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法
廢 園
沒有比這里
更靜的地方了
即使我在里面轉(zhuǎn)悠了很久
它靜得依然像
從未有人來過
有時我會轉(zhuǎn)悠得更久
直到再次喜歡上它
我越來越喜歡這處
因不再被人看管而草木葳蕤的廢園
風(fēng),常常讓它們
像風(fēng)那樣隨便
那情景,仿佛
整個世界都在枝繁葉茂地說著什么
不!世界在廢園這里
除了綠著蒼翠著
再無別的事可干
除了想寫好
難以寫好的詩
我也無事可干。所以
每天下午來這里走走
便成為一件非干不可的大事
與我去過的所有地方不同
在這里行走格外是行走
——區(qū)別于逃離的同時
也區(qū)別于追趕
(選自《綠風(fēng)》2015年2期
夜里九點(diǎn)整
夜里九點(diǎn)整
九十一歲的母親
艱難地咽下
最后一口氣兒
在妹妹驚天動地的呼喊里
活得很累很累的母親
很平靜甚至很舒服地躺在
寬大的木床上
那是一張
母親躺了幾十年的木床
此刻,躺在上面的母親
仿佛躺在
另一個地方
——母親睡著了
跟四年前病逝的父親一樣安詳
其微微張開的嘴唇
含著太多太多沒能說完的話
像那顆最大的星星
整夜整夜地
含著光亮
我沒哭
只是窗外的風(fēng),不停地
在窗里嗚嗚地響
很想再活一些時間的母親
被時間帶走了
從此,這個世界上
再沒有誰將五十六歲的我
視作孩子
靠海的房子
靠海的房子,看上去
是一幢很孤單的房子
它座落在沒有其他房子的地方
讓居住在房子里的人
日復(fù)一日地做著
該做的事情
靠海的房子
又是一幢很老的房子
墻灰剝落的地方
那些露出的磚塊
特別像肋骨
此時正值夕陽西下
我和幾位借宿的朋友
一邊吸煙一邊平靜地等待著
有許多海鮮的晚餐。而
更加平靜的女房主忽東忽西地忙著
不像有多么沉重的心事
也不像駕船出海的丈夫
逾期未歸……
夜里睡不實
恍惚中幾次聽見
——一只有勁的大手
拍打著緊閉的房門
哦,靠海的房子
是海風(fēng)無法撼動的房子
它有一種力量,使我們這些
從內(nèi)地趕來的游客
迅速成為房子的一部分
就像這幢房子
是小島的一部分
更像這座默默無聞的小島
是喜怒無常的渤海的一部分
(以上選自《詩刊》2015年2月號上半月刊]
今夜有流星
今夜有流星
2013年6月15日23點(diǎn)
北鎮(zhèn)的夜晚有流星
而且不是一顆
是難以一目了然的一群
它們拖著各自的尾翼
沒事似地掠過
每個人的頭頂
哦,它們沒事一樣
爭先恐后地趕往消失
使一閃即逝的瞬間
漫長得似乎沒有盡頭
有人發(fā)出驚叫
聽上去,好像她身體的某個部位
被某條粗大的尾翼
刮碰了那么一下
我也有些激動
——對既定軌道的偏離
或者掙脫,竟然使那些
那么巨大那么沉重的石頭
那么輕盈那么絢爛
那么若無其事
那么不像:翻滾著
急速墜落的石頭……
為此著迷
那顆漸漸挨近
地平線的落日
越來越像一顆
暗淡的落日
我一直為此著迷
我曾在另一首詩中寫過
——看上去,落日紋絲不動
卻無時不在急速地下墜
有那么幾次,它試圖
讓自己停在結(jié)束的地方
此刻,它好像已穩(wěn)穩(wěn)地
停在了那個地方
我愿意相信:那個地方
是鐘擺無力再擺動的地方
是一張面孔在閱盡自己的一生之后
闔目而逝的地方
因此,它無法不平靜
平靜得叫人分不清
是世界拋棄了它,還是
它正在拋棄這個世界
而當(dāng)它消失
天空也沒有出現(xiàn)一個
似乎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
巨大豁口
爬一座叫大黑山的山
還沒到半山腰呢
就不想再往上爬了
粗重的喘息中,一根
樹枝從旁邊遞過來
像某個人
伸出的一只手
林濤陣陣而大黑山無語
海拔663米的大黑山
睡得太死了,使
幾百年和幾十年沒有一點(diǎn)區(qū)別
使幾十年和幾十分鐘
同樣沒有區(qū)別
我再次抬起頭來
朝山頂望去,那里
除了空蕩依舊什么也沒有
那里空蕩得使我更加確信
——怎么上去的
就得怎么下來
山勢越來越陡
途中,不斷與一個或一群
順原路返回的人迎面相遇
他們步履輕快卻滿臉倦色
我遲疑了一會兒,便
掉頭走入他們中間
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的路
還要陡,還要不好走:好像
有種力量于背后不停地推搡著你
但我走得和他們沒什么兩樣
漸濃的暮色里,也像一個
剛從山頂下來的人
(以上選自《揚(yáng)子江》詩刊2015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