚尾紋早已繁衍得幾世同堂了,掛著一道眼圈,臉色是隱隱的青灰色,當(dāng)年汁液青嫩的麗娜也在由內(nèi)而外的塌陷著。王卯昌喊了一聲:“麗娜……”麗娜喊了一聲:“卯昌……”好久沒有這么親近地看著對方,喊著喊著,兩個人的鼻子都有些發(fā)酸。王卯昌的身體大不如前,沒有眷戀多久就結(jié)束了,在最后的一瞬間他發(fā)死勁抱著麗娜,那感覺像是把一件東西要扔掉了臨末再留戀一下。七年來夫妻間是愛人也是敵人,說不清日?,嵥榈膼蹜倥c仇恨糾纏,王卯昌在最后的關(guān)頭,閉著眼,卻從麗娜眼中看到另一個女人的倒影……

      客廳里,保姆早做好了早餐,雞蛋餅、八寶粥、炸春卷、牛奶、青菜,很豐盛。麗娜不餓,但也陪王卯昌吃了一點。王卯昌勸她,“再吃點”。兩個人對坐著,因為剛才的親熱,突然有些拘謹(jǐn)和熱情過分。好在王卯昌終于吃完了,就著牛奶嚼了幾粒維生素片,拉了行李箱,過來擁抱一下麗娜,親了親她的臉頰,“我走了?!闭f不出怎么了,麗娜眼窩竟然一陣潮濕。王卯昌走過來拍拍她的頭發(fā),“傻老婆,又不是生離死別,喏,過兩天就回來了?!蓖趺€給麗娜擦了擦參差的淚。擦的時候王卯昌一手拉著桿箱,想,這樣做,是不是太殘忍了些?

      送走了王卯昌,看著他胖乎乎的身子走出小區(qū),天空慢慢明亮起來,麗娜的心忽然跳得有些快,像一只鳥從籠子里跑了出來。她按住胸口,聞了聞,身上依稀都是王卯昌黏糊糊的味道。她得好好洗掉。

      保姆放好了洗澡水,收拾妥當(dāng)了,麗娜在掩上浴室門之前,對保姆說:“今兒放你假,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丙惸炔恢@話已很沉不住氣了,但是沒有辦法,她管不住自己了。保姆老實巴交地溫吞答應(yīng)一聲:“哦?!?/p>

      麗娜接下來把自己泡在百合和玫瑰花瓣里足足洗了一個時辰。在水里,她把自己的一顆陳舊的心洗活泛了。洗到最后,麗娜看著墻上的鏡子,看著看著,麗娜清楚地看見自己的心,在跳,撲棱棱的,像攥不住的鴿子。擦干身子,麗娜不知道已有一朵笑兀自漫步到嘴角。她對著梳妝臺思考,不確定該用那一款香水。以前上學(xué)的時候,她沒用過香水,抹一點雪花膏她的大木瓜都能聞上半天,說:“香!”像個小狗一樣,特別愛把毛茸茸的腦袋泊在她的長發(fā)上,聞她天然的發(fā)香。他說她的頭發(fā)像開花的植物一樣,有一種特別的清香??墒乾F(xiàn)在,麗娜不敢確定他所說的那種清香是否還在,這些年她化妝化得太厲害,身上有的都是化學(xué)的香,那些清香大約也隨著她的青春一去不返了。想到最后,麗娜還是在腳踝和腋窩的地方灑了一點“一生之水”。這種香水,它的味道,很清。妝她也沒敢使勁化,麗娜想,除了簡單的護膚品,不化妝了,再穿上一層淡淡的香味,應(yīng)該就足夠了。對著衣櫥,躊躇很久,終于選擇的是一件許久不穿的淺白色對扣裙子。鞋子呢,就穿最平常的樸實款式。頭發(fā)當(dāng)然是梳成直發(fā)。手上的鉆戒當(dāng)然也要摘下,換成什么呢,麗娜近乎一場冒險,摘下鑲鉆的翡翠戒指,從老木盒子里撥拉了半天,尋出一枚暗黃的銅戒指,戴上中指。

