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 媚
(廣州大學 外國語學院, 廣東 廣州 51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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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喻網(wǎng)絡(luò)之構(gòu)建:《悲傷與理智》節(jié)選散文篇章博喻研究
鐘媚
(廣州大學 外國語學院, 廣東 廣州 510006)
摘要:學界界定布羅茨基詩性散文中大量運用隱喻的創(chuàng)作手法為“組合隱喻”,然則從認知語言學的視角來看,該創(chuàng)作手法的實質(zhì)是篇章博喻的運用。布羅茨基利用根隱喻進行延伸,衍生出許多相關(guān)的子隱喻,用于充分闡釋喻底,為其散文的隱喻網(wǎng)絡(luò)構(gòu)建服務(wù),進而使得布氏散文獨具特點,連貫統(tǒng)一、條理清晰并且意象豐富。除了給文本以有力的修飾作用和闡釋力以外,篇章博喻同時也給讀者帶來文學上智性審美的體驗。
關(guān)鍵詞:《悲傷與理智》;布羅茨基;篇章隱喻;隱喻網(wǎng)絡(luò)
一、前言
布羅茨基因其動人的抒情詩作品榮獲諾貝爾獎,并且被冠以眾多美名,如“20 世紀后半期唯一能與世紀初燦若星辰的詩人相媲美的俄語詩人”、“第一俄語詩人”等[1]。然而真正奠定布羅茨基在文學界以及讀者心中獨特地位的卻是另一體裁的作品——散文。正如布羅茨基研究者們所述,“布羅茨基在美國、一定程度上也是在整個西方的作家聲望,因為他的散文創(chuàng)作而得到了鞏固。”[2]295、 “布羅茨基在俄國的聲譽主要仰仗于其詩歌成就,而在西方,其散文在塑造其詩人身份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3]。布氏散文的認可度由此可窺一斑。而布羅茨基生前最后大作《悲傷與理智》[4],作為其“天鵝之歌”同樣也獲譽無數(shù)。
《悲傷與理智》共收錄了布氏21篇散文,類型豐富,囊括了往事回憶、演說講稿、旅行游記、講課文案、公開信和悼文等。該著作的創(chuàng)作時間為 1986 年至 1995 年,橫跨十年之長,沉淀了布羅茨基最后的十年創(chuàng)作中別樣的人生經(jīng)驗和生活感悟。布羅茨基此部巨作是以收錄的第十五篇命名的。同名為《悲傷與理智》,據(jù)此可推知這篇散文對全書有著何等重要意義,它既是全書思想的聚焦同時也是布羅茨基創(chuàng)作手法的縮影。《悲傷與理智》由兩小篇組成。這篇散文作為全書思想焦點,毫無疑問講述的主題是詩歌,具體來說是關(guān)于弗羅斯特的兩首詩歌《步入》和《家葬》。在創(chuàng)作手法方面,該散文展現(xiàn)了布氏散文的三大重要特點之一:對隱喻駕輕就熟的運用。本文主要分析第二小篇《家葬》中篇章博喻的特點、運用及其文學效果。
二、篇章博喻
