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凌宇
為什么我們做了一篇令人不適的報道
本刊記者徐麗憲在采訪《盲女殺夫》時,從山里打電話跟我說:怎么可以這樣,為什么男人會打女人?這個85后的江西老表被他在陜南農(nóng)村的見聞深深震撼,這充分說明社會之復雜,農(nóng)村人理解農(nóng)村人都不是那么的理所當然。
一個山村女人為抗爭命運付出了堪稱慘烈的代價:大山,村民,丈夫,家庭……牢籠在依山的世界里幾乎無處不在。而等她殺夫被關進真正的牢籠——監(jiān)獄,這個女人卻感覺自己解脫了。這條新聞不算新,有些讀者可能已經(jīng)看過其他媒體的報道。徐麗憲的采寫除了提供更為翔實的細節(jié),更為重要的是通過這些細節(jié)構建了一個具有豐富解讀空間的文本。微信后臺的留言表明了這點,讀者們或感慨痛惜,或自我慶幸,更多的是像作者一樣驚訝并震撼于主人公過于離奇的經(jīng)歷。還有人問這是不是小說,拜托,我們是一本新聞類雜志。作為編輯,我仔細看過徐麗憲的采訪記錄,他沒往里面添油加醋。
一個豐富的文本能提供的信息遠遠超出事實本身,這背后是記者更加扎實的采訪,以及在此基礎上對事件和人的深刻理解。我想這應該是本刊一以貫之的報道準則。我這么講,你就能理解我們的努力不是在故弄玄虛。
很多人對挖眼睛的細節(jié)印象深刻。這確實是一篇容易引起讀者不適的報道,或許應該在導讀中標明這點。讀者們寫來長長的回復闡述在閱讀中獲得的各種感受,這讓我們慶幸不是只做了篇“嚇人”的報道。
——張雄
葬禮與時代
本刊記者 衛(wèi)毅
1993年,我開始讀初中。那時候的初中生,愛好文學的人很多。我仍然記得,班上最多人看的小說有《平凡的世界》、《白鹿原》、《廢都》。這恰好是陜西當代最為知名的三位作家的作品。
彼時的閱讀并不自覺,無外乎是跟著時代的風潮而行,每個人能讀到何種程度,也未可知。甚至是二十多年后,此時之人才更明了當年身處的現(xiàn)實。比如,同學們所讀的小說,大都是從一家民營書店購得。那是一家新開張不久的書店,生意很好。我們當時并沒有意識到1992年對于私營業(yè)主的意義。我們只是覺得,可以在新華書店以外的地方以更低的價格買到自己想要看的書了。
1992年以后,中國再次置身于轉型的軌道?!镀椒驳氖澜纭?、《白鹿原》、《廢都》書寫的都是時代的轉型,只是年代不同罷了?!稄U都》就是眼皮之下的事情,《平凡的世界》是七八十年代的中國,《白鹿原》最為久遠,從清末直到50年代初。
《白鹿原》也最為深厚,當時讀得模模糊糊,而當電影《白鹿原》在2012年上映,我為了給本刊寫封面報道,重新細讀之后,震撼加倍。公映的電影比起原著,表現(xiàn)是差之甚遠。
2016年初,西安的同學來京,邀我去看陜西人藝版的話劇《白鹿原》。結束時,全場掌聲雷動。觀眾里有許多讀過《白鹿原》的人,他們欣喜于這部話劇對原著的還原程度。一位朋友聽我介紹之后,專門去看了已巡演到天津的此版《白鹿原》。
《白鹿原》的還原程度一直受到尺度的限制?!栋茁乖樊斈陞⒃u茅盾文學獎,評委們?yōu)榱诉@部小說,將評選推遲了一年,為的就是尺度的問題。既然尺度有問題,那不評不就得了?但是,大家都知道,這是一部會載入文學史的作品。
事實證明,《白鹿原》是茅盾文學獎小說里能一直被讀者記住的作品之一。所以,當陳忠實去世的時候,勾起了許多人對于《白鹿原》的回憶。
因為我寫過電影《白鹿原》的報道,陳忠實去世當天,編輯馬上找到我,想讓我寫一篇陳忠實的逝者報道。我在準備寫的時候,覺得很難下筆,關于陳忠實和《白鹿原》可以寫的東西太多。我想寫一篇更長的文章。
我來到了西安,去了很多地方,見到了很多人,聊了關于陳忠實的許多話題。我覺得,最可以集中體現(xiàn)陳忠實與周遭關系的是靈堂和殯儀館。一場葬禮,包含的內(nèi)容太多。
我又想起了初中時代的閱讀。我那時候看過茅盾的《子夜》,印象最深的就是對于葬禮上各種人物的描寫。大學時看的電影《一一》,最后的葬禮是收攏劇情的重頭戲。而自己從小到大經(jīng)歷的各種葬禮,也都能看到日常之外的那部分世界。
《陳忠實的葬禮》寫的就是陳忠實愿意接受、不得不接受和半遷半就接受的各部分世界。熟悉陳忠實的邢小利說:“正是他(陳忠實)的很多復雜的東西,體現(xiàn)了歷史的很多斑斑點點。你把他打磨得太干凈了,反而不豐富了?!?/p>
陳忠實的葬禮仿佛一個點,由此往橫向縱向輻射開去,每條線上都能串起許多人和事,我們從這些擴散開去的光譜里,看到的是一個正在不斷被解釋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