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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fēng)之逐

      2016-06-16 06:11丁東亞
      飛天 2016年6期
      關(guān)鍵詞:四喜祖父祖母

      丁東亞

      1

      祖母懷抱枯葉推開柴房,曦光穿過半開的木門,隨她佝僂的背影瀉入房內(nèi)。至于屋頂那裊裊的炊煙,高過樹梢時候又瞬即消失在了風(fēng)里。

      祖父說順著風(fēng)的方向我就能尋到父親的蹤跡,仿佛父親是在風(fēng)中走失的。多年來,這個孤僻怪異、總喜歡下雨天去河邊垂釣的跛腳老人,不久前終于比祖母早一步離開人世,如常所愿地躺進(jìn)了那具早已漆面剝落的杉木棺材。記得是在夏日的一個傍晚,他圍著那口棺材察看,還拍著棺蓋對屋里手搖紡車的祖母說,老婆子,這口棺材遲早都是我的。猶如他早已預(yù)感到了自己的死期。那時,吱吱呀呀的紡車聲兀自從屋里傳出,祖母不緊不慢地收放著棉條,似乎根本不曾聽到祖父的言語。過了一會,祖父悵然若失地望著天空,自語道:這鬼天氣,怎么還不下雨呢?

      一直以來,祖父對雨水格外期待。只是那個夏天,雨水像躲著他一般,久久不曾在我們的村子落下。我不明白祖父為何總選下雨的日子出門垂釣,當(dāng)他在雨中將裝滿紅蚯蚓的瓶子放進(jìn)竹簍、拿起釣竿披著蓑衣準(zhǔn)備出門時,我總不由記起在學(xué)堂學(xué)到的詩句:孤舟蓑笠翁,獨(dú)釣寒江雪。然而,祖父根本沒有小舟可乘,天空亦無大雪彌漫,如此想來,他孑身一人雨中垂釣的場景一定無聊之極。等祖父背起竹簍出了門,祖母才會停下手中忙活的事情,咒怨般低聲嘟囔道:老不死的,遲早要死在河里!

      按照習(xí)俗,祖父要在棺材里躺上七日才能下葬。和祖母在簡陋的靈棚為他守靈的夜晚,我時常覺得祖父會突然活過來??擅看慰吹焦撞睦镒娓父∧[的身軀,以及睜得滾圓詭異的雙眼,還有那張大得足能放下一只拳頭的嘴巴,我才不得不確信他的確是死了。那些日子,祖母告訴我,說我總在夢里說話,不時還會哭喊一陣。一晚,我醒來去門外尿尿,驚喜地看到祖父竟從棺材里爬了出來。那一刻,望著月下穿戴整齊的祖父,我揉著睡眼,未及開口,祖父便向我招了招手。

      你不是死了嗎?走近了,我問祖父。

      祖父沒說話,拉起我向門外走去。

      祖母是翌日清晨在野外找到我的。躺在那片雜草叢中,祖父哼唱的歌聲尚在夢中縈繞之際,祖母一腳將我踢醒了。

      狗日的,你來這里做什么?

      我就告訴了她祖父帶我出門的事情。

      老不死的,死都死了,還陰魂不散……說著,祖母轉(zhuǎn)身走開,去尋村長了。

      早飯一過,村長就帶著村里七八個壯實(shí)的男人上了門。將早已備好的煙和錢交給村長時,祖母對他說,今天就讓老頭子入土吧。

      想好埋哪沒?村長問,狐疑地看了一眼祖母,似乎覺察到了什么。

      就埋后山吧,老祖墳都在那呢。祖母說。

      村長便與眾人分了煙和錢,安排起了分工。

      抬棺的男人們是喊著歡快的號子將祖父的棺材一口氣抬上后山的。一路上,祖母一聲不響地拉著我跟在后面。村里一群愛熱鬧的孩子也跟著抬棺人,在微涼的秋風(fēng)里慢跑,還不時沖著我嬉笑。我本以為祖母會一路嚎哭,不想她竟面無半點(diǎn)悲傷之色。埋了祖父下山的路上,我問祖母為啥不哭?她先是沉默,之后對我說,死了比活著好哩,有啥好哭的!我想了想,覺得祖母說得好像很有道理。而后山上,此時只有潔白的招魂幡和嗩吶手吹起的蒼涼,在風(fēng)中悠悠蕩蕩。

      祖父下葬那天,我在村口圍觀的人群里看到了姚惠蘭。她一襲白衣站在人群間,顯得格外搶眼。祖父生前,生病的日子,總是命我去她的診所抓草藥。每次去她那,姚惠蘭對我總是十分親熱,讓我坐在那張老舊的木凳上等著,她一邊配草藥,一邊不時回頭看我,跟我說話。偶爾,她還會拿個蘋果給我。據(jù)說她一直沒嫁人其實(shí)和我父親有關(guān),只是我從沒見過我父親,不知道他是如何讓姚惠蘭這樣?jì)擅赖呐藢λ┦追Q臣的。一次從姚惠蘭那里回來,我將她給的蘋果遞給祖父,他接過去看了看,將蘋果扔到了門外。

      婊子養(yǎng)的!她給的東西你也敢吃?