      她今天要在虛構(gòu)中再和某人熱戀一次。就像當(dāng)初那樣,麗娜想。

      弄了一番,對著落地鏡子,她想起發(fā)梢現(xiàn)在是燙成花卷的,像是給一個稍顯平淡的新聞配上的花邊,其實也很好看??甥惸劝寻l(fā)梢撩在手里,反復(fù)撫弄,都不安心。她用指尖把梢部打旋兒的發(fā)絲拉直,一放手,又蜷曲了。麗娜使勁梳了幾下,倒把頭發(fā)梳得更亂了。舉著梳子,麗娜嘆了一口氣,到底是回不到從前了:剪著劉海一頭清湯掛面似的烏黑長發(fā),和他在春天校園里的花樹下打鬧奔跑的芬芳時光?;夭蝗チ?。

      但不管怎樣,到最后,她算是盡力了,把自己捯飭回去,盡量打扮到大學(xué)時候的樣子。

      收拾好,已經(jīng)上午十點多了。手機就在旁邊,保持著沉默,她忍不住打開看看??匆彩裁炊紱]有,并沒有發(fā)來短信也沒打來電話。按說他應(yīng)該坐上飛機了,也應(yīng)該給她說一下,但是沒有。手機空空的。號碼都撥出去了,猶豫了一下,手指卻又收回。她到底不能太急躁了。畢竟已過了這么些年,時過境遷,她在他心里能否保有一份自留田,她現(xiàn)在沒有多少把握。

      麗娜心里清楚,畢竟是她虧欠在先。

      坐到了十一點,麗娜過一會就拿起電話看看,還是沒有響動。站在陽臺上,麗娜看著遠(yuǎn)處天空虛無的一個點,一顆心像是被風(fēng)誘拐出去被單,一半掛在屋內(nèi),一半在風(fēng)里交織著驚喜、猜測、期待和失落,等待的焦灼讓她整顆心都變薄,經(jīng)不住一點的風(fēng)吹草動。她覺得自己再這樣等下去,很快會枯萎起來。

      好像就是為了故意折磨她,足足到了十二點半,電話才姍姍來遲地響了起來。麗娜趕忙轉(zhuǎn)身跌跌撞撞撲向鈴聲,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棵稻草,貼在耳蝸里,脫口一聲“喂”,本能的急切和意識到后的急速收尾,簡單的一個音節(jié)竟有前升后墜的崎嶇味道。麗娜按著心口,暗自吐納一口氣,幾乎出于慣性,低低喊一聲,“大木……”急忙切換成“杜頂,你……在哪兒,到了嗎?”

      遲遲,那邊才回話:“我在路上,去找你?!?/p>

      麗娜一時驚喜得措手不及,說了所在的小區(qū)附近一家咖啡館,“就在那兒見面吧,你看好嗎?”

      杜頂說:“好,等著我?!?/p>

      這樣也好,離家近,進退她都有章法。麗娜撫了撫裙角,看來是對的,萬一發(fā)生點什么,裙子真是再好不過的選擇。是啊,萬一發(fā)生點什么……麗娜被這個好像是突然而至的念頭給弄得心里憑空亂了一下。心里卻清楚得很,這個想法一直都在那里。麗娜眼睛里水茫茫的,起了一層霧,繃緊的心,化了凍,像活蹦亂跳的魚。

      這一次等得不久,沒過一刻鐘,杜頂就趕到了。麗娜放下咖啡,站起來,彎腰時掩一下頭發(fā),看著他,一時不知說些什么。

      他也老了。更有味道了。那是時光在一個男人身上打磨出的安靜和芳香,驚濤駭浪、艱難困苦都?xì)v練過了,所以心底即便有海洋,也是安靜而內(nèi)斂的。他的身材依舊頎長,不似王卯昌那樣早早就不負(fù)責(zé)任地腆起了啤酒肚,他沒有,瘦,瘦得恰到好處,眉宇間的英氣還在。杜頂?shù)哪樕蠋е恍┢>?,胡茬子冒出來,清癯之中更添一種滄桑感,在麗娜看來,三十多歲了,這個男人仍然不失性感。

      杜頂坐下來,看著麗娜。開口第一句話卻是:“我坐火車來的?!?/p>

      他坐火車來看她。這一句話,太復(fù)雜了。往事涌來,麗娜幾乎要淚下,“你還恨我哪!”

      他笑,不置可否?!昂镁脹]坐火車了,忽然就想再坐坐?!彼粗惸?,眼神像一張網(wǎng)。這張網(wǎng)落下來,有點涼。

      麗娜躲避了幾次,她的目光,終究是迎難而上,對視著他,淚水從眼角像一條討厭的蟲子往下爬,“你來就是為了告訴我,你還恨我,是嗎?”麗娜有些激動,擎起脖子,“你是不是以后也會每隔幾年就坐火車來提醒我一次,提醒我欠著你的?”

