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香

“老伙計(jì)，我還能見到明兒個的日頭嗎？”

大黑蜷縮在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殘墻下，眼巴巴地瞅著那苞米面大餅子一樣的夕陽，緩慢地跌進(jìn)山坳。而老伙計(jì)就趴在他的身邊，一動不動，也沒吭聲。

老伙計(jì)是條狗，一條瘦不拉嘰的笨狗。它自然不會搭茬，只是咔吧了下黑眼珠，似乎在表明它還活著。大黑則是個兵，番號歸屬于東北抗聯(lián)，這支隊(duì)伍在半月前被打散了。那天，大黑所在的連部奉命伏擊鬼子的輜重隊(duì)，按照原計(jì)劃，他們打算鼓足了勁來個出其不意，打個久違的大勝仗。誰知情報(bào)有誤，撞上的卻是敵方裝備精良的步兵中隊(duì)！一時間雙方激烈交火，死傷慘重。強(qiáng)行撤退時，一顆炮彈直砸下來，大黑頓時覺得自己像長了對翅膀，忽忽悠悠地飛向了谷底。

夜半時分，大黑醒了，他是被一陣低低的嗚叫聲驚醒的。大黑強(qiáng)撐著倦意睜開眼，就看到了弓腰守著他的老伙計(jì)，和幾只蠢蠢欲動的野狼。

大黑是在半年前，在一個死村里碰到老伙計(jì)的。那個村子剛遭受過鬼子的洗劫，無人幸存，只剩下一條狗，守著一座空院。當(dāng)時的大黑還沒這么狼狽，他見那狗餓得跟骷髏似的，就起了憐憫之心，扔給它一塊狍子肉干，道：“嘿，老伙計(jì)，跟我走吧。”

于是，大黑有了老伙計(jì)。

眼下，他們又被困在一座死村，這里沒人沒糧，也難怪大黑會把夕陽看成大餅子。更要命的是，還沒水。

不，有水。在日頭落山前，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背的大黑摸進(jìn)村，找到了一眼水井。可待他汲上半桶剛沾到唇時，卻立即開始哇哇大吐，差點(diǎn)把膽汁和肺子都吐出來！

井下，有具浮尸！

“老伙計(jì)，不準(zhǔn)喝！”大黑大喊。老伙計(jì)也真聽話，舔舔舌頭，搖搖晃晃地退到了殘墻下。

饑腸轆轆，體力也將耗盡，一人一狗恐怕很難撐過今夜?！澳悴徽f話是吧？那我說，我不想死?！贝蠛卩鹱笫郑勺×死匣镉?jì)的雙眼。

老伙計(jì)雖是條笨狗，卻非常聽話、通人性，讓它趴下，不準(zhǔn)出聲，它可以紋絲不動地趴上一整天。此時，它也該聽得懂他的話中之意，猜得到他想做什么。必須要快！大黑一咬牙，用右手利索地卸下了槍刺。而就在出手的剎那，老伙計(jì)突然睜開了眼。

顯然，老伙計(jì)看到了刺刀?？蓛H僅一怔，老伙計(jì)又溫馴地耷拉下眼皮。它偏了偏腦袋，伸出舌頭舔了下大黑的臉，隨后強(qiáng)撐著爬上了殘墻。

也就眨眨眼的光景，一聲尖利的呼嘯劃破了寂靜的空氣。

是槍聲！老伙計(jì)中槍了！大黑急忙臥倒，把子彈裝上膛，很快瞄準(zhǔn)了一個跌跌撞撞沖跑過來的人影。

那是個鬼子，是個同樣餓得腳下拌蒜、兩眼瓦藍(lán)的散兵。

“狗日的，去死吧！”大黑大叫著扣動了扳機(jī)，聲音里混合著因干涸而撕扯的沙啞。余光里，他恍惚看到老伙計(jì)的眼底，倏地閃過一絲光亮。

是夜，槍聲引來了幾名戰(zhàn)士，他們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大黑，還遞給他兩只金黃的窩窩頭。大黑沒吃，含淚供在了一座新起的墳頭前：

“老伙計(jì)，你吃吧。吃飽了好上路哇——”

（責(zé)編/范文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