      我回身一聲不響地盯著那在地上滾動的蘋果。

      祖父很是厭惡姚惠蘭??擅看紊瞬。€是會讓我去她那里抓草藥。一晚,祖父咳得厲害,又讓我去找姚惠蘭。走進(jìn)她診所時,她正在燈下縫棉襪。見我進(jìn)來,姚惠蘭起身放下手里的針線,問我是不是祖父又病了。我默認(rèn),答說他咳得厲害,像是快死了。姚惠蘭看了我一眼,愣了下,起身配草藥去了。當(dāng)她將不同的草藥分放到紙片上時,我終于忍不住問她,你記得我爹是啥模樣嗎?姚惠蘭立即停住,盯著手中的草藥,恍然陷入了某段她難以啟齒的記憶。片刻,她從記憶中回過神,繼續(xù)配起藥來。

      我一直想要弄清姚惠蘭和我父親的關(guān)系,可村里人對此一直躲閃不言,仿佛我父親是個瘟神一般。一日,在上學(xué)的路上遇到據(jù)說年輕時曾跟我父親一起去過縣城的陳木匠,我問他知不知道我爹去了哪?他將挎著的鋼鋸從左肩換到右肩,眨了眨沒瞎的那只眼,說沒人知道他狗日的去了哪。我沒生氣,又問他我爹是不是和姚惠蘭好過呀?陳木匠便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液,說鬼知道你爹那狗日的跟多少女人好過!說完,他朝著村外一個分岔路口走去。

      祖父的棺材一被抬走,院子變得空空蕩蕩。一貫早起的祖母依然會在清晨清掃院子,將玉米撒在空地上,喂食下蛋的母雞,然后去燒飯。只是直到那個秋天結(jié)束,她都沒在我面前提過祖父。與父親一樣,他像是也消失在了風(fēng)里。這樣的日子,無人的時候,我會閉上眼睛,對著風(fēng)吹來的方向輕嗅,想要從刮過的風(fēng)里嗅到父親或祖父的氣息。

      令人失望的是,我什么也沒能嗅到。

      2

      我出生的這個村落叫茶花村。事實(shí)上,即使你找遍村里的每寸土地,搜遍村外的群山,也不會發(fā)現(xiàn)一棵茶花樹,或與茶花相關(guān)的植被。村名的由來像村里的死亡一樣,一切謎一般令人匪夷。十二歲那年,我曾試圖游過山下祖父常去垂釣的那條大河,到對岸的原始森林去尋找一種叫始祖鳥的古生物,傳說它能進(jìn)化成恐龍一般的飛禽猛獸。我想若是我能尋到一只始祖鳥的幼鳥,將它養(yǎng)大,它就可以帶著我飛越重重高山,到遠(yuǎn)方去尋回我的父親。只是當(dāng)寬廣的河面和湍急的水流漸漸耗盡我的體力,一陣類似死亡的恐懼瞬間將我擊退。我立在水中,望著對岸濃綠神秘的叢林,只得退了回來。

      那天我在河岸上呆坐了許久,在衣服沒被吹干前,我不敢回家。那時,陽光灑落在河面的光點(diǎn)格外明亮刺眼。我想起四喜也是在這條大河里淹死的。那個躁人的夏日,我從河里出來,他突然就不見了。我在河邊喊了一陣,他也沒能從水面浮出,我只好回去告訴他的爹娘,說四喜在河里游著游著就突然不見了。四喜的爹娘哭喊著跑向大河,順著河流向下尋了多日也沒發(fā)現(xiàn)四喜的尸體。也就是在那件怪事之后,村里的孩子沒人再和我玩耍,他們說我像我父親一樣,是個災(zāi)星。為此,祖父將我毒打了一頓,還說若我再去河里游水,就將我攆出家門。我覺得委屈,就坐在院子里哭了一陣,一邊哭我一邊想,大概我父親就是被我祖父攆出家門的。不禁對他有了怨意。

      我開始練習(xí)順著風(fēng)感受事物,是在祖父溺亡之后不久。一開始,我立在山坡上,感受到的只有傳入耳中的事物:鳥鳴與流水聲,以及遠(yuǎn)處羊吃青草的咀嚼聲。漸漸一切變得奇妙起來,我竟能感受到村里哪個角落有人爭吵,或是他們聚在一起閑扯的流言蜚語,甚至還隱約聽到了鳥群飛過樹梢時扇動翅羽的響動。祖母說只有瞎子能在夜晚聽到萬物生長的聲音。我不以為然。似乎是在祖父死去的第二年春天,我在一個傍晚確切地聽到了院墻上野草發(fā)芽的聲響。那聲音盡管細(xì)小微弱,但委實(shí)好聽。后來我跑到山上側(cè)耳傾聽,竟感受到了大自然悅耳的歌唱。起初,它們雜亂無章,如同眾人聒噪的吵鬧,過了一會,它們便有了節(jié)奏,眾聲形成一曲完美的樂章。我的聽覺與感受力徹底融會貫通在了一起。我興奮不已,對著遠(yuǎn)處的山林歡呼起來。那遲歸的鳥群這時便馱著我的喜悅,于夕陽下悠然飛越了山野。

      也就在那一刻,我迫切渴望聽到花開的聲音。

      我曾想把這一奇妙現(xiàn)象與祖母分享,可又知道她不會相信。所以那晚我去了姚惠蘭那里。我不知道是否該對姚惠蘭說出自己有了超能力,我猜想,若我對她說出能夠聽到草粒破土聲響的一刻,她一定會笑出聲,并會上前摸摸我的額頭,看看我是不是病了。此時,姚惠蘭診所里燈光昏暗,濃重的草藥味在房里肆意飄散。進(jìn)了屋,我才發(fā)現(xiàn)姚惠蘭沒在。過了一會,姚惠蘭從外面回來了,見我在屋里,她有些訝異。

