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做過關(guān)于愛情的夢,杜麗娘卻做得太較真。讀罷《牡丹亭》悵然不已,只覺得這場愛情是杜麗娘自己釀造的一壇老酒,醉了自己,也醉了觀眾,但與柳夢梅關(guān)系不大。她游園做了一場夢,夢罷,那人追尋功名利祿去了。只有這個癡情的姑娘還在糾結(jié),欲要一個結(jié)果。
落花驚醒春夢,杜麗娘從此放不下心里的人。翌日晨起,她再去花園,又想起那些纏綿的片段,不禁懷人傷春。丫鬟春香除了陪著哭泣兩句,哪里懂得她的情意。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獨(dú)啟程,越走越遠(yuǎn)。而柳夢梅更遠(yuǎn),隔著時間和空間,不能撫慰她的相思。
為相思而衣帶寬,只嘆花一般的容顏獨(dú)缺那畫眉人,于是提筆自我描畫,留下落寞身影。亭臺山水作背景,烘托一位手捻青梅的女子,青云出岫般凈潔美好。還要題上詩句:“……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自忖將來要嫁的男子不是梅姓人家便是柳姓人家。這樣針線細(xì)密的鋪墊,只為他日的相逢。原來,人世間的遇見一種是靠緣分,一種要靠自己謀劃。
她把自己的愛情演繹成一道填空題,只等他一腳踏進(jìn)來,至此成就一個完整的句子,姻緣也因此完美。畫畢,才想到人家有情人可寄,可自己能寄誰呢?
所以,愛情于她,是一場獨(dú)角戲。
在《冥誓》這一折里,杜麗娘來到房里,兩人談婚論嫁間,柳夢梅問起杜麗娘的姓名。他目睹杜麗娘風(fēng)神姿態(tài)儼然仙女,內(nèi)心竟憂懼不安。他擔(dān)心她是仙女,因此不敢廝混下去,怕遭受懲罰。在他心里,有些界限是不可逾越的,居高位者是不可冒犯的,一旦涉及自身生死安危,愛情抑或情人都可以放下。他這樣圓滑世故,懂得遵守規(guī)則,懂得自保。
《歡撓》里,杜麗娘的鬼魂第二次來到柳夢梅處,兩人相會應(yīng)是卿卿我我地訴一番衷情才是,但事實上兩人的談話不在一個調(diào)上。她想趁著美好的月色表達(dá)內(nèi)心,但柳夢梅不想聽她抒情。在杜麗娘這里,愛情是河這岸,清風(fēng)曉月,執(zhí)手相看陌上花;在柳夢梅那里,愛情是河那岸,千軍萬馬,血脈賁張,塞上圍獵,沉溺于掠奪與占有的狂歡。
說到底,在同樣的愛情舞臺上,杜麗娘是世外看花人,柳夢梅是紅塵酒肉客。她是水,他是泥;她是云,他是塵。杜麗娘的形象比柳夢梅燦爛明艷,因為她有格調(diào),更渴望精神上的彼此契合。但柳夢梅沒能,也不會幫她實現(xiàn),他在塵埃里,只能目送孤鴻遠(yuǎn)去。
她是孤鴻,自己飛舞,自己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