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潔

不管是電影，還是文學，不管藝術樣式如何流變，欣賞方式如何變換，一切藝術作品意圖表現(xiàn)的“母題”通常是經(jīng)久不衰的，探討“人與自我”“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三大關系是所有藝術樣式永恒的皈依。這種恒定性是我們把電影引入語文學習的依據(jù)。真正優(yōu)秀的電影，正和杰出的文學經(jīng)典一樣觸及人的靈魂深處，關照人類生存的重大母題，它們能穿越歷史的迷霧和斑駁的影像，叩問當下。

另一方面，當今社會資訊發(fā)達，多媒體技術已經(jīng)被中學教育廣泛應用。中學生不光在傳統(tǒng)的紙質媒介上欣賞藝術，而且可以在一個電子媒介平臺里調動各種感官欣賞一種“新文學”。這種“新文學”有力借助文字、圖像、視頻、音響等各種媒介，綜合了戲劇、文學、繪畫、音樂等多種藝術形式；它承載于厚重的膠片上，卻騰凌在時空之中；它以最鮮活的形象、最靈動的姿態(tài)，向我們表現(xiàn)人生的各個側面，人性的各個角度。從筆者所做的“影視資源影響初中生語文教學情況的問卷調查”中發(fā)現(xiàn)，幾乎沒有學生是不愛看電影的！遺憾的是，當代中學生觀影更多地被商業(yè)大片、好萊塢大片裹挾，阻擋了他們在有限的空閑時間里接觸到真正有趣味、有思想、有意境、有深度的影視藝術。因此，很有必要在現(xiàn)有的語文課程框架中，開辟出一個空間，引入真正經(jīng)典、優(yōu)秀的影視藝術作品，讓學生從影視作品的趣味性、現(xiàn)實性與綜合性中獲得思想與審美的滋養(yǎng)。

根據(jù)七年級至九年級學生電影鑒賞的接受程度和喜愛程度，以及與初中語文課程設置的相關度，筆者按照“人與自我”“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三大母題精選出一個影視資源庫，這個資源庫即分為“人與自我”“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三大主題序列。這樣既可以確保電影作為一門審美藝術的獨立價值和整體觀念，又可以遵循最基本、最普適的規(guī)律，呼應語文學習的內在肌理。

第一主題序列：人與自我

人的生命是偶然的，又是極為神秘的。每個人的一生都有一個最基本的任務，就是認識自己。我們通過認知、體驗，不斷地去拓展、挖掘生命的向度和深度，去試圖理解各種生命的命題，比如什么是自由、責任、幸福、信仰、道德、真理等等；電影藝術就是在這樣一種認知性的體驗中，幫助我們撥開諸多身外之物的“迷霧”，與靈魂對話，與精神交流，去努力創(chuàng)造一個更為飽滿、豐盈的生命個體。作為資源庫第一序列，“人與自我”精選出《國王的演講》《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看上去很美》《楚門的世界》《肖申克的救贖》《入殮師》等六部優(yōu)秀電影。每部電影通過“電影與生活”環(huán)節(jié)啟發(fā)、引導學生叩問自我、發(fā)現(xiàn)自我。

比如，配合七年級下“人與自我”之“成長的足跡”這個單元話題，筆者推薦李安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李安導演用奇美的鏡頭講述了少年派在海上漂流求生的雙重奇幻故事。在訪談中他說：“就像派與理查德·帕克（老虎）最后在墨西哥海岸登陸一樣，我們終于帶著這部電影到達了旅程的彼岸。在此之后，我們就要讓它飛躍到現(xiàn)實世界中，期冀著它能講述出更多的故事，更多在你們心中、腦海中，屬于自己的故事?！庇^影后，我們自問：“這是一個關于 的故事？”學生七嘴八舌，討論起成長、苦難、自我、生命、信仰與理性、電影、人性等等話題。學生甲認為這是一個關于“人生”的故事——“那變幻莫測的大海，其實就是生活、人生。人生中，有風平浪靜，有意外驚喜，也有驚濤駭浪、暴雨驟臨、狂風大作。不同的困境與驚喜能激發(fā)出不同類型的性格，人性與獸性本就在不停交替中?！睂W生乙認為這是一個關于“信仰”的故事——“信仰與理性看似是有沖突的，但仔細思考，卻發(fā)現(xiàn)是可以并存的。就如片中派的母親說過：理性能解決外在的，而信仰則能解決內在的。正因為如此，派才得以奇跡般地存活。信仰給他的心靈搭了一個庇護所。用荒誕掩埋殘酷，用信仰保護心靈，這部電影讓我想到了許多我沒想過的東西?！睂W生丙覺得這是一個關于“自我”的故事——“當電影完結，望著黑色的電腦屏幕，我不禁暗自思考，派在老虎的眼中究竟看到了什么？僅僅是一個縮小的虛無的影像，還是另一個自己？漂泊在茫茫無人的命運之海上，派內心的撕扯與痛苦也正如每一個人的痛苦。在最艱難的時刻，看見真實的自己，也許艱難，也許不和，但它會令你成為一個更加‘穩(wěn)固而‘完整的人。這是苦難，更是磨煉?！睂а堇畎餐ㄟ^影像和隱喻讓我們來窺探那些令我們恐懼卻又不斷吸引著我們的未知。電影，就為我們創(chuàng)造了這樣一種捷徑，讓我們遇見未知的自己，思索生命的要義。