      誰又病啦?她問我。

      我抬頭看著她。燈光下,她高挑纖細(xì)的影子落在墻面上,顯得很美。

      我,不是來抓藥的。我支吾道。

      不抓藥?。空f著,姚惠蘭從藥柜的抽屜里拿出針線,坐在我對面織起了棉襪。

      我是來看你的。我又說。

      姚惠蘭抬起臉看看我,淡然一笑。

      我去姚惠蘭診所的第二天,天空開始下起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雪花形成一道一望無際的白色幕帳。墻上野草生長的聲音瞬間被大雪隱沒。我裹著被褥依偎在窗前,身體一陣?yán)湟魂嚐?。祖母在灶房做飯時,我重又躺進(jìn)被窩。不知過了多久,我隱約感到自己像雪花一樣飄了起來,擠過木窗的縫隙飄向了窗外。祖母進(jìn)來喊我起床吃飯,我已飄進(jìn)了姚惠蘭的診所。那時,她正在門前掃雪,一個孩子站在門前一遍遍喊著她娘。我驚愕不已??刹恢獮楹?,這時天突然黑了,一個男人閃進(jìn)了她的診所,她起身迎上前,與他抱在了一起。他是誰?恍惚間,村長帶人闖進(jìn)診所,將一個光溜溜的男人拖出,扔到了門外。姚惠蘭披頭散發(fā)一絲不掛地從屋里跑出時,那男人已被眾人打得皮開肉綻,滿臉是血。他會不會是我爹呢?這樣想來,我似乎還在夢里低喚了一聲。不想祖母這時卻喊醒我,說該起床吃飯了。我用力睜開睡眼,對祖母說,我難受哩。祖母詫異,摸摸我額頭,驚叫道:哎呦,這怕是發(fā)燒了呢!說完,她讓我重新躺進(jìn)被窩,出門去找姚惠蘭了。

      在山上練習(xí)感受萬物的日子,我時常會莫名地覺得姚惠蘭就是我娘??勺婺刚f我娘是個瘋子,生下我就死掉了。有時她又說我娘是個小婊子,一日村里來了幾個勘探礦井的男人,她就跟著其中一個跑了。對于母親的身份,我覺得還是祖父的說法頗為可信,他告訴我,我娘是父親從縣城搶回來的,生下我,就與我爹一起消失了。這種說法雖疑點(diǎn)重重,但它和我想象中父親是個強(qiáng)盜的角色頗為吻合。至于后來我為何會突然覺得姚惠蘭是我娘,我也覺得詫異,盡管從記事開始,她一直都在我夢里。有時她是在喂我吃奶,有時是在教我寫字,有時她只是盯著我,一遍遍輕喚我的名字。那時在我力所能及的構(gòu)想里,只有她能與母親的影像匹配,符合母親的標(biāo)準(zhǔn)。雖然我知道她不是我娘,不過是一個曾屬于我爹的女人而已。

      村子里關(guān)于我父親的桃色故事流傳眾多,版本不一。據(jù)傳我父親身材高大,面相俊朗,村里的年輕姑娘都將他視為理想的對象??筛赣H每每遇見她們,只是會心一笑,從不與哪個姑娘眉來眼去,使得那些對他抱有幻想的女子更加瘋狂,能夠委身于他便好。這是好的版本之一,我是從村頭那個瞎眼婆婆的嘴中得知的。她在回憶我父親時,干癟的嘴角流露出一絲醉意的笑容,仿佛我父親也曾是她愛慕的對象。最壞的版本是,父親是個巧舌如簧的混蛋,每日與村里的姑娘們廝混在一起,時刻想著怎樣將她們一一占有。后來那些有了身孕的年輕姑娘為了遮羞,便投河的投河、吊死的吊死,早早地為情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我偶爾也相信父親一定屬于壞版本中的角色,至于我,則是她們之中某個姑娘的私生子??墒钱?dāng)我想要刨根問底再去求證時,那位告知我壞版本的老人卻選擇了逃避,說我根本不可能是村里哪個姑娘生下的。他堅(jiān)決的口吻使我一陣失落,我問他,為啥沒可能?老人盯著空無一物的天空長嘆道,那些姑娘可都是我看著上路的。

      那姚惠蘭呢?我又問他。

      老人眼神遽然流露出一絲驚恐,急忙起身讓我走開,自己進(jìn)了屋、關(guān)了門、上了閂。他似乎在害怕什么。

      姚惠蘭跟著祖母推門進(jìn)來時,我已渾噩恍惚。似睡非睡中,我隱約聽到姚惠蘭跟祖母說,這孩子跟許午真像哩。

      3

      許午是我的父親。他的名字就像他一樣,讀成諧音就變成了虛無。所以,在我成長的年月里,父親的稱謂逐漸成為了一種想象,會出現(xiàn)在任何我能用來思考的地方。每次看到村里的孩子跟在父親身后,或去山下的玉米地鋤草,或去山里打獵,我就會盯著他們瞧,直到他們的身影隱遁在山野。那時我很是渴望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因?yàn)槎嗄陙?,我只有年邁的祖父可以跟從,每次走在通向村外的那條大道上,還要被眾人鄙夷敵視的目光圍繞。

      祖父是從不和村里人說話的。他告訴我,是我父親壞了他的名聲,使他沒臉再和他們說話。祖父是如此看重自己的尊嚴(yán),直到咽氣,我都不曾見他到過誰家串門,或是向誰借過一針一線。他孤傲的性情一度影響了我,直到一次從學(xué)堂回來的路上,四喜忽然喊住我,邀我去西山的竹林抓野兔。

