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嘉利

痛失9指，善良女孩不離不棄

張啟輝是重慶合川人，出生于1974年。爸爸張光明在農(nóng)村小學(xué)教書，酷愛美術(shù)，他畫的連環(huán)畫《西游記》幾乎就成了張啟輝啟蒙讀物，張啟輝自幼便有了做畫家的夢想?？?6歲時，張啟輝的夢想破滅了。

張光明是民辦教師，他在這年被學(xué)校解聘了，一家人的生活陷入困境。張啟輝的叔叔在上海打工，夏天回家時對哥哥說：“如今家中沒人外出打工怎么行呢？”并把眼光停留在了張啟輝身上。張光明很想兒子往后能考大學(xué)。弟弟說：“農(nóng)村娃有幾個能考大學(xué)？要是考不上這幾年不就白讀了嗎？”

張光明和弟弟的談話被張啟輝聽見了。晚上，張啟輝說：“爸，要不就讓我跟叔叔去上海打工吧……”幾天后，他便收拾衣物跟叔叔去了上海，進入一家印刷廠工作。張啟輝沒用幾個月就能熟練操作機器了，2年多后已能同時看管好幾臺印刷機，不僅工資提高到了3000多元，還擁有了美麗的愛情。

盧麗（化名）是個青島女孩，她和張啟輝的愛情雖然遭到了家人反對，但她對張啟輝說：“不管爸媽同不同意，我都會和你在一起！”可盧麗沒想到，對于她和張啟輝更大的考驗竟很快來臨了。

1997年9月1日張啟輝上夜班時，他的左手被卷入了印刷機的滾筒中！“我的左手完了……”張啟輝就在眼前一黑時，他知道自己的左手沒有了。

張啟輝蘇醒時，他已躺在了醫(yī)院病床上，左手衣袖空蕩蕩的，右手臂上則包裹著厚厚的紗布。這是張啟輝人生中最為灰暗的時刻，盡管盧麗不離不棄守護在身邊，但他還是難以接受這樣慘痛的現(xiàn)實：“沒有了左手，我往后還能做什么呢？”幾天后，醫(yī)生將他右臂上的紗布拆去時，他看見自己的右手掌上也只剩下拇指！“天呀，我的右手呢？就只有拇指了，難道老天爺真要讓我做個廢人嗎？”張啟輝痛不欲生。

盧麗默默落淚——張啟輝才23歲，他的人生算得上才剛開始呀！“啟輝，把心里的痛苦發(fā)泄出來吧，這樣會好受一些?！比欢@個善良女孩所要面臨的另一個棘手的問題是，父母本來就反對她和張啟輝談戀愛，眼下張啟輝又受傷致殘，他們還能同意自己和張啟輝在一起嗎？可自己要是在這時候離開，張啟輝連生活自理都會很困難呀。她再三思考后，毅然決定斷絕和家里人的聯(lián)系，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躲開親人的干涉！

張啟輝震驚了：“盧麗，你不能這樣做……”可不管張啟輝說什么，盧麗的回答都只有一句：“只要能陪在你身邊，我就算背上不孝女的罵名也愿意！”張啟輝淚流滿面，他暗暗對自己說，就算是為了這個善良的姑娘也要振作起來。從此后，在盧麗幫助下，他就開始從生活中一點點小事做起，訓(xùn)練自己獨立穿衣，獨立吃飯，不久后終于漸漸能熟練自理日常生活了。

親情阻隔，十年后淚灑上海

可是，張啟輝并不滿足。盧麗為自己放棄了家庭，他有了要再去掙錢的沖動，希望能讓盧麗過上好生活。但冷靜下來，更大的困難橫擋在了這個男人面前——沒有了雙手，他靠什么去掙錢呢？

一天晚上，電視上有個無臂小伙騎自行車，盧麗看了后便鼓勵張啟輝說：“人家沒有雙手都能騎車，你不是還有個拇指嗎？能做的事一定會更多。”

盧麗的話讓張啟輝思考了很久。自從致殘后，他和盧麗便在上海普陀區(qū)租房住下，兩個人的生活全靠盧麗打工掙錢。女友的辛苦，張啟輝點點滴滴全看在眼里，他多想能幫幫女友呀。看見夜市每天從下午開始就有很多商販擺攤賣東西，張啟輝暗暗琢磨：我能不能也去夜市上賣點什么呢？幾天考察后，他發(fā)現(xiàn)買水果的人很多。

