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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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發(fā)婆婆追兇：那是恩怨盡釋后愛的模樣

作者/木辰

李國英是一位漂在京城的白發(fā)母親，短短幾年，災難接二連三：老伴病逝，兒子失足墜亡，兒媳被前男友騙走31萬，又被掐成植物人。有一種母愛叫堅強！李國英拋卻恩怨，為遇人不淑的兒媳撒網(wǎng)千里追兇，還原了家庭有愛的本色……

不幸接踵白發(fā)婆婆心如刀割

2012年10月，劉棟就職的北京汽車配件廠減員增效，危機撲面而來。劉棟上有老下有小，要養(yǎng)家還房貸，一旦失去工作，家庭就會停擺。為了不將焦慮傳遞給妻子和媽媽，他默默忍受煎熬。11月4日晚飯后，劉棟在客廳抽悶煙，妻子秦蔓揮揮手：“熏死了，去外面抽?！眲潄淼阶约衣杜_，坐在水泥矮墻上吞云吐霧。因大腦走神，他竟然失足從6樓墜落。伴隨一聲凄厲慘叫，秦蔓與婆婆李國英呼天搶地往樓下跑。劉棟頭部著地，摔在花圃邊，血流了一地。李國英當場昏厥，秦蔓顫抖著撥打120。幾分鐘后救護車呼嘯而至，醫(yī)務人員確定劉棟已身亡。

一夜之間痛失丈夫，秦蔓心碎了。時年32歲的她是河南安陽人，在一家物流公司上班。劉棟系河北邢臺人，畢業(yè)于北京理工大學。2007年兩人組建家庭，次年兒子晨晨降生，小兩口在豐臺石榴莊小區(qū)按揭購置了一套69平米的兩居室。2012年，秦蔓的公公劉歲寒因心梗去世，她與丈夫將空巢婆婆李國英從老家接到北京養(yǎng)老。李國英勤快、慈愛，秦蔓善良、包容，婆媳倆相處融洽。而今劉棟意外身亡，將兩人推入悲痛深淵……

老年喪子，李國英仿佛死過一回。劉棟遺體火化后，她一頭黑發(fā)全部變白，一個星期瘦了11斤。秦蔓熬小米粥端給婆婆：“媽，你都5天不沾水米了?！崩顕⒗蠝I縱橫：“我怎么吃得下？”這時，晨晨抱著足球哭著從外面進來：“奶奶，我沒有爸爸，院子里小朋友欺負我?！鼻芈诿驵ㄆ?。驀然間，李國英堅強了：老伴離世，兒子走了，自己有責任做孫子的庇蔭。她掙扎著下床，一連喝了三碗米粥：“為了晨晨，咱們婆媳得好好活下去?！逼畔眰z高度默契：她們一起清理劉棟的遺物，重新挪動家具位置。露臺加裝了不銹鋼護欄，努力抹去一切悲傷痕跡。婆媳倆一路支撐扶持，漸漸走出喪親之痛。

隨著生活回歸正常，婆媳關系卻開始變得微妙。失去劉棟這根紐帶，李國英與秦蔓之間明顯隔著一層。2013年1月，李國英感覺到秦蔓喊自己“媽媽”的頻率低了。秦蔓也覺察出婆婆的變化，此前自己晚歸，婆婆從不探聽原由?，F(xiàn)在她會旁敲側擊打聽，自己與誰在一起。而且，婆婆借口老年病，不再將一半退休金拿出來補貼家用……

一次，超市大米促銷，秦蔓買了80斤，一位熱心男同事替她扛回家。這觸動了李國英的悲傷：以前此類體力活都是兒子干，現(xiàn)在卻換成了陌生男人。秦蔓才32歲，遲早會再婚，到那時自己就是徹頭徹尾的外人。2013年2月，在李國英的提議下，婆媳倆劃分房屋產(chǎn)權。當初房子是小兩口共同首付購買，現(xiàn)在秦蔓每月負擔1500元房貸。經(jīng)商量，婆媳倆達成一致：房屋產(chǎn)權一人一半，李國英每月分擔750元房貸。為慎重起見，婆媳倆簽訂了房屋產(chǎn)權協(xié)議，并做了公證。辦完這一切李國英踏實了，秦蔓心里卻生出疙瘩……