Werth是首次使用“博喻”的學者,認為博喻(megametaphor)是可以延展至整個篇章的隱喻,包含了根隱喻和其他子隱喻(micrometaphor),圍繞某個主題展開復雜的概念網(wǎng)絡(luò)構(gòu)建[5]。篇章隱喻已經(jīng)超越了詞句層面的隱喻,而是一個貫穿整個篇章并且揭示篇旨的隱喻。此時的篇章隱喻不再僅限于修辭層面,已經(jīng)拓展成為隱喻性的篇章框架,使得所運用的一個個概念隱喻有機連接起來呈現(xiàn)出具有等級特征的概念網(wǎng)絡(luò)[6]。
篇章博喻的特性與一般的字詞句層面隱喻大為不同。魏紀東總結(jié)出篇章博喻的7個特性,但本文所要分析的《悲傷與理智》中的篇章博喻特征更多地體現(xiàn)在同一性、系統(tǒng)性和連貫性中。篇章博喻的“同一性”是指衍生于根隱喻的所有喻體在隱喻描述中保持同一方向性,這種同一性就是喻體之間在意義上所保持的和諧一致性。而“系統(tǒng)性”的產(chǎn)生是因為在篇章中隱喻的系統(tǒng)性總是起源于一個根隱喻,以此為基礎(chǔ),篇章中不同的子喻體會圍繞著這一主要隱喻做出漸進性的、有規(guī)律的、系統(tǒng)的描述,使得不同子隱喻間的語義連貫起來。這一過程建立了一個較為完整的隱喻系統(tǒng)。篇章隱喻連貫性是基于同一性和系統(tǒng)性而建立起來的,由于前兩者的存在使得該隱喻能夠在文中一如始終地貫穿,子隱喻與子隱喻之間具有關(guān)聯(lián)性,從而帶動文章的連貫性[6]。
三、《悲傷與理智》中的篇章博喻
劉文飛在《悲傷與理智》的譯序中曾評述說:他(布羅茨基)善于拉長某個隱喻,或者將某個隱喻分解成若干小的部分,用若干分支隱喻共同組合成一個總體隱喻[4]21。這一表述恰恰印證了布羅茨基在行文中的隱喻運用符合篇章博喻的特點。
(一) 敘事推進:希臘戲劇隱喻
第十五篇散文《悲傷與理智》的第二小篇開篇沒多久,布羅茨基單刀直入定位弗羅斯特的詩作為一座劇院,詩人擔任多重角色,包括舞美設(shè)計、導演、芭蕾舞教練等等,又是還需要親手關(guān)掉劇場的燈。這代表著作者業(yè)已為讀者們揭開了喻底,即根隱喻。布羅茨基稱《家葬》為希臘戲劇的壓縮版,首先給讀者鋪排了相關(guān)的映射域,雖然希臘戲劇這一根隱喻在全文中僅出現(xiàn)一次,但接下來連續(xù)不斷的子隱喻皆從其衍生而來,仍然會不斷提醒讀者這首詩是一場壓縮版的希臘戲劇。
布羅茨基緊接著對這場戲劇的其他細節(jié)進行了介紹。“圓形舞臺壓縮成一個樓梯……”“第一詩行向你們介紹了演員們的位置……”[4]253《家葬》中的地點被喻為圓形舞臺,男女主人公被喻為演員們,篇章博喻延伸之前布羅茨基落筆提示較為明顯,但在正式按詩節(jié)分析詩歌文本時,他的博喻衍生得不著痕跡,讀者們仿佛看到的便是一出希臘戲劇,而非一首詩歌。布羅茨基的神來之筆通過希臘戲劇的篇章隱喻以可視化的舞臺戲劇表演代替不可見的詩歌敘事,以此推進詩歌情節(jié)發(fā)展、矛盾沖突和敘事重點等。
分析伊始,布羅茨基便高度贊賞前兩行詩句,認為僅憑這兩行便可成一首詩,成一出戲了。
他從樓梯下向上看見了她,
在她看見他之前。
“這是一個內(nèi)容非常豐富的舞臺場景,更確切地說是一個鏡頭?!盵4]253舞臺場景本質(zhì)意指敘事場景,而鏡頭則是敘事角度。“一個空間,一座房子,兩個人物”不僅為讀者提供了看場的全景,同時也為讀者找到的了全場的焦點。一統(tǒng)而后分之,顧全局又不忘細節(jié)。借助戲劇隱喻,布羅茨基對接下來詩行的細致分析尤為精彩!
