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繼遠(yuǎn)
進(jìn)入寒冬時分,我心里便時常生出對于干菜的懷念。連帶著,唾液也條件反射地增多,一種滿含韌勁、混合著土地和自然氣息的香味,會漸漸溢滿我的口腔和心窩。
尋常日子里,其實我也吃到過干菜。餐桌上,木耳、海帶、茶樹菇、黃花菜和拳菜等,大抵都可歸入干菜之列。只是相對于我記憶里的干菜,這些干菜已顯得過于高檔,差不多可算作“山珍海味”了。它們?nèi)绾巫兂涩F(xiàn)在的模樣,我是不知道的。對這些干菜,即使我吃過了,心里感覺仍很陌生。
我所懷念,也是我所熟悉的,是多年前在家鄉(xiāng),母親用田間地頭的瓜果蔬菜自制成的干菜。一到冬天,時令菜蔬、山間野菜消失退去,干蘿卜尖、干紅薯葶、干豆角、干倭瓜片等母親自制的干菜就成了餐桌上的主角。還在秋收時節(jié),母親就開始陸續(xù)著手準(zhǔn)備做干菜了。紅薯葶、長豆角擇洗干凈,大白蘿卜洗凈后切成小片,放入開水鍋汆一下,出鍋,或掛起,或攤開,晾曬風(fēng)干了就成。倭瓜片不需要用熱水汆,切成薄片,稍微沾些木草灰,就直接晾到屋頂風(fēng)干暴曬了。
蘿卜片、長豆角、紅薯葶入水汆時,鍋灶旁繚繞著的,全是從它們身上蒸發(fā)出來的或辛辣、或芳香的氣味。變老的過程,它們身上有關(guān)青春的一切印記,形象、色澤、味道,都在消失。它們都曾經(jīng)飽滿、圓潤過,嫩得幾乎一掐就流水。做成干菜后,無一例外,都變得黯淡、枯瘦,再無任何活色生鮮可言。
若你從未吃過這農(nóng)家自制的干菜,不對你講,你多半猜不出它們前生的“身份”。水靈白嫩的大白蘿卜,成了褐紅色、拇指長短的干蘿卜尖。紅薯葶不復(fù)婀娜的身姿,變成了紫黑色、干癟的細(xì)長條。曾經(jīng)飽滿敦實的大倭瓜,變成了灰頭土臉、干癟皺巴的倭瓜片。變化最突出的,當(dāng)屬干豆角,再也找不到一絲先前掛在豆藤上,一襲綠衣、身材窈窕的倩影。一切,都已恍若隔世。
用干菜來做飯炒菜,得提前用開水將它們長時間浸泡,讓它們吸取盡可能多的水分,變得稍稍柔軟些,以便用菜刀將它們切成適宜的長短。一番切剁炒煮后,入了口的干菜,需要很用些牙力去嚼的。當(dāng)初的那些紅薯葶、長豆角,大蘿卜、大倭瓜,都脆生生的,一咬就斷。制成干菜,它們的軀體,還有體內(nèi)的植物纖維,似乎吸收了無盡的能量,變得韌勁十足。這樣看來,吃干菜似乎有點費勁,有些掃興。不過,干菜的滋味,最是體現(xiàn)在這長長的咀嚼過程中。慢慢嚼著,隱隱約約,就會捕捉到干菜骨子里殘留著的些許青春味道,本色、青澀;更多的,卻是一種經(jīng)歷風(fēng)吹日曬后沉淀下來的歲月味道,深沉、渾厚……
(節(jié)選自《北京青年報》2012年11月27日)
心湖漣漪
作者因懷念家鄉(xiāng)的干菜,從而回憶干菜的制作、烹調(diào)與品嘗的過程,再對比瓜果蔬菜被做成干菜前后的不同的形態(tài)、味道,品出了干菜背后隱藏的兩種滋味——青春味道,本色、青澀;歲月味道,深沉、渾厚,表達(dá)出自己對生活的感悟和對家鄉(xiāng)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