5月6日，劉棟生前好友高博來家做客，李國英在廚房炒菜，眼角余光瞥見驚駭一幕：高博用鼻子嗅秦蔓的秀發(fā)，右手捏她耳垂。李國英像頭母豹沖過去：“你和劉棟親如兄弟，怎能輕薄他老婆？”高博尷尬分辯：“阿姨，我正要告訴您，我和秦蔓戀愛了?！崩顕⑾騼合鼻笞C，秦蔓點了點頭。兒子去世剛半年，兒媳就移情別戀，李國英痛心、糾結。此后只要高博來家里，李國英就指使晨晨監(jiān)督他們。秦蔓晚上超過9點回家，李國英就將門反鎖，故意裝睡不開門。直到秦蔓撥打數(shù)個電話，她才磨磨蹭蹭放她進來。

為拆散兩人，李國英私下里對高博說：“秦蔓顴骨高，命里克夫?！备卟⒋嗽掁D述給女友，秦蔓撕破臉皮與婆婆吵：“你才克夫！你不僅克死了丈夫，還克死了兒子?！逼畔标P系徹底破裂。高博與劉棟同齡，也是河北邢臺人，離異無孩，靠買賣二手車為生。2013 年9月，秦蔓娘家拆遷，父母分給她31萬元。9月20日，高博與她商量：“我想收購一輛二手卡宴，轉手就能掙30萬。咱們有了錢就買套房子搬出去。”這也是秦蔓的想法，她將31萬悉數(shù)交給男友。

然而一個月過去，高博沒了下文。秦蔓悄悄向高博的同事打聽，得知他根本沒買二手卡宴。10月4日，李國英帶孫子下樓買冬棗，秦蔓將高博約到家里，逼他還錢。高博巧舌如簧想賴賬，秦蔓準備報警，兩人廝打在一起。秦蔓用膝蓋撞擊高博下體，痛得他五官扭曲。失去理智的高博死死掐住秦蔓脖子，直到她癱軟在地……兩個小時后，李國英帶孫子回家，眼前一幕讓她魂飛魄散。老太太大聲呼救，與鄰居一道將兒媳送往醫(yī)院。經(jīng)緊急搶救，秦蔓僥幸保住性命，但大腦因長時間缺氧，淪為植物人。

摒棄私心攜手孫兒拯救兒媳

鄰居告訴李國英，下午5點左右，他們聽到屋里傳來激烈爭吵聲，約半小時后，高博用棒球帽遮住大半張臉慌張下樓。李國英向豐臺公安分局報警。晚11點，秦家父母悲痛欲絕從河南安陽趕到醫(yī)院，恰逢民警在病房向李國英及鄰居取證。秦母向警方反映，3天前秦蔓在電話里向她和老伴哭訴，說高博人品有問題，騙走她31萬，說追回這筆巨款就分手。警方將高博列為重大疑犯，開始追逃。

10月11日，秦蔓依然沒有蘇醒跡象。專家經(jīng)過腦電波檢查，告訴3位白發(fā)老人：“患者認知能力喪失，再在醫(yī)院住下去沒有意義?！彼麄冎坏脤⑶芈踊丶?。劉棟走了，女兒與李國英不再是一家人，秦家父母買了一副擔架，準備接女兒回安陽照顧。次日出門時，晨晨從幼兒園回家。他抓住擔架問姥姥：“你們帶媽媽去哪里？”李國英向孫子吐露實情，晨晨貼著媽媽臉龐，嚎啕大哭：“媽媽別走，我要和你在一起。”秦父征詢李國英：“要不晨晨跟我們一起走？”李國英斷然拒絕：“那怎么行？我現(xiàn)在只有晨晨這一個親人了?！?/p>

