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紹林
1963年,我考取了內蒙古大學中文系漢語專業(yè),離9月1日開學還有一個多月,我利用這段時間,為上大學做準備。
我的父母都是文盲,父親是木匠,母親是家庭主婦。他們對我考上大學,并沒顯出特別的高興,更不要說吃什么升學飯了(當時也沒有升學宴一說)。父親希望我高中畢業(yè)跟他學木匠手藝,說學會手藝就有吃飯的本領了。母親說,再讀五年大學(當時內大是五年制),多大了!五年學個好木匠,成個家,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多好!我當時的思想也動搖過,心想,先考一考再說,實在考不上,就跟父親學木匠吧!
當時上大學是公費,不要學費,不要住宿費,不要書本費,飯費還能申請助學金。像我這樣的貧困家庭能領全份助學金,每月15元,當時大學的食堂是份飯制,一個月只交12元,還剩3元,夠理發(fā)洗澡,買塊肥皂、牙膏、牙刷、毛巾什么的了。所以,當時上大學,不用籌備錢。但是,被褥、衣服、鞋襪、臉盆什么的個人日用品得自己準備。
全家只有一個臉盆,大家共用,我不能拿走;平時,我和弟弟蓋一床被褥,我也不能拿走。我得準備被褥。平時穿的衣服鞋襪舊了,破了,補上了補丁,上大學不能這樣去??!需要準備的衣物等日用品算下來需要不少錢。母親愁得東挪西借。父親不過問,還硬邦邦地說:“你有本事考上大學,就有本事上大學!我每月37塊5毛錢(當時父親是集寧木業(yè)社的技工),只夠家人吃飯,到哪給你尋錢去!”
父親說得對!有本事考大學,就有本事上大學!我要自力更生,做個有本事上大學的人!
我在上初中、高中時,就利用寒暑假打工,打石子,脫土坯,掙點兒小錢自用。做這些事掙錢,周期長,一時半會兒兌現(xiàn)不了,而且數(shù)額不足。只有割草賣草,當天有現(xiàn)錢,割多能掙多。于是,我開始了割草賣草。
我熟悉割草的地方,有割草賣草的經(jīng)驗。集寧近郊的二道溝、李花溝、邊家溝、玻璃圖、榆樹灣,都是割草的好去處。
二道溝有條流水的小河,當?shù)厝擞许樋诹镎f:二道溝,二道溝,長流水,水長流,蘆葦長得高過頭!小河流的兩邊長滿了蘆葦草,茂密濃綠。我每天凌晨5點起床,拿著前一晚磨的鋒利的、亮亮的鐮刀,腰纏一根長長的捆草繩,直奔二道溝。我手腳麻利,鐮刀鋒利,割草熟練,手到刃到草倒,很快割倒了一大片蘆葦草。我伸伸腰,用袖頭擦把汗,深吸一口氣,繼續(xù)割,估摸有一百多斤了,就把草捆起來,背上往回走。集寧馬橋街有個賣草的草市,我到草市賣了草。那時的草價便宜,一斤5厘、8厘的,我的蘆葦草鮮嫩,一斤賣到了一分錢,105斤草,賣了1塊零5分錢。
二道溝離草市不遠,來回一個鐘點的路程。我每天能賣三次到四次草,一天收入三元到四元錢,這在當時是很可觀的。
邊家溝的野苜蓿一片一片叢生,叫紫花苜蓿,開著紫色的小花,很好看。我在草市上打聽到一斤能賣兩分錢,于是,我就去邊家溝割紫花苜蓿。邊家溝離草市比較遠,一天能跑兩趟。我一算,跑兩趟比跑三趟四趟還合算,兩趟紫花苜蓿一天可以收入四元多錢。于是,我變割蘆葦草為紫花苜蓿草了。
我把割草的錢交給母親,讓母親扯布買棉花,給我做被褥。母親見我眼變大了,臉變小了,眨著紅紅的兩眼說:“哪有你這么賣命地干的,別累倒了,上不了大學!”
在草市上,我又打聽到,谷莠莠草比紫花苜蓿還貴,谷子地里有谷莠莠。榆樹灣大片大片地種谷子,我就到榆樹灣谷子地里去拔谷莠莠了。
一個多月的割草生涯,早起的困乏,割草的腰酸腿痛,背草的流汗勞累,秋天的烈日煎熬,讓我的皮膚和筋骨經(jīng)受了歷練,讓我體味了人生,凈化了靈魂,懂得了收集市場信息的重要,也了解到割草賣草有訣竅。
用賣草的錢,母親給我做了一床嶄新的被褥,我扯布去裁縫鋪做了一身合體的學生藍褲褂,一件半袖白的確良襯衫,一雙回力牌白球鞋,一個搪瓷臉盆,新毛巾、牙膏、牙刷、牙缸等日用品一一俱全。
9月1日早晨,我背著行李,提著裝得滿滿的網(wǎng)兜,高高興興地登上了去呼和浩特的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