      杜頂點著了煙,剛抽了一口,麗娜就劈手搶過去,架在唇上,一顆透明的眼淚仍然橫亙在她的眼簾中間。杜頂無奈地笑,像是當(dāng)初戀愛時她從他手上搶走零食。

      現(xiàn)在,隔了數(shù)年的時光,她就坐在他面前,桌子上鋪著柔軟的絨布,她吐出一口煙,看著桌子,桌布如同恍惚的水面,他們都努力克制,揉揉眼睛,卻仍看到水面上泛起許多波瀾。

      杜頂抬頭凝視她。麗娜的皮膚已不那么白皙細(xì)嫩,在他看來,卻依舊動人。她沒法不讓他動心,他在她身上花費完了最好的青春,她身上的每一個地方,他都知道他花費了哪些時光。這個女人,用盡了他青春里的莽撞、浪漫、爭吵、哭和笑。她是他的時光博物館。

      想起追麗娜的時候,他還記得心里那種排山倒海般的張燈結(jié)彩,臉上的那種笑逐顏開,完全把持不住。她跟他隨便說說話,他就明亮起來;她一笑,他的心就滿了起來,還變得很輕,飄飄的,心里都是七色的云彩……那種感覺真美好。

      但再沒有了。

      現(xiàn)在,他混了出來,許多女人主動投懷送抱,他偶爾會光顧她們的身體,但不再愛,愛就像害的一場大病,在麗娜身上都害完了。

      麗娜抽完了那支煙,在煙霧沒散去之前,一張臉躲在暗處,說:“我常常會做夢,夢見和你一起走路,路好長,好黑,我唱著歌,因你在我身邊,我不怕。可走著走著,一轉(zhuǎn)身,你卻忽然不見了,我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我急得站在那里喊,一聲一聲喊你……夜那么黑,路那么長,我站在原地,不敢往前走。大木瓜,我把你弄丟了……”煙霧擴散成氤氳,麗娜揩了一下眼角,抿一口咖啡,煙氣散去,她臉上已平穩(wěn)得看不到波紋。麗娜問:“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杜頂一直在對面安靜地聽她入戲一樣說話,這時心里忽然有一個詭譎的想法。他趁著麗娜的問話,鎖起了眉頭,點一支煙,抽了幾口,又在煙缸里摁滅,眼睛低垂,聲音沉沉的,吐一口郁積的氣息,他說:“不怎么好?!彼龆痤^,盯著麗娜陷入久別重逢虛構(gòu)戲路般傷感的眼睛,杜頂沉默的眼里有了主動而邪氣的光彩,“處了三四年的女人,前一段吵了一架,散了,大約再也不會回來,我沒有房子,她也就沒有愛。我還在跑業(yè)務(wù),跑了七年了,還只是個業(yè)務(wù)經(jīng)理,每個月那點兒工資,不敢吃不敢喝,到現(xiàn)在還沒攢夠首付呢?!彼f得很流利,一說到那些曾經(jīng)灰暗挫敗的日子,他就有些悲憤的亢奮,杜頂盯住對面的麗娜,眼神有些逼視的挑釁。

      ——這一次,我就不按著功成名就后再來和舊情人插敘一下溫柔的路子來,可不可以呢?杜頂想,看你怎么收場。這么一想,杜頂有些快意,也有些悲哀。杜頂甚至從衣兜里掏出幾?!拔缚奠`”,要了一杯開水咽了下去,對麗娜笑笑,“跑業(yè)務(wù)時饑一頓飽一頓,陪客戶喝酒喝得,傷著了,沒辦法。”

      他已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連買車票的錢都是問同事借的窮小子了,該有的他都有了,甚至包括不該有的屈辱、臉色、胃病等等,他也有了。杜頂想起和麗娜別過的場景,心底隱隱的,酸楚又憤恨。忍不住。