她開始下樓梯,
卻又望向下一個可怕的東西。
她猶豫地邁出一步,卻收住了腳。
直起身,再一次張望。
鏡頭的子隱喻進一步延伸,成為特寫鏡頭,表示詩歌開始深入細致地分析敘寫。除了鏡頭以外,另外增加了畫面的隱喻。他將這幾行詩喻為幾個連續(xù)的鏡頭,分解成了三個畫面,其中包含了三個特寫鏡頭。前三行分別為三個整體畫面,后三行則分別是面部、腳部和全身的特寫鏡頭。畫面的隱喻讓詩句描述的動作以整體凸顯出來,令讀者有宏觀的感知。但布羅茨基同時對這些動作進行了細節(jié)的分解,以特寫鏡頭的隱喻方式,將讀者注意力引到詩人藏在筆下的小動作。布羅茨基的隱喻就像一把手術(shù)刀,在讀者面前精準快速地剖開要害,將詩骨完全展示給讀者。
《家葬》接下來便開始了男女主人公冗長的交替談話,這些交談被喻為芭蕾雙人舞。布羅茨基在鋪排完舞臺之后,他從手術(shù)刀變成了聚光燈,將全文注意力引向男女主人公。芭蕾雙人舞的出現(xiàn)再一次呼應(yīng)了戲劇隱喻,而且極為重要的子隱喻。它是這出戲劇的演出方式,實指詩歌敘事推進的方式,也就是以男女主人公交替談話的方式推進詩歌敘事發(fā)展。再者,芭蕾雙人舞的雙方交互的特征也映射到男女主人公的交談之中。芭蕾雙人舞中雙方或合或離的互動也代表著以下詩篇中男女主人公懷著不同目的的交談的可視化及形象化。交談過程(同是較勁過程)中,兩者情緒上的對抗、心理優(yōu)劣勢的轉(zhuǎn)變通過芭蕾雙人舞的映射具體化,令讀者更加直觀地感受到女主人公喪子痛心,而男主人公卻理智清醒。
令女主人公害怕的場景是透過樓梯上的窗戶看到的。她看到的東西借由男主人公之口說了出來。布羅茨基延伸了戲劇隱喻,用了舞臺調(diào)度一詞,將這可怖的景象呈現(xiàn)了出來。
這小小的目的埋著我的親人??!
真小,從這窗框間可以看見它的全貌。
它還沒一間臥室大呢,不是嗎?
上述詩句中最為關(guān)鍵的詞是“框”(frames),“因為它身兼兩職,既是實際的窗框,也是臥室墻上的一幅畫。也就是說,窗戶像掛在墻上的一幅畫,而這幅畫描繪的是一座墓地。不過,描繪意味著將窗外的景色縮小到一幅畫里去……但是在下一行里,墓地又恢復了它原有的尺寸,因此便與臥室一樣大小了?!盵4]263在后文中布羅茨基認為這是詩人的一種舞臺調(diào)度。與其說是詩人的舞臺調(diào)度,倒不如說是布羅茨基的舞臺調(diào)度。是作者而非詩人將這兩句詩行的實質(zhì)轉(zhuǎn)變通過次隱喻解讀給讀者,并不是經(jīng)由詩人的詩句呈現(xiàn)出來的。
經(jīng)由芭蕾雙人舞隱喻中穿插的皮格馬利翁和迦拉忒亞隱喻小型隱喻(下文將詳盡闡述)分析男女主人公的心理角力,皮格馬利翁爬上了雕塑的基座,并不代表他便贏得了優(yōu)勢地位。布羅茨基分析道,位于樓梯之上的加拉忒亞的失勢是從“扶手”這一舞臺提示開始的。
她向后退縮,從他擱在扶手上的胳膊下
退縮出來,然后滑下樓去。
“這依舊是一段芭蕾舞,舞臺提示被插進了文本。這里最富含意義的一個細節(jié)就是樓梯扶手…… 樓梯扶手預(yù)示著她將滑下樓梯,因為每個小孩都滑過樓梯?!昧钊四懬拥哪抗庵欢⒅@又是一個舞臺提示。”[4]266舞臺提示給予了觀眾一定暗示,揭示所發(fā)生事件的本質(zhì),有助于觀眾自行對下一情節(jié)發(fā)展進行推理。在此,布羅茨基所指“扶手”是提示女主人公即將下滑的心理優(yōu)勢和心理地位,因為她已經(jīng)從基座上滑落到基座之下,恰好與開篇形成強烈對比。而另一個舞臺提示則是指女主人公被擊倒的精神狀態(tài)。
(二) 心理角力:皮格馬利翁和迦拉忒亞隱喻
芭蕾雙人舞隱喻僅是框定作用,當中還穿插了另一個小型隱喻,即真正詮釋男女主人公斡旋的皮格馬利翁和迦拉忒亞隱喻。男主人公是屋子的主人,因而他是造物者皮格馬利翁,而他的愛人便是迦拉忒亞,也就是他所造的雕塑?!都以帷芬婚_始便來了個顛倒,讓女主人處于樓梯之上,而男主人位于樓梯之下,仰視女主人的一舉一動。本是雕塑創(chuàng)造者的皮格馬利翁于優(yōu)勢地位,而她站在樓梯之上,正如布羅茨基所喻“她站在基座之上如一尊雕塑…… 而他卻在基座底下”[4]254,借此暗示了女主人公心理上的優(yōu)勢地位,也揭開了兩人之間的緊張關(guān)系。
如前所言,舞臺鋪排之后,芭蕾雙人舞開始了。
“你看見了什么?”