      那天我們默默地一起走了很遠(yuǎn)一段路,我才開口問四喜,你為啥要和我說話?他猶疑地望著我說,你有啥可怕的?在學(xué)堂里,四喜是個蠻橫霸道的家伙,村里人說他身上的匪氣一定源于他的祖父——一個據(jù)說從前做過土匪、干過不少殺人越貨勾當(dāng)?shù)募一?。可與我在一起的時候,四喜總是一團(tuán)和氣,往日的盛氣凌人與蠻橫蕩然無存。我們在西山竹林里尋找兔子窩那天,四喜告訴我,他抓兔子其實(shí)是為了一個女人。

      那一刻,熾烈的陽光穿過竹林落下,聒噪的蟬鳴響徹山野。夏日猶如一張用火編制的大網(wǎng),籠罩著萬物。

      你有喜歡的人沒?四喜突然問我。

      有吧。我一時無法確定。

      誰?。?/p>

      姚惠蘭。

      姚惠蘭?四喜大笑起來,說,真沒看出來,原來你喜歡老女人。

      我說,她對我好,還給我蘋果吃哩。

      那她能不能陪你睡覺?四喜說。

      不能哩,我說,她是我爹的女人。

      你爹的女人太多啦,我聽過的就有一籮筐。

      我欲再說話,四喜仰臉看了看快要落雨的天空,迅疾朝山下走去。

      如今想來,和四喜晝伏夜出的那段日子,他教會我的幾乎遠(yuǎn)甚于我十多年所有的認(rèn)知。盡管我夜出的行徑曾一度使祖父困頓不已。他曾告訴祖母,說我像是在尋找逃走的路線,像我父親一樣,有天也會消失在茫茫黑夜。更為可笑的是,他竟還指示祖母跟蹤過我。為了消除祖父的憂慮,我不得不減少與四喜的約見次數(shù)。

      起初我和四喜見面,只在山里游蕩。夜晚林叢惡鳥凄厲的歡叫與野貓發(fā)情時類似嬰兒的啼哭聲,成為我們最愜意的伴曲。一次我告訴四喜,我曾想游過山下那條大河,去對面山林里尋找一種能變成會飛的恐龍的古生物。那是個啥?四喜說,沒聽過哩。又說他才不管那里有沒有狗屁古生物,他只想捉只貓頭鷹,還說若是他有一雙貓頭鷹的眼睛,就能在夜晚看清一切事物。記得就是從那晚開始,四喜帶我去認(rèn)識了村里夜晚的秘事。

      在那之前,我從沒見過女人的身體,更沒聽到過女人和男人滾在一起時發(fā)出的撩人呻吟聲。四喜帶我順著下山的路,首先到達(dá)的是梅大牛家。他家坐落在山腳下,我們攀上一處隱秘的高坡,梅大牛家一覽無余。此時,梅家院里那盞散發(fā)著昏黃亮光的油燈就掛在牛棚外,棚里的老牛津津有味地低著頭吃料,不時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響鼻。梅嫂光著身子從正房里走出時,胸口兩個微微下墜的潔白乳房像一道亮光,瞬間將我的眼神照亮。我不覺身體一陣莫名的亢奮。四喜輕推了我一下,神秘地一笑,低聲道,沒見過吧?梅嫂此時半蹲著身子低著頭不時地往身上灑水,滾落的水滴在燈光下緩緩地從她的脊背上滑落在地。月亮猶如羞澀的新娘,躲進(jìn)了云層。在死寂一般的黑暗里,我聽到的除了自己粗重的鼻息,還有四喜吞咽口水時喉嚨發(fā)出的巨大聲響。它們在黑夜里匯聚在一起,如同一股暗流,瞬間將我擊中。看著梅嫂擦拭身子時,四喜又附耳對我說,好戲還在后頭哩。我在黑暗里看了看他,猜想他一定不止一次偷看過村里的女人。回屋穿了衣服重又回到院里,梅嫂對東屋里那個已經(jīng)癱瘓多年的男人說,村長一會要來,你先睡吧。說完,提了牛棚外的油燈進(jìn)了屋。梅大牛沒吭聲,對村長要來和自己的婆娘睡覺之事,他仿佛早已習(xí)以為常。過了一會,村長果然推開虛掩的院門出現(xiàn)了。進(jìn)屋前,他還趴在窗戶前,朝梅大牛睡覺的房里看了一會。