      麗娜的脖子長長的,線條優(yōu)美,像天鵝的側(cè)影。她擎著的脖子,忽然松懈下來,杜頂?shù)膸拙湓挿路鹨黄厥卢F(xiàn)場,直接拋給她,麗娜臨時有些慌張。在他的直視下,她的眼神有些躲閃,這樣眼神繼續(xù)短兵交接了一會,麗娜覺得有些沮喪、有些累。他把他的灰敗和不堪撕開給她看,她猝不及防。麗娜嘴里近乎退縮地說著:“天哪,怎么會這樣……”她聽說他混得不錯,原想著見了面敘敘舊,重拾那一段愛戀,動點情,當(dāng)然,在感傷又懷念的情緒里,能上上床是最好不過的了。

      可現(xiàn)在,怎么會這樣呢。他說他坐火車來的,她就應(yīng)該想到他現(xiàn)在的處境啊,麗娜看看自己身上淺白的裙子,覺得近乎透出一種愚蠢的矯情。但是麗娜還不甘心,接近窮途末路地問:“我不是聽徐元他們都說,你現(xiàn)在開了一家很大的外貿(mào)公司么?”

      杜頂連眼皮都沒有眨,表情紋風(fēng)不動。這些年他經(jīng)歷過多少事呵,足以變得像一枚鏡子一樣冰冷又分毫都拿捏得清楚,他一笑帶過,“哪個男人不在老同學(xué)跟前吹吹牛呢,我總不能說你譚麗娜不要我了,我在南方租著城中村活著。你說呢?”

      麗娜掩了掩胸口的白雪,喃喃地說:“杜頂,怎么會這樣,七年了,我以為你早就混出來了……”她重復(fù)地念叨著,像在后退中借助這幾句話變成可以扶住的欄桿,不至于讓自己摔倒。

      杜頂負(fù)氣地笑,“是啊,怎么會這樣呢?我原以為我很有能力,和你分開時,我心里賭氣對自己說,幾年之后我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出人頭地!可是,你看,七年過去了,我還是沒有混出來。這個社會,一個沒背景沒關(guān)系沒錢的人,想混出來,真是太難了……”說到最后,他是一副傷痕累累疲憊認(rèn)命的口氣。

      在麗娜聽來,近乎心有余悸,隱隱地想,好險,差一點就被他拖到這樣灰暗的生活戰(zhàn)線里,好險!麗娜想,當(dāng)初的選擇,或許就是對的。麗娜儲蓄的那一點遙遠(yuǎn)的愧疚,也更加稀釋了。

      不能再耗下去了,她怕杜頂也問她“這些年過得好么”之類的,麗娜忽然不想跟他推心置腹了。得換個路數(shù)。麗娜站起來,“你還沒吃飯吧,走吧,先吃飯要緊!”

      杜頂就跟著她走,像是一個投奔而來的窮親戚,跟隨麗娜上了她玫瑰紅的小車,并對車子適時贊嘆了一下。麗娜對杜頂?shù)馁潎@也照單全收了。只奇怪的是杜頂并沒有一點表情變化。

      他現(xiàn)在如果愿意的話,一天可以買一個,而且是比這車更高級精致的。杜頂剛給新任女友小樂買了一款天藍色的保時捷Panamera,等小樂生了孩子,他打算讓朋友從香港那邊再給她弄一款輕型跑車。這些年從一個業(yè)務(wù)員一路咬牙切齒地摸爬滾打,他經(jīng)見的故事和女人實在太多了,之所以最后選擇了小樂,是因為她的安靜和溫柔,處時間久了,讓他覺出一份細(xì)水長流的溫暖。懷孕做了母親的小樂就像一個油足捻豐的小油燈,恬靜地亮著,讓杜頂工作勞累之外感覺到生活的家常滋味。另外,小樂蓄起長發(fā),笑起來,下意識的,在他看來,和麗娜的側(cè)臉,有點相像。

      在車上,杜頂想,這樣是不是對麗娜太殘忍點了呢?他數(shù)千里遙遠(yuǎn),從南方到北方,和當(dāng)年一樣坐著十來個小時擁擠的硬座趕來,就是為了向她展示自己的潦倒嗎,就是為了讓她憐憫又厭惡自己的窘迫嗎?杜頂覺得他突然旁逸斜出的這個偽裝,近乎無聊。麗娜從后視鏡里看到杜頂在冷笑。像一個叛逆的演員在嘲笑一個蹩腳的導(dǎo)演。麗娜握著方向盤,心里荒草叢生,拿不準(zhǔn)接下來應(yīng)該把這場故事往哪個方向引導(dǎo)。麗娜本來想著,讓慣性的日子從平庸里宕開一筆,在和王卯昌乏味的婚姻之外,以愛的名義和舊情人一陣閑聊,哭一哭笑一笑,背叛的愉悅中加點道德愧疚,想來是一場很好的戲。

