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總想出去收賬的時候，就想起了豬豬。那是上個世紀末的一天，臨近年關。

可巧，豬豬就來了，突突突，騎著電動三輪車，到了皮總的門市。皮總的門面不大，招牌卻不小，“皮氏批發(fā)中心”。門面只是個門面，后面還有倉庫。

皮總外號叫皮猴子。皮當然是他的姓，還有一層意思，就是淘氣。我們那兒說誰誰淘氣，說這人可真皮，皮得像猴子。猴子活潑好動，還很聰明。

皮總就有些坐不住，喜歡跑來跑去。他本來在廠里值三班倒的班。嫌悶，上班時候經(jīng)常往外溜。領導發(fā)揮他的特長，讓他去跑銷售。他把貨款拿去揮霍了。年底交不了差，就被開除了。

皮猴子自己開了個批發(fā)門市。生意不錯，忙起來的時候，從門市到倉庫，一天跑好多趟。進貨，發(fā)貨。

貨發(fā)出去了，都打了個白條子，記上賬，說年底一塊結算吧。

現(xiàn)在，再過幾天就過年了，皮總想出去收賬，這時豬豬騎著電動三輪車來了。

豬豬跟皮猴子上過一個班。上班的時候，豬豬笨，什么都不懂，喜歡跟在皮猴子的后面混，就像皮猴子的尾巴。兩人一前一后進了廠，又一前一后離了廠。皮猴子是被開除的，豬豬也是被開除的。豬豬上班睡覺，結果出了一個事故，被開除了。豬豬懶，沒別的本事。他買了一輛電動三輪車，載客，運貨。

豬豬騎著騎著三輪車，就會騎到皮猴子的門市，跟皮猴子閑聊天。皮猴子說，豬豬，你是越混越下相了。下相，就是越混越差的意思。

豬豬就憨憨地笑。

這個年關將近的日子，皮猴子對豬豬說，咱們去收賬吧，沒幾天了。

皮猴子經(jīng)常用豬豬的車，半年一結賬。

皮猴子拎著裝滿欠條的皮包，坐上了豬豬的三輪車。豬豬發(fā)動車子，往前一沖。皮猴子也往前一沖。皮猴子說，豬豬，你慢點哎，能把人沖出心臟病來。

豬豬說，將就吧，等你買輛汽車，開起來就不沖了。

在市區(qū)周圍，跑了幾家商鋪。每到一家商鋪，豬豬都在門口等，皮猴子一個人拎著包進去收賬。每進去一趟，皮猴子的皮包就鼓起一些。最后一家商鋪出來，皮猴子的皮包已經(jīng)顯得沉甸甸的了。

皮猴子上了豬豬的車，天已經(jīng)黑了。豬豬看著皮猴子的皮包，說，你的包快撐破了，放點到我的包里吧。

皮猴子說，你那破包，只能裝些零錢毛票，裝不了大錢的。

豬豬哼了一聲，啟動車子，突突突，車子又往前一沖。皮猴子也往前一沖。皮猴子說，豬豬，你開穩(wěn)點，別把我甩下車去。

豬豬說，放心，皮總，皮包沉，壓著你呢，甩不出去。

皮猴子就笑了，把包抱在懷里。電動車突突突地往前行駛。

廠子的圍墻外面，有一條黑水河。說是黑水河，那時候水還不黑，最多是墨綠的?，F(xiàn)在真的黑了。

車子到了黑水河邊，停了下來。豬豬說，下來，解個手吧。

皮猴子說，我解過了。豬豬說，還是解一下吧。說著，下了車，到了黑水河邊，看著廠的燈火，對著黑水河嘩啦嘩啦地尿了起來。

皮猴子也下來了，說，聽到你嘩啦嘩啦的聲音，我也要尿了。

豬豬說，那就尿吧，有錢人也得尿啊。

皮猴子掏出家伙，看著廠里的燈火，對著黑水河尿了起來。

皮猴子說，豬豬，我們要活得好好的，掙大錢，氣死廠里那些狗日的。

皮猴子說著話，抖了抖家伙，還沒來得及收進去，腦后生風，一個沉重的東西落在了他后腦勺上。皮猴子重重地倒在地上。

豬豬放下扳手，將皮猴子抱起來，扔下去，嘭，黑水河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豬豬轉身上了車，回頭冷冷地看看后座上皮猴子留下的鼓鼓的包，突突突，回家了。

案子很快就破了。豬豬被判死刑。

那個包里到底有多少錢？法官問。

豬豬說，沒錢，都是欠條。

欠條本來就在他包里，怎么包會鼓起來呢？法官問。

包里還有一些本子，書，還有一本厚厚的字典。豬豬說。

他收賬，怎么收上來這些東西呢？

我不知道答案！豬豬也很茫然。

皮猴子那天去過的商鋪老板給出了答案。

皮猴子到他們家收錢，他們都說賬還沒收回來，再緩幾天吧，皮猴子就從他們家隨手拿些本子之類的東西，放進包里。皮猴子說，這樣，我到下一家，就說在上一家收了一些賬。可是，到了下一家，他仍然沒收上來錢。跑了十幾家，一分錢沒收上來，只往包里揣了些書本雜物。最后一家，他看到人家桌上有本大字典。趁人家不注意，揣進包里。

這回，包可鼓多了，沉多了。

豬豬知道了答案，心里長嘆一聲，這個皮猴子，死到臨頭，還騙我。

又說，真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