他向上爬,直到她蜷縮在他腳下。
“我要答案——你得告訴我,親愛的。
“這是一個非常皮格馬利翁式的提問。提問的對象是基座之上,也就是樓梯頂部的模特?!盵4] 256他之所以向上爬是因為“雕塑家發(fā)現(xiàn)自己被模特的面部表情所迷惑:她看到了他看不到的東西。所以他不得不爬到模特的基座上,將自己擺在她的位置上。”[4]257
女主人公處于樓梯之上的優(yōu)勢地位和心理,即創(chuàng)造物的心理優(yōu)勢,讓創(chuàng)造者感到不安。正因如此,皮格馬利翁疑惑不解,想要看清自己親手雕刻的愛人所看見的東西才會強硬而堅決地提出“我倒要看看”,以彰顯自己作為造物者的心理優(yōu)勢。男主人公爬上來后,女主人公已然“蜷縮在他腳下”、“癱坐在裙子上”了。
如果沒有皮格馬利翁和加拉忒亞隱喻,想必布羅茨基未必能夠如此精彩解讀男女主人公之間甚是激烈的心理地位和心理優(yōu)勢爭奪戰(zhàn)。布羅茨基合理運用了皮格馬利翁的典故,用于隱喻男女主人公的心理拉鋸戰(zhàn),使讀者在原有的故事背景中理解《家葬》的情節(jié)發(fā)展,一方面不僅具有理解上的便利性和深刻性,另一方面也展示出了布羅茨基對該詩的熟稔的分析和強大的解釋能力。
這出戲尤為重要的表演被他用聚光燈清楚展示出來,而且展示的不是外在的肢體表演而是主角們的內(nèi)心戲。這一小型隱喻的穿插使得布羅茨基對《家葬》的分析精彩無比,讓人拍手叫絕。布羅茨基借用皮格馬利翁的典故解說完這段芭蕾雙人舞之后,重拾戲劇隱喻,衍生至上文提及的舞臺調(diào)度及舞臺提示隱喻。而這一轉(zhuǎn)變也預(yù)示著布羅茨基的分析從近景拉到遠景,暫且放下細節(jié),關(guān)注整體。而這一整體與細節(jié)處理(自由轉(zhuǎn)換或有機整合)的手法已是繼畫面與特寫鏡頭隱喻之后第二次出現(xiàn)了。
(三)主題顯露:悲傷與理智隱喻
第二個小型隱喻一反前例,并不是直接揭曉喻底,而是在文末論述主題時才提出該隱喻。布羅茨基如此設(shè)計是因為該隱喻一是涉及《家葬》的主題,二是涉及布羅茨基本人的詩學觀,最后才揭曉喻底對該篇散文具有畫龍點睛之用。理智與悲傷分別映射的是女主人公與男主人公。前文在分析《家葬》詩歌文本時,暗中步步鋪墊,不知不覺地讓讀者意識到主人公是兩種情緒的代表。
如前文所述,《家葬》前半部分大多在描寫女主人公,她似乎看了什么可怖的東西,而后又與男主人公開始爭執(zhí)。至此,讀者們或許仍蒙在鼓里,不清楚那可怖的東西究竟是什么。就在謎底揭曉時,“但我知道,那不是一些石頭,而是我孩子的墳?zāi)埂!迸魅斯俺鏊膫€“不”(don’t)。布羅茨基分析道,“這首詩聚集起了陰郁的力量。四個‘不’便制造出了間歇的非語義爆炸。”[4]265前半部分詩行由她猶豫的動作、害怕的表情、“癱坐在裙子上”等堆積起來的陰郁情緒,在接近事實真相(喪子)時達到頂點爆發(fā)了。女主人公的陰郁情緒爆發(fā)后,她開始選擇逃避,想要到屋子外面去,“我要出門,我要透口氣”。她不僅想要逃避這個空間、這個男人,更想逃避的是當前談?wù)摰脑掝}——不要再提起她死去的孩子。
在她移動門閂之前,男主人公,即理智的化身,開始阻止女主人公外出,用哄騙的手段,讓她和他聊聊,因為“有件事我想問問你,親愛的”、需要“你幫幫我”。男主人公頻頻說出諺語式的勸說,企圖用理性將其挽回。
不愛的人缺了這些無法生活在一起。
相愛的人有了這些倒無法相守了。
但女主人公用“移動門閂”來說明她并不接受。男主人意識到在繼續(xù)理性下去,他將失去她。因而,立刻喊出:
不——別走。
這一次別再去和別人說了。
跟我說吧,只要是心里的東西。
但他理性上的妥協(xié)并未持續(xù)多久,之后便又沖向諺語式的勸說。
一個母親失去第一個孩子,
就永遠痛苦——即使在愛情面前?