      錢她是有的,麗娜想,當(dāng)然如果他要的話,在她可以忍受的數(shù)目范圍,她也會給的。但麗娜總感覺氣氛不對,萬一這個三十歲出頭仍沒有希望的“業(yè)務(wù)經(jīng)理”慌亂中把方向弄丟了,就賴在她這里停靠,如何是好?麗娜轉(zhuǎn)念想,應(yīng)該不會吧,他這么驕傲和自負(fù)的人。當(dāng)初麗娜說我想好了,我們分吧。他也就是問她,麗娜,你真想好了?她點了點頭。他就背著包走了。他哭也不要讓她看見。他就是這么驕傲的人。麗娜還記得杜頂走時,她站在公寓的陽臺上,看到他遠(yuǎn)去的背影仿佛漲滿了初生的秋風(fēng)……

      開著車,麗娜忽然有些心疼,她想,要是她選擇一直跟著他,陪他風(fēng)雨無阻,他是不是會混得好些呢?想到這兒,麗娜心說,吃了飯,就陪他進樓上的包房吧,他要是缺錢,只要不過分,她就給他。就這一次,她還清。以后就誰也不欠誰了。

      到了酒店,這一頓飯吃得很沒意思,兩個人各懷心事,再也不可能把情緒對接起來,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的,都是無關(guān)痛癢的話。麗娜靠在椅子上,不停地說:“這道菜是店里最拿手的,你多吃點?!?/p>

      杜頂在心里冷笑,在這個城市所謂最好的酒店里,她是把她虛弱不堪的優(yōu)越生活表演給他看。開始麗娜推薦哪一道菜他還吃上一點,吃了幾次就覺出了無聊。他忽然很想喝一碗小樂在家給他熬的米粥,他覺得吃了這頓飯,他就該回家了。

      婚禮之前,他只想再來見她一面,現(xiàn)在,見也見了,再沒什么好說了。這個曾給他最痛快的笑和最徹底的哭的女人,隔了這么些年,在他決定年底和懷了孕的小樂結(jié)婚之前,他終于要將她徹底忘了。

      這些年,每一天他心底都憋著一股氣,臨走時麗娜肯定的點頭刻進他的腦子里,他就是要混得出人頭地!有許多錢,有地位,有事業(yè),然后來她面前,讓她為當(dāng)初的選擇感到羞愧!

      但真的到了她的面前,看見她手指上的那枚銅戒指,他卻恨不起來了。他想起的只是大一軍訓(xùn)時,她正步走總是不規(guī)范,教官讓他給她示范,他初見她宛若桃花般的臉……還有,他第一次吻她時她嬌羞又歡喜的模樣,在學(xué)校的湖邊說的那些誓言,和她一起去摘草莓的春天,她例假來了肚子痛他給她揉小腹,每個周末兩個人在老面館里分享一大碗面……這些場景,杜頂以為在和客戶聲色周旋中自己粗礪的心早都忘了,看到麗娜,卻一幕幕又都涌起。記憶這種老實的反應(yīng),讓他感傷又厭惡自己。

