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天
嫂子與哥成親的時候兩個人還未到法定年齡,哥還在讀大學。
那一年,爹得了一種怪病,四方求醫(yī)未見好轉(zhuǎn)。那天舅來家了,對我娘說:“姐啊,按習俗辦吧。???”
舅說的“習俗”叫作“沖喜”,家小有人病危時,通過辦喜事來驅(qū)除病魔,以求轉(zhuǎn)危為安。舅給我哥介紹的對象叫“喜子”,舅那村的人。舅來家跟我娘商定了哥成親沖喜的吉日。
哥讓人從學校叫回來,得知讓他娶親,一臉詫異:“娘,這不胡鬧嗎?都什么年代了,還……”
聽爹在里屋劇烈咳嗽聲,哥將后面的話咽了回去。
哥成親那天,家里來了很多人,隨禮喝酒的,看熱鬧的,看“沖喜”的“新娘子”長得啥樣。嫂子是讓娘家人送來的,一串大鞭炮“噼里啪啦”營造喜慶氣氛,嫂子讓人陪著走進院子。嫂子個矮,消瘦,左腳有些瘸。我想嫂子跟我年紀相仿,我讀初中,她不讀書嗎?
院子里,親友們喝著酒、說著話。哥和嫂子讓舅領著到爹那屋。屋里也點著一對香燭,舅讓哥嫂跪拜爹娘。這就是“沖喜”嗎?我不知道。只見哥一直陰著臉兒,嫂子倒很虔誠。拜畢爹娘,哥自個兒起身走出屋,嫂子還在那跪著。我似乎感覺得到嫂子心中的抽泣。
那晚,哥沒有跟嫂子睡“新房”:在娘罵罵咧咧聲中,哥氣沖沖地離家回學校去了??匆娚┳涌粗珉x去的背影抹著眼淚,我弱弱地叫聲:“嫂子?!彼剡^頭來,稚嫩的臉兒有些紅暈,說:“我跟你哥還沒登記領證呢,就叫我喜子吧?!?/p>
就這樣,這位叫喜子的嫂子在家住下了。我在鎮(zhèn)上初級中學念書,周末回家,總看見喜子嫂幫著娘操持家務,還得給爹熬藥、喂藥。
我家有兩畝薄地,種些稻谷、蔬菜,爹病倒之后是娘在操勞,嫂子來了,多了一幫手。我看見嫂子消瘦的身子骨還瘸著腿,真不明白她咋地就這般能耐。那天我回家,看見嫂子端了一盆溫水去給爹擦身子,我說:“嫂子,讓我來吧!”嫂子說:“做子女的就該盡孝道。你哥不在家,我該替他伺候爹娘呢!”嫂子這話讓我刮目相看。
爹風燭殘年熬了三年,哥大學畢業(yè)了。喜子也到了法定婚齡,娘讓哥趕緊回家補辦婚姻登記。這回哥不再找托詞,回家后與嫂子去了民政局補辦了結(jié)婚證。
自此,哥嫂才算成親了。
爹在哥嫂有了兒子后安詳?shù)厝ナ懒恕N业闹蹲用小澳睢?,是嫂子挑的名。哥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鎮(zhèn)政府工作。不久,“下海”風也刮到了鎮(zhèn)上。哥的腦子活絡,居然趕了時髦。念兒才兩歲呢,哥“漂”去特區(qū)了。我終于明白,嫂子給兒子取名“念”的意思。
嫂子日日思念著哥,哥總稱忙碌不見回。春種秋收,家長里短,嫂子瘸著腿,背上的念兒嗷嗷待哺,忙碌,在忙碌中過日子。念兒能走了,嫂子下地干活兒,就用一根繩將念兒拴在田邊的洋槐樹下。這些年娘也落下一身毛病不能再下地。我高考落榜,本想跟村里伙伴們外出打工,可是,我能走嗎?
我開始恨哥了,只管做生意,你還要這個家不?后來我聽說,哥在南邊混得很不錯,連小秘書都帶上了。我對嫂子說:“嫂子,我留家打理地里的活兒,你帶著念兒南下找我哥去吧!哥不想你,還不想他兒子嗎?”
聽這話,嫂子的眼眶銜著淚水,說:“你哥不是工作忙,能不回家來?”
那天哥真回家了,開小車來的,一個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女子挽著哥的手臂走進院門。
嫂子看見那個女人挺著大肚子硬是愣住了。念兒扯扯娘的衣袖問:“她是誰?”嫂子欲言又止。
我攙著娘迎過去:“哥回來了?你這是?”
哥沒搭理我,對著娘撲通跪下:“娘,就讓我跟喜子離婚吧!您看她也懷上了?!?/p>
娘看一眼那懷孕女子暈厥過去。嫂子過來扶穩(wěn)了娘,斬釘截鐵地說:“既然這樣,離吧!”
上民政局辦完手續(xù),看著開車離去的哥,嫂子長嘆了一口氣,對我說:“小秋,咱也進城打工吧,帶上娘和念兒!咱一家也靠雙手勤勞致富!將來給咱娘、給念兒在城里買一套新房!”
我驚詫,嫂子咋變得堅強了?我說:“行!哥每月寄給娘養(yǎng)老的錢我攢著呢,將來也用來買房!”
嫂子說:“你以后到了城里,不能成為你哥哥那種人。”
我哭著說:“嫂子,俺哥不誠信,你別急,等我長大了,咱倆成親!”
這回,嫂子笑了。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