你認為這樣才是對他的懷念——
理性的回歸最終導致雙方對立的結(jié)局。女主人公拒絕了他以上的解釋,進而開始了反擊,將她在窗邊看到他掘墓的場景細細說了一通。他變成了孩子的掘墓人,冷酷無情的死神。而現(xiàn)在房子里只有她和死神一起,對峙的情緒一發(fā)不可收拾。
如果《家葬》繼續(xù)寫下去,讀者們或許會猜測:悲傷和理智,哪一方在這次“交談”中勝利了?但弗羅斯特作為敘述者并沒有將勝利的旗幟插在任何一方的土地上,他擔任了結(jié)合者的角色,“將悲傷嫁給了理智”[4]286。布羅茨基認為弗羅斯特通過這樣的結(jié)合, “這正是弗羅斯特要追求的婚姻形式,或者也可能是這種婚姻形式在追逐弗羅斯特。”[4]286論述于此,《家葬》的主題已顯露出來,但同時顯露的還有布羅茨基本人的詩學觀點:“我想,他所探求的就是悲傷與理智,這兩者盡管互為毒藥,但卻是語言最有效的燃料,或者如果你們同意的話,它們是永不褪色的詩歌墨水?!盵4]286
悲傷代表感性情感,理智則代表冷峻分析。在同一首詩中,戰(zhàn)勝的一方可以決定該詩的所屬類型:抒情詩抑或是哲理詩。但不可否認,如果沒有這兩種情緒的渲染,詩歌的語言必然失去打動人心的能力,更何況許多千古流傳的詩歌正是因為這些情緒的存在而亙古永恒。
四、篇章隱喻的文學效果
縱觀以上對《悲傷與理智》之第二小篇的分析,以下圖1可以清楚展示其隱喻網(wǎng)絡(luò)的建構(gòu)(注:加粗字體為喻體,帶雪花符號字體為本體)
如圖1所示,戲劇隱喻步步延伸,衍生出許多其包含的子隱喻。布羅茨基解讀過程中頻頻出現(xiàn)的子隱喻形成了一個接近完整(缺少表演結(jié)束部分)的戲劇系統(tǒng),且始終以戲劇隱喻貫穿全文,篇章博喻帶來的系統(tǒng)性和同一性由此體現(xiàn)。將戲劇隱喻映射到詩歌文本分析,這令布羅茨基的分析條理清晰,易于理解。加之,篇章博喻本身具有系統(tǒng)性和同一性的特征,這一特征同樣轉(zhuǎn)移到布羅茨基的散文中,讓行文連貫統(tǒng)一,銜接自然。
圖1
另外,該節(jié)選散文中的主要篇章博喻是戲劇隱喻,其中穿插了兩個小型隱喻以解釋男女主人公的心理角力和顯露散文主題及作者詩學觀。如同一個位于中央的鐵環(huán)同時緊扣著旁邊的兩個小環(huán),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文中布羅茨基評述弗羅斯特的《家葬》中有一條隱喻線索,而神奇之處在于他的分析散文中也存在著一條隱喻線索,且遠比弗詩復雜得多。這三個隱喻并非平行且互相獨立的,而是相互交叉,交織在布羅茨基對弗詩的分析解讀中。尤其是前半部分戲劇隱喻中的表演形式(芭蕾雙人舞)與皮格馬利翁隱喻的交互甚為明顯。前者意在提供整體視角,而后者的出現(xiàn)將焦點放在男女主人公身上,因為《家葬》由交談對話構(gòu)成,因而隨著談話的進展,男女主人公心理力量的抗衡、力量對比轉(zhuǎn)變等通過皮格馬利翁隱喻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了出來。
網(wǎng)中有網(wǎng),套中有套。讀者在這張隱喻網(wǎng)中順著主線索找到了一條又一條小線索。布羅茨基的篇章隱喻給讀者的閱讀體驗并不是單一的,而是讓他們從中獲得智性審美。讀者們不僅為作者巧妙的隱喻網(wǎng)絡(luò)建構(gòu)折服,同時作為接受者本身也可以進行思考,從中破譯這些線索,與文本實現(xiàn)互動。因此,這個充滿智慧且十分適宜的隱喻網(wǎng)絡(luò)不僅對文本起到了有益的修辭作用,而且為詩歌文本的解讀提供了強大的闡釋力,還給予讀者智性審美的體驗。
五、結(jié)語