      麗娜掠頭發(fā)時,手上那枚廉價的戒指泛著鈍鈍的普通金屬光澤,很柔和,卻刺痛了他,他的眼淚幾乎落了下來。那時候,他到底連一個像樣點的戒指都沒買給她。

      那時候,他買不起。

      麗娜在做出決定時曾給他說,我只是厭倦了每天公交車上的氣味。隔了這些年,他終于覺出麗娜這句話的道理?!敲疵?,而那時的他初到遙遠(yuǎn)的深圳,飄飄搖搖站不穩(wěn)腳跟。麗娜每天轉(zhuǎn)公交上班,每天都是疲憊。周末的時候還要去做禮儀小姐,即便是冬月,也要穿著旗袍一站半天,就為了多掙點錢。他最初的兩個月,在陌生的城市,沒有門路,跑電子業(yè)務(wù)跑不到單,連生活費都是麗娜寄給他的。他不知道麗娜為了掙那點錢,是多么辛苦;他也不知道麗娜崴了腳,是怎樣一瘸一拐去趕公交,最后還是遲到了,被領(lǐng)班罵時的心情;他不知道下了班麗娜在公交上拽著吊環(huán)就站著睡著了,卻還被變態(tài)的男人騷擾……當(dāng)然麗娜也不知道他為了拿下一個簽單而在廠區(qū)采購經(jīng)理的辦公室等了整整三個小時,就為了等得一分鐘時間向經(jīng)理做產(chǎn)品推銷介紹;麗娜不知道他為了省下一頓飯錢而徒步從梅林關(guān)走到租住的城中村去用白水煮一鍋面條;麗娜不知道為了讓客戶開心他花錢請客戶“足療”而不得不陪著和小姐摟摟抱抱時他的心里是怎樣撕裂般的難過和愧疚……他們都不知道彼此的喜怒哀樂,隔得太遠(yuǎn)了。他為了超額完成訂單,累得都顧不上累。而麗娜,不論是美和寂寞,都太荒廢。

      那時候王卯昌追她追得正緊。王卯昌說他在展會上第一次見到麗娜就忘不下了。結(jié)婚的前幾年,王卯昌一說起來還記得清清楚楚,那是個冬天,外面還下著薄薄的雪,是一個展覽,麗娜在臺角含笑站著,暖氣根本達不到外面的禮儀臺子,那么冷的天她還穿著蔥綠的露袖旗袍,渾身的曲線自上而下順流而下,在臀部那里富饒地云集。大冷天里,麗娜是那樣生機勃勃的美,散發(fā)著芳香凜冽的綠意。展會上是什么王卯昌沒記住,倒是臺上的麗娜讓他看得驚艷不已。

      王卯昌自恃要風(fēng)有風(fēng)要雨得雨,對麗娜展開攻勢。開始麗娜寧愿每天瘸著腿拖拉著崴傷的腳去擠公交也不要坐他等在樓下的車。麗娜動搖過。但還是覺得她和大木瓜會好起來的。但是呢,每每麗娜心情不好時給他打電話,他都不接,或者匆忙說一句“在陪客戶”就掛掉了,麗娜委屈得直想哭,就算哭,也沒人看在眼里。慢慢的電話就少了。她其實是愿意和他一起去南方的,雖然家里不會愿意。但是杜頂不愿她來,因為他和同事合租。彼時他連個像樣的單間也租不起,他想著等他站穩(wěn)腳跟,再讓麗娜來。

      可沒有誰會一直在原地等著。他徒手赤腳奔跑,而王卯昌則開著車拿著鮮花,目的都是為了獲取麗娜那顆心的綠卡。杜頂注定總是遲到,好在麗娜偏向他??墒牵谧詈笠淮?,他仍然遲到了。

      杜頂清楚記得那一天,他和銷售經(jīng)理在陪客戶吃飯,經(jīng)理拉上他只是為了擋酒罷了。其間手機響了多次,他沒去看,后來索性關(guān)機了,以為麗娜又是小女生脾氣犯了,纏著他陪她,他想等吃完飯再給麗娜打電話好了。但那天他喝得實在太多了,等他坐地鐵把自己搬回出租屋的床上睡到半夜時才猛然想起麗娜的電話,打開手機,是23個未接電話,還有兩條短信,一條是:我闌尾炎要手術(shù)了。另一條是隔了三個小時后發(fā)的:大木瓜,傻丫頭不等你了……

      兩條短信沒有因果,但組合在一起了。他就都明白了。明白了他就猛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問合租的同事借了錢打的往火車站趕,買了最近一班的站票一路二十多個小時站了回來,最快也要第二天下午才到。其間麗娜的電話打不通,一直關(guān)機。

      而杜頂不知道,王卯昌同樣接到麗娜的電話后,人正在外游玩,開車一路超速,回來雖然也晚了,麗娜說她已經(jīng)自己去醫(yī)院做了手術(shù),但王卯昌租了豪華公寓,把她搬過去,不讓她上班,吃的喝的儲備了半屋子,公主似的照顧著。

      杜頂趕到后,已經(jīng)什么也做不上了。王卯昌已經(jīng)搶在前面。

      麗娜病好后,把身上所有的錢,都夾在電腦包里給了杜頂,還有他們所有的共同財產(chǎn)——一臺筆記本一個雙插孔的情侶隨身聽一起淘來的小物件——都給他,給他買了返回深圳的機票。

      然后接受了王卯昌。

      臨走時杜頂還問她,“麗娜,你都想好了?”