      當(dāng)四喜干凈利落地翻過梅家的院墻抱著一只雞回來時,一陣愉悅的呻吟聲從院里傳來。

      你聽,他們干上啦。四喜氣喘吁吁道,沒想到村長那老頭還有這本事。

      那一刻,我猶如一個夢中的無知哨兵,盯著四喜懷里的那只大公雞。受驚的月亮此時悄悄探出身子,傾灑的冷光落在四喜詭異的笑臉上。

      狗日的!起身準(zhǔn)備離開時,我憤憤不平地罵了句。

      盡管我更為詫異四喜為何要偷走梅家那只打鳴的大公雞。

      4

      祖母說女人是一面鏡子,能照出男人的靈魂。

      祖母說這話時,祖父在院子里織網(wǎng)。那張被擱置屋角多年的漁網(wǎng)早已破損不堪。我不知道祖父為何要修補(bǔ)那張漁網(wǎng),因他在花費(fèi)一天時間修補(bǔ)后,又將它扔回到原來的地方。祖母說我父親消失的前一天就是用這張網(wǎng)去捕的魚,漁網(wǎng)還沒來得及晾干,我父親就沒了蹤影?!澳愕潜淮箫L(fēng)刮跑的?!睂τ谧娓敢辉購?qiáng)調(diào)我父親是在風(fēng)中消失一事,我甚為懷疑和反感。因?yàn)槲矣X得風(fēng)無形無影、居無定所,在村子里,每當(dāng)風(fēng)起,被刮走的東西除了落葉和村里人丟到地上的物件,別無其他。只有一次,夜晚忽起的狂風(fēng)卷去了屋檐上的瓦礫和村里人晾在院子里的衣物,以及在樹枝上安睡的雞群。我祖父那件新買的灰色襯衣也在那場大風(fēng)里丟失了,為此他還尋著風(fēng)刮過的痕跡,去山上尋了好幾回。襯衣最終自然并未尋回,但他意外地?fù)旎亓藥字淮笮〔灰坏拇植家m子。

      對于祖父往日的輝煌事跡,我是從牛販子胡黑的口中得知的。這個能趕著牛群帶著干糧翻過兩座山到一個叫葫蘆鎮(zhèn)的地方販賣牛的男人,曾是我最為崇拜的男人之一。我想他在翻過山嶺時一定遇到過猛獸與狼群,并用他的機(jī)智與勇敢趕走了那些饑餓兇狠的野獸。這些是我從他臉上那道深長的疤痕猜到的。

      那日我看到他獨(dú)自一人在自家玉米田里鋤草,便走了過去。胡黑看到我,朝著沒膝的玉米地里唾了一口,繼續(xù)鋤草。烈日當(dāng)空,我想他一定渴得厲害,提議去幫他打壺水。

      你想干啥啊?胡黑回身看著我。

      我想跟你去趟葫蘆鎮(zhèn)。

      你去葫蘆鎮(zhèn)干啥?胡黑嘿嘿一笑。

      我去找我爹。

      你爹是誰?。亢谝徽?。

      我說,他叫許午。

      許午?胡黑重復(fù)了幾遍我父親的名字,想了想說,不認(rèn)識哩。

      你咋會不認(rèn)識?我說,我聽我爺爺說你們還一起販過牛呢。

      你爺爺又是誰?。亢谟謫?。

      我便告訴了他祖父的名字。胡黑“哦”了一聲,說,你爺爺我倒是認(rèn)識哩。說著,他放下鋤頭,坐到了玉米地里,拿起地上的水壺猛喝了一陣。我們此后便隔著一段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說起話來。

      胡黑說我祖父原來是村里最好的獵手,在百米之外就能精確無誤地開槍打中草叢里的兔子;還說我祖父那狗日的命真好,娶了村里最漂亮最勤勞的姑娘。我腦海不禁閃過祖母慈祥的笑臉,卻絲毫不能將她那張寫滿苦難的笑臉與漂亮聯(lián)系在一起。胡黑說我祖父每次去山林打獵,村里未出嫁的姑娘就會跑到他要經(jīng)過的河邊假裝洗衣,為的就是多看他一眼。我將信將疑地盯著胡黑,覺得他說的根本不是我祖父,而是我父親。說著說著,胡黑就說到了戰(zhàn)爭,說有一年村里忽然來了一隊(duì)日本兵,進(jìn)了村就開始燒殺淫掠,糟蹋了許多村里的姑娘。祖父便將村里的獵戶們召集到一起,組建了一支自衛(wèi)隊(duì),將那群狗日的日本兵趕出了村子。從他夸大和羨慕的言辭中,我忽然就覺得祖父高大起來,甚至我還隱約看到了他佩戴大紅花走在村里的一幕。講完,胡黑又問了一遍我祖父的名字。我說他叫許卜嚴(yán)啊。胡黑摸了摸臉上的傷疤,說,你爺爺真叫個許卜嚴(yán)?我肯定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胡黑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自語道,許卜嚴(yán)是哪根蔥?沒聽過。說完,他不再理我,撿起地上的鋤頭,繼續(xù)鋤起了草。

      田野上,此時耷拉著腦袋的玉米秧苗在烈日下隨風(fēng)搖曳,猶如一群群起舞祈雨的巫婆。

      祖父英勇的形象在我心中持續(xù)了很長一段時間。那些日子,我看他的目光都帶著驕傲,每每站在他身旁,我覺得自己也成了英雄。直至后來祖父高大的形象一夜間土崩瓦解。與此一起消失的還有我與四喜秘密而偉大的友誼。四喜在河里消失的那晚,我躺在靜夜里無法入眠。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孤獨(dú),十多年來,它雖一直與我為伴,但我卻從沒像那晚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它的存在。我想我之所以能感受到孤獨(dú),與四喜有關(guān),是他將孤獨(dú)聚結(jié)在一起,又丟進(jìn)了我的生命里。躺在床上兀自遐想之際,祖母突然在房里驚叫起來。我光著膀子跑過去一探究竟,看見的卻是祖父蜷臥在床頭狼狽的一幕。燈光下,他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羞愧地望著褥子上一攤濕淋淋的水跡——祖父竟然尿床了。祖母一邊翻箱倒柜尋找新被褥,一邊低聲抱怨?,F(xiàn)實(shí)瞬間將我從對祖父英雄般的崇敬中喚醒。退出房間,我恍然意識到,祖父其實(shí)就是個無能的糟老頭,胡黑說的那個槍法精準(zhǔn)勇氣與智慧并存的男人與他極為不符。