秦家父母決定等外孫第二天上幼兒園再動身?；蛟S母子連心，晨晨坐在秦蔓床邊，一刻也不肯離開。李國英含淚與親家商量：“讓秦蔓留在北京吧，我照顧她?！鼻啬高煅柿耍骸澳隳昙o大了，我們不忍心給你添負擔?！薄爸灰獙O子不與媽媽分開，我受點累不算什么。”其實，李國英藏有私心，將親家哄走后，幾天不給秦蔓鼻飼，讓她自生自滅。親家回安陽后，李國英不給秦蔓翻身、按摩，逐日減少鼻飼進食量。11月23日，見李國英一上午沒給媽媽鼻飼，晨晨提醒道：“奶奶，媽媽該吃飯了?！崩顕⑦@才將食糜通過胃管，輸送到兒媳體內。此后只要孫子不在跟前，李國英就不給兒媳鼻飼。秦蔓日漸消瘦。

12月5日，李國英在家里清理物品，準備等秦蔓去世后重新布置房間。在床底的舊茶葉桶里，她意外發(fā)現(xiàn)兒子生前用過的舊手機。睹物思人，李國英想看看兒子手機里的照片，竟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一段視頻。那是2010年春天，老伴劉歲寒在北京治療心梗時，秦蔓照顧公公的片段。視頻中，剛做完心臟搭橋手術的老伴躺在病床，秦蔓半跪著給公公洗腳、喂八寶粥。公公紅著臉，不讓兒媳照顧小便，秦蔓柔聲說：“爸，你總說將我當女兒，可一遇到事就把我當外人。”劉歲寒哭了：“你雖說是兒媳，可比女兒還貼心?！?/p>

當時李國英在老家照顧母親，老伴做完手術回家后只說兒媳孝順。李國英沒想到，秦蔓竟賢惠到這種地步！她為曾經(jīng)的瘋狂想法愧疚自責，并開始傾力呵護秦蔓。遵照專家建議，李國英一早起來就坐在兒媳床邊，一字一句與她交流，一句話經(jīng)常重復20多遍。李國英將孫子也拉進促醒陣營，祖孫倆經(jīng)常站在秦蔓床邊，唱她喜歡的歌曲。陽光晴朗的日子，李國英還用輪椅推著兒媳去外面曬太陽，讓她感受暖風和陽光的撫摸。2014年1月，李國英開始讓秦蔓坐起來吃飯、喝水，每次喂飯成了一項艱辛的體力活，李國英雙手箍緊兒媳的腰，晨晨雙手移媽媽的腿，祖孫倆滿頭大汗才讓秦蔓靠在床頭。飯后，李國英還用鵝毛輕撫兒媳的眼瞼、耳垂、腳心，刺激她的觸覺……

春節(jié)前夕，秦家父母專程來北京看望女兒。見房間沒有一絲異味，女兒頭發(fā)、臉龐干干凈凈，全身沒有一個地方長褥瘡，秦母含淚說：“老大姐，你辛苦了，我照顧女兒都做不到這種地步?！鼻馗感⌒膯枺骸案卟┯邢?？”李國英搖搖頭：“警方一直在追逃，沒有結果?！毕肫鹋畠旱脑庥觯丶腋改咐蠝I縱橫。在北京陪伴女兒一個星期，老兩口返家。3月19日，李國英將兒媳左腿抱在懷里按摩，突然，秦蔓小腿抽搐了一下。李國英一聲驚呼：“晨晨，你媽媽醒了。”晨晨將變形金剛往沙發(fā)上一扔，趴在秦蔓耳邊叫“媽媽”，一顆顆清淚從秦蔓眼角涌出……