      麗娜看著他,遲遲,還是點了頭。

      ……

      這一個點頭,成了杜頂心底一生暗藏的痛。雖然后來麗娜托同學(xué)向他解釋,媽媽病了,需要錢,她沒有辦法。杜頂還是不能釋懷,一想起來,心里就韌性地,他疼。

      麗娜看著杜頂吃完了,陪他喝了一杯清酒,說:“坐了一夜火車,你上去休息一會吧,訂了房間的?!丙惸日f完,就自己先起身了,像是怕他不愿去似的。

      杜頂也只好跟隨她。

      到了房間,麗娜在沙發(fā)上坐下,“你去洗洗澡吧,解解乏,我在這兒坐一會,你洗好澡,我就走?!丙惸扔贸睗竦难凵窨粗蛻賽蹠r的口氣一樣,指揮他。

      杜頂依著她,想,洗完澡,就給小樂打個電話,說事情處理完了,該回家了。杜頂回身看一眼麗娜,默默嘆息一聲,就洗浴去了。都結(jié)束了。洗洗澡,把往事都洗掉它,就該走了。

      水聲嘩嘩啦啦響著。

      客廳里,麗娜的一顆心也被水聲撩撥得叮咚流動起來了,她想了許多,又好像什么都沒想,她想起是她那時候生病了,只想讓他抱著,枕在他胸口前,聽著他的心跳……麗娜想,這回是真的病了,不知道還有沒有人抱呢……麗娜看著手上粗劣的銅戒指,按著虎口,心說,別哭,別哭。眼淚卻還是不由自主。

      電話響了,她看了一下,是王卯昌。她軟軟地臥在那里,沒接,一任它響著,響了一會也就不響了。有一片刻,麗娜心里還疑惑,這個時候他應(yīng)該在飛機上,怎么可以打電話呢?

      她不知道,王卯昌根本就沒上飛機,就在僻靜巷子里的車上。王卯昌想,譚麗娜,你以為我傻嗎?這么些年來總是對著那一串電話號碼出神,總也進不了你的心,你以為我傻啊?他讓手底下的人,查了幾個月都沒有任何線索。他不相信麗娜會這么清白,你想啊,她這么漂亮的女人,雖稱不上風(fēng)情萬種,總是風(fēng)韻誘人,怎么會沒有情況呢?王卯昌想起早上臨出門的那一剎那,麗娜紅著眼圈哭了。那一瞬間,王卯昌想算了吧,不往下玩了,就這么和麗娜過日子算了,沒有孩子也罷,她脾氣壞點也罷,就這么湊合著接著過吧。但緊跟著一種疲憊感又來了,日子太悶了,他總要弄出點水花。何況,那個叫燕燕的女孩子,跟他在外面好了半年,肚子已經(jīng)有明顯的弧度了。王卯昌從公司里把車停在僻靜處的街巷里,手機響了,是一條短信:在跟蹤。他知道,是底下的人已經(jīng)拍照。他望著手機,不知是悲是喜,一種終于被落實了的情緒,但緊接著更大的空虛便襲卷而來。思前想后,王卯昌眼中逼出翻卷的淚意。

      麗娜斜臥在酒店房間的沙發(fā)里,拉開窗簾,任午后的陽光打在她身上。太陽光太強烈,白晃晃的,她一閉眼,就感覺有許多紅蝴蝶在眼前飛……用手擦一擦,才知道自己落了淚。想一想有什么傷心的呢,好像也沒有,麗娜就是想哭一哭。想哭麗娜就哭了,慢慢地,哭聲很大,受了許多委屈似的,兩只手不停地擦著,卻怎么也擦不干。洗浴室里的水聲還在響著,等一會杜頂出來了,看著哭泣的她,麗娜想,他還會抱我嗎,還會著急而又憨傻地講蹩腳的笑話逗她嗎?麗娜把手上的銅戒指從中指轉(zhuǎn)移到無名指,并且扶正,然后她打開身上為他準(zhǔn)備的白裙子,赤腳走向那一片水聲。她沒想到原來自己有這么多寂靜而豐沛的眼淚,像是那一句在心底壓抑了六年又二百七十三天的話,和眼淚一起都在此刻開成花,她走向他,終于要把那一句歉疚的話,說給他:

      ——對不起,大木瓜。那一場闌尾炎,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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