孫鏡之在《談博喻》一文中用實例說明了博喻在小說、詩歌和議論文中的應(yīng)用,并強調(diào)了“博喻是比喻中表現(xiàn)力最強的一種格式”[7]。布羅茨基的《悲傷與理智》證明了篇章博喻在散文中也可以得以廣泛運用,并且同樣實現(xiàn)了最強的表現(xiàn)力。布羅茨基運用篇章博喻層層推進,分析解讀得條理清晰,使文章連貫、系統(tǒng),具有文學美感。在布氏散文中,篇章博喻不僅是有利的分析工具,也是有益的雕刻工具。博喻連接了層見疊出的子隱喻,構(gòu)建起了一張華美的隱喻網(wǎng)絡(luò)的同時也為其詩性散文提供了意象之間互相關(guān)聯(lián)的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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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玉燕)
Weaving the Metaphorical Web: Megametaphor Study on Selected Essay ofOnGriefandReason
ZHONG Mei
(Foreign Language Department, Guangzhou University, Guangzhou, Guangdong, 510006, P.R.China)
Abstract:In the past studies of Joseph Brosky’s poetic essays, scholars used to coin his creation technique of applying a great amount of metaphors as “integrated metaphors”. Howeve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 theories, this is what linguistics call as megametaphor. Based on the megametaphor, Brosky extended it by adding other related micrometaphors which are revolving around the subject, and thus he had woven a metaphorical web for his essays. And it has become one of the greatest features of his poetic essays. This application of megametaphor makes perfect sense in convincingly analyzing the texts and producing rhetoric effect as well as bringing intelligent aesthetics to the audience.
Key words:On Grief and Reason; Joseph Brosky; megametaphor; metaphorical Web
收稿日期:2016-03-02
作者簡介:鐘媚,女,廣東河源人,廣州大學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04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3798(2016)02-008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