張啟輝在上海生活多年，對去哪里批發(fā)水果很熟悉，但運輸又成為了問題。張啟輝找了很多批發(fā)水果的老板，對方聽說他沒店，全都表示不能送貨上門，叫他每天自己去拉水果。剛到印刷廠打工時，張啟輝常騎三輪車去倉庫拉紙。所以，這天晚上，他就對盧麗說自己要騎三輪車去批發(fā)市場進水果！盧麗大吃一驚：“太危險了，車子那么多……”張啟輝回答：“不用擔心，人家沒有雙手都能騎自行車，我至少還有條手臂呀。”

盧麗后悔了，不應(yīng)該讓張啟輝看無臂人騎自行車的新聞。幾天后，張啟輝果真買回了三輪車，他開始每天騎三輪車到批發(fā)市場進水果，然后去夜市上擺攤。張啟輝又能掙錢了！1999年10月，他和盧麗有了女兒，可張啟輝始終有個心結(jié)。

女兒2歲多了，盧麗還是不和家里人聯(lián)系，也拿不到戶口本和張啟輝登記結(jié)婚，女兒仍是個沒戶口的黑娃。張啟輝知道，沒戶口將來連學(xué)也上不了。2005年9月，張啟輝便認真對盧麗說：“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你應(yīng)該回青島看看，不管老人能不能接受我也要爭取給孩子把戶口上了?！?/p>

盧麗還是不肯回家。張啟輝沒辦法，他在這天晚上悄悄給盧麗的父母寫了一封信。10多天后，兩位老人便趕到了上海，盧麗的母親差點昏倒，她拉住女兒聲淚俱下說：“小麗呀你到底圖這個男人什么？他連手也沒有呀！”此后幾個月，盧麗雖然固執(zhí)地繼續(xù)留在了上海，但母親的電話幾乎每天打來，盧麗很快就身心疲憊。

張啟輝心疼不已，他決定要讓盧麗離開自己！“啟輝，我們在一起近10年了，這樣的感情難道是我說放就能放得下嗎？”盧麗哭了。張啟輝一陣哽咽：“我是不忍心看著你這樣為難，更不忍心讓你的父母在這樣的年齡還要承受骨肉分離的痛苦呀。”盧麗明白。在家庭的壓力下，就算自己堅持和張啟輝在一起，也會一直讓張啟輝生活在痛苦和自責中?！皢⑤x，原諒我不能陪伴你一生，但這一生我最愛的男人就只有你?！睆垎⑤x驚愕得半天說不出話，他抱住盧麗淚水長流……

張啟輝接到了父親來的電話，叫他把孩子送回合川！

送走女兒這天，盧麗淚流滿面：“從今往后，就只有你一個人在這里生活了……”張啟輝臉上還是笑容燦爛：“我會好好活下去，我不是還能賣水果掙錢嗎？”可盧麗登上火車那一刻，張啟輝的心就像一下子被掏空了，多年夫妻從此將各奔東西，他茫然無措。送走了女兒和盧麗，張啟輝的生活一下子空虛了，他常常在賣了水果后回到出租房就兩眼發(fā)呆，不知道該再做點什么，連看電視也沒了興趣?？捎幸惶?，張啟輝在無意中翻出了過去的繪畫本。

重拿畫筆，苦練一指絕技

張啟輝曾經(jīng)夢想要做畫家，盡管這個夢想在他16歲時就破滅了，但剛到上海打工那幾年，他有空還是喜歡畫上幾筆，沒想到多年后這些畫作竟會讓他再次有了要重新拿起畫筆的沖動。但沖動之后，張啟輝也啞然失笑：“自己沒有左手，右手也只剩下拇指又怎么拿筆畫畫呢？”

可他要重新畫畫的念頭竟越來越強烈。致殘七八年了，張啟輝的右手拇指已被他鍛煉得很靈活，他騎三輪車進貨和用秤稱水果，幾乎全是靠這個拇指，他于是又把目光盯在了這個拇指上：“我能不能就用它拿畫筆呢？”

用拇指畫畫，這樣的事連張啟輝也聞所未聞，但他卻想要試試，并找出了多年不用的畫筆開始嘗試?？蛇@樣的嘗試，給張啟輝所帶來的挑戰(zhàn)前所未有——右手拇指就算再靈活也還不足以握住畫筆呀。結(jié)果張啟輝第一次這樣做時，練了好幾個小時也沒能在白紙上畫上一筆，相反臉上、身上全都濺滿了墨汁！