第二主題序列：人與社會

人是社會的動物。社會是人除自然之外最重要的生存環(huán)境。人所有的差異、困境和矛盾都誕生于這兩個環(huán)境之中。相較于自然，人與社會的關系更集中地體現(xiàn)了人的意識形態(tài)、思維模式和精神脈絡。作為資源庫第二序列，“人與社會”涵蓋面豐富而寬廣，筆者將其細分為“人與家庭”“人與藝術”“人與戰(zhàn)爭”“人與歷史”四個專題，精選出《一一》《放牛班的春天》《辛德勒的名單》《浪潮》《芙蓉鎮(zhèn)》《末代皇帝》等六部優(yōu)質電影。通過電影藝術建構的多種社會模型去啟發(fā)學生了解社會的豐富性與復雜性，向外縱深，更加深入地認識“人與社會”的關系。每部被推薦的電影還是延續(xù)第一序列的格局，以“電影名片”推介影片，設置“電影與生活”勾連起觀影者與影片的深刻聯(lián)系：讓學生在“觀眾反應”中身臨其境，研討“主題焦點”，在“自由談”中暢談分歧，在“項目”中深度體驗。

比如，配合八上“血淚戰(zhàn)場”這個單元筆者安排了“人與戰(zhàn)爭”影視欣賞專題，從眾多戰(zhàn)爭電影中遴選出《辛德勒的名單》和《浪潮》兩部電影。希望學生能夠從中了解獨裁戰(zhàn)爭的發(fā)生過程、后果以及產生原因，反思戰(zhàn)爭中生命價值與群體命運的關系，個體自由、歸屬感與團隊包容度的關系等等。在觀后訪談中，學生紛紛表示“很喜歡”這兩部電影。當被問起“它們跟你印象中的‘戰(zhàn)爭片有何不同？”時，學生甲說：“它們與我以前看過的大多數(shù)戰(zhàn)爭片的不同之處在于它們所描繪的并非戰(zhàn)場上的槍林彈雨，而是深入地探討了戰(zhàn)爭的起因及后果?！睂W生乙說：“一般意義上的戰(zhàn)爭片喜歡把‘英雄神化?！缎恋吕盏拿麊巍分械闹鹘切恋吕詹皇且婚_始就是個英雄，他有真實的變化過程，這樣的人物更讓我覺得真切?！独顺薄凡⒎莻鹘y(tǒng)意義上的戰(zhàn)爭片，并不直接描寫戰(zhàn)爭，而是放在現(xiàn)代背景下去挖掘戰(zhàn)爭的起源。”學生丙說：“我向來不喜歡那些所謂的‘戰(zhàn)爭片，描述片面和偏離常理是它們留給我的印象。但這兩部電影不一樣，它們對戰(zhàn)爭中的人性有很犀利的質問與反思。我相信這樣的電影不論過去多少年都不會沉沒在信息的大海里，它們會不斷地催促人們去思考‘人與戰(zhàn)爭這個千古疑難?！痹陔S后的自由辯論“戰(zhàn)爭有沒有正義與非正義之分？”中，學生們更是你一言我一語，氣氛異常熱烈。課后，學生對這堂課討論引發(fā)的很多焦點都產生了持續(xù)的濃厚的興趣，比如“戰(zhàn)爭所折射出來的個人與集體的關系”“群體中紀律和自由的界限在哪里？”“世界離獨裁到底有幾天？”“究竟是什么促使人們發(fā)起戰(zhàn)爭？”等，并寫下《是什么讓戰(zhàn)爭持續(xù)運轉》《蝴蝶與坦克》《喧囂下的沉寂》《正義？非正義？》等等談論戰(zhàn)爭觀的優(yōu)秀習作。學生對戰(zhàn)爭的關注與思考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他們紛紛用“刷新”“填補”這樣的詞來形容這些電影研討課對其形成戰(zhàn)爭觀產生的巨大作用。

第三主題序列：人與自然

人與自然的關系從來不止于自然界，當中包裹著政治、法律、道德甚至戰(zhàn)爭、殺戮等等；自然就像人類行為的一面鏡子，是某一階段人類行為模式的集中反應。人與自然的關系亦是人與自我、人與社會關系的一次群體性檢驗和回望，是在更廣闊的視域中的一次審視。人與自然的關系隨著時代的演進而不斷變化。本序列筆者選擇了《自然界大事件》《子熊故事》《美麗中國》《海豚灣》《搶救切爾諾貝利》《地球之鹽》等六部高品質的紀錄片，來引導學生關注當前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遺失的文明、人類的過失以及肩負的責任等。