布下天網(wǎng)婆婆重塑一個家

當晚，李國英打電話向親家傳遞喜訊，老兩口喜極而泣，雙方約定一起在北京照顧秦蔓。2014年3月22日，秦家父母帶著生活用品趕來了。秦母交給李國英一張銀行卡：“秦蔓昏迷半年了，卡里4500元是她應負擔的房貸，以后咱們共同承擔?！崩顕⒋_實經(jīng)濟困難，收下了。此后，4個人生活重心圍著秦蔓轉：晨晨站在床邊給媽媽背唐詩；李國英一天5次給兒媳鼻飼；秦母用語言刺激女兒思維；秦父打來熱水給女兒泡腳。

親情的溫暖，讓秦蔓十指漸漸有了知覺。撥開眼皮，她眼神清澈了許多。每次晨晨喊她“媽媽”，秦蔓會流淚。然而，李國英內心又生出另一種沉重：一旦秦蔓徹底恢復記憶，想起被高博深深傷害，且對方逍遙法外，心傷會被無情撕裂。李國英將顧慮向親家透露，秦家父母憂心忡忡：“警方都無法抓獲高博，我們三個老人有什么辦法？”李國英不服老：“高博不歸案，大家都有心病。只要他不死總會落網(wǎng)?！?/p>

此后，李國英一邊照顧兒媳一邊追兇。她從秦蔓手機里翻出高博照片，在打印店制作成追兇啟事：高博，男，34歲，河北邢臺人，身高1.72米，短發(fā)偏分。2013年10月，高博騙取前女友31萬元，將她掐成植物人。高博現(xiàn)負案在逃，有知其下落者，請與受害者家屬聯(lián)系。李國英將手機和高博照片附在上面，打印1000份。

4月1日，李國英趕回老家，將追兇啟事發(fā)給鄰居、親戚、朋友，請他們做自己的眼線。還剩下幾十份追兇啟事，李國英忍著膝蓋里的骨刺疼痛，在邢臺大街小巷張貼。眾親友對婆媳倆的遭遇深表同情，通過網(wǎng)絡將追兇啟事發(fā)給在全國各地的親戚朋友。一條條信息鏈，結成一張無形大網(wǎng)。每天，李國英都俯在秦蔓耳邊，向她講述追兇的最新進展。秦蔓不僅會流淚，還會蹙眉了，她的右手拇指微微彎曲，表達內心的憤怒。

李國英只有小學文化，為方便與各地親友聯(lián)系，63歲的她跟著孫子學拼音、打字，摸索半個月后，她會熟練使用微信、微博等通訊工具。她的通訊錄里，記錄了老家近千位外出務工人員的聯(lián)系方式，每個人都是她警惕的眼睛。各地陸續(xù)反饋回來的信息，她匯總后及時向警方匯報，為警方開展網(wǎng)上追逃提供寶貴線索。

上天不負有心人。2014年5月，一老鄉(xiāng)告訴李國英，高博在西安出現(xiàn)過。她立即將消息向警方匯報。6月21日，豐臺公安分局與陜西警方聯(lián)手，在西安破獲一起傳銷案，骨干成員高博被抓獲。李國英和親家喜極而泣。面對警方審訊，高博供述了犯罪經(jīng)過。逃亡期間，高博揮霍了7萬元，剩余的24萬警方還給了秦家父母。8月18日，豐臺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案，3位老人推著秦蔓來到庭審現(xiàn)場。高博犯故意傷害罪、詐騙罪、組織傳銷罪，三罪并罰被判處有期徒刑17年。法槌敲響那一刻，李國英含淚對兒媳說：“聽到了嗎？高博得到了應有懲罰?！鼻芈仁谴箢w掉淚，隨即慢慢睜開了眼睛。

2015年春天，李國英與親家將兒媳送往北京天壇醫(yī)院接受治療。經(jīng)過3個療程系統(tǒng)治療，秦蔓開始恢復部分記憶，睜開眼睛的時間由每天兩個小時發(fā)展到六個小時。2015年12月，秦蔓能用簡單詞語發(fā)音了，并且可以起身在床上坐十多分鐘。李國英與秦家父母一起守護秦蔓，一起照顧孫子，這個走過荊棘的特殊家庭對未來充滿了企盼與希望。

（應當事人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莫言言happywyli@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