      那時,我已能逆風(fēng)感受到從遠(yuǎn)處傳來的哭聲或笑聲,以及人的說話聲。那些聲音雖細(xì)弱低小,卻使我倍感驚喜,或者說它鼓舞了我去遠(yuǎn)方尋找父親的勇氣。祖母說生活能告知我們的都隱藏在風(fēng)里,風(fēng)能分清好壞,能告訴我們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我想,若某日我能從風(fēng)中清楚地聽到從遠(yuǎn)處傳來的聲音,我就可以沿著河流去尋找我的父親了。有時我又想,也許等我的聽力更敏銳一些,我還會聽到死亡,并可以在風(fēng)中與它交談。四喜告訴我村里的白婆就能預(yù)知死亡,還說她能與神靈對話。那個死過一次又活過來滿臉皺紋的老人我曾見過幾次,但每次看見她,我都覺得她是個十足的騙子。然而,每年村里的祭祀日,她戴著怖人的面具在祠堂里一邊舞蹈一邊瘋言瘋語,又像真是在與神靈密談,更為離奇的是,她竟能準(zhǔn)確地預(yù)言每年田里收成的好壞。白婆神奇的力量一度使我失眠了許久,那個大霧彌漫的清晨,當(dāng)我決定出門找她占卜我父親的消息,忽又想到了她占卜所需的五谷貢禮:谷二十斤,黍二十斤,栗二十斤,麥二十斤,豆二十斤;紅冠公雞一只。想到這些,我兀自罵了句,只得回房繼續(xù)睡覺去了。

      這日大病初愈,祖母為了表達(dá)謝意,讓我去給姚惠蘭送雞湯?;貋淼穆飞?,我看見王永信裹著臟兮兮的被褥坐在門外的草堆前,凝望著不遠(yuǎn)處的一口深井,這個吃百家飯的老頭看見我,置若罔聞地笑了笑,怪異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至于他身后那間被積雪壓塌的土房,在這個寒風(fēng)凜冽的清晨輪廓顯得格外分明。我立在不遠(yuǎn)處抱緊臂膀看著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猜想他大概是想跳進(jìn)那口井里。

      地上的積雪無聲地融化著。春天如蛻殼的幼蟬,重又煥發(fā)出了光彩。就在那個陽光普照的清晨,我從夢中醒來,濃烈的肉香從低矮的灶房涌進(jìn)鼻息。

      在此之前,祖母殺掉了那只像她一樣年邁的老母雞。

      5

      祖母的視力越來越差了。如今她燒火做飯,火柴要劃上數(shù)次才能劃燃;坐在燈下補(bǔ)衣縫襪,時常會將自己的衣袖與之縫在一起。與此同時,她的記憶力和聽力亦變得衰弱起來,總是記不起她要尋的東西放在了哪兒,聽不到我和她說話。更為可怕的是,有時東西明明攥在手里,她還要一邊憑著她模糊的記憶翻箱倒柜地找尋。我對祖母衰老的速度極為不安,仿佛一夜間她就老得不成樣子了。那段時日,我覺得若某日我從門外回來,她可能忽然記不得我是誰,甚至?xí)`以為我是一個膽大的蟊賊,忽然喊叫起來。為了防止意外,每次出門前,我總要對她重復(fù)說上幾遍我是她的孫子許有。一開始,祖母對我的行為甚為反感,說她知道我是誰,還沒有老得連她唯一的孫子都不認(rèn)得。然一日我匆匆出了門后又回來,祖母竟盯著我問,你是誰???我大聲回她道,我是你的孫子許有。祖母訝異地“噢”了一聲,說她竟然還有個孫子。

      自從秋日的一個午后祖母從凳子上摔下傷了一條腿,我便不再去學(xué)堂上學(xué)了。祖母摔傷那天,姚惠蘭來了,幫祖母檢查完,她坐到門前的一只凳子上,一副倦累模樣。我端了一碗水遞給她,姚惠蘭接過去喝了一口,擦了擦嘴說,傷無大礙。又叮囑我有事就去找她。我站在院子里看著姚惠蘭,忽然一陣難過,想若祖母忽一日也像祖父一樣死掉了,我該怎么生活呢?姚惠蘭起身要走時,我忽然沖過去抱住了她,我說,你別走,我害怕。姚惠蘭先是愣住,接著便摸著我的頭說,不怕,有我呢。我就更緊地抱著她哭了起來。

      后來回想起我抱住姚惠蘭的那一刻,有兩種不同的感覺曾在我身體里涌現(xiàn)。一種是母性的溫暖;一種是女人的溫暖。甚至后一種感覺曾無數(shù)次在我回想時勾起了我對女人的欲望。四喜在一個大霧彌漫的夜晚告訴我,若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朝思暮想,就表明他對她有了欲望,那就意味著他愛上了這個女人。那個黑漆的夜晚,我們躺在祠堂后面的草堆里,像兩個經(jīng)驗(yàn)老道的男人一樣聊著女人。只是我能談及的除了想象,就是姚惠蘭。四喜斷言說她將是我生命的一部分。那晚四喜似乎心情很好,我們談?wù)撆说脑掝}中,他第一次告訴了我他聽到的關(guān)于我父親的事情。