張啟輝很泄氣，他索性就用右手拇指蘸著墨汁在畫紙上畫起來，可這樣畫畫的感覺始終很奇怪。怎么辦，難道自己真不能再畫畫了嗎？接下來半年多，張啟輝每天去批發(fā)了水果后，便會呆在出租房里練習(xí)用右手拇指拿畫筆。一次兩次，百次千次，連張啟輝也記不清練了多少次，當他有一天終于可以用一個手指拿著筆在白紙上涂抹時，這個七尺男兒竟激動得哭了。

張啟輝又買回來了很多繪畫書籍，晚上擺攤時便帶在身上，沒人買水果就拿出來翻上幾頁。周圍很多人看見張啟輝對繪畫有這樣大的興趣，便紛紛打趣問他：“你難道還想做畫家？”張啟輝也不回答，他心里就只有一個念頭：除了賣水果，我這一生總應(yīng)該還有點其他興趣吧……一次，張啟輝在水果攤前畫畫，畫筆突然掉落了，他便弓下腰去撿。好幾次，張啟輝的右手拇指剛一觸摸到畫筆，那支筆便又一下子滾開了。這時候，有位老者上前撿起畫筆遞給張啟輝說：“小伙子，好樣的，你的畫很有靈氣，堅持下去一定會有出息?！笨粗@位老人，張啟輝很感激，因為這是他重新拿起畫筆后，第一次有人這樣鼓勵他。

2007年初，張啟輝練習(xí)繪畫一年多，他已能熟練地將拇指彎曲著執(zhí)筆畫畫了，他臨摹名家作品畫出的山水、牡丹和鳥獸等畫作栩栩如生，要不是親眼所見，根本沒人相信竟是張啟輝用一個手指畫出來的！

春節(jié)時，張啟輝看見有個年輕人在他的水果攤旁賣畫，他不由眼前一亮：既然人家可以擺地攤賣畫，我為什么不能呢？第二天，張啟輝就將繪畫工具帶到了市場上。張啟輝的想法很簡單，沒人買水果時他就畫上幾筆，既可以有更多時間練畫，要是有人能看上又可以賣畫賺點錢呀。孰料張啟輝第一次在市場上畫畫，便引起了轟動，他的水果攤前很快被市民圍得水泄不通：“天呀，一個手指也能畫畫？”張啟輝每畫好一幅畫，轉(zhuǎn)眼間就會被人買走，他此后賣畫所掙的錢竟?jié)u漸超過了賣水果，在市場上也小有名氣。

2010年1月，張啟輝回重慶過年。父親張光明說：“婕婕快上中學(xué)了，她需要爸爸更多的關(guān)愛呀?！睆垎⑤x一愣，他這才意識到自從孩子就被父親接回重慶，這幾年來自己連回家看看女兒的時間也很少，他突然深感愧疚?！鞍郑掖汗?jié)后就不去上海了。”聽兒子這樣回答，張光明眼中一下子放射出了光芒，并不知道張啟輝要放棄他在上海多年的打拼，將會是多么艱難的抉擇。

在上海，買畫的人越來越多；可回了重慶，張啟輝就將一切從頭開始。而且重慶出門便是爬坡上坎，張啟輝也沒辦法再用三輪車去批發(fā)水果了，他就只能靠賣畫掙錢，但賣畫又能掙多少錢呢？張啟輝心里并沒有底?？蔀榱伺畠?，他還是決定回重慶。

2010年春節(jié)后，張啟輝便去重慶市區(qū)賣畫，他擺起了畫攤，開始用右手拇指現(xiàn)場作畫，結(jié)果又引來了很多人圍觀。有位中年人竟一口氣買下了他的4幅畫，張啟輝在家鄉(xiāng)賣畫的頭一天就掙到了200元錢！張啟輝有信心了，相信就像在上海時一樣，只要努力自己也一定可以在家鄉(xiāng)闖出一條生路。

從此后，張啟輝的畫攤就不時出現(xiàn)在重慶各個有名的地方。可張啟輝沒想到，為方便和女兒在網(wǎng)上交流，他申請了QQ后，不久竟遭遇了浪漫的網(wǎng)戀。