比如，配合八上“探索自然”單元話題筆者引介《美麗中國》這部系列紀錄片。《美麗中國》是BBC（英國廣播公司）和CCTV（中央電視臺）聯(lián)合攝制的作品，它的鏡頭遠離現(xiàn)代城市的浮華，瞄準自然中的生物與生活在其間的人，從他們身上表現(xiàn)出中國幾千年根深蒂固的人與自然和諧生活的理念。筆者請學生在觀影后分鏡頭整理出影片中展現(xiàn)的而現(xiàn)代生活里已經(jīng)遺失的“淳樸”。學生甲這樣描述她找到的鏡頭：“寒冷的冬天里，藏馬雞在野地里難以覓食，便來到了佛寺后院。寺院的女尼們很善良，她們給藏馬雞喂食，但事實上她們自身的食物儲備也相當匱乏。在她們眼里，這些動物與人一樣尊貴，一樣須被善待。這樣的做法與觀念，在我看來是一種‘淳樸。”學生乙講述他找到的鏡頭：“西藏人有一個古老相傳的神秘儀式——天葬。藏民們深信，還尸于野，任鳥啄食，是實現(xiàn)人與自然相互結合的最好方式。這相比現(xiàn)代人奢侈無度的喪葬排場是一種‘淳樸！”學生丙如此描述令她感動的鏡頭：“生活在中國北方森林里的鄂溫克婦女，在世代游牧中悉心照料林中的馴鹿。這些生靈都有了自己的名字?？墒沁@樣的鄂溫克婦女只有30位了，其他的族人都住進了鋼筋水泥房子里。影片中的鄂溫克婦女頭包頭巾，安詳?shù)匚桂B(yǎng)馴鹿，畫面非常和諧。這種與自然的融合在現(xiàn)代都市里已經(jīng)沒有了?！庇^看這樣的紀錄片，學生不僅感嘆于拍攝者技術的高超和畫面的精湛，更體會到背后創(chuàng)作者深入險境、理性追求真相的勇氣和悲憫情懷，這是對生命永恒的一次致敬，對“人與自然”關系的一次審視。研討課之后筆者請學生拿起攝像機探訪某地，用鏡頭捕捉自己眼中珍貴的自然風物，用紀實影像去表達自己對自然的認識，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思考。

俄羅斯電影藝術家安德烈·塔科夫斯基在他著名的電影著作《雕刻時光》中說：“人們?yōu)槭裁慈タ措娪?？什么理由使他們走進一間暗室，花一兩個小時去看電影在布幕上行動做戲？是為了娛樂，還是為了某種麻醉劑？然而，我們的出發(fā)點卻不在于此，而是在于電影的基本原則，關乎人類駕馭及了解世界的需要。”人們通過眼睛和耳朵“閱讀”影像，得以在光影世界體驗與自我、與社會、與自然的個中向度，幻想潛在的人生，度量自我在現(xiàn)實中的定位。經(jīng)典的電影正和經(jīng)典的文學一樣，充當著“思想者”的角色，構成了人類精神的經(jīng)典樣本。

中學生正處在人生路上的重要階段，處于世界觀逐漸形成的關鍵時期。他們急切關注自身成長，也開始深入思考和探索成人世界，他們是人群中較為特殊的一個群體。而作為一種能夠將光影藝術表現(xiàn)得出神入化的大眾媒體發(fā)明，電影早就像空氣一般圍繞在中學生周圍了。就拿筆者所任教的杭州外國語學校八年級來說，在一個關于“影視資源影響初中生語文教學情況的問卷調查”中，98%的學生表示喜歡看電影，超過95%的學生希望老師開設專門的電影欣賞課，幾乎所有學生認為電影課能夠引發(fā)他們對于某些問題的思考，能夠促進課外閱讀，提升人文素養(yǎng)。中學生對于電影藝術的渴望程度絲毫不遜色于對文學作品的熱愛。因此，確有必要在現(xiàn)有的語文課程框架中，開辟出一個空間，遴選出經(jīng)典、優(yōu)秀的電影作品，與現(xiàn)有語文教學內容的內在肌理充分整合。人教版初中語文教材按照人與自我、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三大板塊組織單元，并以主題劃分單元，這些主題包括人生觀、理想、四季景色、科學精神、親情、戰(zhàn)爭、文化、戲劇等等。所對應的影視資源十分豐富，卻也參差不齊；尤其是針對身心都處在劇烈成長期的初中生而言，如何在適當?shù)臅r機，“撥云見日”般地提供一部部“營養(yǎng)豐富”的經(jīng)典影片，更是需要仔細斟酌，去粗取精。所以，影視作品的介入一定要精，要準，要經(jīng)得起推敲。它們的介入不該是一個獨立的“播放鍵”，而是要緊密貼合這一階段學生的課程知識、能力建構的需要，情感、價值觀發(fā)展的需求；力求從影視藝術的趣味性和現(xiàn)實性中搭建起語文學習人文、綜合、開放的平臺，助力于構建當代中學生應有的精神底色。