      四喜說他的祖父告訴他,我父親是村子里的一個惡魔,幾乎霸占了村子里的每一個女人。每天他會陪村里不同的女人在不同的地方睡覺,并使她們懷了孕,生下了孩子;還說我父親曾為了爭奪一個女人,殺了村里一家姓章的人,并將他們的尸體埋在了院子里。我難以置信,說怎么可能?若是我爹每天跟不同的女人睡覺,我們豈不也可能是兄弟!四喜沒說話,從草堆里爬起,帶著我繼續(xù)去尋找我們窺視的獵物了。

      那晚我們?nèi)サ氖且粦糇≡谏缴系娜思?,或許是因?yàn)榇箪F的關(guān)系,我和四喜爬上院墻什么也沒能看到,只有忽高忽低沉悶幽咽的一男一女的哭聲從屋里傳來。我以為他們家死了人,想要離開,四喜拉住了我說,你知道嗎?他們每天都哭他們的兒子,其實(shí)他們從來就沒生過孩子。

      黑暗里,一股陰冷的寒氣從濃密的霧色里涌來。

      與往常一樣,四喜臨走前又翻墻去偷了一只大公雞。

      四喜有沒有睡過梅大牛的女人,我不知道,不過四喜在那晚的談話中無意間說了句梅嫂的乳房軟得像棉花。說完后,他還望著漆黑的夜空兀自暢想了許久。后來的一晚,我夢見一個巨大的白色棉花垛,村里的男男女女拉著手圍著它歡舞唱歌。可當(dāng)我走向他們,歡樂的一幕不見了,只有一對對赤裸著身子的男女滾在棉花垛里相互取悅。這卑瑣的一幕使我從夢中猝然醒來,黑暗里,我感覺下體一片粘濕。后來我將這一奇怪的現(xiàn)象告訴四喜,他笑說那是遺精,說明我已成了男人。四喜的話使我激動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想既然我成了男人,就可以像父親一樣會有很多女人喜歡我,于是,我開始像個驕傲的將軍一樣在村子里來回穿行??勺允贾两K也沒有哪個女人與我搭訕。只有一次,我從河邊回來的路上,村里的一個寡婦無意地瞥了我一眼。她們的視而不見使我頓感失落,我只能在黑夜里一次次將她們想象成自己的女人,在身體的一陣莫名的亢奮后沉沉入睡。

      在我和四喜交往甚密的那些日子,他除了帶我去偷窺女人洗澡或跟蹤村里的男女在山里私會,還曾想教我如何取悅女人。他告訴我,說村里根本沒有哪個女人會主動與我交往,因?yàn)槲規(guī)缀跻粺o所有一無所知。四喜的話盡管看似是對我的否決,但某種程度上他也否決了自己——因?yàn)閾?jù)我所知,他也從沒與村里的任何一個女人睡過。后來我們到村外的那條河里游泳,我準(zhǔn)備上岸后向他請教如何討好女人,他卻永遠(yuǎn)地消失在了河里。那個烈日炎炎的夏日,我立在河岸上,望著那條蜿蜒于山間的長河,忽然覺得它很像某個女人修長的細(xì)腿,而四喜就是死在了她的身體里。

      父親的形象在我的想象里愈發(fā)變得清晰,一些時候,他仿佛就要從我的構(gòu)想里走出來。盡管更多時候他模糊不清,宛若風(fēng)中的一粒塵埃。甚至我妄自揣想,或許我根本就沒有父親,不過是祖父從山野撿回的一個野種而已。

      這日我將熬好的草藥端給祖母。她盯著我久久地看了一陣,將草藥喝下,忽然對我凄然地說道:娃啊,去看看你爹吧,他就埋在后山的那棵大楸樹下。

      他不是被大風(fēng)刮走了嗎?我想起祖父的話。

      老不死的是騙你呢!祖母嘆道,他是怕你知道你爹是被人吊死的。

      我迷惑地望著祖母,一時難辨真假。

      娃啊,我就要死啦……祖母又說。

      那個金色的黃昏,她像一條冬眠的花蛇一樣躺在床上睡著了。我坐在門前的木凳上,盯著院子里覓食的雞群,覺得我的世界瞬間崩陷。天黑后,我就去了后山,那棵開滿白色花朵的楸樹猶如身著孝衣的女人,孤零零地立在山坡上。一彎鐮刀月掛在西天。在即將到來的黑夜里,我知道只有它會聽到我跪在樹下駭人的哭喊。

      自那晚在楸樹下哭過,我很長一段時間不再去想父親的事,也不再去山上練習(xí)在風(fēng)中聆聽大自然的神秘之音。我已在心里認(rèn)定,那些有關(guān)父親的種種密不可宣的故事,都是捕風(fēng)。唯一的可能,就是我父親某日在村里做了奸淫擄掠之事,辱沒了宗族,被人吊死在了山里。

      6

      這一刻,我在山上撿柴,村里的孩子聚在山下的村子里唱著歡快的歌謠。天空烏云密布。他們清澈的歌聲飄在風(fēng)中,穿過云層,朝著遙遠(yuǎn)的天際蕩去。

      南山的桃子紅了,

      北山的杏子黃了,

      西邊的麥子熟了,

      大姑娘要生娃了。

      誰的娃?