張啟輝剛學(xué)會使用電腦，他的QQ上除了女兒還沒幾個網(wǎng)友，他只要有空就會拼命加網(wǎng)友。張啟輝聽人說，認識的網(wǎng)友多了，往后就能在網(wǎng)上賣畫了。有一天，張啟輝在QQ上加網(wǎng)友時，有位網(wǎng)友對他發(fā)出的信息遲遲不理睬，他便又加了一次，并問對方：“為什么不理人呢？”很快，對方回復(fù)了：“你是誰呀？”“我是網(wǎng)友。”張啟輝理直氣壯，竟把這個叫王富蘭的網(wǎng)友逗笑了：“我知道你是網(wǎng)友，可不認識，你加我干什么呢？”

“讓你看看我的畫呀。”張啟輝還是實話實說，一點不像很多人在網(wǎng)絡(luò)上就油腔滑調(diào)。王富蘭對他有了興趣，兩個人便越聊越投機。此后幾天，他們就天天在網(wǎng)上聊天，張啟輝讓王富蘭看了很多他的畫。

王富蘭也是農(nóng)村人，剛離婚不久。她雖然不懂畫，卻認為張啟輝的每幅畫都很美、對這個男人更多了一份好感。一個多月后，王富蘭主動提出了見面，張啟輝回答：“要是真見面了，我害怕會嚇著你?！蓖醺惶m只當是張啟輝說了句玩笑話。這年6月，她從永川來到重慶主城區(qū)和張啟輝相見，這個37歲的女人才明白了張啟輝話中的意思。

然而，這次見面后，張啟輝的身影就不時浮現(xiàn)在王富蘭的腦海中。她從沒想到一個人在失去了手后還能用僅剩的一個手指畫畫，這需要多大的毅力呀！王富蘭發(fā)現(xiàn)自己牽掛起了這個男人?？蓮垎⑤x的身體狀況，自己家里人能接受嗎？在這樣的心情煎熬下，王富蘭度日如年。暑假時，女兒回家看見她神不守舍，便詢問是怎么回事？女兒隨后對王富蘭說：“能練成用一個手指畫畫，他在生活中還有什么做不到呢？”王富蘭根本沒想到女兒會這樣想：“你不反對媽媽和他在一起？”女兒笑著回答：“這是兩個人的事，只要你們有這樣的緣分，我就算反對又有什么用？”

女兒的話給予了王富蘭很大勇氣，她和張啟輝于2011年1月登記結(jié)婚。就在結(jié)婚這天，王富蘭對張啟輝說：“過去盧麗照顧了你那么多年，還為你生下了可愛的女兒，這樣的恩情咱們永遠不能忘記呀?！睆垎⑤x萬萬沒想到，王富蘭會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說出這樣的話，他感到自己仿佛成為了天底下最幸運的男人，一生中竟能遇上兩個如此善解人意的女人。

有了愛人的陪伴，張啟輝在畫畫上更有了動力。他早上7點多鐘就要離開家，去街上擺攤到晚上，中午啃冷饅頭充饑，渴了就喝自備的冷開水……一天天奔波，換來了不錯的收獲，張啟輝有時候一天竟能賣一二十幅畫了！

2013年，張啟輝拜著名無臂書畫家黃國富為師，他此后下雨天不能上街賣畫時，便會去黃國富的畫室學(xué)習(xí)繪畫技巧，并連續(xù)兩年參加了重慶無臂人書畫家作品展。

張啟輝畫畫的速度很慢，創(chuàng)作一幅小尺寸作品也需要兩三個小時，但賣價卻很低，二三十元錢也賣。張啟輝認為有人買畫就是對他在創(chuàng)作上的認可……2014年3月，央視三套《向幸福出發(fā)》欄目向張啟輝發(fā)出邀請，很多人由此了解和記住了這位獨指畫家。

2015年12月，在重慶奇人奇才藝術(shù)節(jié)上，盡管多位無臂書畫家的現(xiàn)場表演引來了觀眾的喝彩，但最讓人贊嘆的還是張啟輝的獨指畫畫——當他將右手手掌上唯一的拇指彎曲著握住畫筆，然后在畫紙上一筆筆潑墨，一幅栩栩如生的牡丹圖就在他的畫筆下漸漸完成，圍觀市民無不震撼，不少人用手機拍下張啟輝的繪畫照片發(fā)布在微信上紛紛點贊：“一個手指也能畫出精彩的人生，生活中還有什么困難讓我們不能戰(zhàn)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