      沒爹又沒娘,

      沒衣又沒裳……

      聽到他們的歌聲,我就想到了我娘,我想若是她真的存在,也一定會教我唱很多歌謠。那樣的話,我就可以一邊撿柴,一邊快樂地哼唱她教我的歌謠??稍谖宜械挠洃浝铮赣H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稱謂。她似乎也像我父親一樣,在風(fēng)里消失了。

      站在山坡上聽歌謠時,我看見姚惠蘭背著背簍進(jìn)了山。我猜想她一定是去山里采藥,便扔下手里的干柴,悄悄地跟了上去。

      那些日子,祖母已不能下床走動了。除了每天早晚喝下兩碗苦澀灰烏的草藥,她幾乎已不再吃任何食物,變得枯瘦如柴。每晚睡覺前,我都要去她的房里看一眼,害怕一覺醒來她便在夢里迷了路,再也回不來了。有些時候,祖母躺在床上會一直喋喋不休,像個巫婆一樣,說著奇怪的話語。門外分明是艷陽高照,她卻說雨就要來了,讓我將院里的物件收了;天黑了,她又說天都亮了,我怎么還不把屋里的野菜拿出去晾晾。祖母變得詭異異常。一天我坐在門前剝玉米,祖母忽然吵著要喝水,我從灶房舀了水端給她,她又說她不喝水,餓得心慌。我便又去拿了窩頭遞給她,她不接,說她要吃白饃饃。我說家里沒白面,做不了白饃饃。祖母就嚷起來,說你爺爺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趕緊去吳嬸家借斗面,我要給他做一鍋。我就不安地看著空蕩蕩的院子,仿佛祖父真的站在陽光里。

      尾隨姚惠蘭在山里走了一陣,天空遽然響起一陣?yán)茁?,大雨隨即落下。

      我通身濕漉漉地跑進(jìn)山洞,姚惠蘭已脫了上衣。見我跑進(jìn)來,她忙又穿上,一邊扣著衣扣,一邊吃驚地問我怎么會在這兒。我支吾不答。

      山洞外,大雨如注,陣陣涼風(fēng)從洞口吹入。

      姚惠蘭將山洞里似乎早就準(zhǔn)備好的柴火點(diǎn)燃后喚我去取暖,我已感覺背脊發(fā)冷。待我靠近火堆,姚惠蘭問我為什么要跟蹤她。我抬頭看了她一眼,也就是那匆匆一瞥,我注意到姚惠蘭胸前兩只翹立的乳房像兩座山峰,躲在她濕透的胸衣里。我腦海里不禁閃過一絲卑劣的淫邪之念。姚惠蘭似乎沒有洞察到我的異常,將火撥大時,又將此前的問題重復(fù)了一遍。

      看見你來采藥,我就跟上來了。

      真是這樣?姚惠蘭質(zhì)疑道。

      此時,火的光亮忽明忽暗。山洞猶如一個隱秘的黑洞,將我和姚惠蘭困在了一起。

      想不想知道你爹的事?我把烤干的衣服穿上,姚惠蘭突然問我。

      他已經(jīng)死了,不再是我爹了。我說。

      他就是死了也是你爹。姚惠蘭往火堆里添了柴,恨道,他也真該死!

      他為啥該死?我問,他真是被人吊死在后山的?

      他是摔死的。

      摔死的?我不由一怔。

      姚惠蘭告訴我,說她跟我父親好上那年,她才滿十八歲。她說那時在村里,滿了十八歲的姑娘都會晚上跟村里的男人私會,跑到山里做男女之事,還說她母親就是在十八歲那年懷上的她。姚惠蘭說,她和我父親第一次就是在我們身處的這個山洞里見的面,將身子給了他,懷了孕。黑漆漆的山洞,蝙蝠的叫聲在暗處遽然響起。我突然覺得我父親可能就藏在蝙蝠群里,偷聽著我們說話。姚惠蘭又說那時村里沒出嫁的姑娘若是懷上了孩子,就是辱沒了宗族,要被吊死。她害怕,和我父親約定一起逃走,可我父親變了卦,和村里另外一個姑娘好上了。

      火光里,長發(fā)垂髫的姚惠蘭這時看上去猶似一個動人的女鬼。

      我就是你懷上的那個孩子?我問姚惠蘭。

      姚惠蘭搖頭說,那孩子早死在我肚子里了。

      我爹是咋摔死的?我又問。

      姚惠蘭沒接話,過了一會,她低聲罵了句,狗日的村長!

      雖然姚惠蘭沒正面回答我,但我已隱約感到我父親的死與村長有關(guān)。甚至我猜出姚惠蘭和村長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我躺在火堆旁,睡意全無。山洞外,忽急忽緩的雨聲酷似村里死去的人們在哭。在此之前,姚惠蘭將烤熟的紅薯分了一半給我,吃完紅薯,姚惠蘭用雨水洗了手,回來時還抱了抱我,說她真的很想給我當(dāng)娘。

      翌日一早回到家,我看到祖母正在灶房里燒飯??瓷先ィ坪跻淹耆祻?fù)了。我從水井里打水洗臉時,祖母從灶房里走出來,對我說飯燒好了,她要去躺一會。

      院子里到處是水,吃食的雞群咯咯地叫著。

      我換了衣服去祖母的屋里喚她吃飯,她已睡熟。我喊了她幾聲,祖母沒答應(yīng)。我走到她床前,看到她滿臉的皺紋突然沒了,眉頭也開了。我推了她一下,祖母沒動;我用手指在她鼻子上試探,發(fā)現(xiàn)她已沒了呼吸。

      門外,地面的雨水向著低處匯聚,我知道它們遲早會像姚惠蘭頭發(fā)里流出的鮮紅液體一樣,消失得了無蹤跡。

      就在那個驟雨初歇的清晨,我決定吃了飯就上路,沿著河水的流向,去尋找我那消失在風(fēng)中的父親。

      責(zé)任編輯 趙劍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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